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本為閱讀的人,或是想要成為閱讀的人而寫的書。尤其是想要閱讀書的人。說得更具體一點,這本書是為那些想把讀書的主要目的當作是增進理解能力的人而寫。
這里所謂“閱讀的人”(readers),是指那些今天仍然習慣于從書寫文字中汲取大量資訊,以增進對世界了解的人,就和過去歷史上每一個深有教養(yǎng)、智慧的人別無二致。當然,并不是每個人都能做到這一點。即使在收音機、電視沒有出現(xiàn)以前,許多資訊與知識也是從口傳或觀察而得。但是對智能很高又充滿好奇心的人來說,這樣是不夠的。他們知道他們還得閱讀,而他們也真的身體力行。
現(xiàn)代的人有一種感覺,讀書這件事好像已經(jīng)不再像以往那樣必要了。收音機,特別是電視,取代了以往由書本所提供的部分功能,就像照片取代了圖畫或藝術設計的部分功能一樣。我們不得不承認,電視有部分的功能確實很驚人,譬如對新聞事件的影像處理,就有極大的影響力。收音機最大的特點在于當我們手邊正在做某件事(譬如開車)的時候,仍然能提供我們資訊,為我們節(jié)省不少的時間。但在這中間還是有一個嚴肅的議題:到底這些新時代的傳播媒體是否真能增進我們對自己世界的了解?
或許我們對這個世界的了解比以前的人多了,在某種范圍內(nèi),知識(knowledge)也成了理解(understanding)的先決條件。這些都是好事。但是,“知識”是否那么必然是“理解”的先決條件,可能和一般人的以為有相當差距。我們?yōu)榱恕袄斫狻?understand)一件事,并不需要“知道”(know)和這件事相關的所有事情。太多的資訊就如同太少的資訊一樣,都是一種對理解力的阻礙。換句話說,現(xiàn)代的媒體正以壓倒性的泛濫資訊阻礙了我們的理解力。
會發(fā)生這個現(xiàn)象的一個原因是:我們所提到的這些媒體,經(jīng)過太精心的設計,使得思想形同沒有需要了(雖然只是表象如此)。如何將知識分子的態(tài)度與觀點包裝起來,是當今最有才智的人在做的最活躍的事業(yè)之一。電視觀眾、收音機聽眾、雜志讀者所面對的是一種復雜的組成—從獨創(chuàng)的華麗辭藻到經(jīng)過審慎挑選的資料與統(tǒng)計—目的都在讓人不需要面對困難或努力,很容易就整理出“自己”的思緒。但是這些精美包裝的資訊效率實在太高了,讓觀眾、聽眾或讀者根本用不著自己做結(jié)論。相反的,他們直接將包裝過后的觀點裝進自己的腦海中,就像錄影機愿意接受錄影帶一樣自然。他只要按一個“倒帶”的鈕,就能找到他所需要的適當言論。他根本不用思考就能表現(xiàn)得宜。
※ 主動的閱讀
我們在一開始就說過,我們是針對發(fā)展閱讀書的技巧而寫的。但是如果你真的跟隨并鍛煉這些閱讀的技巧,你便可以將這些技巧應用在任何印刷品的閱讀上—報紙、雜志、小冊子、文章、短訊,甚至廣告。
既然任何一種閱讀都是一種活動,那就必須要有一些主動的活力。完全被動,就閱讀不了—我們不可能在雙眼停滯、頭腦昏睡的狀況下閱讀。既然閱讀有主動、被動之對比,那么我們的目標就是:第一提醒讀者,閱讀可以是一件多少主動的事。第二要指出的是,閱讀越主動,效果越好。這個讀者比另一個讀者更主動一些,他在閱讀世界里面的探索能力就更強一些,收獲更多一些,因而也更高明一些。讀者對他自己,以及自己面前的書籍,要求的越多,獲得的就越多。
雖然嚴格說來,不可能有完全被動閱讀這回事,但還是有許多人認為,比起充滿主動的寫跟說,讀與聽完全是被動的事。寫作者及演說者起碼必須要花一點力氣,聽眾或讀者卻什么也不必做。聽眾或讀者被當作是一種溝通接收器,“接受”對方很賣力地在“給予”、“發(fā)送”的訊息。這種假設的謬誤,在認為這種“接收”類同于被打了一拳,或得到一項遺產(chǎn),或法院的判決。其實完全相反,聽眾或讀者的“接收”,應該像是棒球賽中的捕手才對。
捕手在接球時所發(fā)揮的主動是跟投手或打擊手一樣的。投手或打擊手是負責“發(fā)送”的工作,他的行動概念就在讓球動起來這件事上。捕手或外野手的責任是“接收”,他的行動就是要讓球停下來。兩者都是一種活動,只是方式有點不同。如果說有什么是被動的,就是那只球了。球是毫無感覺的,可以被投手投出去,也可以被捕手接住,完全看打球的人如何玩法。作者與讀者之間的關系也很類似。寫作與閱讀的東西就像那只球一樣,是被主動、有活力的雙方所共有的,是由一方開始,另一方終結(jié)的。
我們可以把這個類比的概念往前推。捕手的藝術就在能接住任何球的技巧—快速球、曲線球、變化球、慢速球等等。同樣地,閱讀的藝術也在盡可能掌握住每一種訊息的技巧。
值得注意的是,只有當捕手與投手密切合作時,才會成功。作者與讀者的關系也是如此。作者不會故意投對方接不到的球,盡管有時候看來如此。在任何案例中,成功的溝通都發(fā)生于作者想要傳達給讀者的訊息,剛好被讀者掌握住了。作者的技巧與讀者的技巧融合起來,便達到共同的終點。
事實上,作者就很像是一位投手。有些作者完全知道如何“控球”:他們完全知道自己要傳達的是什么,也精準正確地傳達出去了。因此很公平地,比起一個毫無“控球”能力的“暴投”作家,他們是比較容易被讀者所“接住”的。
這個比喻有一點不恰當?shù)氖牵呵蚴且粋€單純的個體,不是被完全接住,就是沒接住。而一本作品,卻是一個復雜的物件,可能被接受得多一點,可能少一點;從只接受到作者一點點概念到接受了整體意念,都有可能。讀者想“接住”多少意念完全看他在閱讀時多么主動,以及他投人不同心思來閱讀的技巧如何。
主動的閱讀包含哪些條件?在這本書中我們會反復談到這個問題。此刻我們只能說:拿同樣的書給不同的人閱讀,一個人卻讀得比另一個人好這件事,首先在于這人的閱讀更主動,其次,在于他在閱讀中的每一種活動都參與了更多的技巧。這兩件事是息息相關的。閱讀是一個復雜的活動,就跟寫作一樣,包含了大量不同的活動。要達成良好的閱讀,這些活動都是不可或缺的。一個人越能運作這些活動,閱讀的效果就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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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讀的目標:為獲得資訊而讀,以及為求得理解而讀
你有一個頭腦?,F(xiàn)在讓我再假設你有一本想要讀的書。這本書是某個人用文字書寫的,想要與你溝通一些想法。你要能成功地閱讀這本書,完全看你能接獲多少作者想要傳達的訊息。
當然,這樣說太簡單了。因為在你的頭腦與書本之間可能會產(chǎn)生兩種關系,而不是一種。閱讀的時候有兩種不同的經(jīng)驗可以象征這兩種不同的關系。
這是書,那是你的頭腦。你在閱讀一頁頁的時候,對作者想要說的話不是很了解,就是不了解。如果很了解,你就獲得了資訊(但你的理解不一定增強)。如果這本書從頭到尾都是你明白的,那么這個作者跟你就是兩個頭腦卻在同一個模子里鑄造出來。這本書中的訊息只是將你還沒讀這本書之前,你們便共同了解的東西傳達出來而已。
讓我們來談談第二種情況。你并不完全了解這本書。讓我們假設—不幸的是并非經(jīng)常如此—你對這本書的了解程度,剛好讓你明白其實你并不了解這本書。你知道這本書要說的東西超過你所了解的,因此認為這本書包含了某些能增進你理解的東西。
那你該怎么辦?你可以把書拿給某個人,你認為他讀得比你好的人,請他替你解釋看不懂的地方。(“他”可能代表一個人,或是另一本書—導讀的書或教科書。)或是你會決定,不值得為任何超越你頭腦理解范圍之外的書傷腦筋,你理解得已經(jīng)夠多了。不管是上述哪一種狀況,你都不是本書所說的真正地在閱讀。
只有一種方式是真正地在閱讀。沒有任何外力的幫助,你就是要讀這本書。你什么都沒有,只憑著內(nèi)心的力量,玩味著眼前的字句,慢慢地提升自己,從只有模糊的概念到更清楚地理解為止。這樣的一種提升,是在閱讀時的一種腦力活動,也是更高的閱讀技巧。這種閱讀就是讓一本書向你既有的理解力做挑戰(zhàn)。
這樣我們就可以粗略地為所謂的閱讀藝術下個定義:這是一個憑借著頭腦運作,除了玩味讀物中的一些字句之外,不假任何外助,以一己之力來提升自我的過程。你的頭腦會從粗淺的了解推進到深人的理解。而會產(chǎn)生這種結(jié)果的運作技巧,就是由許多不同活動所組合成的閱讀的藝術。
憑著你自己的心智活動努力閱讀,從只有粗淺的了解推進到深人的體會,就像是自我的破繭而出。感覺上確實就是如此。這是最主要的作用。當然,這比你以前的閱讀方式要多了很多活動,而且不只是有更多的活動,還有要完成這些多元化活動所需要的技巧。除此之外,當然,通常需要比較高難度閱讀要求的讀物,都有其相對應的價值,以及相對應水平的讀者。
為獲得資訊而閱讀,與為增進理解而閱讀,其間的差異不能以道里計。我們再多談一些。我們必須要考慮到兩種閱讀的目的。因為一種是讀得懂的東西,另一種是必須要讀的東西,二者之間的界限通常是很模糊的。在我們可以讓這兩種閱讀目的區(qū)分開來的范圍內(nèi),我們可以將“閱讀”這個詞,區(qū)分成兩種不同的意義。
第一種意義是我們自己在閱讀報紙、雜志,或其他的東西時,憑我們的閱讀技巧與聰明才智,一下子便能融會貫通了。這樣的讀物能增加我們‘的資訊,卻不能增進我們的理解力,因為在開始閱讀之前,我們的理解力就已經(jīng)與他們完全相當了。否則,我們一路讀下來早就應該被困住或嚇住了—這是說如果我們夠誠實、夠敏感的話。
第二種意義是一個人試著讀某樣他一開始并不怎么了解的東西。這個東西的水平就是比閱讀的人高上一截。這個作者想要表達的東西,能增進閱讀者的理解力。這種雙方水準不齊之下的溝通,肯定是會發(fā)生的,否則,無論是透過演講或書本,誰都永遠不可能從別人身上學習到東西了。這里的“學習”指的是理解更多的事情,而不是記住更多的資訊—和你已經(jīng)知道的資訊在同一水平的資訊。
對一個知識分子來說,要從閱讀中獲得一些和他原先熟知的事物相類似的新資訊,并不是很困難的事。一個人對美國歷史已經(jīng)知道一些資料,也有一些理解的角度時,他只要用第一種意義上的閱讀,就可以獲得更多的類似資料,并且繼續(xù)用原來的角度去理解。但是,假設他閱讀的歷史書不只是提供給他更多資訊,而且還在他已經(jīng)知道的資訊當中,給他全新的或更高層次的啟發(fā)。也就是說,他從中獲得的理解超越了他原有的理解。如果他能試著掌握這種更深一層的理解,他就是在做第二種意義的閱讀了。他透過閱讀的活動間接地提升了自己,當然,不是作者有可以教他的東西也達不到這一點。
在什么樣的狀況下,我們會為了增進理解而閱讀?有兩種狀況:第一是一開始時不相等的理解程度。在對一本書的理解力上,作者一定要比讀者來得“高桿”,寫書時一定要用可讀的形式來傳達他有而讀者所無的洞見。其次,閱讀的人一定要把不相等的理解力克服到一定程度之內(nèi),雖然不能說全盤了解,但總是要達到與作者相當?shù)某潭?。一旦達到相同的理解程度,就完成了清楚的溝通。
簡單來說,我們只能從比我們“更高桿”的人身上學習。我們一定要知道他們是誰,如何跟他們學習。有這種想法的人,就是能認知閱讀藝術的人,就是我們這本書主要關心的對象。而任何一個可以閱讀的人,都有能力用這樣的方式來閱讀。只要我們努力運用這樣的技巧在有益的讀物上,每個人都能讀得更好,學得更多,毫無例外。
我們并不想給予讀者這樣的印象:事實上,運用閱讀以增加資訊與洞察力,與運用閱讀增長理解力是很容易區(qū)分出來的。我們必須承認,有時候光是聽別人轉(zhuǎn)述一些訊息,也能增進很多的理解。這里我們想要強調(diào)的是:本書是關于閱讀的藝術,是為了增強理解力而寫的。幸運的是,只要你學會了這一點,為獲取資訊而閱讀的另一點也就不是問題了。
當然,除了獲取資訊與理解外,閱讀還有一些其他的目標,就是娛樂。無論如何,本書不會談論太多有關娛樂消遣的閱讀。那是最沒有要求,也不需要太多努力就能做到的事。而且那樣的閱讀也沒有任何規(guī)則。任何人只要能閱讀,想閱讀,就能找一份讀物來消遣。
事實上,任何一本書能增進理解或增加資訊時,也就同時有了消遣的效果。就像一本能夠增進我們理解力的書,也可以純粹只讀其中所包含的資訊一樣。(這個情況并不是倒過來也成立:并不是每一種拿來消遣的書,都能當作增進我們的理解力來讀。)我們也絕不是在鼓勵你絕不要閱讀任何消遣的書。重點在于,如果你想要讀一本有助于增進理解力的好書,那我們是可以幫得上忙的。因此,如果增進理解力是你的目標,我們的主題就是閱讀好書的藝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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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讀就是學習:指導型的學習,以及自我發(fā)現(xiàn)型的學習之間的差異
吸收資訊是一種學習,同樣地,對你以前不了解的事開始理解了,也是一種學習。但是在這兩種學習當中,卻有很重要的差異。
所謂吸收資訊,就只是知道某件事發(fā)生了。想要被啟發(fā),就是要去理解,搞清楚這到底是怎么回事:為什么會發(fā)生,與其他的事實有什么關聯(lián),有什么類似的情況,同類的差異在哪里等等。
如果用你記得住什么事情,和你解釋得了什么事情之間的差異來說明,就會比較容易明白。如果你記得某個作者所說的話,就是你在閱讀中學到了東西。如果他說的都是真的,你甚至學到了有關這個世界的某種知識。但是不管你學到的是有關這本書的知識或有關世界的知識,如果你運用的只是你的記憶力,其實你除了那些訊息之外一無所獲。你并沒有被啟發(fā)。要能被啟發(fā),除了知道作者所說的話之外,還要明白他的意思,懂得他為什么會這么說。
當然,你可以同時記得作者所說的話,也能理解他話中的含義。吸收資訊是要被啟發(fā)的前一個動作。無論如何,重點在不要止于吸收資訊而已。
蒙田說:“初學者的無知在于未學,而學者的無知在于學后。”第一種的無知是連字母都沒學過,當然無法閱讀。第二種的無知卻是讀錯了許多書。英國詩人亞歷山大·蒲伯(Alexander Pope)稱這種人是書呆子,無知的閱讀者。總有一些書呆子讀得太廣,卻讀不通。希臘人給這種集閱讀與愚蠢于一身的人一種特別稱呼,這也可運用在任何年紀、好讀書卻讀不懂的人身上。他們就叫“半瓶醋"(Sophomores)。
要避免這樣的錯誤—以為讀得多就是讀得好的錯誤—我們必須要區(qū)分出各種不同的閱讀形態(tài)。這種區(qū)分對閱讀的本身,以及閱讀與一般教育的關系都有很重大的影響。
在教育史上,人們總是將經(jīng)由指導的學習,與自我發(fā)現(xiàn)的學習區(qū)別出來。一個人用言語或文字教導另一個人時,就是一種被引導的學習。當然,沒有人教導,我們也可以學習。否則,如果每一位老師都必須要人教導過,才能去教導別人,就不會有求知的開始了。因此,自我發(fā)現(xiàn)的學習是必要的—這是經(jīng)由研究、調(diào)查或在無人指導的狀況下,自己深思熟慮的一種學習過程。
自我發(fā)現(xiàn)的學習方式就是沒有老師指導的方式,而被引導的學習就是要旁人的幫助。不論是哪一種方式,只有真正學習到的人才是主動的學習者。因此,如果說自我發(fā)現(xiàn)的學習是主動的,指導性的學習是被動的,很可能會造成謬誤。其實,任何學習都不該沒有活力,就像任何閱讀都不該死氣沉沉。
這是非常真確的道理。事實上,要區(qū)分得更清楚一些的話,我們可以稱指導型的學習是“輔助型的自我發(fā)現(xiàn)學習”。用不著像心理學家作深人的研究,我們也知道教育是非常特殊的藝術,與其他兩種學術—農(nóng)業(yè)與醫(yī)學—一樣,都有極為重要的特質(zhì)。醫(yī)生努力為病人做許多事,但最終的結(jié)論是這個病人必須自己好起來—變得健康起來。農(nóng)夫為他的植物或動物做了許多事,結(jié)果是這些動植物必須長大,變得更好。同樣地,老師可能用盡了方法來教學生,學生卻必須自己能學習才行。當他學習到了,知識就會在他腦中生根發(fā)芽。
指導型的學習與自我發(fā)現(xiàn)型的學習之間的差異—或是我們寧可說是在輔助型,及非輔助型的自我發(fā)現(xiàn)學習之間的差異—一個最基本的不同點就在學習者所使用的教材上。當他被指導時—在老師的幫助下自我發(fā)現(xiàn)時—學習者的行動立足于傳達給他的訊息。他依照教導行事,無論是書寫或口頭的教導。他學習的方式就是閱讀或傾聽。在這里要注意閱讀與傾聽之間的密切關系。如果拋開這兩種接收訊息方式之間的微小差異性,我們可以說閱讀與傾聽是同一種藝術—被教導的藝術。然而,當學習者在沒有任何老師指導幫助下開始學習時,學習者則是立足于自然或世界,而不是教導來行動。這種學習的規(guī)范就構成了非輔助型的自我發(fā)現(xiàn)的學習。如果我們將“閱讀”的含義放寬松一點,我們可以說自我發(fā)現(xiàn)型的學習—嚴格來說,非輔助型的自我發(fā)現(xiàn)學習—是閱讀自我或世界的學習。就像指導型的學習(被教導,或輔助型的學習)是閱讀一本書,包括傾聽,從講解中學習的一種藝術。
那么思考呢?如果“思考”是指運用我們的頭腦去增加知識或理解力,如果說自我發(fā)現(xiàn)型的學習與指導型的學習是增加知識的惟二法門時,那么思考一定是在這兩種學習當中都會出現(xiàn)的東西。在閱讀與傾聽時我們必須要思考,就像我們在研究時一定要思考。當然,這些思考的方式都不相同—就像兩種學習方式之不同。
為什么許多人認為,比起輔助型學習,思考與非輔助型(或研究型)的自我發(fā)現(xiàn)學習更有關聯(lián),是因為他們假定閱讀與傾聽是絲毫不需要花力氣的事。比起一個正在作研究發(fā)明的人,一個人在閱讀資訊或消遣時,確實可能思考得較少一些。而這些都是比較被動的閱讀方式。但對比較主動的閱讀—努力追求理解力的閱讀—來說,這個說法就不太正確了。沒有一個這樣閱讀的人會說,那是絲毫不需要思考就能完成的工作。
思考只是主動閱讀的一部分。一個人還必須運用他的感覺與想像力。一個人必須觀察,記憶,在看不到的地方運用想像力。我們要再提一次,這就是在非輔助型的學習中經(jīng)常想要強調(diào)的任務,而在被教導型的閱讀,或傾聽學習中被遺忘或忽略的過程。譬如許多人會假設一位詩人在寫詩的時候一定要運用他的想像力,而他們在讀詩時卻用不著。簡單地說,閱讀的藝術包括了所有非輔助型自我發(fā)現(xiàn)學習的技巧:敏銳的觀察、靈敏可靠的記憶、想像的空間,再者當然就是訓練有素的分析、省思能力。這么說的理由在于:閱讀也就是一種發(fā)現(xiàn)—雖然那是經(jīng)過幫助,而不是未經(jīng)幫助的一個過程。
※ 老師的出席與缺席
一路談來,我們似乎把閱讀與傾聽都當作是向老師學習的方式。在某種程度上,這確實是真的。兩種方式都是在被指導,同樣都需要被教導的技巧。譬如聽一堂課就像讀一本書一樣,而聽人念一首詩就跟親自讀到那首詩是一樣的。在本書中所列舉的規(guī)則跟這些經(jīng)驗都有關。但特別強調(diào)閱讀的重要性,而將傾聽當作第二順位的考量,有很充分的理由。因為傾聽是從一位出現(xiàn)在你眼前的老師學習—一位活生生的老師—而閱讀卻是跟一位缺席的老師學習。
如果你問一位活生生的老師一個問題,他可能會回答你。如果你還是不懂他說的話,你可以再問他問題,省下自己思考的時間。然而,如果你問一本書一個問題,你就必須自己回答這個問題。在這樣的情況下,這本書就跟自然或世界一樣。當你提出間題時,只有等你自己作了思考與分析之后,才會在書本上找到答案。
當然,這并不是說,如果有一位活生生的老師能回答你的問題,你就用不著再多做功課。如果你問的只是一件簡單的事實的陳述,也許如此。但如果你追尋的是一種解釋,你就必須去理解它,否則沒有人能向你解釋清楚。更進一步來說,一位活生生的老師出現(xiàn)在你眼前時,你從了解他所說的話,來提升理解力。而如果一本書就是你的老師的話,你就得一切靠自己了。
在學校的學生通常會跟著老師或指導者閱讀比較困難的書籍。但對我們這些已經(jīng)不在學校的人來說,當我們試著要讀一本既非主修也非選修的書籍時,也就是我們的成人教育要完全依賴書籍本身的時候,我們就不能再有老師的幫助了。因此,如果我們打算繼續(xù)學習與發(fā)現(xiàn),我們就要懂得如何讓書本來教導我們。事實上,這就是本書最主要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