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極為特殊的病例,特殊到我想盡辦法能單獨面對他。終于在朋友的幫助下,我和他有了很簡短的一次會面。不過,那次會面至今為止都讓我覺得很恐怖。因為他真的就像自己說的那樣,是個活死人。
剛見到他的時候,嚇了一跳。平時見到的人會有各種各樣的膚色,但是不管精神狀態(tài)或者情緒怎么影響,他的那種膚色我從未從活人身上見過的?;野?、沉重、毫無生機,就跟他人一樣,死氣沉沉的——不是形容,是真的死氣沉沉。而且,僅僅是看到他,沒辦法分辨他的年齡,因為他的肌肉、皮膚,都是一種……嗯……算了我放棄形容了,說不清。
我強迫自己快速鎮(zhèn)定下來,而且是鼓起勇氣才能直視著他的眼睛。為什么?我不知道有多少人見過死人的眼睛。人死后,角膜會有自溶現象,看上去眼睛是渾濁的,而且沒有靈性,很暗淡,他的眼睛就是那樣。有時候我甚至分不清他是否看我,還是在空空的就那么瞪著。我:“你好?!?/p>
他慢慢的搖了搖頭:“我不好?!?/p>
我注意到他的語速極慢,而且聲音壓抑的讓人喘不過氣來。
我:“嗯……那么就算是祝福吧?希望你好?!?/p>
他:“我已經死了,有什么希望的?!?/p>
我:“怎么可能呢,你還會動,還會說話,還會走路啊?!?/p>
他依舊緩緩的語速:“那也不能代表我還活著?!?/p>
我:“呃……你從什么時候起有這種感覺的?”
他:“我忘記了?!?/p>
我:“忘記自己怎么死的?”
這個問題似乎很詭異。
他:“好多事情我已經記不起來,也許就是從記不起來那時候開始的吧,我就死了。”
我:“你的意思是你死了很久才發(fā)現的?”
他緩緩的點了點頭。
我突然聞到一股怪味,是從他身上散發(fā)出來的,我分不清那是什么,但是很……我沒辦
法形容,也許是尸體的味道,我不確定,因為我不知道尸體是什么味道。但是這很恐怖。
我:“僅僅是記不清了,不代表死亡吧?”
他:“那什么代表死亡?”
我:“肌體、大腦都喪失機能了……”
他:“我可能只有大腦還活著一點兒,其他的部位,都死了很久了?!?/p>
我:“身體僵硬?”
他緩緩的搖頭:“我夜里沒辦法睡,因為蛆蟲都在我體內吃我,很疼,很癢。所以我只能在白天睡一會兒。白天它們會在我的身體里爬,但是好過咬我。”
我:“是一種心理問題帶來的失眠吧?”
他呆滯的抬了下頭,似乎在想:“是嗎?我記不清了。但是醫(yī)生沒辦法治療我?!?/p>
我:“你的家人……”
他緩慢的打斷我:“離婚了?!?/p>
我:“哦,對不起,這個我不知道?!?/p>
他:“沒什么,我已經死了?!?/p>
我“嗯……是這樣,我知道你可能面對很多醫(yī)生說了很多次了,還有那些專家組,但是我還是希望你能再說一次。如果可以的話,把你記得的試著告訴我一些,可以嗎?如果你覺得說了很多次已經煩了,那么我們就說點兒別的。”
他瞪著空洞的眼睛愣了一會兒,我猜他是在看著我。
他:“好的,我不記得專家組問過我一些什么了?!?/p>
我:“他們也許問病理和心理方面的,我想問的是生活方面的?!?/p>
他:“好吧。我夜里沒辦法睡著,因為那些蛆蟲在我身體里吃我,我有時候會想辦法捉住一些……剖開后血不是很多,可是卻找不到蟲子,我能感覺到就在那里,但是看不到?!?/p>
我確認了下資料:關于患者自殘部分。
我:“不疼嗎?”
他:“不怎么疼,大多數時候沒有感覺。除了蟲子吃我?!?/p>
我:“你的味覺和視覺問題,能說下嗎?”
他:“記不清從什么時候起了,我吃東西的時候發(fā)現沒有味道了,放很多調味,放很多鹽進去還是沒有味道。鹽對我來說,只是沙子一樣的東西??礀|西也沒有色彩,可能是很久就這樣了,最近才注意到的。”
我:“試過很辣的辣椒嗎?”
他:“一點味道也沒有?!?/p>
我記得朋友說過,患者當著專家組的面,面無表情的緩緩吃掉了一整瓶辣椒醬,而且之后的口腔檢查讓所有人都大吃一驚:口腔和食道黏膜沒有任何紅腫現象。更別說胃潰瘍了。
額外一提:患者消化不好,腸胃蠕動不正常,吃下去的東西,4 個小時后檢查基本沒消化。我:“嗯,我知道你吃辣椒醬的事兒;那么視覺呢?是看什么都是黑白的?”他:“不是黑白的,都是灰色的。在不亮地方我甚至分不清輪廓?!?/p>
我:“可是檢查后說你兩種視覺細胞和角膜都很正常?!?/p>
他:“我不知道。我記得醫(yī)院也沒檢查出來我為什么不會生病。”
患者大約三年沒有被感染過任何傳染疾病,感冒,發(fā)燒,都沒有過。而且對高溫 、低溫
反應極為遲鈍。這么說吧:他可以不動聲色的讓你燒他的皮膚,而同時心率幾乎沒變化。不過,燒傷部分自愈的速度很慢,很慢很慢。
我:“在這之前,你的生活都還好嗎?”
他又緩緩的抬起頭想了一會兒:“好像很好吧?我記不清太多。想起原來,就像做過的夢一樣,只記得一部分?!?/p>
我:“你還記得你是做什么的嗎?”
他慢慢的抬起手撓了撓頭,我看到大把的頭發(fā)隨之落下來。那個場景讓人不寒而慄。他:“好像是個機械工程師?!?/p>
(受字數限制,本篇未完待續(xù))
這時候門開了,朋友示意我必須結束了。
我在朋友的辦公室還覺得自己身上有那股味道。
朋友:“滿意了?纏了這么久終于見到了。”
我有點兒驚魂未定:“我覺得他真的是死人,不開玩笑。”
朋友:“我也這么看。”
我:“你還有別的這種病例嗎?”
朋友:“沒有,這是我唯一見過的,也是唯一知道的,也是唯一確定的。是很少見?!?/p>
我:“他撓頭的時候,大把的頭發(fā)掉下來?!?/p>
朋友:“你看過他后腦就知道,有一個疤,那是整塊頭皮掉下來的,但是沒流血?!?/p>
我:“確診了嗎?”
朋友:“基本確定了,專家組的意見比較統(tǒng)一,可能是心理上受了什么打擊,所有的肌體都受到了自己心理暗示,結果就產生了那些狀態(tài):皮膚局部壞死,內臟功能衰退,視力退化,消化不良 ……”
我:“他說的那些蛆蟲呢?”
朋友聳了下肩:“沒人見到過?!?/p>
我:“可是他身上的氣味……”
朋友:“你是說你現在身上帶的味道吧?是尸臭的味道,回家洗個澡吧,衣服多泡泡?!?/p>
我:“我不理解你為什么這么鎮(zhèn)定,難道這一切不奇怪嗎?”
朋友好奇的看著我:“我為什么要奇怪?我見過很多患者,有更奇怪更無法解釋的。目前對他的重視是因為之前沒有過這種記載,也就僅此而已。而且你可能不了解,人心理產生的自我暗示有多大效果,我覺得他的情況雖然特殊,但是并不是什么奇特的或者超自然的。
你……是不是最近接觸患者太多了?要不給你安排個診療?”
我看著朋友在笑,可是我卻笑不出,說不清有什么東西始終壓在心上。
不到一年,我當時的不安被證實了。
有天晚上我那個朋友打電話給我,劈頭就問我還記不記得活死人那個患者了。我說記得。朋友:“那個患者真的不是一般的患者,而且,好像最開始的判斷失誤了。”
我很平靜:“你別激動,怎么回事兒?”
朋友:“后來患者接受的都是心理治療,一年多了,沒任何進展,現在出新問題了,我跟院里的同事下午參加的病例診療組,明天我發(fā)照片給你,你看了就知道了?!?/p>
我:“我周末去找你吧,回的來嗎?”
周末我見到了朋友,照片也看了。
我:“怎么解釋?”
朋友無奈的搖頭:“不知道,沒有解釋?!?/p>
我:“那是鐵絲吧?”
朋友:“準確的說應該是鉛絲?!?/p>
我:“人體 內怎么會長出鉛絲呢?”
朋友:“我看了都快瘋了,不止是我,好多臨床 多年的老專家都快瘋了。”
我重新看了下照片,患者的肚子,小腿,小臂部位,從皮膚下面伸出一些彎彎曲曲的鉛絲,最粗的大約有鉛筆芯那么粗,細的像個線頭。長出鉛絲的表皮有略微的紅腫。除了那幾個區(qū)域,別的地方沒長。
我:“人體 內的鉛,有那么多嗎?”
朋友:“沒有,仔細對照了他的飲食,甚至當地醫(yī)院可以管制他的飲食,還是一樣。這是已經是超出任何解釋的現象了?!?/p>
我:“患者感覺疼嗎?”
朋友:“拔會疼,剪斷不疼。”
我:“就在皮下開始生長?有組織部分的檢查嗎?”朋友:“從真皮層下面開始生長,是一些細胞高度集聚。但是怎么就變成鉛絲了不知道。
還有,神經末梢也融合進去,但是最后變成鉛絲了?;灹?,沒原因?!?/p>
我:“那是真的鉛絲?”
朋友堅定的點了下頭:“是真的鉛絲?!?/p>
到上個月為止,患者還在世,但是體質已經接近衰退極限了。那些鉛絲還在生長,至今沒查到原因以及合理的解釋。
而且我要說明一下:這個,是真的。
本來我想寫些例如“事實永遠都會比最恐怖的小說更恐怖,比最科幻的作品更科幻”一類的話作為結尾,但是寫到這里,我發(fā)現我不知道該怎么結束這篇了。
當我們很嚴肅的面對這個世界的時候,這個世界卻和我們開著玩笑;當我們?yōu)榱俗陨淼倪M步和創(chuàng)造而歡呼的時候,自然界卻變出新的花樣來嘲弄我們的無知;當我們每掌握一門新技術的時候,科學總會有拉開另一個陌生領域的帷幕。這一切好像一個永無止境的夢一樣,沒有最離奇的,只有更離奇的。面對這樣的情況,我很理解那些對于宗教狂熱的人們,因為只有那樣,才能克服對未知的恐怖。然后在度過了平穩(wěn)的2 萬5 千多天后,終于可以閉上眼,
告訴自己:這一生平和的結束了。
不過,我相信很多人依舊和我一樣,平靜的生活著,卻警惕的準備著面對那些匪夷所思的現實。不僅僅是那句我喜歡的廣告詞:一切皆有可能。更是因為這個世界的未知,是存在的,不管你是不是認可,是不是無視,它們依舊存在著,毫不受影響。然后在你最想不到的時候,突然出現在你面前告訴你:“我,來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