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現(xiàn)在基本上已經(jīng)可以肯定,我之所以沒法和Miriam成為好朋友,就是因?yàn)樗e極向上了。
Miriam,一個德國女生,身材高挑,舉止優(yōu)雅。長相嘛,這么說吧,大家說起她的時候,都不叫名字,直接說“我們系那個德國美女 ”。
她比我低一級。2003年夏天,參加我們系的“過關(guān)考試”,聽說我前一年考了優(yōu),就跑來找我“取經(jīng)”,我們就這么認(rèn)識了。那個時候,我到美國之后的新鮮勁還沒有完全過去,對于交 朋友,還有一種收藏癖,就是各個國家的朋友,都想收藏一枚。看著坐在對面笑瞇瞇的美女 ,又在腦子里走了一遍我的朋友地圖,于是決定,要在我的地圖上插上她這面美麗的德國小旗。
那個周末正好請朋友吃飯,就把她叫上了。
過了一段時間,她去聽歌劇,也叫上了我。
然后我又叫了她喝過一次咖啡。
然后她又叫了我去她家開一個party。
多好的開端啊,接下來,本來應(yīng)該是一個德國女孩,和一個中國女孩,在紐約這個世界都市,譜寫一曲世界人民心連心的新篇章。可是,全不是這么回事。我們倆好不容易把中德友誼加溫 到30度以后,溫 度就再也上不去了。扔再多的柴好像也不管用了,就是眼淚給火熏出來,也不管用了。
究其原因,就是她這個人太積極,而我太消極。如果說到我們系某個教授,我剛想說他的壞話,她就說:啊,他太棒了……說到某個學(xué)術(shù)會議,我剛想說太無聊了,她就說:那個會讓我真是受益匪淺……說到寫論文,我剛想哭訴,她卻說:我真的特別享受寫論文……
而我覺得,檢驗(yàn)友誼的唯一標(biāo)準(zhǔn),就是兩個人是否能湊在一起說別人壞話。
跟她在一起,我越來越慚愧。生活對于她,光明、燦爛,好比一件量身定做的小旗袍,穿得到處服服帖帖,穿在我身上,卻是要胸沒胸,要屁股沒屁股,真是糟蹋了好布料。
就算我努力用歷史唯物主義的觀點(diǎn)來解釋說,中國,這樣一個第三世界國家,和德國,這樣一個發(fā)達(dá)資本主義國家,生產(chǎn)出非常不同的性格,有它的歷史必然性,可還是,看她穿著有前有后的小旗袍,羞愧難當(dāng)。
于是,我不太跟她玩了。
昨天,在系里碰見她。她剛從印尼做調(diào)查回來,照例是滿面春風(fēng)。
我問:你調(diào)查做得怎么樣啊?
很好!她說。
去那樣一個人生地不熟的國家,會不會孤單啊?
不會,怎么會呢?!
這個學(xué)期忙嗎?
嗯,我有兩個會,三個論文,一個助教的職位……她振奮的聲音,劈劈啪啪在我眼前開放。在她振奮的聲音里,我又著見自己變成一只小蟲子,懷著自己那點(diǎn)焦慮,就像揣著萬貫家產(chǎn),貼著墻角,灰溜溜地往自己虛構(gòu)的、安全的陰影里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