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告訴我她是如何失去童貞的。我們吃著無滋無味的面香蕉,受了瘀傷的梨和非常美味的土豆片,這個小東西對我講述了一切。她流利又毫不連續(xù)的訴說伴隨著許多滑稽的撅嘴。當我想到早就注意過,我特別記起了她發(fā)“?。睍r那副歪斜的面孔:膠粘的嘴向兩邊擴張,眼珠朝上轉動又習慣地摻雜著可笑的反感、順從以及對年輕人意志薄弱的容忍。
她驚人的故事從介紹前一年夏天在另一個營地的一位同帳伙伴開始,“精心挑選的”一個人,用她的話說。那位帳篷伙伴(“一個非常不忠誠的人”’“半瘋”,“但是個自負的小孩”)教她各種手上的功夫。開始,忠誠的洛拒絕告訴我她的名字。
“是不是格雷斯·安杰爾?”我問。
她搖搖頭。不,不是的,是個大人物的女兒。他——“或者是羅斯.卡邁思?”
“不,當然不是。她父親——”“那么,或許是阿格尼絲·謝里登?”
她嘆了口氣還是搖搖頭——過了一會兒才驚訝起來。
“哎,你怎么會知道這些名字?”
我作了解釋。
“好吧,”她說,“她們都壞透了,那學校的一些人,但不是那種壞。如果你一定要知道,她的名字是伊麗莎自·塔爾博特;現(xiàn)在她進了一所豪華的私人學校,她父親是行政官?!?/p>
我懷著一種滑稽的痛苦回想起可憐的夏洛特過去經(jīng)常在宴會閑談時將諸如此類的美妙消息介紹給人們說“我女兒去年和塔爾博特家的女孩一道出去徒步旅行……?!?/p>
我想知道雙方母親是否聽說過這些薩福式的娛樂?
“上帝,不知道,”瘦削的洛叫道,模仿一種畏怯和慶幸,將一只虛情假意顫抖的手壓在她的胸前。
然而,我卻對異性戀經(jīng)歷感興趣。十一歲時她剛剛從中西部搬到拉姆斯代爾,就進了六年級。她說“壞透了”究竟是什么意思?
是,米蘭達孿生兄妹多少年一直同睡一張床 ,唐納德·司各特,學校里最可笑的男孩兒,和黑茲爾·史密斯在他叔叔的修車廠里干了那事,肯尼思·奈特———最漂亮的一個——則無論何地,無論何時只要有機會,就大事暴露,而且——“讓我們轉到Q營地,”我說。于是我了解了故事的全部。
巴巴拉·伯克,一個健壯的金發(fā)、碧眼、白皮膚的女孩兒,比洛大兩歲,而且是迄今為止營地最棒的游泳手,她有一條非常奇特的獨木船,是她和洛共用的,“因為我是除她以外唯一能達到‘柳樹島’的女孩兒”(一種游泳測驗,我猜想)。整個七個月,每天早晨——注意,讀者,每個天賜的早晨——巴巴拉和洛都把船弄到“黑瑪瑙”或“紅瑪瑙”(叢林中的兩處小湖),查理·霍姆斯幫助她們,他是營地女主人的兒子,年方十三——而且是方圓數(shù)里內(nèi)唯一的一位人類男性(除了一位溫 順的全聾老雜務工,和一位時而駕一輛老福特轎車向露營人兜售雞蛋的農(nóng)場工人;每天早晨,噢,我的讀者,這三個孩子抄近路穿過美麗無邪的森林,那林中充滿了青春的象征,露水,鳥鳴,在一片富茂的矮灌木中,洛被留在一邊放哨,巴巴拉和那男孩子則在樹叢后面交 歡。
最初,洛拒絕“嘗試那是什么樣子”,但好奇心和友愛使她屈服了,很快,她就與巴巴拉輪流奉陪那個默不作聲、粗魯、傲慢而且不知疲倦的查理做了,他的性欲象生紅蘿卜,他炫耀他收集的一堆迷人的避孕藥,那是他從附近第三個湖——面積更大、游人也更多的一個,名為“高潮湖”,根據(jù)那座與此同名的沉悶卻尚年輕的工業(yè)城鎮(zhèn)取的名一一里撈出來的。雖然洛麗塔認為這“挺好玩”,而且,“能使人容光煥發(fā)”不過我很高興說明,她對查理的思想和方式還是持極大的輕蔑。她的真情也末被那個卑鄙的色鬼喚醒多少。事實上,我想他是磨損了它,盡管“好玩”。
此時已快十點。欲念衰退了,一種尷尬的灰色感覺經(jīng)過陰沉、昏暗、神經(jīng)疼痛的月光的挑動,潛入我的體內(nèi),在我的軀干里營營哼唱。褐色的、赤裸的、脆弱的洛,她窄窄的臀對著我,她悶悶不樂的臉對著門鏡,她站起來,兩手叉腰,兩腳(穿著毛茸茸的軟頭新拖鞋)分開,透過已扎好的卷發(fā),對著鏡中的自己蹙眉,老一套,走廊里傳來有色仆人工作的咕咕叫聲,突然,有一陣輕盈的動作想打開我們的房門。我讓洛進浴室去沖個非常必要的肥皂裕床 上亂七八糟,到處都有炸土豆片的痕跡。她穿上一套兩件的海軍藍羊毛衣,又套上件無袖襯衣和一條皺皺巴巴窗格子花裙,但前一件緊緊,話一件又太寬大,當我請求她加快速度時(形勢開始使我害泊了),洛惡意地將我那些美妙禮物一把扔進犄角旮旯,仍穿了昨天的長衣。她終于裝扮好,我送給她一只美麗的假牛皮新錢包(我偷偷在里面放了不少零錢和兩枚亮靜靜的角幣),讓她到休息廳給自己買本雜志。
“一分鐘之內(nèi)我就下去,”我說?!叭绻沂悄悖H愛的,我就不和生人說話。”
除了我可憐的小禮品,沒有什么要收拾的;但我還是強迫自己拿出一部分非常危險的時間(她去樓下會出什么事嗎?)把床 整理得象是說明,它是好動的父親和他假小子式女兒的一個廢棄的窩,而不是一個有前科的罪犯和一對老胖娼妓尋歡 作樂之地。而后我梳洗完,便叫來鬢發(fā)斑白的聽差取行李。
一切都好極了。她,坐在休息廳的一張堆滿軟墊的血紅色扶手椅里,沉浸在一本恐怖的電影 畫報中。一位年齡和我相仿、穿蘇格蘭粗呢衣服的人(那地方的風格一夜 之間變得很有假鄉(xiāng)紳氣了)正越過他熄滅了的香煙和舊報紙盯著我的洛麗塔看。她穿著白襪和運動鞋,和那身耀眼的方領粉色長裙;—抹疲憊燈光的濺落,顯出金黃色在她溫 熱褐色的四肢上。她坐在那兒,兩條腿不經(jīng)意地高高交 叉著,她被遮暗的眉眼在宇行間掃描著,不時眨動一下。比爾的妻子在他們初逢以前就從遠方為他祈禱過:她實際上曾暗自崇拜過那位年輕的男演員,那時他卻正在施沃布雜貨店吃圣代。沒有什么能比她翹俏的獅子鼻、滿臉雀斑或赤裸的脖頸上的紫點更孩子氣的了,那是神話里的吸血鬼在她玉頸上飽飲一頓的結果,也沒有什么比她的舌頭不經(jīng)意在她腫脹的唇上舔出一點點玫瑰色斑瘀更可愛的了;沒有什么比讀有關吉爾的文章更無害的了,她是個充滿活力的女明星,自己做衣服,還是專修嚴肅文學的學生;沒有什么比柔膩滑潔的軀干上那一叢光潤的褐色毛發(fā)中的那個部分更天真無邪的了;沒有什么更單純的了——但是,假使那婬惡的人,不管他是誰——想想看,他酷似我的瑞士叔叔古斯塔夫,也是一位透支金額的大崇拜者——知道我的每一根神經(jīng)仍然涂抹著對她身體的熱情而顫響,他會體驗到一種多么令人作嘔的嫉妒——那身體是一個必奪人魂魄的惡魔喬裝成雌性的孩子。
粉豬斯伍恩先生完全確信我妻子沒打過電話來嗎?他確信。如果她打來,他能否告訴她我們已經(jīng)出發(fā)去克萊爾姨媽家了么?他會的,當然。我付了錢,把洛從椅子上叫起來。
她的眼一直不離雜志上了車。被帶到南邊的一家所謂咖啡店,她還在看著。噢,她胃口不壞。她吃時甚至還能把雜志放下,但一種奇異的愁容取代了她習慣的快活。我知道小洛可能會非常別扭,因此我鼓起勇氣,張嘴笑了笑,等待她的一陣狂風暴雨。我沒洗澡,沒刮胡 子,沒排過大便。我的神經(jīng)嘈鬧一片。我不喜歡我的小情人 在我試圖說幾句隨便話時又聳肩又撐大鼻孔的樣子。菲立斯去緬因和她父母團 聚之前知道出事了嗎?我面帶微笑地問?!拔梗甭遄隹迒实墓砟樥f,“我們還是丟掉這個話題吧?!蔽胰缓笥衷囍彩×?,無論我怎么咂唇作響——用公路地圖引起她的興趣。讓我提醒我耐心的讀者,他們溫 順的脾性洛真是應該仿效。我們的目的地,是利坪維爾那座放蕩的小城,就在一所假定的醫(yī)院附近。這目的地本身就是盡善盡美隨意挑選的一個(啊,有多少都是如此啊),當我想著如何使整個計劃成真,想著等我們看完利坪維爾所有的電影 以后會有什么可以成真的發(fā)明時,我顫栗害怕了。亨伯特越來越感覺不舒服。那是種非常特殊的感情:一種被壓抑的、丑惡的不自然態(tài)度,好象我是和剛被我殺死的小人的幽靈坐在一起。
當洛終于要走回車上時,一副痛苦的表情從她臉上掠過。當她在我身邊坐下,又掠過一次,意味更深長。毫無疑問,她第二次這么做是為了給我看的。我蠢極了,竟問她怎么回事?!皼]什么,你這惡棍,”她答道?!澳闶裁矗俊蔽覇?。
她緘口不語。離開了布賴斯地,原來專愛吵鬧的洛沉默著。
冷冰冰的驚慌的蜘蛛在我的后背爬行。這是個孤兒。這是個孤獨的孩子,是個徹底無家可歸的兒童,就是和她,一個四肢粗重、氣味惡臭的中年人那天一早晨就有過三次交 媾。且不管這永恒夢境的實現(xiàn)是否已超越了先前的期望,從某種意義而言,它確已略有過分——以至陷入了一場惡夢。我太不小心,太愚蠢,太忽視一切了。讓我坦率吧:在那黑暗騷動的底層,我又感覺到了欲念的盤旋,我對那可憐的性感少女的欲望 是多么可怕。與罪孽的陣痛混淆在一起的是一個難堪的念頭,想一旦我們找到一條可以安全停車的鄉(xiāng)間公路時,她的表情可能會立刻阻止我再行做愛。換句話說,可憐的亨伯特·亨伯特非常不愉快了,一邊開著車沉穩(wěn)地、茫然地朝利坪維爾駛去,一邊絞盡腦汁尋些俏皮話,希望靠機智的庇護能有膽量轉向他的同座。然而,打破這沉寂的還是她。
“噢,一只軋爛了的松鼠,”她說?!罢婵上??!?/p>
“是啊,可不是么。”(急切的、渴望的亨)。
“我們在下一個加油站停下吧,”洛繼續(xù)道?!拔蚁肷舷词珠g?!?/p>
“你愿在哪兒停,我們就停哪兒。”我說。就在這時,一片可愛、孤寂又盛氣凌人的樹林(橡樹,我想;對美國樹那會兒我還想不到)開始生機昂然地回響起我們車子的轟聲,右手一條紅色、長滿羊齒草的小路在歪進林地之前轉了向,我建議我們或許可以——“繼續(xù)開,”我的洛尖聲叫道。
“好吧。放輕松些?!?下沉,可憐的惡棍,下沉。)我瞥了瞥她。感謝上帝,那孩子又笑了。
“你這笨蛋,”她說,甜甜地對我微笑。“你這叛變的家伙。我本是雛菊一樣鮮嫩的少女,看看你都對我做了什么。
我可以去找警察,控告你強姦我。噢,你這骯臟的,骯臟的老家伙?!?/p>
她是否只是開玩笑!一個不吉利、歇斯底里的音符從她的蠢話里響了出來。這會兒,她用嘴唇弄出一陣滋滋聲。她又抱怨疼痛,說她坐不住,說我撕裂了她體內(nèi)的什么東西。
汗珠從我的脖上滾落下去,我們幾乎輾上一只正翅著尾巴從公路上穿過的小動物,我壞脾氣的同伴又在用什么丑惡的字罵我了。我們到加油站停下來,她什么也沒說就爬出去,很長時間未歸。一位鼻子有點兒破的年長朋友過來慢慢地。很愛惜地擦拭我的風擋——各地做法很不同,從羊皮布到肥皂刷,用什么的都有,而這位伙計用的是一塊粉色海綿。
她終于露面了?!拔?,”她冷淡淡說道,那真?zhèn)α宋遥敖o我點角幣和五分幣。我要往醫(yī)院給媽媽打電話。號碼是多少?”
“進來,“我說,“這個電話你不能打?!?/p>
“為什么?”
“進來,撞上門?!?/p>
她坐進來,撞上了門。那個老加油工朝她微笑。我轉道上了高速公路。
“如果我想給媽媽打電話,為什么不行?”
“因為,”我答道;“你媽媽死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