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有一個朋友跟我說,他干一行,愛一行。
我被嚇著了。這個世界上為什么會有這種人呢?我,我自己,簡直是干一行,恨一行。
比如做學問,以前遠看時,就覺得這事多優(yōu)雅多清高啊。坐在煙霧繚繞的書房里,緊皺著眉頭讀那些沒什么用的書,用具有游戲精神的“無意義”去抵抗毫無游戲精神的“無意義”在所有種類的精神病中,無疑這是最純潔的一種??墒墙嚯x接觸以后,發(fā)現(xiàn)這事一點不優(yōu)雅不清高,一條工業(yè)流水線而已。不過人家生產(chǎn)出來的是家電是飲料,我們生產(chǎn)出來的是書籍是文章。人家生產(chǎn)出來的東西還可以用來給別人穿給別人吃,我們生產(chǎn)出來的東西只是用來給自己評職稱而已。
我還在電視臺實習 過。1998年的夏天,我,還有露同學,去電視臺的某欄目實習 。任務是圈新聞選題,就是拿著一堆報紙雜志還有讀者來信,挖掘“線索”。我就記得,每天從人大去電視臺的公共汽車上,我都無比沮喪,想下車,想回家。每天早上,露同學都要花費大量口舌才能說服我跟她一起去上班。后來我就不去了。后來她也不去了。
我還做過促銷、家教、兼職的行政工作……它們一個比一個更讓人難以忍受,一個比一個更像大街上那些美女 的背影,從后面看那么美,可是一轉(zhuǎn)身……為什么,為什么,為什么?
如果我不喜歡某個工作,可能是那個工作的錯??墒侨绻也幌矚g所有的工作,那是不是我的錯呢?當然我可以從批判現(xiàn)代分工體系對人的“異化”這個角度為自己辯護,也就是說,為了給自己的乖戾一個動聽的名目,不惜佯裝成新馬克思主義者。啊不,因為那又是一份工作。
現(xiàn)在,為了生計,我不得不繼續(xù)“做學問”,按說是個不錯的職業(yè),但是我想告訴你們一個秘密,有的時候,尤其是坐在“學術會議”當中的時候,我特別、特別、特別想尖叫。
我經(jīng)?;孟肽切└m合我的工作,我能想到的包皮括:話劇導演、熊貓飼養(yǎng)員、建筑師、室內(nèi)設計師,研究大腦的科學家,給外星人當間諜……可是,我多么了解自己啊。那個清醒的我只想對那個想入非非的我說:同學,千萬別從背后拍美女 的肩膀,她會回頭的,她真的會。
有時候我還暗暗地嫉妒那些家庭主婦。但是當有人自告奮勇說:你不用工作,我可以養(yǎng)你??!我又囁嚅起來,我虛榮心這么強,怎么能忍受當家庭主婦。
于是我嫉妒那個可能的自己。
再說了,既然干一行恨一行,我敢打賭自己會飛快地就會恨上家庭主婦這一行。
為了論證工作的必要性,一個朋友說,Evrery living is obliged to earn his living。每一個活著的事物都有義務去養(yǎng)活自己。這說法多么正確,但是對于我,對于那些熱愛趴在草原上曬太陽的獅子,對于那些已經(jīng)兩個月沒有吃上任何東西的企鵝,又是多么的無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