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暑假還剩下不到一周時,浩介接到了那個喜歡披頭四的同學打來的電話,他以前曾經(jīng)告訴浩介關(guān)于披頭四來日本公演時的內(nèi)幕消息。同學在電話中問,可不可以去浩介家,似乎打算像往常一樣,好好鑒賞披頭四的音樂。雖然他是披頭四的歌迷,卻沒有一張唱片。因為他家沒有唱機,所以,想聽披頭四的歌時,就會來浩介家。
“不好意思,這一陣子恐怕不行。因為家里在裝修,沒辦法用唱機?!痹诟赣H把他的音響賣掉時,他就想好了說詞,所以當朋友提起時,他不加思索地回答。
“原來是這樣,”那個同學語帶失望地說,“我現(xiàn)在想好好聽一下披頭四,而且要聽高質(zhì)量的音質(zhì)。”
“發(fā)生甚么事了嗎?”
浩介問。
“嗯,”對方簡短地應了一聲,故弄玄虛地停頓了一會兒,才開口說:“我去看了電影 ,不是今天上演嗎?”
浩介輕輕“啊”了一聲,立刻知道同學說的是《Let it be》。
“好看嗎?”浩介問。
“嗯……該怎么說,了解很多事。”
“了解很多事?甚么事?”
“很多事啊,比方說,他們?yōu)樯趺磿馍⒅惖??!?/p>
“電影 中有提到解散的理由嗎?”
“不,不是這樣。在拍那部電影 時,還沒有提到這件事,但可以隱約感覺到會有這樣的結(jié)果。雖然我說不清楚……我想你看了就知道了?!?/p>
“是喔?!?/p>
他們沒有聊得很投入,就掛上了電話。浩介回到自己房間,打量著每一張披頭四唱片的封套。除了從堂哥那里接收的以外,再加上自己買的,總共超過五十張。
他無論如何都不愿意割舍這些唱片,一定要帶去新家。雖然父母叫他盡可能少帶行李,但他絕對不會在這些唱片的問題上讓步。
他決定不去多想跑路的事。即使自己反對,父母也不可能改變計劃,他也不可能一個人留下來。所以,只能相信浪矢爺爺說的話,父母有他們的考慮,日后會解決這個問題。
話說回來,剛才那個同學為甚么會說這種話,看了《Let it be》之后,到底能夠了解甚么?
那天晚餐時,貞幸第一次說明了跑路的具體計劃,他打算在八月三十一日深夜十二點出發(fā)。
“三十一日是星期一,那天我會去上班。我已經(jīng)對公司的人說,從九月一日開始請假一周,所以,即使我第二天不去上班,別人也不會起疑。但是,到了下一周,很多地方都會打電話來問請款的事,就會知道我們已經(jīng)逃走了,我們必須在新的住處等待風頭過去。不用擔心,我準備了現(xiàn)金,足夠我們?nèi)齻€人生活一、兩年,然后再來考慮下一步該怎么走?!必懶艺f話的語氣充滿自信。
“學校呢?我要轉(zhuǎn)去哪一所中學?”
浩介問,貞幸立刻愁眉不展。
“關(guān)于這個問題,我也有考慮,但現(xiàn)在不能立刻解決,所以,你要先自學一陣子。”
“自學?不能去學校嗎?”
“我沒這么說,只是沒辦法馬上去學校,但是,不用擔心,中學是義務教育,一定會讓你去讀,所以你不必胡 思亂想。我會聯(lián)絡你的班導師,說因為我工作的關(guān)系,全家人要一起出國一周,等回來之后再去學校?!?/p>
貞幸一臉不悅,冷冷地說。
那高中怎么辦──浩介很想這么問,但沒有問出口。因為他可以猜到父親的回答,八成會說,我都想好了,你不必擔心。
跟他們走真的沒問題嗎?內(nèi)心的不安再度抬頭。雖然明知道沒有其它的選擇,但還是無法下決心。
日子一天一天過去,很快就到了八月三十日。晚上的時候,當浩介在確認行李時,門突然打開了。他驚訝地抬起頭,發(fā)現(xiàn)貞幸站在門口。
“現(xiàn)在方便嗎?”
“方便啊……”
貞幸走進屋,盤腿坐在浩介身旁,“東西都整理好了嗎?”
“差不多了,我想還是把教科書都帶著比較好。”
“對,教科書要帶?!?/p>
“還有,這些一定要帶。”浩介把旁邊的紙箱拉過來,里面都是披頭四的唱片。
貞幸探頭看著箱子,微微皺起眉頭,“有那么多嗎?”
“我已經(jīng)盡可能減少其它東西了,所以,這些一定要帶。”浩介加強了語氣。
貞幸不置可否地點點頭,環(huán)視室內(nèi)后,將視線移回浩介身上。
“你對爸爸有甚么看法?”他突然問道。
“甚么看法?”
“你對目前的狀況是不是很生氣?是不是覺得爸爸很沒出息?”
“不是說沒出息……”浩介吞吞吐吐了一下說,“因為我不知道你在想甚么,老實說,我很不安?!?/p>
“嗯,”貞幸點點頭,“我想也是?!?/p>
貞幸緩緩眨著眼睛說:
“別擔心,雖然我現(xiàn)在沒辦法明確告訴你時間表,但一定會恢復之前的生活,我可以向你保證?!?/p>
“真的嗎?”
“真的。對我來說,家人最重要。為了保護家人,我可以做任何事,也可以奉獻自己的生命。所以──”貞幸凝視著浩介的雙眼,“所以才要跑路?!?/p>
浩介覺得那是父親的真心話。他第一次聽到這些話,所以,才能夠打動他。
“我知道了?!彼卮?。
“好!”貞幸說著,拍著大腿站了起來,“你明天白天有甚么打算?現(xiàn)在還是暑假,有沒有想要見的朋友?”
浩介搖搖頭,“這種事不重要。”反正以后再也見不到了,但他把后半句話吞了下去。
“但是,”他說,“我可以去東京嗎?”
“東京?去東京干甚么?”
“去看電影 ,我想看一部電影 ,在有樂町的昴劇院上映?!?/p>
“非要明天不可嗎?”
“因為我不知道我們?nèi)サ牡胤?,電?院有沒有演這部片子?!?/p>
貞幸吐出下唇,點了點頭,“原來是這樣?!?/p>
“我可以去吧?”
“好,但傍晚記得回來?!?/p>
“我知道。”
貞幸向他道晚安后,走出了房間。
浩介探頭看著紙箱,拿出一張黑膠唱片。那是他今年買的《Let it be》,披頭四樂團 四個人的照片組成一個長方形。
今晚睡覺前只想電影 的事,他告訴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