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洛姆寫了一本心理學名著,叫《逃避自由 》。這本書我沒看過,也不想看,為什么呢?我覺得不用看了,光看這個書名,我就知道它講了什么,就知道我跟作者是知音,甚至,我簡直能根據這個書名也寫出一本書。
我馬上要拿到一種叫做博士的學位,甚至還要去做一種叫做博士后的東西。所以我可以算作嚴格意義上的“第三性別”成員。作為一個“女知識分子”,我當然要經常看非常高深的書,參加高深的會議,蹺著高深的二郎腿,皺高深的眉頭。但是,現在,我想坦白一個秘密,雖然我每天在高深與更高深之間奔波,其實很多時候,我特別希望自己是一個收銀員,或者清潔工,或者餐廳服務生,或者大公司的前臺接待員。
總而言之,做一個機械的人,過一種機械的生活,不被理想剝削,不被思想壓榨,不用去絞盡腦汁地想,在已經被過度開發(fā)的學術山頭上,還有哪片空地可以插上一面我的小紅旗。
每當我的導師告誡我,我的某某觀點已經被某某說過了,我不應該“再發(fā)明一次輪子”,我恨不得坐在地上號啕大哭——馬克思都沒有想出來的東西,我能想出來嗎?我又不是天才,神經病才是天才!
所以,每當我路過家門口那家超市時,透過玻璃窗,看見收銀員機械地往塑料袋里裝桔子香蕉大白菜,我承認,我妒火中燒。
如果毛主席轉世,再發(fā)動一場上山下鄉(xiāng)運動,我第一個報名,到山西挖煤,到江 西種大米,到黑龍江 修地球,到祖國任何需要或者不需要我的地方去。我真心地認為當年中學生們熱烈參加紅衛(wèi)兵革命很可能是因為他們不想學習 和考試,雖然他們愿意把自己對數理化的仇恨說成是對無產階級的感情。
我還盼著突然發(fā)地震。
或者再來一場颶風,這回直接襲擊紐約。
要不然彗星撞地球也行。
這都是逃避自由 的途徑。
這個事情,讓我覺得很驚恐。我向來大言不慚地號稱自己是個自由 主義者,事實上卻悄悄希望,被一場上山下鄉(xiāng)運動席卷,就此擺脫那個貪得無厭的自己。
自由 這個東西,總是和競爭聯系在一起。不讓你跑步,你腳癢。讓你跑,你想把一百米跑成15秒,然后是12秒,然后是10秒,甚至是8秒。最快的人想跑更快,跑后面的人想跑前面,自由 就是這么沒完沒了的吸血鬼。
人對自由 的恐懼,大約就是社會主義的心理基礎。
和朋友打電話,兩個老大難,自然說到婚姻,我們都感慨。其實還是包皮辦婚姻好啊,一般來說,能保證門當戶對,八九不離十,而且,過日子,跟誰其實都是過,開始再色彩斑潮,后來都大同小異。我們越說越起勁,越說越投機,恨不得滾回解放前,三座大山底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