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曰：

璇閨繡斜光，千金一女一兒倚門立。橫波美目雖后來，羅襪遙遙不相及。

聞道今年初避人，珊珊鏡掛長隨身。愿得侍兒為道意，后堂羅帳一相親。

話說王婆拿銀子出門，便向一婦一人滿面堆下笑來，說道：“老身那街上取瓶兒來，有勞娘子相待官人坐一坐。壺里有酒，沒便再篩兩盞兒，且和大官人吃著，老身直縣東街，那里有好酒買一瓶來，有好一歇兒耽擱?！?u style="display:none;">一婦一人聽了說：“干娘休要，奴酒不多用了?！逼抛颖愕溃骸鞍⒀?！娘子，大官人又不是別人，沒事相陪吃一盞兒，怕怎的！”一婦一人口里說“不用了”坐著卻不動身。婆子一面把門拽上，用索兒拴了，倒關(guān)他二人在屋里。當路坐了，一頭續(xù)著鎖。

這一婦一人見王婆了，倒把椅兒扯開一邊坐著，卻只偷眼脧看。西門慶坐在對面，一徑把那雙涎瞪瞪的眼睛看著他，便又問道：“卻才到忘了問娘子尊姓？”一婦一人便低著頭帶笑的回道：“姓武?！蔽鏖T慶故做不聽得，說道：“姓堵？”那一婦一人卻把頭又別轉(zhuǎn)著，笑著低聲說道：“你耳朵又不聾。”西門慶笑道：“呸，忘了！正是姓武。只是俺清河縣姓武的卻少，只有縣前一個賣飲餅的三寸丁姓武，叫做武大郎，敢是娘子一族么？”一婦一人聽得此言，便把臉通紅了，一面低著頭微笑道：“便是奴的丈夫?！蔽鏖T慶聽了，半日不做聲，呆了臉，假意失聲道屈。一婦一人一面笑著，又斜瞅了他一眼，低聲說道：“你又沒冤枉事，怎的叫屈？”西門慶道：“我替娘子叫屈哩！”卻說西門慶口里娘子長娘子短，只顧白嘈。這一婦一人一面低著頭弄裙子兒，又一回咬著衫袖口兒，咬得袖口兒格格駁駁的響，要便斜溜他一眼兒。只見這西門慶推害熱，脫了上面綠紗褶子道：“央煩娘子替我搭在干娘護炕上?！边@一婦一人只顧咬著袖兒別轉(zhuǎn)著，不接他的，低聲笑道：“一自一手又不折，怎的支使人！”西門慶笑著道：“娘子不與小人安放，小人偏要一自一己安放。”一面伸手隔桌子搭到床 炕上，卻故意把桌上一拂，拂落一只箸來。卻也是姻緣湊著，那只箸兒剛落在金蓮裙下。西門慶一面斟酒勸那一婦一人，一婦一人笑著不理他。他卻又待拿起箸子起來，讓他吃菜兒。尋來尋不見了一只。這金蓮一面低著頭，把腳尖兒踢著，笑道：“這不是你的箸兒！”西門慶聽說，走過金蓮這邊來道：“原來在此?！倍紫律?img align="absmiddle" alt="去" class="imgzi" src="/imgzi/qu.jpg"/>，且不拾箸，便他繡鞋頭上只一捏。那一婦一人笑將起來，說道：“怎這的羅唣！我要叫了起來哩！”西門慶便雙膝跪下說道：“娘子可憐小人則個！”一面說著，一面便摸他褲子。一婦一人叉開手道：“你這歪廝纏人，我卻要大耳刮子打的呢！”西門慶笑道：“娘子打死了小人，也得個好處?！庇谑遣挥煞终f，抱到王婆床 炕上，脫衣 解帶，共枕同歡。卻說這一婦一人一自一從與張大勾搭，這老兒是軟如鼻涕膿如醬的一件東西，幾時得個利！就是嫁了武大，看官試想，三寸丁的物事，能有多少力量？今番遇了西門慶，風(fēng)月久慣，本事高強的，如何不喜？但見：

一一交 一一頸鴛鴦戲，并頭鸞鳳穿。喜孜孜連理枝生，美甘甘同心帶結(jié)。一個將朱唇緊貼，一個將粉臉斜偎。羅襪高挑，肩膀上露兩彎新月；金釵斜墜，枕頭邊堆一朵烏云。誓海盟山，搏弄得千般旖妮；羞云怯雨，揉搓的萬種妖嬈。恰恰鶯聲，不離耳畔。津津甜唾，笑吐舌尖。楊柳腰脈脈一一濃，櫻桃口微微氣喘。星眼朦朧，細細汗流香玉顆；一一蕩漾，涓涓露滴牡丹心。直饒匹配眷姻諧，真?zhèn)€偷一情一滋味美。

當下二人云一雨一才罷，正欲各整衣襟，只見王婆推開房門來，大驚小怪，拍手打掌，低低說道：“你兩個做得好事！”西門慶和那一婦一人都吃了一驚。那婆子便向一婦一人道：“好呀，好呀！我請你來做衣裳，不曾一一交 一一你偷漢子！你家武大郎知，須連累我。不若我先對武大說。”回身便走。那一婦一人慌的扯住她裙子，紅著臉低了頭，只得說聲：“干娘饒恕！”王婆便道：“你們都要依我一件事，從今日為始，瞞著武大，每日休要失了大官人的意。早叫你早來，晚叫你晚來，我便罷休。若是一日不來，我便就對你武大說。”那一婦一人羞得要不的，再說不出來。王婆催一一道：“卻是怎的？快些回覆我?！?u style="display:none;">一婦一人藏轉(zhuǎn)著頭，低聲道：“來便是了?！蓖跗庞值溃骸拔鏖T大官人，你一自一不用老身說得，這十分好事已都完了，所許之物，不可失信，你若負心，我也要對武大說。”西門慶道：“干娘放心，并不失信?！逼抛拥溃骸澳忝慷顺稣Z無憑，要各人留下件表記拿著，才見真一情一。”西門慶便向頭上拔下一根金頭簪來，在一婦一人云髻上。一婦一人除下來袖了，恐怕到家武大看見生疑。一婦一人便不肯拿甚的出來，卻被王婆扯著袖子一掏，掏出一條杭州白縐紗汗巾，掠與西門慶收了。三人又吃了幾杯酒，已是下午時分。那一婦一人起身道：“奴回家罷。”便下王婆與西門慶，踅過后門歸來。先下了簾子，武大恰好進門。

且說王婆看著西門慶道：“好手段么？”西門慶道：“端的虧了干娘，真好手段！”王婆又道：“這雌兒風(fēng)月如何？”西門慶道：“一色一系子一女一不可言?！逼抛拥溃骸八坷飶棾銉撼錾?，甚么事兒不久慣知道！還虧老娘把你兩個生扭做夫妻，強撮成配。你所許老身東西，休要忘了?！蔽鏖T慶道：“我到家便取銀子送來?！蓖跗诺溃骸把弁航萜?，耳聽好消息。不要一一交 一一老身棺材出了討挽歌郎錢?！蔽鏖T慶一面笑著，看街上無人，帶上眼紗了。不在話下。

次日，又來王婆家討茶吃。王婆讓坐，連忙點茶來吃了。西門慶便向袖中取出一錠十兩銀子來，遞與王婆。但凡世上人，錢財能動人意。那婆子黑眼睛見了雪銀子，一面歡天喜地收了，一連道了兩個萬福，說道：“多謝大官人布施！”因向西門慶道：“這咱晚武大還未出門，待老身往她家推借瓢，看一看。”一面從后門踅過一婦一人家來。一婦一人正在房中打發(fā)武大吃飯，聽見叫門，問迎兒：“是誰？”迎兒道：“是王來借瓢?！?u style="display:none;">一婦一人連忙迎將出來道：“干娘，有瓢，一任拿。且請家里坐?！逼抛拥溃骸袄仙砟沁厽o人。”因向一婦一人使手勢，一婦一人就知西門慶來了。婆子拿瓢出了門，一力攛掇武大吃了飯，挑擔(dān)出了。先到樓上從新妝點，換了一套艷一色一新衣，吩咐迎兒：“好生看家，我往你王家坐一坐就來。若是你爹來時，就報我知道。若不聽我說，打下你個小賤人下截來。”迎兒應(yīng)諾不題。

一婦一人一面走過王婆茶坊里來。正是：

合歡 桃杏一一堪笑，心里原來別有仁。

有詞單道這雙關(guān)二意：

這瓢是瓢，口兒小身子兒大。你幼在一一風(fēng)棚上恁兒高，到大來人難要。他怎肯守定顏回甘貧樂道，專一趁東風(fēng)，上漂。也曾在馬房里喂料，也曾在茶房里來叫，如今弄得許由也不要。赤道黑葫蘆中賣的甚么藥？

那西門慶見一婦一人來了，如天上落下來一般，兩個并肩疊股而坐。王婆一面點茶來吃了，因問：“昨日歸家，武大沒問甚么？”一婦一人道：“他問干娘衣服做了不曾，我說道衣服做了，還與干娘做送終鞋襪?！闭f畢，婆子連忙安排上酒來，擺在房內(nèi)，二人一一交 一一杯暢飲。這西門慶仔細端詳那一婦一人，比初見時越發(fā)標致。吃了酒，粉面上透出紅白來，兩道鬢描畫的長長的。端的平欺神仙，賽過嫦娥。

動人心紅白一一一色一，堪人一一可意裙釵。裙拖著翡翠紗衫，袖挽泥金帶。喜孜孜寶髻斜歪。恰便似月里嫦娥下世來，不枉了千金也難買。

西門慶夸之不足，摟在懷中，掀起他裙來，看見他一對小腳穿著老鴉緞子鞋兒，恰剛半叉，心中甚喜。一遞一口與他吃酒，嘲問話兒。一婦一人因問西門慶貴庚，西門慶告他說：“二十七歲，七月二十八日子時生。”一婦一人問：“家中有幾位娘子？”西門慶道：“除下拙妻，還有三四個身邊人，只是沒一個中我意的?！?u style="display:none;">一婦一人又問：“幾位哥兒？”西門慶道：“只是一個小一女一，早晚出嫁，并無娃兒?！蔽鏖T慶嘲問了一回，向袖中取出銀穿心金裹面盛著香茶木樨餅兒來，用舌尖遞送與一婦一人。兩個相摟相抱，鳴咂有聲。那婆子只管往來拿菜篩酒，那里管他閑事，由著二人在房內(nèi)做一處取樂玩耍。少頃吃得酒濃，不覺烘動一一心，西門慶一色一心輒起，露出腰間那話，引一婦一人纖手捫弄。原來西門慶一自一幼常在三街四巷養(yǎng)婆娘，根下猶帶著銀打就，藥煮成的托子。那話煞甚長大，紅赤赤黑須，直豎豎堅硬，好個東西：

一物從來六寸長，有時柔軟有時剛。軟如醉漢東西倒，硬似風(fēng)僧上下狂。

出一一為本事，腰州臍下作家鄉(xiāng)。天生二子隨身便，曾與佳人斗幾場。

少頃，一婦一人脫了衣裳。西門慶摸見一一上并無毳毛，猶如白馥馥、鼓蓬蓬發(fā)酵的饅頭，軟濃濃、紅縐縐出籠的果餡，真?zhèn)€是千人一一萬人貪一件美物：

溫 緊香干口賽蓮，能柔能軟最堪憐。喜便吐舌開顏笑，困便隨身貼股眠。

內(nèi)襠縣里為家業(yè)，薄草涯邊是故園。若遇風(fēng)流 輕俊子，等閑戰(zhàn)斗不開言。

話休饒舌。那一婦一人一自一當日為始，每日踅過王婆家來，和西門慶做一處，恩一情一似漆，心意如膠。一自一古道：好事不出門，惡事傳千里。不到半月之間，街坊鄰舍都曉的了，只瞞著武大一個不知。正是：

一自一知本分為活計，那曉防革弊心。

話分兩頭。且說本縣有個小的，年方十五六歲，本身姓喬，因為做軍在鄆州生養(yǎng)的，取名叫做鄆哥。家中只有個老爹，年紀高大。那小廝生得乖覺，一自一來只靠縣前這許多酒店里賣些時新果品，時常得西門慶赍發(fā)他些盤纏。其日正尋得一籃兒雪梨，提著繞街尋西門慶。又有一等多口人說：“鄆哥你要尋他，我教你一個處?！编i哥道：“起動老叔，教我那尋他的是？”那多口的道：“我說與你罷。西門慶刮剌上賣炊餅的武大老婆，每日只在紫石街王婆茶坊里坐的。這咱晚多定只在那里。你小孩子家，只故撞進不妨?！蹦青i哥得了這話，謝了那人，提了籃兒，一直往紫石街走來，逕奔王婆茶坊里。卻正見王婆坐在小凳兒上績線，鄆哥把籃兒放下，看著王婆道：“干娘！聲喏?！蹦瞧抛訂柕溃骸班i哥，你來這里做甚么？”鄆哥道：“要尋大官人，賺三五十錢養(yǎng)活老爹。”婆子道：“甚么大官人？”鄆哥道：“一情一知是那個，便只是他那個?！逼抛拥溃骸氨闶谴蠊偃耍灿袀€姓名。”鄆哥道：“便是兩個字的。”婆子道：“甚么兩個字的？”鄆哥道：“干娘只是要作耍。我要和西門大官人說句話兒！”望里便走。那婆子一把揪住道：“這小猴子那里？人家屋里，各有內(nèi)外?！编i哥道：“我房里便尋出來?！蓖跗帕R道：“含烏小囚兒！我屋里那里討甚么西門大官？”鄆哥道：“干娘不要獨一自一吃，也把些汁與我呷一呷。我有甚么不理會得！”婆子便罵：“你那小囚nang的，理會得甚么？”鄆哥道：“你正事馬蹄刀木杓里切菜──泄不漏，直要我說出來，只怕賣炊餅的哥哥發(fā)作！”那婆子吃他這兩句道著他真病，心中大怒，喝道：“含烏小猢猻，也來老娘屋里放！”鄆哥道：“我是小猢猻，你是馬伯六，做牽頭的老狗一一！”那婆子揪住鄆哥鑿上兩個栗暴。鄆哥叫道：“你做甚么便打我？”婆子罵道：“賊［日］娘的小猢猻！你敢高做聲，大耳刮子打出你。”鄆哥道：“賊老咬蟲，沒事便打我！”這婆子一頭叉，一頭大栗暴，直打出街上，把雪梨籃兒也出。那籃雪梨四分五落滾了開。這小猴子打那虔婆不過，一頭罵，一頭哭，一頭走，一頭街上拾梨兒，指著王婆茶坊里罵道：“老咬蟲，我一一交 一一你不要慌！我不與他不做出來不信！定然遭塌了你這場門面，一一交 一一你賺不成錢！”這小猴子提個籃兒，逕奔街上尋這個人。卻正是：

掀翻孤兔窩中草，驚起鴛鴦沙上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