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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ing

洛麗塔

[美] 弗拉基米爾·納博科夫 /

神秘師兄 上傳

讀者現(xiàn)在應該忘掉“栗樹”和“柯爾特左輪手槍”,繼續(xù)伴我們西行。以后的幾天一直是暴雨滂沱——或許,僅有一次橫穿全國的暴雨是我們無法擺脫掉的,就象我們無法擺脫偵探特拉普:因為正是在這陣日子里,“阿茲特克紅色敞篷車”的問題向我暴露了,較之洛的情人 事件更為重要。

奇怪!我會對路上碰到的每個男性都嫉妒——奇怪!我是怎樣誤解了惡運的意義啊,或許我是被洛在冬天時謙遜的行為弄得完全平靜了下來,但無論如何,即使是一個大傻瓜,要假設另外一個亨伯特正帶著木星的煙火貪婪地追蹤著亨伯特和亨伯特的性感少女,跟著他們穿過遼闊又貧瘠的平原,也是愚蠢之至。我因而猜度到,一程又一程小心跟在我們后面,保持一定距離的那輛紅亞克是由一名偵探操縱,此人是為某個好管閑事者所雇以監(jiān)視亨伯特·亨伯特對他的小繼女的所做所為。由于這是發(fā)生在雷鳴電閃之際,我出現(xiàn)了幻覺。

甚或比幻覺更嚴重。我不知道她或他,或二人往我的酒里放了些什么,有天夜里,我確信有人敲我們的房門,便葛地拉開門,看見了兩個東西——一個是我,赤身裸體,另一個是在雨絲綿綿的暗夜中白光照出的一個男子,戴一副額骨突出的鬼臉面具,象是笑話里的一名丑怪偵探。他爆發(fā)一聲低沉的怪笑,然后疾步竄掉了。我搖搖晃晃回到屋里,重又睡著,即使到今天我仍不能確定,這次拜訪是否是藥物激起的夢:我仔細研究過特拉普的幽默形式,這可能是較為可信的一個例證。噢,殘酷又無情!我想象到,有些人正是靠制做這整流行的鬼怪和癡傻兒面具賺錢的。難道次日清晨我沒看見兩個在車廠廁所里亂翻亂搜的男孩兒就戴了一副“鄂骨突出”的面具嗎?我懷疑?;蛟S這一切都只是巧合——由于大氣情況而產生的,我想。

作為一個感覺敏銳、但無完整、系統(tǒng)記憶的殺人犯,女士們先生們不能告訴你們,究竟是哪一天我第一次確定那輛紅色敞篷車正在尾隨我們。但我確實記得,我第一次一清二楚看見車子駕駛人的那一天。有天下午我正在傾盆大雨中緩緩前進,不住盯著我照后鏡中那個搖來躲去的紅色幽靈,后來大雨減弱,淅淅瀝瀝,再后來便風停雨歇了。瑟瑟聲中,太陽也擠出云隙,灑向高速公路。我需要一副新太陽鏡,就停在一家供應站。那時發(fā)生的事是疾病,是癌癥,叫人無能為力,因此我只能略去這一事實:即我們不聲不響的追隨者,也改變了主意,停在我們后邊不遠的一家咖啡店或酒館邊,那兒有這么個蠢招牌,巴期特爾:騙人的地方。注意到滿足了我汽車的需求,我又走進屋買了太陽鏡,付了汽油費。

正在我簽一張旅客支票,并疑惑自己究竟身在何處,我偶然從側窗往外瞥了一眼,便看見了一幕可怕的景象。洛從車里探出身正急火火地對一個闊背、禿頂,穿一件灰黃色上衣和深褐色長褲的男士說著什么,還伸出一只手上上下下一通比劃,只有她講到嚴肅處想強調什么的時候,才這樣舉止。幾欲將我擊昏的是——我該怎么講呢?——是她口若懸河的熟識樣,好象他們早就彼此相知——唉,總有很多星期、很多星期了。我看見他撓臉,點點頭,而后掉轉身,又回到他的敞篷車上。這男人的肩闊胸厚,年齡與我相仿,酷象我父親在瑞士的一位表親古斯塔夫·特拉普——同樣光滑,日光浴過的臉,比我的豐滿,一小撇黑色八字胡 ,一張小口如衰敗了的櫻桃。等我回到車上,洛麗塔已在看一張公路地圖。

“那男的問你什么,洛?”

“男的?噢,那個。噢,是的。噢,我不知道。他問我是否有地圖。迷路了,我猜?!?/p>

我們繼續(xù)趕路,我說:

“聽著,洛。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在撒謊,我也不知道你是不是瘋了,我這會兒也不在乎了;但那個人一整天都跟在我們后頭,他的車昨天也停在了汽車旅店,我想他必是警察。

你非常明白如果警察發(fā)現(xiàn)了這一切,我們的下場是什么?,F(xiàn)在我要知道他究竟問你些什么,你又告訴了他什么?!?/p>

她笑起來。

“如果他真是警察,”她尖聲地說,但并不合邏輯,“我們做的最糟的事莫過于告訴他我們害怕。別理他,爸?!薄八麊柲阄覀內ツ膬毫藛幔俊?/p>

“噢,他知道?!?嘲弄我)。

“無論如何,”我說,投了降,“我已看見了他的臉。他不漂亮,他長得非常象我的一個親戚,叫特拉普?!?/p>

“沒準他就是特拉普。如果我是你——噢,看那,幾個九一下子變成一千了。我小的時候,”她出人意料繼續(xù)道:“我總想只要母親同意把車倒開,它們就會停下來,再變回幾個九字?!?/p>

我想,這還是她第一次自然談起她在姓亨伯特之前的童年;或許,是演戲教會了她這套把戲;我們又靜悄悄繼續(xù)趕路,不再受人追蹤。

但第二天,就象一場要命的疾病在藥力和希望消磨掉以后,疼痛重又襲來,我們后邊,那個光亮亮的紅色畜生再次露面。那天高速公路上交 通松閑;沒人超車;也沒人試圖擠進我們謙恭的藍汽車和它傲慢的紅影子——兩輛車之間的空隙象是受了符咒的定戒,那是充滿惡意歡笑和魔法的地域,其象暗雨表一樣的精確性和穩(wěn)定性幾乎是很有美感的。我后邊的司機有副寬厚的肩膀,特拉普式的八字胡 ,看上去象是作陳列樣品的人像模型,他的敞篷車移動著好象全靠一根無形的銀絲繩連在我們的老破車上。我們的機器常常不如他那漆得輝煌的機械強壯,因此,我也根本不想在速度上取勝。

夜間的馬兒啊,你慢慢地跑,噢,輕輕地跑吧,惡夢!我們爬上長長的坡,又朝坡下滾去,留心路邊的時速限,讓過慢悠悠的孩子,又象掃蕩一般在黃色公路上重劃一條黑線。不管我們怎樣開或朝哪兒開,那段著了魔的空隙都絲毫未見改變,幾何學中的一條邊線,那片如菌綠草的相傍路線。一路上我對我右邊隱秘的光焰明燎非常:她快樂的雙眸,她火燒火燎的臉頰。

一位交 通警身陷交 叉路口的一團 惡夢中——四點半時在一座工廠城——正可以憑機會的手解除那符咒。他招手向我示意,而后用同樣的手勢剪斷了我的影子。二十部汽車插進我們中間,我加大油門,敏捷地轉向一條狹窄的小徑。一只麻雀帶著一大塊面包片飛落下來,不料又被另一只捉住,還叼走了它的面包。

又經歷幾次可怕的阻塞和幾條舒緩婉蜒的小路,我才終于返回高速公路,那時我們的影子消失了。

洛對對此嗤之以鼻,她說:“如果他就是你想的那種人,給他溜了多愚蠢?!?/p>

“我現(xiàn)在另有打算,”我說。“你應該——藹—制止它們——藹—和那人保持聯(lián)系,親愛的父親,”洛說,諷語連珠?!班妫阏媸潜氨?,”她用原來的嗓音加上一句。

我們在臭氣熏天的棧房里度過了可怕的一夜 ,上方狂雨大作,近有一種史前的雷鳴震響在我們的頭頂,不絕于耳。

“我不是個太太,也不喜歡打雷,”洛說,她對雷暴的畏懼給了我一些同情的安慰。

我們在1001公共食堂吃了早飯。

“從盡那頭那個身影判斷,”我說,“胖臉已經到了此地。

“親愛的父親,”洛說,“你的幽默真讓人捧腹大笑?!?/p>

說這話時,我們已行駛在山艾樹農區(qū),有一兩天很是悠閑美妙(我真是發(fā)傻,一切都很好,那種不舒服不過是一陣風很快就飄散了),此時,丘陵地已漸變成真正的高山,我們按時趕到了瓦斯。

噢,災難!混亂發(fā)生了,她誤讀了旅游書上的一個日期,魔洞的儀式已經結束!她對此倒非常勇敢,我應該承認——幸好我們在奇異的瓦斯發(fā)現(xiàn)了一家夏季劇院正十分活躍,便很自然就于這六月中旬一個美好的夜晚朝它駛了過去。我真無法告訴各位我們觀賞的那出戲的情節(jié)。很平常,毫無疑問,燈光效果很刺激,領銜女士貌不驚人。唯一使我高興的一個細節(jié)是七個雖然略顯呆板但裝束漂亮、四肢裸露約小女神——七位罩在彩色薄紗中木木呆呆的青春少女,都是從本地招募來的(根據觀眾中此起彼伏的一陣陣亢奮聲可以作此判斷),意在象征一道生命的彩虹,在最后一幕里,那彩虹一直蕩來蕩來,又似困惱地消失在多重幃幕后邊。我記得我曾想過,這種將兒童著色的想法是作者克萊爾·奎爾蒂和維維安,達克布魯姆抄自詹姆斯·喬伊斯某小說的某一章節(jié),其中有兩種顏色相當可愛,又令人惱火——橙色那個自始至終都在搞小動作,而翠綠色那個,她的眼睛剛剛適應劇場后部的漆黑,就立刻朝她母親或她的保護人微笑,而我們就沉重地坐在劇場中間。

全劇剛一結束,掌聲——那種響聲我們的神經真承受不了——就從我的四周爆晌,我開始連拉帶推領著洛往出口去,在一種自然又多情的沖動下,急于領她回到昏沉沉、繁星之夜中我們那間藍色霓紅燈的小屋:我總說,自然被她目睹的景致破壞了。然而,多麗一洛卻落在后面,處于玫瑰色的暈眩狀態(tài),她愉悅的眼睛瞇起來,她的注意力淹沒了她其它的感覺,那么深切,她纖細的手在仍然持續(xù)的機械鼓掌動作中根本無法合攏。以前我也曾在小孩身上見過這種情形,但是,上帝,這是個特殊的孩子,她的眼睛象近視一般望著漸遠的舞臺熠熠閃光;我瞥見臺上聯(lián)合作者的一些情況——一個男子的晚禮服,一個老鷹臉、黑頭發(fā)、魁偉高大女子的赤裸雙肩。

“你這禽獸 ,你又傷了我的手腕?!甭妍愃@進汽車時,小聲說道。

“我真該死,對不起,我親愛的,我的紫外線親愛的,我說,沒能抓住她的臂肘,我又加了一句,要改變話題——改變命運的方向,噢上帝,噢上帝:“維維安真是個女性。

我肯定昨天我們在那家公共食堂里見過她。”

“有時候,”洛說,“你真是笨得讓人吃驚。首先,維維安是男作者,女的是克萊爾;其次,她已經四十了,已婚,有黑人血統(tǒng)?!?/p>

“我想,”我逗她說,“在甜美的老拉姆斯代爾你愛我的日子里,奎爾蒂是你古老的情焰?!?/p>

“什么?”洛反抗道,身子動了動?!澳莻€胖牙醫(yī)?你一定把我和哪個忠貞的小人兒弄混了吧?!?/p>

我于是暗自思忖,那些忠實的小人兒如何能忘掉一切,一切,當我們這些老情人 對她們的每一寸美好都仍那般珍愛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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