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shí)，當(dāng)初堅(jiān)持要去撒哈拉沙漠的人是我，而不是荷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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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來長期留了下來，又是為了荷西，不是為了我。我的半生，飄流過很多國家。高度文明的社會(huì)，我住過，看透，也嘗夠了，我的感動(dòng)不是沒有，我的生活方式，多多少少也受到它們的影響。但是我始終沒有在一個(gè)固定的地方，將我的心也留下來給我居住的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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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記得在哪一年以前，我無意間翻到了一本美國的《國家地理雜志》，那期書里，它正好在介紹撒哈拉沙漠。我只看了一遍，我不能解釋的，屬于前世回憶似的鄉(xiāng)愁，就莫名其妙，毫無保留的交給了那一片陌生的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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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我再回到西班牙來定居時(shí)，因?yàn)槿龉衬€有一片二十八萬平方公里的地方，是西國的屬地，我懷念渴想往它奔去的*就又一度在苦痛著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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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情懷，在我認(rèn)識(shí)的人里面，幾乎被他們視為一個(gè)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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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常常說，我要去沙漠走一趟，卻沒有人當(dāng)我是在說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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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有比較了解我的朋友，他們又將我的向往沙漠，解釋成看破紅塵，自我放逐，一去不返也——這些都不是很正確的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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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別人如何分析我，跟我本身是一點(diǎn)關(guān)系也沒有的。B*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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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我給自己排好時(shí)間，預(yù)備去沙漠住一年時(shí)，除了我的父親鼓勵(lì)我之外，另外只有一個(gè)朋友，他不笑話我，也不阻止我，更不拖累我。他，默默的收拾了行李，先去沙漠的磷礦公司找到了事，安定下來，等我單獨(dú)去非洲時(shí)好照顧我。他知道我是個(gè)一意孤行的倔強(qiáng)女子，我不會(huì)改變計(jì)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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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個(gè)人為了愛情去沙漠里受苦時(shí)，我心里已經(jīng)決定要跟他天涯海角一輩子流浪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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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gè)人，就是我現(xiàn)在的丈夫荷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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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都是兩年以前的舊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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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西去沙漠之后，我結(jié)束了一切的瑣事，誰也沒有告別。上機(jī)前，給同租房子的三個(gè)西班牙女友留下了信和房租。關(guān)上了門出來，也這樣關(guān)上了我一度熟悉的生活方式，向未知的大漠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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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機(jī)停在活動(dòng)房子的阿雍機(jī)場時(shí)，我見到了分別三個(gè)月的荷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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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那天穿著卡其布土色*如軍裝式的襯衫，很長的牛仔褲，擁抱我的手臂很有力，雙手卻粗糙不堪，頭發(fā)胡子上蓋滿了黃黃的塵土，風(fēng)將他的臉吹得焦紅，嘴唇是干裂的，眼光卻好似有受了創(chuàng)傷的隱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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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見他在這么短暫的時(shí)間里，居然在外形和面部表情上有了如此劇烈的轉(zhuǎn)變，令我心里震驚的抽痛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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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這才聯(lián)想到，我馬上要面對的生活，在我，已成了一個(gè)重大考驗(yàn)的事實(shí)，而不再是我理想中甚而含著浪漫情調(diào)的幼稚想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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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機(jī)場出來，我的心跳得很快，我很難控制自己內(nèi)心的激動(dòng)，半生的鄉(xiāng)愁，一旦回歸這片土地，感觸不能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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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撒哈拉沙漠，在我內(nèi)心的深處，多年來是我夢里的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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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舉目望去，無際的黃沙上有寂寞的大風(fēng)嗚咽的吹過，天，是高的，地是沉厚雄壯而安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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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黃昏，落日將沙漠染成鮮血的紅色*，凄艷恐怖。近乎初冬的氣候，在原本期待著炎熱烈日的心情下，大地化轉(zhuǎn)為一片詩意的蒼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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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西靜靜的等著我，我看了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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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你的沙漠，現(xiàn)在你在它懷抱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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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點(diǎn)點(diǎn)頭，喉嚨被梗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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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異鄉(xiāng)人，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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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西在多年前就叫我這個(gè)名字，那不是因?yàn)楫?dāng)時(shí)卡繆的小說正在流行，那是因?yàn)椤爱愢l(xiāng)人”對我來說，是一個(gè)很確切的稱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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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yàn)槲以谶@個(gè)世界上，向來不覺得是蕓蕓眾生里的一份子，我常常要跑出一般人生活著的軌道，做出解釋不出原因的事情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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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機(jī)場空蕩蕩的，少數(shù)下機(jī)的人，早已走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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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西肩起了我的大箱子，我背著背包皮，一手提了一個(gè)枕頭套，跟著他邁步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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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機(jī)場到荷西租下已經(jīng)半個(gè)月的房子，有一段距離，一路上，因?yàn)槲业南渥雍蜁己苤?，我們走得很慢，沿途偶爾開過幾輛車，我們伸手要搭車，沒有人停下來。走了快四十分種，我們轉(zhuǎn)進(jìn)一個(gè)斜坡，到了一條硬路上，這才看見了炊煙和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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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西在風(fēng)里對我說：“你看，這就是阿雍城的外圍，我們的家就在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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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yuǎn)離我們走過的路旁，搭著幾十個(gè)千瘡百孔的大帳篷，也有鐵皮做的小屋，沙地里有少數(shù)幾只單峰駱駝和成群的山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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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第一次看見了這些總愛穿深藍(lán)色*布料的民族，對于我而言，這是走進(jìn)另外一個(gè)世界的幻境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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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fēng)里帶過來小女孩們游戲時(shí)發(fā)出的笑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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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人的地方，就有了說不出的生氣和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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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在這樣荒僻落后而貧苦的地方，一樣欣欣向榮的滋長著，它，并不是掙扎著在生存，對于沙漠的居民而言，他們在此地的生老病死都好似是如此自然的事。我看著那些上升的煙火，覺得他們安詳?shù)媒鮾?yōu)雅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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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自在的生活，在我的解釋里，就是精神的文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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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于，我們走進(jìn)了一條長街，街旁有零落的空心磚的四方房子散落在夕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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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特別看到連在一排的房子最后一幢很小的、有長圓形的拱門，直覺告訴我，那一定就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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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西果然向那間小屋走去，他汗流浹背的將大箱子丟在門口，說：“到了，這就是我們的家?！?/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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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gè)家的正對面，是一大片垃圾場，再前方是一片波浪似的沙谷，再遠(yuǎn)就是廣大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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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后面是一個(gè)高坡，沒有沙，有大塊的硬石頭和硬土。鄰居們的屋子里看不到一個(gè)人，只有不斷的風(fēng)劇烈的吹拂著我的頭發(fā)和長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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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西開門時(shí)，我將肩上沉重的背包皮脫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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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淡的一條短短的走廊露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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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西將我從背后拎起來，他說：“我們的第一個(gè)家，我抱你進(jìn)去，從今以后你是我的太太了?！?/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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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種很平淡深遠(yuǎn)的結(jié)合，我從來沒有熱烈的愛過他，但是我一樣覺得十分幸福而舒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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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西走了四大步，走廊就走盡了，我抬眼便看見房子中間那一塊四方形的大洞，洞外是鴿灰色*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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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掙扎著下地來，丟下手里的枕頭套，趕快去看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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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gè)房子其實(shí)不必走路，站在大洞洞下看看就一目了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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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間較大的面向著街，我去走了一下，是橫四大步，直五大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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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一間，小得放下一個(gè)大床之外，只有進(jìn)門的地方，還有手臂那么寬大的一條橫的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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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廚房是四張報(bào)紙平鋪起來那么大，有一個(gè)污黃|色*裂了的水槽，還有一個(gè)水泥砌的平臺(tá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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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浴室有抽水馬桶，沒有水箱，有洗臉池，還有一個(gè)令人看了大吃一驚的白浴缸，它完全是達(dá)達(dá)派的藝術(shù)產(chǎn)品-不實(shí)際去用它，它就是雕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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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這時(shí)才想上廚房浴室外的石階去，看看通到哪里。荷西說：“不用看了，上面是公用天臺(tái)，明天再上去吧。我前幾天也買了一只母羊，正跟房東的混在一起養(yǎng)，以后我們可以有鮮奶喝?！?/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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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見我們居然有一只羊，我意外的驚喜了一大陣。荷西急著問我對家的第一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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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聽見自己近似做作的聲音很緊張的在回答他：“很好，我喜歡，真的，我們慢慢來布置?！?/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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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這話時(shí)，我還在拼命打量這一切，地是水泥地，糊得高低不平，墻是空心磚原來的深灰色*，上面沒有再涂石灰，磚塊接縫地方的干水泥就*裸的掛在那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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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抬頭看看，光禿禿吊著的燈泡很小，電線上停滿了密密麻麻的蒼蠅。墻左角上面有個(gè)缺口，風(fēng)不斷的灌進(jìn)來。打開水龍頭，流出來幾滴濃濃綠綠的液體，沒有一滴水。我望著好似要垮下來的屋頂，問荷西：“這兒多少錢一個(gè)月的房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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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萬，水電不在內(nèi)。”（約七千臺(tái)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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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貴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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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汽油桶裝滿是九十塊，明天就要去申請市zheng府送水?！蔽亦蛔诖笙渥由?，默然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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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現(xiàn)在我們馬上去鎮(zhèn)上買個(gè)冰箱，買些菜，民生問題要快快解決?！?/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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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連忙提了枕頭套跟他又出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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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路上有人家，有沙地，有墳場，有汽油站，走到天快全暗下來了，鎮(zhèn)上的燈光才看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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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銀行，那是市zheng府，法院在右邊，郵局在法院樓下，商店有好幾家，我們公司的總辦公室是前面那一大排，有綠光的是酒店，外面漆黃土色*的是電影院?！薄澳桥殴⑦@么整齊，是誰住的？你看，那個(gè)大白房子里有樹，有游泳池——我聽見音樂從白紗窗簾里飄出來的那個(gè)大廈也是酒家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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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寓是高級職員的宿舍，白房子是總督的家，當(dāng)然有花園，你聽見的音樂是軍官俱樂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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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呀，有一個(gè)回教皇宮城堡哪，荷西，你看?！薄澳鞘菄衣灭^，四顆星的，給zheng府要人來住的，不是皇宮?！?/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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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哈拉威人住哪里？我看見好多?！?/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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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住在鎮(zhèn)上，鎮(zhèn)外，都有，我們住的一帶叫墳場區(qū)，以后你如果叫計(jì)程車，就這么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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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計(jì)程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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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還都是朋馳牌的，等一下買好了東西我們就找一輛坐回去?！?/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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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同樣的雜貨店里，我們買下了一個(gè)極小的冰箱，買了一只冷凍雞，一個(gè)煤氣爐，一條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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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事情不是我早先不弄，我怕先買了，你不中意，現(xiàn)在給你自己來挑?！焙晌鞯吐曄職獾脑诮忉尅?/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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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能挑什么？小冰箱這家店只有一個(gè)，煤氣爐都是一樣的，再一想到剛剛租下的灰暗的家，我什么興趣都沒有了。付錢的時(shí)候，我打開枕頭套來，說：“我們還沒有結(jié)婚，我也來付一點(diǎn)?！?/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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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過去跟荷西做朋友時(shí)的舊習(xí)慣，搭伙用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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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西不知道我手里老是拎著的東西是什么，他伸頭過來一看，嚇了天大的一跳，一把將枕頭套抱在胸口，又一面伸手掏口袋，付清了商店的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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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我們到了外面時(shí)，他才輕聲問我：“你哪里弄來的那么多錢？怎么放在枕頭套里也不講一聲?！?/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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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爸爸給我的，我都帶來了?！?/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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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西繃著臉不響，我在風(fēng)里定定的望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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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我想，你不可能習(xí)慣長住沙漠的，你旅行結(jié)束，我就辭工，一起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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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么？我抱怨了什么？你為什么要辭工作？”荷西拍拍枕頭套，對我很忍耐的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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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來撒哈拉，是一件表面倔強(qiáng)而內(nèi)心浪漫的事件，你很快就會(huì)厭它。你有那么多錢，你的日子不會(huì)肯跟別人一樣過?！?/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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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不是我的，是父親的，我不用?！?/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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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好，明天早晨我們就存進(jìn)銀行，你——今后就用我賺的薪水過日子，好歹都要過下去?！?/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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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聽見他的話，幾乎憤怒起來。這么多年的相識(shí)，這么多國家單獨(dú)的流浪，就為了這一點(diǎn)錢，到頭來我在他眼里還是個(gè)沒有份量的虛榮女子。我想反擊他，但是沒有開口，我的潛力，將來的生活會(huì)為我證明出來的?，F(xiàn)在多講都是白費(fèi)口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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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第一個(gè)星期五的夜間，我果然坐了一輛朋馳大橋車回墳場區(qū)的家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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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漠的第一夜，我縮在睡袋里，荷西包皮著薄薄的毯子，在近乎零度的氣溫下，我們只在水泥地上鋪了帳篷的一塊帆布，凍到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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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六的早晨，我們?nèi)ユ?zhèn)上法院申請結(jié)婚的事情，又買了一個(gè)價(jià)格貴得沒有道理的床墊，床架是不去夢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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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西在市zheng府申請送水時(shí)，我又去買了五大張沙哈拉威人用的粗草席、一個(gè)鍋、四個(gè)盤子、叉匙各兩份，刀，我們兩個(gè)現(xiàn)成的合起來有十一把，都可當(dāng)菜刀用，所以不再買。又買了水桶、掃把、刷子、衣夾、肥皂、油米糖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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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西貴得令人灰心，我拿著荷西給我薄薄的一疊錢，不敢再買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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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的錢，進(jìn)了中央銀行的定期存戶，要半年后才可動(dòng)用，利息是零點(diǎn)四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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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回家來，方才去拜訪了房東一家，他是個(gè)很慷慨的沙哈拉威人，起碼第一次的印象彼此都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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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借了他半桶水，荷西在天臺(tái)上清洗大水桶內(nèi)的臟東西，我先煮飯，米熟了，倒出來，再用同樣的鍋?zhàn)隽税胫浑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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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草席上吃飯時(shí)，荷西說：“白飯你撒了鹽嗎？”“沒有啊，用房東借的水做的?！?/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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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這才想起來，阿雍的水是深井里抽出來的濃咸水，不是淡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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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西平日在公司吃飯，自然不會(huì)想到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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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gè)家，雖然買了一些東西，但是看得見的只是地上鋪滿的席子，我們整個(gè)周末都在洗掃工作，天窗的洞洞里，開始有吱吱怪叫的沙哈拉威小孩子們在探頭探腦。B*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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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天晚上，荷西要離家去磷礦工地了，我問他明日下午來不來，他說要來的，他工作的地方，與我們租的房子有快一百公里來回的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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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gè)家，只有周末的時(shí)候才有男主人，平日荷西下班了趕回來，夜深了，再坐交通車回宿舍。我白天一個(gè)人去鎮(zhèn)上，午后不熱了也會(huì)有沙哈拉威鄰居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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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jié)婚的文件弄得很慢。我經(jīng)過外籍軍團(tuán)退休司令的介紹，常常跟了賣水的大卡車，去附近幾百里方圓的沙漠奔馳，夜間我自己搭帳篷睡在游牧民族的附近，因?yàn)檐妶F(tuán)司令的關(guān)照，沒有人敢動(dòng)我。我總也會(huì)帶了白糖、尼龍龜線、藥、煙之類的東西送給一無所有的居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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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在深入大漠里，看日出日落時(shí)一群群飛奔野羚羊的美景時(shí)，我的心才忘記了現(xiàn)實(shí)生活的枯燥和艱苦。這樣過了兩個(gè)月獨(dú)自常常出鎮(zhèn)去旅行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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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jié)婚的事在我們馬德里原戶籍地區(qū)法院公告時(shí)，我知道我快真正安定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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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也突然成了一個(gè)離不開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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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只我們的山羊，每次我去捉來擠奶，它都要跳起來用角頂我，我每天要買很多的牧草和麥子給它吃，房東還是不很高興我們借他的羊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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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的時(shí)候，我去晚了一點(diǎn)，羊奶早已被房東的太太擠光了。我很想愛護(hù)這只羊，但是它不肯認(rèn)我，也不認(rèn)荷西，結(jié)果我們就將它送給房東了，不再去勉強(qiáng)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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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jié)婚前那一陣，荷西為了多賺錢，夜班也代人上，他日以繼夜的工作，我們無法常常見面。家，沒有他來，我許多粗重的事也自己動(dòng)手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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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鄰近除了沙哈拉威人之外，也住了一家西班牙人，這個(gè)太太是個(gè)健悍的卡納利群島來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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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她去買淡水，總是約了我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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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路去時(shí)水箱是空的，當(dāng)然跟得上她的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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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買好十公升的淡水，我總是叫她先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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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那么沒有用？這一生難道沒有提過水嗎？”她大聲嘲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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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這個(gè)很重，你先走——?jiǎng)e等我?！?/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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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灼人的烈日下，我雙手提著水箱的柄，走四五步，就停下來，喘一口氣，再提十幾步，再停，再走，汗流如雨，脊椎痛得發(fā)抖，面紅耳赤，步子也軟了，而家，還是遠(yuǎn)遠(yuǎn)的一個(gè)小黑點(diǎn)，似乎永遠(yuǎn)不會(huì)走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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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水到家，我馬上平躺在席子上，這樣我的脊椎就可以少痛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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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shí)候煤氣用完了，我沒有氣力將空桶拖去鎮(zhèn)上換，計(jì)程車要先走路到鎮(zhèn)上去叫，我又懶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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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我常常借了鄰居的鐵皮炭爐子，蹲在門外扇火，煙嗆得眼淚流個(gè)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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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種時(shí)候，我總慶幸我的母親沒有千里眼，不然，她美麗的面頰要為她最愛的女兒浸濕了——我的女兒是我們捧在手里，掌上明珠也似的扶養(yǎng)大的??！她一定會(huì)這樣軟弱的哭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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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并不氣餒，人，多幾種生活的經(jīng)驗(yàn)總是可貴的事。B*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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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jié)婚前，如果荷西在加班，我就坐在席子上，聽窗外吹過如泣如訴的風(fēng)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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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里沒有書報(bào)，沒有電視，沒有收音機(jī)。吃飯坐在地上，睡覺換一個(gè)房間再躺在地上的床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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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墻在中午是燙手的，在夜間是冰涼的。電，運(yùn)氣好時(shí)會(huì)來，大半是沒有電。黃昏來了，我就望著那個(gè)四方的大洞，看灰沙靜悄悄的像粉一樣撒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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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來了，我點(diǎn)上白蠟燭，看它的眼淚淌成什么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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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gè)家，沒有抽屜，沒有衣柜，我們的衣服就放在箱子里，鞋子和零碎東西裝大紙盒，寫字要找一塊板來放在膝蓋上寫。夜間灰黑色*的冷墻更使人覺得－陰－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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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shí)候荷西趕夜間交通車回工地，我等他將門卡塔一聲帶上時(shí)，就沒有理性*的流下淚來，我沖上天臺(tái)去看，還看見他的身影，我就又沖下來出去追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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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跑得氣也喘不過來，趕到了他，一面喘氣一面低頭跟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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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留下來行不行？求求你，今天又沒有電，我很寂寞。”我雙手插在口袋里，頂著風(fēng)向他哀求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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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西總是很難過，如果我在他走了又追出去，他眼圈就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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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毛，明天我代人的早班，六點(diǎn)就要在了，留下來，清早怎么趕得上去那么遠(yuǎn)？而且我沒有早晨的乘車證?！?/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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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多賺了，我們銀行有錢，不要拚命工作了?！薄般y行的錢，將來請父親借我們買幢小房子。生活費(fèi)我多賺給你，忍耐一下，結(jié)婚后我就不再加班了?！薄澳忝魈靵聿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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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一定來，你早晨去五金建材店問問木材的價(jià)錢，我下工了回來可以趕做桌子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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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將我用力抱了一下，就將我往家的方向推。我一面慢慢跑步回去，一面又回頭去看，荷西也在遠(yuǎn)遠(yuǎn)的星空下向我揮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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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shí)候，荷西有家眷在的同事，夜間也會(huì)開了車來叫我。“三毛，來我們家吃晚飯，看電視，我們再送你回來，不要一個(gè)人悶著?！?/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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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他們的好意里有憐憫我的成份，我就驕傲的拒絕掉。那一陣，我像個(gè)受傷的野獸一樣，一點(diǎn)小小的事情都會(huì)觸怒我，甚而軟弱的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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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撒哈拉沙漠是這么的美麗，而這兒的生活卻是要付出無比的毅力來使自己適應(yīng)下去?。?/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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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有厭沙漠，我只是在習(xí)慣它的過程里受到了小小的挫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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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我拿著荷西事先寫好的單子去鎮(zhèn)上很大的一家材料店問問價(jià)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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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了很久才輪到我，店里的人左算右算，才告訴我，要兩萬五千塊以上，木料還缺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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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謝了他們走出來，想去郵局看信箱，預(yù)計(jì)做家具的錢是不夠買幾塊板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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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過這家店外的廣場，我突然看見這個(gè)店丟了一大堆裝貨來的長木箱，是極大的木條用鐵皮包皮釘?shù)?，好似沒有人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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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跑回店去，問他們：“你們外面的空木箱是不是可以送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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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這些話，我臉漲紅了，我一生沒有這樣為了幾塊木板求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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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板很和氣的說：“可以，可以，你愛拿幾個(gè)都拿去?！蔽艺f：“我想要五個(gè)，會(huì)不會(huì)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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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板問我：“你們家?guī)讉€(g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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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答了他，覺得他問得文不對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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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得到了老板的同意，馬上去沙哈拉威人聚集的廣場叫了兩輛驢車，將五個(gè)空木箱裝上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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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時(shí)才想起來，我要添的工具，于是我又買了鋸子、榔頭、軟尺、兩斤大小不同的釘子，又買了滑輪、麻繩和粗的磨沙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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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路上跟在驢車的后面，幾乎是吹著口哨走的。我變了，我跟荷西以前一樣，經(jīng)過三個(gè)月沙漠的生活，過去的我已不知不覺的消失了。我居然會(huì)為了幾個(gè)空木箱這么的歡悅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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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家，箱子擠不進(jìn)門。我不放心放在門外，怕鄰居來拾了我的寶貝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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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整天，我每隔五分鐘就開門去看木箱還在不在。這樣緊張到黃昏，才看見荷西的身影在地平線上出現(xiàn)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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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趕緊到天臺(tái)上去揮手打我們的旗語，他看懂了，馬上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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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到門口，他看見把窗子也擋住了的大木箱，張大了眼睛，趕快上去東摸西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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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里來的好木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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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騎在天臺(tái)的矮墻上對他說：“我討來的，現(xiàn)在天還沒黑，我們快快做個(gè)滑車，把它們吊上來?！?/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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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gè)晚上，我們吃了四個(gè)白水煮蛋，冒著刺骨的寒風(fēng)將滑車做好，木箱拖上天臺(tái)，拆開包皮著的鐵條，用力打散木箱，荷西的手被釘子弄得流出血來，我抱住大箱子，用腳抵住墻幫忙他一塊一塊的將厚板分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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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想，為什么我們一定要做家具，為什么我們不能學(xué)沙哈拉威人一輩子坐在席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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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yàn)槲覀儾皇撬麄??！?/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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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為什么不能收，我問你?！蔽冶ё∪龎K木條再思想這個(gè)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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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yōu)槭裁床怀载i肉？”荷西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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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宗教的問題，不是生活形態(tài)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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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為什么不愛吃駱駝肉？基督教不可吃駱駝嗎？”“我的宗教里，駱駝是用來穿針眼的，不是當(dāng)別的用?！薄八晕覀冞€是要有家具才能活得不悲傷?！?/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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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很壞的解釋，但是我要家具是要定了，這件事實(shí)在使我著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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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荷西不能來，那一陣我們用完了他賺的薪水，他拚命在加班，好使將來的日子安穩(wěn)一點(diǎ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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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日荷西還是不能來，他的同事開車來通知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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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臺(tái)上堆滿了兩人高的厚木條，我一個(gè)早晨去鎮(zhèn)上，回來木堆已經(jīng)變成一人半高了，其他的被鄰居取去壓羊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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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能一直坐在天臺(tái)上守望，只好去對面垃圾場撿了好幾個(gè)空罐頭，打了洞，將它們掛在木堆四同，有人偷寶貝，就會(huì)響，我好上去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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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是被風(fēng)騙了十幾次，風(fēng)吹過，罐子也會(huì)響。B*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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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gè)下午，我整理海運(yùn)寄到的書籍紙盒，無意間看到幾張自己的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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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張是穿了長禮服，披了毛皮的大衣，頭發(fā)梳上去，掛了長的耳環(huán)，正從柏林歌劇院聽了《弄臣》出來。另外一張是在馬德里的冬夜里，跟一大群浪蕩子（女）在舊城區(qū)的小酒店唱歌跳舞喝紅酒，我在照片上非常美麗，長發(fā)光滑的披在肩上，笑意盈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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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著看著一張一張的過去，丟下大疊照片，廢然倒在地上，那對心情，好似一個(gè)死去的*，靈魂被領(lǐng)到望鄉(xiāng)臺(tái)上去看他的親人一樣悵然無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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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回首，天臺(tái)上的空罐罐又在叫我了，我要去守我的木條，這時(shí)候，再?zèng)]有什么事，比我的木箱還重要了。B*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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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的過程，無論是陽春白雪，青菜豆腐，我都得嘗嘗是什么滋味，才不枉來走這么一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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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shí)，青菜豆腐都嘗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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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什么了不起，這世上，能看到——“長河落日圓，大漠荒煙直”的幸運(yùn)兒又有幾個(gè)如我？（沒有長河，煙也不是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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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想——古道西風(fēng)瘦馬，夕陽西下，斷腸人在天涯——這個(gè)意境里，是框得上我了。（也沒有瘦馬，有瘦駝。）B*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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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五是我最盼望的日子，因?yàn)楹晌鲿?huì)回家來，住到星期天晚上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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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西不是很羅曼蒂克的人，我在沙漠里也風(fēng)花雪月不起來了，我們想到的事，就是要改善環(huán)境，克服物質(zhì)上精神上的大苦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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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前很笨，做飯做菜用一個(gè)僅有的鍋，分開兩次做，現(xiàn)在悟出道理來了，我將生米和菜肉干脆混在一起煮，變成菜飯，這樣簡單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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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五的晚上，荷西在燭光下細(xì)細(xì)的畫出了很多圖樣的家具式樣叫我挑，我挑了最簡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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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六清晨，我們穿了厚厚的毛衣，開始動(dòng)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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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把尺寸全部鋸出來，你來坐在木板上，我好鋸?！?/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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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西不停的工作，我把鋸出來的木板寫上號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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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小時(shí)一小時(shí)的過去，太陽升到頭頂上了，我將一塊濕毛巾蓋在荷西的頭上，又在他打赤膊的背上涂油。荷西的手磨出水泡來，我不會(huì)做什么事，但是我可以壓住木條，不時(shí)拿冰水上來給他喝，也將闖過來的羊群和小孩們喝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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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陽像溶化的鐵漿一樣灑下來，我被曬得看見天地都在慢慢的旋轉(zhuǎ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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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西不說一句話，像希臘神話里的神祗一樣在推著他的巨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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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為有這樣的一個(gè)丈夫驕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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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去我只看過他整齊打出來的文件和情書，今天才又認(rèn)識(shí)了一個(gè)新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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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菜飯，荷西躺在地上，我從廚房出來，他已經(jīng)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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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忍去叫醒他，輕輕上天臺(tái)去，將桌子、書架、衣架和廚房小茶幾的鋸好木塊，分類的一堆一堆區(qū)別開來。荷西醒來已是黃昏了，他跳起來，發(fā)怒的責(zé)怪我：“你為甚么不推醒我?！?/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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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低頭不語，沉默是女人最大的美德。不必分辯他體力不濟(jì)。要給他休息之類的話，荷西腦袋是高級水泥做的。弄到夜間十一點(diǎn)，我們居然有了一張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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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是安息日，應(yīng)該停工休息，但是荷西不做就不能在心靈上安息，所以他還是不停的在天臺(tái)上敲打?！敖o我多添一點(diǎn)飯，晚上可以不再吃了。衣架還得砌到墻里去，這個(gè)很費(fèi)事，要多點(diǎn)時(shí)間?！?/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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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飯時(shí)荷西突然抬起頭來，好似記起什么事情來了似的對我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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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我們這些木箱原來是裝什么東西來的？那天馬丁那個(gè)卡車司機(jī)告訴我?！?/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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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大，也許是包皮大冰柜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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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西聽了笑個(gè)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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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講給你聽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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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道是裝機(jī)器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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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棺——材。五金建材店是從西班牙買了十五口棺材來?！?/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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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恍然大悟，這時(shí)才想起，五金店的老板很和氣的問我家里有幾人，原來是這個(gè)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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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說，我們這兩個(gè)活人，住在墳場區(qū)，用棺材外箱做家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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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覺得怎么樣？”我又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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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覺得一樣?！焙晌鞑亮艘幌伦煺酒饋?，就又上天臺(tái)去做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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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因?yàn)檫@個(gè)意外，很興奮了一下。我覺得不一樣，我更加喜歡我的新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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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幾日，我們被法院通知，可以結(jié)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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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結(jié)好婚，趕快彎到荷西總公司去，請求荷西的早班乘車證，結(jié)婚補(bǔ)助，房租津貼，減稅，我的社會(huì)健康保險(xiǎn)。B*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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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正式結(jié)婚的時(shí)候，這個(gè)家，有一個(gè)書架，有一張桌子，在臥室空間架好了長排的掛衣柜，廚房有一個(gè)小茶幾塞在炊事臺(tái)下放油糖瓶，還有新的沙漠麻布的彩色*條紋的窗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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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人來了還是要坐在席子上，我們也沒有買鐵絲的床架、墻，還是空心磚的，沒有糊上石粉，當(dāng)然不能粉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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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jié)婚后，公司答應(yīng)給兩萬塊的家具補(bǔ)助費(fèi)，薪水加了七千多，稅減了，房租津貼給六千五一個(gè)月，還給了我們半個(gè)月的婚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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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因?yàn)樵诮Y(jié)婚證書上簽了字，居然在經(jīng)濟(jì)上有很大的改善，我因此不再反傳統(tǒng)了，結(jié)婚是有好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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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的好友自動(dòng)愿代荷西的班，于是我們有一個(gè)整月完全是自己的時(shí)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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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件事，就是帶你去看磷礦?！?/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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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公司的吉普車上，我們從爆礦的礦場一路跟著輸送帶。開了一百多里，直到磷礦出口裝船的海上長堤，那兒就是荷西工作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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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啊！這是詹姆士寵德的電影啊！你是○○七，我是電影里那個(gè)東方壞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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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壯觀吧！”荷西在車上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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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gè)偉大工程是誰承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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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國克虜伯公司。”荷西有些氣短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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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西班牙人就造不出這么了不起的東西來。”“三毛，你幫幫忙給我閉嘴好不好?！?/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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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jié)婚的蜜月，我們請了向?qū)?，租了吉普車，往西走，?jīng)過“馬克貝斯”進(jìn)入“阿爾及利亞”，再轉(zhuǎn)回西屬撒哈拉，由“斯馬拉”斜進(jìn)“茅里塔尼亞”直到新內(nèi)加邊界，再由另外一條路上升到西屬沙漠下方的“維亞西納略”，這才回到阿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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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次直渡撒哈拉，我們雙雙墜入它的情網(wǎng)，再也離不開這片沒有花朵的荒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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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了甜蜜的家，只有一星期的假日了，我們開始瘋狂的布置這間陋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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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向房東要求糊墻，他不肯，我們?nèi)ユ?zhèn)上問問房租，都在三百美金以上，情形也并不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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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西計(jì)算了一夜，第二天他去鎮(zhèn)上買了石灰、水泥，再去借了梯子、工具，自己動(dòng)起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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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nèi)杖找挂沟墓ぷ?，吃白面包皮、牛奶和多種維他命維持體力，但是長途艱苦的旅行回來，又接著不能休息，我們都突然瘦得眼睛又大又亮，腳步不穩(wě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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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西，我將來是可以休息的，你下星期馬上要工作，不能休息一兩天再做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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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西在梯子上望也不望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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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何必那么省，而且——我——我銀行里還有錢?！薄澳悴恢来说啬嗨呈怯眯r(shí)收工資的嗎？而且我做得不比他們差?！?/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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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個(gè)混蛋，你要把錢存到老了，給將來的小孩子亂用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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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將來我們有孩子，他十二歲就得出去半工半讀，不會(huì)給他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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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將來的錢要給誰用？”我在梯子下面又輕輕的問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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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父母養(yǎng)老，你的父母以后我們離開沙漠，安定下來了，都要接來?！?/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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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聽見他提到我千山萬水外的雙親，眼睛開始濕了?！案赣H母親都是很體諒我們而內(nèi)心又很驕傲的人，父親尤其不肯住外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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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他肯不肯，你回去雙手挾來，他們再要逃回臺(tái)灣，也是很久以后的事了?！?/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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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我為著這個(gè)乘龍快婿的空中樓閣，只好再努力調(diào)石灰水泥，梯子上不時(shí)有啪啪的濕塊落下來，打在我的頭頂和鼻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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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西，你要快學(xué)中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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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xué)不會(huì)，這個(gè)我拒絕?！?/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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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西什么都行，就是語言很沒有天份，法文搞了快十年，我看他還是不太會(huì)講，更別說中文了，這個(gè)我是不逼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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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天，這個(gè)家，里里外外粉刷成潔白的，在墳場區(qū)內(nèi)可真是鶴立雞群，沒有編門牌也不必去市zheng府申請了。B*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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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份，我們多領(lǐng)了一個(gè)月的底薪，（我們是做十一個(gè)月的工，拿十四個(gè)月的錢。）結(jié)婚補(bǔ)助，房租津貼，統(tǒng)統(tǒng)發(fā)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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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西下班了，跑斜坡近路回來，一進(jìn)門就將錢從每一個(gè)口袋里掏出來，丟在地上，綠綠的一大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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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看來，也許不驚人，但是對初出茅廬的荷西，卻是生平第一次賺那么多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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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你看，現(xiàn)在可以買海棉墊了，可以再買一床毯子，可以有床單，有枕頭，可以出去吃飯，可以再買一個(gè)存水桶，可以添新鍋，新帳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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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金的兩個(gè)人跪在地上對著鈔票膜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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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錢數(shù)清楚了，我笑吟吟的拿出八千塊來分在一旁?！斑@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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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你添衣服，你的長褲都磨亮了，襯衫領(lǐng)子都破了，襪子都是洞洞，鞋，也該有一雙體面些的?！?/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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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要，先給家，再來裝修我，沙漠里用不著衣服。”他仍穿鞋底有洞的皮鞋上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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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用空心磚鋪在房間的右排，上面用棺材外板放上，再買了兩個(gè)厚海棉墊，一個(gè)豎放靠墻，一個(gè)貼著平放在板上，上面蓋上跟窗廉一樣的彩色*條紋布，后面用線密密縫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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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成了一個(gè)貨真價(jià)實(shí)的長沙發(fā)，重重的色*彩配上雪白的墻，分外的明朗美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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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子，我用白布鋪上，上面放了母親寄來給我的細(xì)竹廉卷。愛我的母親，甚至寄了我要的中國棉紙糊的燈罩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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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土的茶具，我也收到了一份，愛友林復(fù)南寄來了大卷現(xiàn)代版書，平先生航空送了我大箱的皇冠叢書，父親下班看到怪里怪氣的海報(bào)，他也會(huì)買下來給我。姐姐向我進(jìn)貢衣服，弟弟們最有意思，他們搞了一件和服似的浴衣來給荷西，穿上了像三船敏郎——我最欣賞的幾個(gè)男演員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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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母親的棉紙燈罩低低的掛著，林懷民那張黑底白字的“靈門舞集”四個(gè)龍飛鳳舞的中國書法貼在墻上時(shí)，我們這個(gè)家，開始有了說不出的氣氛和情調(dià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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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家，才有了精益求精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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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西上班時(shí)，我將書架油了一層深木色*，不是油漆，是用一種褐色*的東西刷上去，中文不知叫什么。書架的感覺又厚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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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常常分析自己，人，生下來被分到的階級是很難再擺脫的。我的家，對沙哈拉威人來說，沒有一樣?xùn)|西是必要的，而我，卻脫不開這個(gè)枷鎖，要使四周的環(huán)境復(fù)雜得跟從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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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慢的，我又步回過去的我了，也就是說，我又在風(fēng)花雪月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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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西上班去了，我就到家對面的垃圾場去拾破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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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舊的汽車外胎，我拾回來洗清潔，平放在席子上，里面填上一個(gè)紅布坐墊，像一個(gè)鳥巢，誰來了也搶著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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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綠色*的大水瓶。我抱回家來，上面插上一叢怒放的野地荊棘，那感覺有一種強(qiáng)烈痛苦的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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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同的汽水瓶，我買下小罐的油漆給它們厚厚的涂上印地安人似的圖案和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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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駱駝的頭骨早已放在書架上。我又逼著荷西用鐵皮和玻璃做了一盞風(fēng)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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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腐爛的羊皮，拾回來學(xué)沙哈威人先用鹽，再涂“色*伯”（明礬）硝出來，又是一張坐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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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誕節(jié)到了，我們離開沙漠回馬德里去看公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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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回來，荷西童年的書到大學(xué)的，都搬來了，沙漠的小屋，從此有了書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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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沙漠真嫵媚，沙漠看我卻不是這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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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憐的文明人啊！跳不出這些無用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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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gè)家里還差植物，沒有綠意?！?/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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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個(gè)晚上我對荷西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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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的東西很多，永遠(yuǎn)不會(huì)滿足的?！?/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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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會(huì)，所以要去各處撿?！?/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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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gè)晚上，我們爬進(jìn)了總督家的矮墻，用四只手拼命挖他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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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塞在塑膠袋里，快，還要那一棵大的爬藤的?！薄疤彀?，這個(gè)鬼根怎么長得那么深?。 ?/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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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泥土也要，快丟進(jìn)來?！?/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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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夠了吧！有三棵了。”荷西輕聲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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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要一棵，再一棵我就好了?！蔽疫€在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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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我看到站在總督前門的那個(gè)衛(wèi)兵慢慢踱過來了，我嚇得魂飛膽裂，將大包皮塑膠袋一下塞在荷西胸前，急叫他?！氨ё∥遥Ьo，用力親我，狼來了，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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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西一把抱住我，可憐的花被我們夾在中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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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wèi)兵果然快步走上來，槍彈咔噠上了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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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什么？你們在這里鬼鬼祟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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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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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出去，這里不是給你們談情說愛的地方?！?/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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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彼此用手抱緊，住短墻走去，天啊，爬墻時(shí)花不要掉出來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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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噓，走大門出去，快！”衛(wèi)兵又大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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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就慢步互抱著跑掉了，我還向衛(wèi)兵鞠了一個(gè)十五度的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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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件事我后來告訴外籍軍團(tuán)的老司令，他大笑了好久好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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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gè)家，我還是不滿足，沒有音樂的地方，總像一幅山水畫缺了溪水瀑布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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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省出錄音機(jī)的錢，我步行到很遠(yuǎn)的“外籍兵團(tuán)”的福利社去買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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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去時(shí)，我很不自在，我也不會(huì)像其他的婦女們一樣亂擠亂搶，我規(guī)規(guī)矩矩的排隊(duì)，等了四小時(shí)才買到一籃子菜，價(jià)格比一般的雜貨店要便宜三分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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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來我常常去，那些軍人看出我的確是有教養(yǎng)，就來路見不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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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甚而有點(diǎn)偏心，我一到柜臺(tái)，還沒有擠進(jìn)去，他們就會(huì)公然隔著胖大粗魯?shù)呐巳?，高聲問我：“今天要什么？”我把單子遞過去，過了一會(huì)兒，他們從后門整盒的裝好，我付了錢，跑去叫計(jì)程車，遠(yuǎn)遠(yuǎn)車還沒停好，就有軍裝大漢扛了盒子來替我裝進(jìn)車內(nèi)，我不出半小時(shí)又回家了。這里駐著的兵種很多，我獨(dú)愛外籍兵團(tuán)。（也就是我以前說的沙漠兵團(tuá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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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有男子氣，能吃苦，尊重應(yīng)該受敬重的某些婦女。他們會(huì)打仗，也會(huì)風(fēng)雅，每星期天的黃昏，外籍兵團(tuán)的交響樂團(tuán)就在市zheng府廣場上演奏，音樂從《魔笛》《荒山之夜》《玻麗路》種種古典的一直吹到《風(fēng)流寡婦》才收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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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錄音機(jī)、錄音帶就在軍營的福利社里省出來了。電視、洗衣機(jī)卻一直不能吸引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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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又開始存錢，下一個(gè)計(jì)劃是一匹白馬，現(xiàn)代的馬都可以分期付款，但是荷西不要做現(xiàn)代人，他一定要一次付清。所以只好再走路，等三五個(gè)月再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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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去鎮(zhèn)上唯一快捷的路徑就是穿過兩個(gè)沙哈拉威人的大墳場，他們埋葬人的方式是用布包皮起來放在沙洞里，上面再蓋上零亂的石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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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一日照例在一堆堆石塊里繞著走，免得踏在永遠(yuǎn)睡過去的人身上打攏了他們的安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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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shí)，我看見一個(gè)極老的沙哈拉威男人，坐在墳邊，我好奇的上去看他在做什么，走近了才發(fā)覺他在刻石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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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啊！他的腳下堆了快二十個(gè)石刻的形象，有立體凸出的人臉，有鳥，有小孩的站姿，有婦女*的臥姿正張開著雙腳，私|處居然又連刻著半個(gè)在出生嬰兒的身形，還刻了許許多多不用的動(dòng)物，羚羊、駱駝……我震驚得要昏了過去，蹲下來問他：“偉大的藝術(shù)家啊，你這些東西賣不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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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伸手去拿起一個(gè)人臉來，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么粗糙感人而自然的創(chuàng)作，我一定要搶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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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gè)老人茫然的抬頭望我，他的表情好似瘋了一樣。我拿了他三個(gè)雕像，塞給他一千塊錢，進(jìn)鎮(zhèn)的事也忘了，就往家里逃去。他這才啞聲嚷起來，蹣跚的上來追我。我抱緊了這些石塊，不肯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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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捉著我拉我回去，我又拼命問他：“是不是不夠，我現(xiàn)在手邊沒有錢了，我再加你，再加?！?/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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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會(huì)說話，又彎下腰去拾起了兩只鳥的石像塞在我懷里，這才放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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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那一日，飯也沒有吃，躺在地上把玩賞著這偉大無名氏的藝術(shù)品，我內(nèi)心的感動(dòng)不能用字跡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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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哈拉威鄰居看見我買下的東西是花了一千塊弄來的，笑得幾乎快死去，他們想，我是一個(gè)白癡。我想，這只是文化層次的不同，而產(chǎn)生的不能相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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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我，這是無價(jià)之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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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荷西又給了我兩千塊錢，我去上墳，那個(gè)老人沒有再出現(xià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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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日照著空曠的墳場，除了黃沙石堆之外，一無人跡。我那五個(gè)石像，好似鬼魂送給我的紀(jì)念品，我感激得不得了。B*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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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頂?shù)拇蠓蕉?，不久也被荷西蓋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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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的家，又添了羊皮鼓，羊皮水袋，皮風(fēng)箱，水煙壺，沙漠人手織的彩色*大床罩，奇形怪狀的風(fēng)沙聚合的石頭——此地人叫它沙漠的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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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訂的雜志也陸續(xù)的寄來了，除了西班牙文及中文的之外，當(dāng)然少不了一份美國的《國家地理雜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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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的家，在一年以后，已成了一個(gè)真正藝術(shù)的宮殿。B*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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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單身的同事們放假了，總也不厭的老遠(yuǎn)跑來坐上一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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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家的人來了，我總想盡辦法給他們吃到一些新鮮的水果和菜蔬，也做糖醋排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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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西就這樣交到了幾個(gè)對我們死心塌地的愛友。B*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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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友們不是吃了就算了的，他們母親千里外由西班牙寄來的火腿香腸，總也不會(huì)忘了叫荷西下班帶來分給我，都是有良心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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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個(gè)周末，荷西突然捧了一大把最名貴的“天堂鳥”的花回來，我慢慢的伸手接過來，怕這一大把花重拿了，紅艷的鳥要飛回天堂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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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諾林給你的?！?/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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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收到了比黃金還要可貴的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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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后每一個(gè)周末都是天堂鳥在墻角怒放著燃燒著它們自己。這花都是轉(zhuǎn)給荷西帶回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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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西，他的書籍大致都是平原大野、深海、星空的介紹，他不喜歡探討人內(nèi)心的問題，他也看，但總是說人生的面相不應(yīng)那么去分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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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他對天堂鳥很愛護(hù)的換淡水，加阿斯匹靈片，切掉漸漸腐爛的莖梗，對馬諾林的心理，他就沒有去當(dāng)心他。馬諾林自從燃燒的火鳥進(jìn)了我們家之后，再也不肯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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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荷西上工去了，我跑去公司打內(nèi)線電話，打馬諾林，我說我要單獨(dú)見他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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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來了，我給他一杯冰汽水，嚴(yán)肅的望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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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出來吧！心里會(huì)舒暢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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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你還不明白嗎？”他用手抱著頭，苦悶極了的姿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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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前有點(diǎn)覺得，現(xiàn)在才明白了。馬諾林，好朋友，你抬起頭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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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有任何企圖，我沒有抱一點(diǎn)點(diǎn)希望，你不用責(zé)怪我?！?/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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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再送花了好嗎？我受不起?！?/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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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我走了，請你諒解我，我對不起你，還有荷西，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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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葛，（我叫他的姓）你沒有侵犯我，你給了一個(gè)女人很大的贊美和鼓勵(lì)，你沒有要請求我原諒你的必要?！薄拔也粫?huì)再麻煩你了，再見！”他的聲音低得好似在無聲的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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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西不知道馬諾林單獨(dú)來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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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一星期，他下班回來，提了一大紙盒的書，他說：“馬諾林那個(gè)怪人，突然辭職走了，公司留他到月底他都不肯，這些書他都送給我們了?！?/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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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隨手拿起一本書來看，居然是一本——《在亞洲的星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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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心里無端的掠過一絲悵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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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后單身朋友們來，我總特別留意自己的言行。在廚房里的主婦，代替了以前擠在他們中間辯論天南地北話題的主要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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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布置得如此的舒適清潔而美麗，我一度開辦的免費(fèi)女子學(xué)校放長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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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教了鄰近婦女們快一年的功課，但是她們不關(guān)心數(shù)目字，也不關(guān)心衛(wèi)生課，她們也不在乎認(rèn)不認(rèn)識(shí)錢。她們每天來，就是跑進(jìn)來要借穿我的衣服，鞋子，要口紅，眉筆，涂手的油，再不然集體躺在我的床上，因?yàn)槲乙奄I了床架子，對于睡地席的她們來說，是多么新鮮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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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們來了，整齊的家就大亂起來。書不會(huì)念，賈桂琳甘迪、歐納西斯等等名人卻比我還認(rèn)識(shí)，也認(rèn)識(shí)李小龍，西班牙的性*感男女明星她們更是如數(shù)家珍；看到喜歡的圖片，就從雜志上撕走；衣服穿在布包皮下不告而取，過幾天又會(huì)送回來已經(jīng)臟了扣子又被剪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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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gè)家，如果她們來了，不必編劇，她們就會(huì)自導(dǎo)自演的給你觀賞驚心動(dòng)魄的“災(zāi)難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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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荷西買下了電視時(shí)，她們再用力敲門罵我，我都不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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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視是電來時(shí)我們唯一最直接對外面大千世界的接觸，但是我仍不很愛看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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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用手洗了不知多少床單之后，一架小小的洗衣機(jī)被荷西搬回定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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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仍不滿足，我要一匹白馬，要像彩色*廣告上的那匹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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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shí)候，我在鎮(zhèn)上認(rèn)識(shí)了許多歐洲婦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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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從來沒有串門子的習(xí)慣，但是，有一位荷西上司的太太是個(gè)十分投合的中年婦人，她主動(dòng)要教我裁衣服，我勉為其難，就偶爾去公司高級職員宿舍里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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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我拿了一件接不上袖口的洋裝去請教她，恰好她家里坐了一大群太太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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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初她們對我非常應(yīng)酬，因?yàn)槲业膶W(xué)歷比她們高。（真是俗人，學(xué)歷可以衡量人的什么？學(xué)歷有什么用？）后來不知那一個(gè)笨蛋，問起我：“你住在哪一幢宿舍？我們下次來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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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自然的回答她們：“荷西是一級職員，不是主管，我們沒有分配宿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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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也可以去找你?。∧憧梢越涛覀冇⑽?，你住鎮(zhèn)上什么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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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我住在鎮(zhèn)外，墳場區(qū)?！?/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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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室內(nèi)突然一陣難堪的寂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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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心的上司太太馬上保護(hù)我似的對她們說：“她的家布置得真有格調(diào)，我從沒有想過，沙哈拉威人出租的房子可以被她變成畫報(bào)里似的美麗?！?/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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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gè)地方我從來沒有去過，哈哈，怕得傳染病?！绷硗庖粋€(gè)太太又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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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一個(gè)自卑的人，她們的話還是觸痛了我?！拔蚁耄瑏砹松衬?，不經(jīng)過生活物質(zhì)上的困難，是對每一個(gè)人在經(jīng)驗(yàn)上多多少少的損失?！蔽衣恼f?！笆裁瓷衬?，算了，我們住在這種宿舍里，根本覺都不覺得沙漠。你?。】上Я?，怎么不搬來鎮(zhèn)上住，跟沙哈拉威人混在一起——嘖嘖?！?/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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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告別出來的時(shí)候，上司太太又追出來，輕輕的說：“你再來哦！要來的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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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笑笑點(diǎn)點(diǎn)頭，下了樓飛奔我甜甜的小白屋去。我下定決心，不搬去鎮(zhèn)上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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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漠為了摩洛哥和茅里塔尼亞要瓜分西屬撒哈拉時(shí)，此地成了風(fēng)云地帶，各國的記者都帶了大批攝影裝備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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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都住在國家旅館里，那個(gè)地方我自然不會(huì)常常去。那時(shí)我們買下了一輛車（我的白馬），更不會(huì)假日留在鎮(zhèn)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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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好有一天，我們開車回鎮(zhèn)，在鎮(zhèn)外五十多里路的地方，看見有人在揮手，我們馬上停車，看看那人發(fā)生了什么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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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是他的車完全陷到軟沙里去了，要人幫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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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是有經(jīng)驗(yàn)的，馬上拿出一條舊毯子來，先幫這個(gè)外國人用手把輪胎下挖出四條溝來，再鋪上毯子在前輪，叫他發(fā)動(dòng)車，我們后面再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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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軟的沙地，鋪上大毯子，輪胎都不會(huì)陷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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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弄了也快一小時(shí)，才完全把他的車救到硬路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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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gè)人是個(gè)通訊社派來的記者，他一定要請我們?nèi)衣灭^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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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當(dāng)時(shí)也太累太累了，推脫掉他，就回家來了。這事我們第二天就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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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沒有半個(gè)月，我一個(gè)人在家，聽見有人在窗外說：“不會(huì)錯(cuò)，就是這一家，我們試試看?！?/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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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打開門來，眼前站的就是那個(gè)我們替他推車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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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手里抱了一束玻璃紙包皮著的大把——“天堂鳥”。另外跟著一個(gè)朋友，他介紹是他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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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可以進(jìn)來嗎？”很有禮貌的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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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進(jìn)來?！?/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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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他的花先放到廚房去，又倒了冰汽水出來。我因?yàn)槭掷锿兄斜P，所以慢步的在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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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shí)我聽見這個(gè)外國人用英文對另外一個(gè)輕輕說：“天呀！我們是在撒哈拉嗎？天呀！天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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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走進(jìn)小房間時(shí)，他們又從沙發(fā)里馬上站起來接托盤?！安灰闊?，請坐?！?/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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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東張西望，又忍不住去摸了我墳場上買來的石像。也不看我，嘖嘖贊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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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gè)用手輕輕推了一下我由墻角掛下來的一個(gè)小腳踏車的銹鐵絲內(nèi)環(huán)，這個(gè)環(huán)蕩了一個(gè)弧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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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漠生活，我只好弄一點(diǎn)普普藝術(shù)?！蔽易阶¤F環(huán)向他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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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這是我所見最美麗的沙漠家庭?！?/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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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廢物利用?！蔽以衮湴恋男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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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又坐下沙發(f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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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dāng)心！你們坐的是棺材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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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唬一下跳起來，輕輕翻開布套看看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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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面沒有木乃伊，不要怕?！?/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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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他們磨了好久，想買我一個(gè)石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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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沉吟了一下，拿了一只石做的鳥給他們，鳥身有一抹自然石塊的淡紅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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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少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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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錢。對懂得欣賞它的人，它是無價(jià)的，對不懂得的人，它一文不值?！?/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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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意思一下付給你?！?/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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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不是送了我天堂鳥嗎？我算交換好了?！彼麄兦Ф魅f謝的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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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過了幾個(gè)星期，我們在鎮(zhèn)上等看電影，突然有另一個(gè)外地人走過來，先伸出了手，我們只有莫名其妙的跟他握了一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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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聽另外一個(gè)通訊社的記者說，你們有一個(gè)全沙漠最美麗的家，我想我不會(huì)認(rèn)錯(cuò)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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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會(huì)認(rèn)錯(cuò)，在這兒，我是唯一的中國人?！?/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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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希望——如果——如果不太冒昧的話，我想看看你們的家，給我參考一些事情?！?/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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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問您是?！焙晌鲉査?/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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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荷蘭人，我受西班牙zheng府的托，來此地承造一批給沙哈拉威人住的房子，是要造一個(gè)宿舍區(qū)，不知可不可以?！?/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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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歡迎你隨時(shí)來?！焙晌髡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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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拍照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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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不要掛心這些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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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的太太我也可以拍進(jìn)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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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是普通人，不要麻煩了?！蔽荫R上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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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那個(gè)人來了，他拍了很多照片，又問我當(dāng)初租到這個(gè)房子時(shí)是什么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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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給他看了第一個(gè)月搬來時(shí)的一卷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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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時(shí)對我說：“請轉(zhuǎn)告你的先生，你們把美麗的羅馬造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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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答他：“羅馬不是一天造成的?！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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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真是奇怪，沒有外人來證明你，就往往看不出自己的價(jià)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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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那一陣，很陶醉在這個(gè)沙地的城堡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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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有一天，房東來了，他一向很少進(jìn)門內(nèi)來坐下的。他走進(jìn)來，坐下了，又大擺大搖的起身各處看了一看。接著他說：“我早就對你們說，你們租下的是全撒哈拉最好的一幢房子，我想你現(xiàn)在總清楚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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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問有什么事情？”我直接的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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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水準(zhǔn)的房子，現(xiàn)在用以前的價(jià)格是租不到的，我想——漲房租?！?/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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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告訴他——“你是只豬?！?/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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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我沒有說一句話，我拿出合約書來，冷淡的丟在他面前，對他說：“你漲房租，我明天就去告你。”“你——你——你們西班牙人要欺負(fù)我們沙哈拉威人。”他居然比我還發(fā)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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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是好回教徒，就算你天天禱告，你的神也不會(huì)照顧你，現(xiàn)在你給我滾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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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漲一點(diǎn)錢，被你污辱我的宗教?！彼蠼?。“是自己污辱你的宗教，你請出去?！?/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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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你他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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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將我的城堡關(guān)上，吊橋收起來，不聽他在門外罵街。我放上一卷錄音帶，德弗乍克的“新世界”交響曲充滿了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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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走到輪胎做的圓椅墊里，慢慢的坐下去，好似一個(gè)君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