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怎么樣的大風？”

他：“就是很大很大的風，能把人刮走的那種，而且屋里的東西都亂飛，很多都被刮到窗外去了?！?/p>

我：“你是說，風是從門的方向，或者其他窗戶刮進來的？”

他：“不是，就是從窗外刮進來，然后席卷屋里的東西刮出去?！?/p>

我：“有那樣的風嗎？”

他認真的看著我：“你是北方人吧？”

這位患者聲稱經(jīng)常會有大風刮進自己所在的房間，很大的那種風。門窗都被吹開，屋里的零碎基本都刮出去了，而且如果患者不抓緊床 甚至窗臺，自己也會被大風卷走。視頻我看了幾個，所謂發(fā)生的時候，什么風都沒有，門窗也沒開，只是患者自己在屋里，縮在墻角，手腳岔開緊緊的撐著墻，好像在抵御大風的樣子。看上去很古怪，但是患者表情卻很逼真，而且畫面上他那種呼吸的壓迫感，看上去真的是在很大的風中似得。我：“我是生長在北方?！?/p>

他：“你經(jīng)歷過臺風嗎？”

我：“沒有，即便出差到南方也是刻意避開惡劣天氣的?！?/p>

他：“你知道在南方沿海城市，刮臺風的時候是什么樣子嗎？”

我：“嗯……不是電視上那樣嗎？”

他搖頭：“不是電視畫面，是在家里感受到的。如果你沒親歷過，不會理解的。”

我：“很可能，你能告訴我嗎？”

他想了想：“我經(jīng)歷過北方冬天的大風，但是和臺風不一樣，是一陣一陣的那種。而臺風是連續(xù)不斷的，就算你關(guān)著窗，你都能感覺到極其猛烈風在連續(xù)不斷的撞擊著窗戶，如果那會兒你打開窗，風就像活的生物一樣，呼嘯著沖進來，然后在呼嘯著沖出去，很大很大。屋里的東西經(jīng)常會被卷出去，我說的大風，就是那種。”

我：“沖進來卷出去……原來是這樣……你小的時候?qū)ε_風有過心理陰影？”

他：“我生在南方沿海城市，早就習慣了。但是我說的那種大風，比那個還大。”

我：“這樣，我剛才也給你看了視頻，你也承認當時看上去什么事情都沒有，但是你卻認定有大風，你能有個合理的解釋嗎？”

他皺著眉：“我沒辦法說清這件事，我知道你們都拿我當精神病，但是就算我和別人一個房間，還是會出這種事情。那個風太大了，甚至能把我驚醒?！?/p>

我：“嗯，這部分的我也看了，別的患者都睡得好好的……那么最初的大風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

他：“四個月，應(yīng)該是。具體日期我想不起來了，可以肯定是都在夜里?！?/p>

我：“最初就是那么大的風？”

他：“對，最初的時候我半夜驚醒了，聽見窗外的風聲，我還奇怪呢，沒預(yù)報有惡劣天氣，也不是在南方，為什么突然會刮風了。然后門窗猛的被刮開了，我本能的就抓住床 ，我眼看著屋里的很多東西，還有被子全都刮出去了！那風太大了，我除了拼命抓住床 邊，什么都做不了，喊的聲音很快就被淹沒在風里了。”

我：“等一下啊，我打斷一下。你在住院觀察期間，刮風的時候，看到的別人是什么樣子的？”

他：“別的床 位是空的。”

我：“被刮走了？”

他：“不知道，等我看的時候就是空的，說不好是根本就沒人還是刮走了。”

我：“這樣啊……大風的時候很害怕嗎？”

他：“不僅僅是害怕，是驚恐，那種大風……”

說實話我沒經(jīng)歷過那種極端氣候，所以對于那種描述不是很有感受，不過看他的表情，

的確是對某種自然氣候的敬畏和恐懼。也許真的經(jīng)歷過的人才會了解到吧？

我：“還有一點：發(fā)生的有規(guī)律嗎？”

他：“沒有規(guī)律?！?/p>

我：“有征兆嗎？”

他仔細的想了想：“也沒有?！?/p>

我：“我多問一點兒您不介意吧？”

他：“你想問什么？”

我：“您有宗教信仰或者家里的某個親戚有某些宗教信仰嗎？”

他：“沒有，我父母和親戚都是老實巴交 的人，祭拜祖先不算吧？”

我：“哦，好，接著你剛才說的。你說在大風里喊出的聲音很快就沒有了。但是視頻的畫面上，你沒有任何喊叫的表情?！?/p>

他也是困惑的看著我：“你說的我都清楚，也都知道。但是……我這么跟你說吧。每次大風過后，我莫名其妙的發(fā)現(xiàn)屋里沒什么特別的或者一切正常，我自己也會糊涂好一陣。如果不是這種事情頻頻的發(fā)生，我甚至懷疑自己在做夢。雖然你給我看了視頻，雖然我事后也不明白，但是當時的場景，無比的真實。加入我不去牢牢的抓住什么，我一定會被大風刮走的。因為當時就是這樣?！?/p>

我：“好吧，那么這次就先到這里吧，我想多了解下一些自然氣候的知識。到時候我們能再見面嗎？”

他：“沒問題?！?/p>

幾天后我去找心理研究的朋友，給他聽了錄音后，詢問是什么情況。得到的回答很明確：不知道。我問為什么？

朋友：“對自然敬畏原本是很平常的事情，至少在原始社會。但是現(xiàn)代社會由于科技的發(fā)展，人對于自然現(xiàn)象不是那么敬畏了，除非親身體驗過，否則不會有那種平時都敬畏的態(tài)度。這個患者很可能是小時候經(jīng)歷臺風后對大腦形成了一個沖擊性的記憶，現(xiàn)在不知道什么原因誘發(fā)出來了，所以會這樣。至于發(fā)病當時的表現(xiàn)——呼吸急促啊那些是對自己的心理暗示。

如果你非要我說個解釋的話，我目前只能這么告訴你。但是實際，我真的不知道。如果我僅僅能憑借這點兒錄音給你下個判斷，那么心理學就不算學科了，也不用學了。正因為心理的成因很復(fù)雜，所以才是一門學科?！?/p>

我點了點頭。

朋友：“患者原來沒找過心理醫(yī)師？或者院方?jīng)]安排過？”

我：“有過，后來聽說那個心理醫(yī)師休產(chǎn)假了，而患者觀察結(jié)束后就回家了，也沒再安排心理醫(yī)師?！?/p>

他：“下周我有時間，能一塊見見這位患者嗎？”

我：“我回頭問問，他應(yīng)該不會拒絕。”

可是等我過了幾天聯(lián)系患者的時候，被告知患者已經(jīng)去世了，死亡時間在半夜?，F(xiàn)場一切正常，沒有古怪的跡象，除了患者本身：家屬早上看到患者的尸體躺在床 上，雙手緊緊抓著床 兩側(cè)，肌肉暴起。最后死因鑒定結(jié)論是心臟突發(fā)性痙攣，成因不詳。誰也不知道到底在患者身上發(fā)生了什么事情。

我把這個消息告訴了我的朋友，他也同我最初的反應(yīng)一樣：沉默了好久。

大約一個月后，我們有次吃飯說起這件事了。

朋友：“那件事兒，我說句不負責任的話吧？很唯心的?！?/p>

我：“什么？”

朋友嚴肅的看了我一陣：“如果，那是只有靈魂才能感受到的大風，那我們該怎么辦？”

我愣在那兒，好久沒說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