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篇《果凍世界——后篇:幕布》
“我不是很清楚大多數(shù)人在受到那種全新世界觀角度沖擊后,會有什么情緒反應。不過我基本能想象大致幾種。無非是:震驚;憤怒;不屑;嘲諷;謾罵;不解;困惑;贊嘆;悲哀;質疑。也許還有更多吧?而我屬于質疑的那種。這個質疑不代表不相信,而是需要一個認知過程。當然了,如果能從最直觀的表面現(xiàn)象做個實例肯定會令人信服的。這也就是魔術師為什么在過去被稱作魔法師、幻術師,同時還有可能為皇家服務的原因?!?/p>
“但是魔術,畢竟是魔術。當我們的技術發(fā)展到可以揭開謎底的時候,就會對此不屑一顧。不管那是化學也好,物理也好,手法也好,只要知道了,大多數(shù)人都會不屑。所以,我們不能責怪魔術師對于背后那個真相的保密?!?/p>
“但是,如果有一個永遠解不開的魔術呢?魔術師已經(jīng)不在世了,至今都沒人知道那些是怎么做的,至今都沒有謎底,至今都用無數(shù)種方法,無數(shù)種現(xiàn)代技術都不能重現(xiàn),那么,那個魔術會不會成為傳說?或者,那個魔術干脆就被否定:那只是一個傳說罷了?!?/p>
“按照目前的情況來看,被否定的可能性是最大的。因為,這是物質世界。”
上面這段話,是第二次見到她的時候,她說的。
在去之前,我花了一個多小時重新聽了一遍第一次的錄音部分重點。在進門的時候,我發(fā)現(xiàn)自己在深呼吸調整心跳。這讓我有點兒沮喪。
我:“你好,我如約來了?!?/p>
她還是盤腿的狀態(tài),不過腿上蜷著一只貓,純黑,沒有一絲雜毛。
她:“嗯,你想接著上次的聽是吧?上次說哪兒了?”
我:“果凍里的氣泡?!?/p>
她:“嗯?什么果凍的氣泡?”
我有點兒崩潰:“要不,你再聽一遍你上次說的?”
她:“哦,好。果凍那部分就成,別的就不用了,聽自己聲音有點兒怪怪的?!?/p>
在她簡短、跳躍的聽了錄音之后,說了上面那段話。
我:“我有點兒懂你的意思了,你是說這個這個世界是物質組成的,所以也就需要物質來確定,否則就被認為是空談?”
她:“你發(fā)現(xiàn)一個有意思的事情沒?”
我:“什么?”
她:“誰都明白,我們的認知,只是腦細胞之間那些微弱的化學訊息和電信號罷了,這個已經(jīng)是被認同的了。但是卻都沉迷在那些電信號和化學信息的反饋當中,不能自拔。”
我:“你是說那部電影 嗎?《The Matrix》,黑客的那個。”
她:“不,我要說的不僅僅是那樣。你留意下會覺得很好笑。精神這個東西,我們都承認,但是不完全承認。被物質證實的,我們承認,不能被物質證實的,我們不承認。”
我:“說說看。”
她:“能證實的我就不說了,說不能被證實的吧。你想象一件事情,就說你想著自己在飛吧,別人會說你意婬,說你異想天開。但是你想象自己吃飯,只要不是什么古怪的場合,沒人會質疑你?!?/p>
我:“你說的是想象力吧?”
她:“所謂想象力,源于什么?思維?精神?不管怎么稱呼那個根源,想象力不是憑空來的,有產(chǎn)生想象力的那么一個存在。但是為什么會出現(xiàn)想象力呢?你會用進化來解釋,就是在大腦里做個預演。比方說你是猿人,你去打獵,在抓住獵物前,現(xiàn)在腦子里想象一下,你該怎么怎么做,然后呢?你就按你想象的照做了,對不對?但是你想象自己伸手一指,獵物直接成為烤肉,那你會實現(xiàn)不了,你搖搖那顆并不是很發(fā)達的腦袋,然后努力往你能實施的部分去假想,去推演。邏輯上看是這樣吧?”
我:“這個沒問題啊,就是想象力造成的慢慢在進化在發(fā)展啊,有什么不對嗎?”
她:“沒有不對,但是想象力這個東西,不是人類的獨有,動物一定也有。就說我家小白吧……”
我:“嗯?等一下,這只黑貓叫小白?”
她:“有什么好奇怪的?黑貓為什么不能叫小白?就說小白吧,如果小白犯了錯,我揍了它一巴掌,它很疼,很不舒服,也許就會想象自己在神氣活現(xiàn)的在揍我,或者想象自己沒犯錯。反正是在想象著什么。或者小白在抓兵乓球的時候,有沒有事先在腦子里演習 一下,然后確定怎么抓?我覺得應該有的?!?/p>
我:“貓去抓是本能吧?”
她:“下意識的?”
我:“……好吧我輸了,下意識也是思維的一部分,也源于精神方面的那些?!?/p>
她:“嗯,現(xiàn)在問題出來了,這些思維,肯定是行為的提前預演。如果你很排斥貓的思維這種說法,就不說貓了,那么就說人。這個你不會排斥了吧?人的很多行為都是用思維預演的,而預演的基礎是經(jīng)驗,我們通過活這些年積累下來的經(jīng)驗。但是,這個經(jīng)驗還是物質的。你知道狼孩、豬孩的那些例子嗎?”
(受字數(shù)限制,本篇未完待續(xù))
我隱約知道她要說什么了。
我:“知道一些?!?/p>
她:“說狼孩吧,那些生物學家說人類現(xiàn)在的四肢構造不適應野外環(huán)境了,而且不能適應四肢共用的奔跑,但是狼孩的出現(xiàn),抽了他們集體一個大耳光。狼孩用四肢跑的飛快,不比狼慢。甚至犬齒也比普通人發(fā)達,而且最有意思的是,尿液里居然會有大量的生物信息素,那是犬科動物的特有標志;狼孩鼻粘膜細胞也很發(fā)達——就是靈敏的嗅覺。這是什么?一種適應對吧?為了適應而進化或者說是退化??墒歉镜脑颍?,認為自己就是一只狼,精神上的認可,直接支配了肉體?!?/p>
我:“狼孩都是這樣嗎?”
她:“我查過,幾個狼孩都是這樣,如果不用狼撫養(yǎng),換成別的呢?我很想知道,如果一個嬰兒,出生起就被外星人撫養(yǎng),而那些外星人會飛,而且也告訴那個嬰兒:你就是我們中的一員,除了長得不一樣,我們都一樣,那會不會這個孩子長大就會飛了?”
我:“你還是在假設。你可以假設他飛起來了,我也可以假設他飛不起來?!?/p>
她笑:“我是在假設,你不是。你是在根據(jù)經(jīng)驗判斷。你根據(jù)自己的經(jīng)驗下了個定義,而我是在根據(jù)狼孩的那些,來假設更多的可能性。好吧,飛不飛的問題不說了,就看狼孩的例子,你現(xiàn)在還不認同精神的強大嗎?”
我:“呃……認同了,精神很強大。”
她:“精神可以強大到改變肉體,能夠把需要很多代才完成的進化直接否定,根據(jù)需要來調整肉體。可是問題再一次出來了:為什么我們的精神,反而又受制于肉體呢?而精神是怎么來的?死了后怎么失去的?是不是真的有靈魂?那到底是什么?”
我:“我不知道?!?/p>
她:“精神,依托于物質而存在于物質世界,但是并不同于物質,也不屬于物質世界。精神,就是那大塊果凍里的微小的氣泡?!?/p>
嘲諷了我一天半的那個問題,終于揭開了面紗。
我:“唔……物質的盡頭,是一個精神的世界嗎?”
她:“還記得我們前天說的那個嗎?幾乎所有宗教都提到過的那個‘圣地’,其實那是一種精神所在地。但不同于在這個物質世界所想象出來的那種精神,或者說用物質來看,精神的存在地,是超出物質界限的。精神,存在于不存在之中。”我:“我想想啊……說白了就是:精神存在于無物質當中?那不是很飄渺嗎?”
她:“用物質的狀態(tài)去理解,用物質當中的這個狀態(tài)去理解,是這樣。但是,我們卻有同時認可著存在于物質中的精神。也就是說,這個精神不依托在物質上了,就不承認了。那么,我們認可的到底是物質還是精神?”
她把我問住了。
她:“更大的問題是,我們認可的精神,卻又因為物質的原因去否定精神。為什么?這么矛盾事情,怎么就會發(fā)生在物質世界呢?你用什么解釋?平行宇宙?全息宇宙?超弦理論?
或者其他什么學科?”
我:“嗯……這個……”
她:“平行宇宙的問題在于努力想用‘現(xiàn)在的時刻’這個概念去劃分過去現(xiàn)在將來;全息的問題在于還是用物質去證明物質;而超弦更夸張,干脆否定那藍幕前的那條蛇,認為那只是幻覺,其實蛇頭蛇尾都是一種東西穿越過時間,在用肉眼看不到的速度來回竄。這些不管怎么說,都是限制于物質的,并不是對于物質的探索,而是用物質去證明。所以,我看不上那些,所以,我不接受那些。你明白了?”
我:“但是證據(jù)……”
她看著我:“我說的證據(jù)已經(jīng)夠多了,我記得那天說過,用這種方法,沒有不能解釋的事情。你也是過去,也是現(xiàn)在,也是將來。你的精神,可以想象過去,可以分析現(xiàn)在,可以預演將來,但是你的精神又被肉體限制的,所以你沒辦法用現(xiàn)在的眼睛,去看到將來。也所以你的肉體把現(xiàn)在反應給你,造成了一種循環(huán)狀態(tài)——你的精神不屬于物質,但是卻受限于物質。因為你的精神不屬于物質,所有也就只能依托于物質才能感受到這個物質的世界。你還是不明白的話,我可以打個笨拙的比方:還是那大塊果凍,一個微小的氣泡受限于當中,被果凍的周圍擠壓成一定的形狀,但是這時候氣泡滑動了,滑到另一塊區(qū)域了,那么氣泡的形狀就會根據(jù)周圍的擠壓變成了新的形狀。這個小氣泡的對于周圍的認知,受限于自己的形狀,外面呢?是什么?這一大塊果凍的盡頭是什么呢?”
我坐在那里啥也說不出。
她:“我這個比方極其不恰當,但是假如你真的聽不懂,那么就這么先理解著吧。所謂‘圣地’的存在,絕對不是在這塊果凍當中想象的那樣。在這塊果凍當中,你能到達一個大氣泡,就已經(jīng)很震驚了,但是當你徹底離開果凍的時候……你能明白嗎?”
(受字數(shù)限制,本篇未完待續(xù))
我:“我應該明白一些了。你是說我們的世界,不管是過去現(xiàn)在還是將來,以及相差多遠的距離,其實都是物質,都是一個整體概念,用時間和空間來劃分,是一個重大的認知錯誤。
因為身處在某個狀態(tài),才會對于周邊的現(xiàn)狀產(chǎn)生一種假定的認知。而脫離了果凍的話,僅僅用氣泡是沒辦法表述的,因為不是氣泡了,完全進入了一個新的領域。之前的一切都沒任何意義了。是這樣嗎?”
她皺著眉在嘀咕了一下我剛剛說的:“大體上吧……雖然不是很完全,大體上是這樣。”
我:“問個別的問題成嗎?”
她:“嗯?什么?”
我:“你知道你的追隨者自殺了幾個嗎?”
她:“2 個?!?/p>
我:“你認為是你的責任嗎?”
她:“一部分是我的責任,但我不承認我說的這些而產(chǎn)生的責任,而是:并沒弄懂那些人到底吸收了什么,才是我的責任?!?/p>
我:“怎么講?”
她:“我說了我知道的,我沒辦法控制別人的想法或者控制別人的精神。我也不想那么做。我承認有一些追隨者送我錢,送我房子,送我別的什么,但是我都拒絕了。我沒興趣弄個邪教教派出來。不過,我只能說這世上有太多人不能明白問題的根源了。假設我說的是佛教,他們自殺了呢?我說的是基督教,他們自殺了呢?據(jù)我所知,為了宗教自殺的人不在少數(shù)。
為了證明他們心誠,其實反而那是一種迷惑的狀態(tài)。記得一個精神病科醫(yī)生自殺前,曾經(jīng)對我說,很想看看物質之外。我當時真的懶得解釋了。如果我想的夠多,應該問問他打算用什么看?眼睛?但是我沒想到他會那么做。也正是那之后,我再也不用種子那個比喻了?!?/p>
我:“什么種子的比喻?”
她:“我不想說。”
我:“我很想知道,你也看得出,我是那種質疑的人,對于你說的那些,我并沒有完全接受,我也有自己的觀點自己的想法。所以,你告訴我吧?”
她極其認真的看了我好一陣:“我曾經(jīng)對他說:埋葬一個人,意味著死亡和失去。但是埋葬一顆種子,代表著全新的生機即將開始?!?/p>
我:“原來是這樣……那個醫(yī)生理解的問題?!?/p>
她表情很沉重:“人的精神,其實是很復雜的,而且根據(jù)認知和角度,會產(chǎn)生無數(shù)種觀點。假設我說我喜歡紅色,有人會認為我喜歡刺激,有人會認為我在暗示想做愛,有人會認為我想買東西,有人會認為我其實餓了。但是我并沒那么多想法,我就是喜歡而已,說出來了。
你要是非得用潛意識和什么分析法去分析,我也沒辦法。對于我跟你說的這些,我只是說了,至于你之后要自殺,要上吊,要結婚,要出家,都是你的判斷,不是我的。再次用種子來說明的是:我種下了,不代表我要呵護著發(fā)芽后的那一切,我也沒責任、沒義務、沒精力去照顧那些。我只是種下了,而已。更多的,超出我的承受能力了。如果沒有那種承受能力和辨析能力,最好什么宗教都不要信,否則信什么都是會出事兒的。”
我:“這的確是個問題……”
她:“我說了:精神,不屬于物質,誰也沒辦法去徹底的控制。如果能控制,只能證明一
點:那個被控制的精神,是很脆弱的存在于物質當中。”
我:“你對此很悲哀嗎?”她想了好一陣:“我不知道該怎么形容。精神,可以讓你決定自己的一切。但是你非要認為物質束縛自己了,那誰也幫不上你。物質之外,不見得是好事兒,當然也不見得是壞事兒。
現(xiàn)在對于這點,我也沒辦法判斷到底是怎么樣的。因為我只是看到了,并不是一個體會者。
存在于物質了,那就存在著吧。而好奇想弄個明白的人,就去研究好了;懼怕未知不想問為什么的,那就不去追尋;現(xiàn)在沒決定到底是不是去探索的,那就先猶豫著。沒人逼著你去做什么,也沒有誰好誰不好的標準,沒有怎么是聰明怎么是愚鈍的衡量。精神是隨心所欲的,那就真正隨心所欲吧。在最低落的時候,可以開心。在最得意的時候,可以悲傷。這些都是精神帶來的。而不是物質帶來的。所以我告訴你,我不知道怎么去形容,我沒辦法用物質的比喻來徹底的演繹精神的問題。我只能揭開魔術師身后幕布的一點點。剩下的事情,我也不知道?!?/p>
小白懶懶的抱著她的腿,把下巴枕在她的膝蓋上,愣愣的看著我。我能看到它的眼睛在閃爍。
我:“謝謝你,我吸收了?!?/p>
大約一個月后,某天中午突然接到她打來的一個電話。
她:“還追尋著呢?”
我:“嗯,繼續(xù)著呢?!?/p>
她:“你的好奇心沒有盡頭嗎?”
我:“你對于我好奇心盡頭的好奇心,也沒有盡頭嗎?是什么讓您想起我了?”
她:“就是因為你的那份好奇心,無意看到一句詩詞想起你的?!?/p>
我:“誰的?哪句?”
她:“納蘭容若寫的那個……”
我:“嗯,知道了,‘人生若只如初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