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也有某些人相互之間是不太拘禮節(jié)的。在美國，這些人就是同屬于一個家族圈子里的人。我們美國人在回到自己家族的懷抱里時，就會拋棄一切形式上的禮儀。在日本卻恰恰是在家庭里學(xué)會禮儀規(guī)矩，并小心翼翼地予以履行的。一位母親在她的嬰兒還被縛在她的背上時，她就開始用手按嬰兒低頭學(xué)鞠躬了。一個小孩在他剛剛東倒西歪地學(xué)步時，他受到的初步教育就是要對父親和兄長履行禮儀。妻子向丈夫鞠躬，孩子向父親鞠躬，弟弟向哥哥鞠躬，姊妹得向其所有的兄弟鞠躬，不問其年歲多大。這決不是無內(nèi)容的姿勢。這意味著這個鞠躬的人懂得別人的權(quán)利，而一旦他得自己自主處理事情時，就知道怎么自己控制自己。受禮者一方反過來則知道他所處的地位使他負有一定的責任。以性別、輩份和長子繼承權(quán)為基礎(chǔ)的等級制度是日本家庭生活的重要組成部分。

當然，子女的孝順是日本與中國所共有的倫理道德規(guī)范。早在公元6、7世紀，日本就接受了中國人那套系統(tǒng)的孝道理論，同時也采納了中國的佛教、儒家倫理以及世俗中國文化。但是孝道的表現(xiàn)特點難免有所修改，以適用于不同的日本家族結(jié)構(gòu)。在中國，即使在今天，一個人理應(yīng)忠誠于他那龐大的宗族。這個宗族可以大到由數(shù)萬人組成，宗族對這數(shù)萬人擁有裁決管轄的權(quán)力，同時也從這些人那兒得到支持。在那個廣闊的國家里各地情況不盡相同，但在大部分地區(qū)一個村落的所有居民都屬同一宗族的成員。中國4.5億人當中只有470個姓，所有同姓的人都認為他們在某種程度上都是親同手足。整個一個地區(qū)的居民可能會無一例外地同屬一宗，而且，居住在遠方城市里的一些家庭也是他們的同宗同胞。像廣東這類人口稠密的地區(qū)，全宗族的所有成員結(jié)合在一起維持龐大的宗族祠堂，在規(guī)定的日子，他們得供奉成千塊的祖宗牌位，這些已故的宗族成員都源于同一位祖先。每個宗族擁有自己的產(chǎn)業(yè)、土地和寺院，并擁有宗族的基金用于供有前途的宗族子弟作教學(xué)經(jīng)費。宗族還不時保持與那些分散的成員的聯(lián)系，負責刊印那些精心編寫的族譜，每隔十來年修訂一次，公布那些有權(quán)利分享本宗權(quán)利的人的名字。各宗族有自己的祖?zhèn)骷曳?，如果家族與當局者意見不一致的話，甚至可以禁止把家族中的罪犯交 給國家。在帝制時代，懶散的官僚衙門以更大的國家的名義治理這些半自治的龐大的宗族共同體，這些衙門的首腦是由國家任命、定期調(diào)任的長官，他們在當?shù)赝耆灰曌魍鈦砣恕?

日本的情況完全不一樣。直到19世紀中葉，只有貴族和武士門第的人才允許使用姓。姓中國的宗族制度下是十分重要的，沒有這些姓，沒有某種類似的東西，氏族組織就不能夠發(fā)展。某些部落制定的家譜實際上就起了相當于姓的作用。但是在日本只有上層階級才制定家譜，像“美國革命之女會”【l890年創(chuàng)建于華盛頓，其會員只限于參加過獨立戰(zhàn)爭的人的后裔?！兆g本注】在合眾國所作的那樣，在這些家譜中日本人從現(xiàn)在還活著的人開始往回追溯，而不是從古到今地推延，把從始祖?zhèn)飨聛淼拿恳粋€人都寫進去。這是兩種截然不同的方法。此外，日本是個封建性的國家。效忠的對象不是一個龐大的親戚集團 ，而是封建領(lǐng)主。在日本，重要的事情是一個人屬于薩摩藩還是屬于肥前藩。一個人是與他的藩聯(lián)系在一起的。

使得氏族制度化的另一個途徑是在神社或祠堂里拜遠古的祖先或氏族神。這對于甚至沒有姓和家系的日本“庶民”也是做得到的。但是在日本并不存在對遠古祖先的崇拜。全村居民一起聚集在“庶民”舉行祭祖的神社里活動，不必證明他們有個共同的祖先。他們被稱為該神社的神的“孩子”（氏族之子），他們所以是“孩子”，是因為他們住在祭神的領(lǐng)地內(nèi)。這種祭祀同一氏神的村民當然同世界上任何地方的村民一樣，連續(xù)幾代定居在同一地方，結(jié)果就形成了互相間的親戚關(guān)系，但是他們不中一個出自共同祖先的緊密的氏族集團 。

敬祖是在家庭起居室的神龕前進行的，這與神社完全不同，神龕里只祭奠六、七位最近逝世的人。日本不管屬于哪個階級的人，他們每天都要在神龕前行禮，為那些至今仍記憶猶新的已故父母、祖父母或近親供奉食物，神龕里供放著小墓碑似的牌位，代表被祭奠的人。他們甚至對墓地里曾祖父母的墓碑也不再去刷新重書，至于三代以前的祖先那是很快會被遺忘掉的。日本的家族聯(lián)系幾乎被削弱到了西方的水平，恐怕同法蘭西的家族最為近似。

因此，“孝行”在日本是一個只限于家族內(nèi)部面對面的成員之間的問題。它意味著在一個幾乎只限于自己父親、祖父、他們的兄弟及后裔的團 體中，根據(jù)輩份、性別和年齡占據(jù)一個適合于自己身份的地位。甚至在那些包括更大集團 的大家庭中，家族也分成幾支，老二以下的男子都分家另起爐灶。在這種直接面對面的集團 內(nèi)部調(diào)節(jié)“適當位置”的規(guī)矩是詳細周密的。直到長者正式隱退（隱居）之前，長者的命令都得到嚴格的遵守。即使今天一個已有幾個成年兒子的父親在其父親還沒有隱退時，干任何事都必須經(jīng)過年邁的祖父的認可。孩子們即使到了三四十歲，結(jié)婚和離婚這種事兒還得由父母定。父親作為一家的男主人，吃飯時得把飯菜端給他，洗澡時也是他第一個走進家庭浴室，他對家庭成員恭恭敬敬的行禮只報之以輕微的點頭。在日本有一個眾所周知的謎語，若譯成我們的謎語形式就是：“想向父母提意見的兒子猶如一個想在頭上長出頭發(fā)的和尚。這是為什么？”（佛教僧侶是剃光頭發(fā)的）回答是：“不管他多么想干也辦不到”。

適當?shù)牡匚徊粌H意味著輩份的差別，而且意味著年齡的差別。當日本人想表述極端混亂狀態(tài)時，他們會說“非兄非弟”【原文是：“Neitherelderbrothersnoryoungerbrothers”。是日語“難于成為死亦難以成為弟”之譯，此處明顯地誤解了該意?！兆g本注】。這話類似我們所說的非魚非鳥【用于表示“莫名其妙”的意思。——日譯本注】。對日本人來說就像魚必須始終躲在水里一樣，一個人如是家中長子應(yīng)嚴格保持他作為長兄的身份。長子是繼承人。訪問過日本的人曾談到過“在日本長子很早就學(xué)會裝模作樣地擺出負有責任的樣子”。長子在很大程度上分享父親的特權(quán)。昔日，弟弟不可避免地總有一天得依靠長兄；現(xiàn)在，特別是在鄉(xiāng)下的集鎮(zhèn)和村子里，長子按舊習 仍留在家里，而他的弟弟們或許要闖向社會，接受更高的教育，也會得到更好的收入。但是等級制度的老習慣依然很強。

甚至在今天的政治評論中，在有關(guān)大東洋政策的討論中，也生動地表現(xiàn)出兄長的傳統(tǒng)特權(quán)。1942年春，陸軍省的發(fā)言人，一位中佐在談到“大東亞共榮圈”的事情時說過：“占領(lǐng)區(qū)的居民對此有充分的認識。對居民過多地表示體諒，會使他們產(chǎn)生一種利用日本仁慈的傾向，從而給日本統(tǒng)治帶來有害的影響?！睋Q句話說，由兄長決定什么是對其弟弟有好處的，在實施過程中不要“過多地顯示體諒”。

不論一個人的年齡如何，一個人在等級制度中的地位決定于是男人還是女人。日本婦女走路時只能跟在她丈夫的后面，地位也低一等。有時穿上西裝的婦女會與丈夫并肩而行，進出門時也會走在丈夫前面。然而當她們換上和服，就又得走在后面了。日本家庭里的女孩子們看到她們的兄弟得到禮物、關(guān)照和教育費時，必須盡可能表示安之若素。甚至在專為年青婦女設(shè)立的高等學(xué)校里，教授禮儀舉止的課程也占了很大比重。

真正的智力教育遠不及對男孩的教育。這類學(xué)校的一位校長主張對中上層階級出身的學(xué)生授以某種歐洲語言知識，他提這項建議的理由是希望這些學(xué)生以后在撣去丈夫藏書的灰塵后，不會在把這些書放回書架時搞顛倒了。

但是，日本婦女與其他大部分亞洲國家的婦女相比，倒是有更大的自由 ，這并非就是西方化。日本從來沒有婦女纏足的事，像在中國上層階級有過的那樣。今天印度婦女還會因日本婦女能出入商店，往來街頭，無須藏身深閨而驚嘆。日本人的妻子購買全家所需之物，管理一家的錢財。如果錢不夠花了，必須由她們從家中挑選某樣?xùn)|西，把它拿到當鋪里去。婦女指揮仆人，對孩子們的婚姻擁有很大的發(fā)言權(quán)，當她一旦成為婆婆時，常常以果斷強硬的態(tài)度主持家政，與以前判若兩人，盡管她的前半生猶如一枝事事點頭稱是的紫羅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