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進去的時候,他正趴在桌上忙著寫什么。旁邊堆了好多已經(jīng)寫滿的紙。
我:“您好?!?/p>
他頭也不抬:“等一下。”
我:“好”
我心里盤算著這次可能依舊是失敗的結(jié)果。
他是極為特殊的一個患者。病史大約五年了,之前身份是某科學院的院士,即便不是德高望重也屬于菁英級那種人物。他現(xiàn)在醫(yī)院,在不發(fā)病的時候也忙于工作,而且還會有各種各樣的人來看他——原來的同事和學生。而且,他研究的一部分內(nèi)容至今依舊發(fā)表在某些學術(shù)刊物上。氣勢這也是我鍥而不舍要接觸他的原因。不過,讓我想想看,他拒絕我多少次了?十幾次?所以這位老先生也榮登最讓我痛苦的榜首。當然還有別的原因,例如需要患者所在單位的確認以及……
半個小時后,他不在伏案疾書,緩緩的靠在椅背上,皺著眉看著我。
他:“你到底想知道什么呢?我所做的對你來說都太專業(yè)了,你是外行,我們之間沒什么
可以溝通交 流的?!?/p>
說實話他把我問住了,對啊,我到底想知道什么呢?
我:“嗯……可能……我只是好奇吧?”
他臉色緩和了點兒:“好奇可以理解……你能幫我要杯茶嗎?”
茶,咖啡,碳酸飲料,在院里是被禁止的。
又十幾分鐘后,他端著茶杯一臉笑容。
他:“你不是記者吧?”
我:“不是?!?/p>
他:“獵奇的作家?”
我:“不是?!?/p>
他:“你也不是醫(yī)生或者心理醫(yī)生。”
我:“不是。”
他:“哦……好吧,你為什么能坐到我面前我就不問了,我想知道你為什么這么做?動用了不少人脈關(guān)系吧?”
我:“嗯??赡苁俏冶容^好奇吧?我很想知道一些我不知道的,或者我未曾想過的事情。您能理解嗎?”
他慢條斯理的喝了口茶:“理解,完全理解。你讓我想到了我信奉的一句話?!?/p>
我:“是什么?!?/p>
他:“如果你打算得到一些從沒得到過的東西,那么你就得去做一些從沒做過的事?!?/p>
我:“有道理,是誰說的?”
他認真想了下:“忘了,是誰說的不重要了,記住這句話就可以了?!?/p>
我:“嗯,我記住了。”
他:“你接觸過很多精神病患者嗎?”
我:“還成吧?接觸過不少。”
他饒有興趣的看著我:“都有什么樣的?”
我說了幾個,包皮括四維蟲子少年和鎮(zhèn)院之寶(那會兒還沒見到‘迷失的旅行者’)。
他點了點頭:“嗯,很有意思?!?/p>
我:“您對那個領(lǐng)域熟悉嗎?我指天體和量子物理?!?/p>
他:“不是很熟,不過我多少知道一點兒?!?/p>
我:“您能說說嗎?”
他:“可以,至少看在這杯茶的面子上?!?/p>
我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那只是杯袋泡茶。
他說話還是慢悠悠的:“時間這個問題,其實不是什么大問題。時間是不存在的?!?/p>
我:“?。俊?/p>
他:“時間只是我們、人類對于自身感受的一個標簽,或者叫刻度。而且是共識標簽。如果沒有詳細的這個標簽或者刻度,那么很多事情會很混亂。大到發(fā)動戰(zhàn)爭,發(fā)射火箭,小到炒個菜,約個人?!蔽遥骸澳囊馑际钦f,時間只是一個概念而已?!?/p>
他:“對啊,只是個概念。時間本身,不存在,只是我們好去標記一些事情罷了。吹個牛你總不能說:很久以前如何如何……對吧?有了共識的標簽,你可以很得意的說:在20 億年前……”
我笑了:“的確是這樣?!?/p>
他:“所謂的現(xiàn)在,只是我們在某個刻度上罷了。而且,這個刻度是我們自己定下的?!?/p>
我:“某個刻度……您的意思是,可以逆轉(zhuǎn)嗎?”
他:“你為什么這么理解?怎么可能逆轉(zhuǎn)呢?”
我:“您是說……”
他:“我們來說一個被大眾誤解的事實吧?”
我:“好?!?/p>
他:“有一個說法,說如果物體運行超過光速,時間會倒流對不對?”
我:“這不是誤解吧?根據(jù)相對論……”
他:“你先停住,我問你,你了解相對論嗎?這個了解不是僅僅背下來,而是能講解其中一部分?!?/p>
我:“我不能,世界上也沒幾個人能講解吧?”
他:“當然沒幾個人能講解全部,但是講解以部分還是有很多人能做到的。我這里要做的不是給你上基礎(chǔ)課,而是想告訴你:在你沒有真的了解一個理論的時候,不要輕易的引用,
或者用來佐證,或者去反駁。你要先了解清楚,否則你很可能會成為一個笑話,因為你在做自己不擅長的事情。而且在你不了解一些問題的時候,不要胡 亂解釋,那只能讓你看上去很可笑很愚蠢。那假設(shè),你非得用電波理論去解釋量子電運,用無線的傳輸損耗去看待量子電運,那你就很可笑,只能證明你的無知和自以為是。雖然都是傳輸,但是概念不一樣。你寫一封信,需要郵政系統(tǒng),但是你寫一封電子郵件,不需要郵政系統(tǒng)。雖然都叫做郵件。明白吧?”
我:“好,我懂了。相對論的那句我收回?!?/p>
他:“我們接著說時間。其實超光速也是一種速度的表現(xiàn),而不是超過那個界限了就會發(fā)生什么奇特的事情。假設(shè),你在一光年以外看到地球了,那么其實你看到的是一年前的地球,這個基礎(chǔ)不用我解釋吧?”
我:“不用,光年是長度單位?!?/p>
他:“對,那么你看到的是一年前的景象。假設(shè)你比光快365 倍,或者3650 倍,你很快來到地球了,那么你來到的是一年前的地球?不對吧?你看到的地球,就是現(xiàn)在的,而不是一年前?!?/p>
(受字數(shù)限制,本篇未完待續(xù))
我:“我好像明白點兒了?!?/p>
他:“其實可以用射箭來比方。一個人對你射箭,箭到了你的眼前,假設(shè)你動作很快,你頂多也是就看到那支箭懸在空中。如果你用超光速到了射箭人的跟前,那支箭會回到弓上?不對吧?那支箭,已經(jīng)不在弓上了,已經(jīng)射向你剛剛所在的位置了。你的高速,頂多也就是造成你看到了一個靜止的世界,而不是逆流?!?/p>
我:“我明白了,您的意思是:假設(shè)真的有超光速,實際上超光速也是要消耗掉時間的,哪怕只有一萬分之一秒,也是消耗了,而沒辦法逆轉(zhuǎn)?!?/p>
他:“對啊,所謂超光速逆轉(zhuǎn)時間,是個大眾很喜歡的幻想罷了。其實超光速逆轉(zhuǎn)這個概念,就算用哲學分析都能看出問題來。難道一個人超光速了,整個世界就為之逆轉(zhuǎn)?這個想法太主觀了。實際上,相對論作為一個理論,要說明的是如果有速度,可以無視時間問題,只是一種物理上的假定現(xiàn)象?!?/p>
我:“嗯,是這樣……這么看,您對于穿越時空這個概念是支持多宇宙理論了?”
他:“我可沒這么說,而且我對平行宇宙理論,以及現(xiàn)在流行的超弦理論都是懷疑態(tài)度,這不是我個人問題,而是這兩種理論各自有各自的依據(jù),但是都是很明顯的證據(jù)不足,也沒能解釋其他一些問題。所以我還是觀望態(tài)度。而且我也不是這方面的專業(yè),只是知道些。”
他:“我也偶爾關(guān)注下。因為很多專業(yè),到了一定的程度會有很多共通的地方?!蔽遥骸暗拇_是這樣,不過好像這些也有熱門不熱門的問題?!?/p>
他:“如果籠統(tǒng)的說科學界,其實跟影視界,娛樂界差不多,都會分年度的有一些課題很熱門。昨天是量子,今天是天體,明天是超弦理論,過幾天沒準又到生物計算機去了?!蔽遥骸澳f的我同意,但是事情總有人在做,關(guān)注不關(guān)注,其實有媒體或者政府的誘導成分?!?/p>
他:“嗯,其實還是跟某個領(lǐng)域的技術(shù)成果有關(guān)?!?/p>
我:“那么在時間的問題上,有沒有什么成果?或者您知道一些什么?”
他:“還接著我前面的說。時間既然是個人為的刻度,不可逆轉(zhuǎn),那么在時間的因果問題上似乎就沒有任何問題了??墒鞘虑椴皇沁@樣的,因果問題經(jīng)常又沒有必然性,例如天氣變化。曾經(jīng)美國人做過無數(shù)次實驗,在同樣的環(huán)境模擬下,得出的模擬氣候完全不相同,為什么呢?是微量因素,但是微量因素足以導致那么大的變化嗎?結(jié)果是肯定的。然后衍生出新生學科——非線性動力學,也就是連鎖效應(yīng)。但是連鎖效應(yīng)其實也是在研究必然性,可是現(xiàn)在問題還是會出現(xiàn),我們沒辦法做觀察所有來檢測這一理論,那怎么辦?”
我仔細順著這個思路在想:“對啊……那怎么辦?”他:“問題又回到時間上了。時間其實是我們制造出的一種刻度工具,但是如果這個工具出錯了呢?或者這個工具該被淘汰掉了呢?”
我:“???那不可能吧?現(xiàn)在如果改變這個概念,那很多事情全亂套了。只是相關(guān)研究領(lǐng)域變化不就成了嗎?不要公眾都跟著改變?!?/p>
他點了點頭:“沒錯,現(xiàn)在就是這么一種態(tài)度。但這不是變化的問題,是根本導致的問題。我們現(xiàn)在的時間建立依據(jù),是根據(jù)所在位置——這個星球上而來的。例如年、月、天,都是根據(jù)公轉(zhuǎn)、自轉(zhuǎn)、四季氣候變化來的。假設(shè)沒有這些了,時間上就沒有任何依托了。我們只能想別的辦法。實際上有辦法嗎?肯定會有的,還是要看我們到底打算依據(jù)什么來制定?!?/p>
我愣住了:“您是說,時間其實就掌握在我們自己手里?”
他:“就是這樣,時間,不存在,只是我們的一種態(tài)度,一種眼光。實際上,沒有時間?!苯酉聛砗脦滋煳叶加悬c而心灰意冷的感覺,說不清到底是怎么了??赡苁撬詈竽蔷湓捊o我搞的。雖然后來恢復過來了,但是對于時間的問題,我總是忍不住用一種很復雜的心態(tài)去看——就算這是從我出生以前很早就被定下來的概念。后來我對當精神病科醫(yī)師的朋友說了這些,他不置可否,只是告訴我別想太多。而且提醒我不要忘記那段患者發(fā)病的錄像。
那個我還記得——患者被捆在床 上,聲嘶力竭的高喊著:“放開我!放開我!我是愛因斯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