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曰:
雨打梨倍寂寥,幾回腸斷淚珠拋。睽違一載猶三載,一情一緒千絲與萬條。
好句每從秋里得,離魂多一自一夢中消。香羅重解知何日,辜負(fù)巫山幾暮朝。
話說潘金蓮一自一從一一梅后,房中納悶,不題。單表陳敬濟(jì),次日上飯時出,假作討帳,騎頭口到于薛嫂兒家。薛嫂兒正在屋里,一面讓進(jìn)來坐。敬濟(jì)拴了頭口,進(jìn)房坐下,點(diǎn)茶吃了。薛嫂故意問:“姐夫來有何話說?”敬濟(jì)道:“我往前街討帳,竟到這里。昨晚大小姐出來了,和他說句話兒?!毖ι┕首鲉虖堉拢f:“好姐夫,昨日你家丈母好不分付我,因?yàn)槟忝客ㄍ鞅?,弄出丑事來,才把他打發(fā)出門,教我防范你們,休要與他會面說話。你還不趁早哩,只怕他一時使將小廝來看見,到家學(xué)了,又是一場兒。倒沒的弄的我也上不的門?!蹦蔷礉?jì)便笑嘻嘻袖中拿出一兩銀子來:“權(quán)作一茶,你且收了,改日還謝你?!蹦茄ι┮婂X眼開,便道:“好姐夫,一自一恁沒錢使,將來謝我!只是我年臘月,你鋪?zhàn)赢?dāng)了人家兩付扣枕頂,將有一年來,本利該八錢銀子,你尋與我罷?!本礉?jì)道:“這個不打緊,明日就尋與你?!?/p>
這薛嫂兒一面請敬濟(jì)里間房里,與一一梅廝見,一面叫他媳一婦一金大姐定菜兒,“我買茶食點(diǎn)心?!庇执蛄艘粔鼐?,并一一鲊之類,教他二人吃。這一一梅看見敬濟(jì),說道:“姐夫,你好人兒,就是個弄人的劊子手!把俺娘兒兩個弄的上不上下不下,出丑惹人嫌,到這步田地?!本礉?jì)道:“我的姐姐,你既出了他家門,我在他家也不久了。‘妻兒趙迎一一,各一自一尋投奔’。你教薛媽媽替你尋個好人家罷,我‘腌韭菜--已是不的畦”了。我往東京俺父親那里計(jì)較了回來,把他家一女一兒休了,只要我家寄放的箱子。”說畢,不一時,薛嫂買將茶食酒菜來,放炕桌兒擺了,兩個做一處飲酒敘話。薛嫂也陪他吃了兩盞,一遞一句,說了回月娘心狠:“宅里恁個出一色一姐兒出來,通不與一件兒衣服簪環(huán)。就是往人家上主兒,裝門面也不好看。還要舊時原價。就是清,這碗里傾倒那碗內(nèi),也拋撒些兒。原來這等夾腦風(fēng)。臨時出門,倒虧了小玉丫頭做了個分上,教他娘拿了兩件衣服與他。不是,往人家相,拿甚么做上蓋?”比及吃得酒濃時,薛嫂教他媳一婦一金大姐抱孩子,躲人家坐的,教他兩個在里間一自一在坐個房兒。正是:
云淡淡天邊鸞鳳,沉沉波底鴛鴦。寫成今世不休書,結(jié)下來生歡喜帶。
兩個干訖,一度作別,比時難割難舍。薛嫂恐怕月娘使人來瞧,連忙攛掇敬濟(jì)出港,騎上頭口來家。
遲不上兩日,敬濟(jì)又稍了兩方銷金汗巾,兩雙膝褲與一一梅,又尋枕頭出來與薛嫂兒。又拿銀子打酒,在薛嫂兒房內(nèi)正和一一梅吃酒,不想月娘使了來安小廝來催薛嫂兒:“怎的還不上主兒?”看見頭口拴在門首,來安兒到家學(xué)了舌,說:“姐夫也在那里來?!痹履锫犃?,心中大怒,使人一替兩替叫了薛嫂兒,盡力數(shù)說了一遍,道:“你領(lǐng)了奴才,今日推明日,明日推后日,只顧不上緊替我打發(fā),好窩藏著養(yǎng)漢掙錢兒與你家使。若是你不打發(fā),把丫頭還與我領(lǐng)了來,我另教馮媽媽子賣,你再休上我門來?!边@薛嫂兒聽了,到底還是媒人的嘴,說道:“天么天么!你老人家怪我差了。我趕著增福神著打?你老人家照顧我,怎不打發(fā)?昨日也領(lǐng)著走了兩三個主兒,都出不上,你老人家要十六兩原價,俺媒人家那里有這些銀子陪上?!痹履镉值溃骸靶P說陳家種子今日在你家和丫頭吃酒來。”薛嫂慌道:“耶嚛!耶嚛!又是一場兒。還是年臘月,當(dāng)了人家兩付枕頂,在咱獅子街鋪內(nèi),銀子收了,今日姐夫送枕頂與我。我讓他吃茶,他不吃,忙忙就上頭口來了。幾時進(jìn)屋里吃酒來!原來咱家這大官兒,恁快搗謊駕舌!”月娘吃他一篇,說的不言語了,說道:“我只怕一時被那種子設(shè)念隨邪,差了念頭?!毖ι┑溃骸拔沂侨龤q小孩兒?豈可恁些事兒不知道。你那等分付了我,我長吃好,短吃好?他在那里也沒的久停久坐,與了我枕頭,茶也沒吃就來了。幾曾見咱家小大姐面兒來!萬物也要個真實(shí),你老人家就上落我起來。既是如此,如今守備周老爺府中,要他圖生長,只出十二兩銀子。看他若添到十三兩上,我兌了銀子來罷。說起來,守備老爺前者在咱家酒席上,也曾見過小大姐來。因他會這幾套唱,好模樣兒,才出這幾兩銀子。又不是一女一兒,其余別人出不上?!毖ι┊?dāng)下和月娘砸死了價錢。
次日,早把一一梅收拾打扮,妝點(diǎn)起來,戴著圍發(fā)云髻兒,滿頭珠翠,穿上紅段襖兒,藍(lán)段裙子,腳上雙鸞尖翹翹,一頂轎子送到守備府中。周守備見了一一梅生的模樣兒,比舊時越又紅又白,身段兒不短不長,一雙小腳兒,滿心歡喜,就兌出五十兩一錠元寶來,這薛嫂兒拿出家,鑿下十三兩銀子,往西門慶家一一交 一一與月娘,另外又拿出一兩來,說:“是周爺賞我的喜錢,你老人家這邊不與我些兒?”那吳月娘免不過,只得又秤出五錢銀子與他,恰好他還禁了三十七兩五錢銀子。十個九個媒人,都是如此賺錢養(yǎng)家。
卻表陳敬濟(jì)見賣了一一梅,又不得往金蓮那邊,見月娘凡事不理他,門都嚴(yán)禁,到晚夕親一自一出來,打燈籠前后照看,上了鎖,方才睡,因此弄不得手腳。敬濟(jì)十分急了,先和西門大姐嚷了兩場,一一一婦一前一一一婦一后罵大姐:“我在你家做一女一婿,不道的雌飯吃,吃傷了!你家收了我許多金銀箱籠,你是我老婆,不顧贍我,反說我雌你家飯吃!我白吃你家飯來?”罵的大姐只是哭涕。
十一月念七日,孟玉樓生日。玉樓安排了幾碗酒菜點(diǎn)心,好意教一一鴻拿出前邊鋪?zhàn)樱叹礉?jì)陪傅伙計(jì)吃。月娘便攔說:“他不是才料。休要理他。要與傅伙計(jì),一自一與傅伙計(jì)一自一家吃就是了,不消叫他。”玉樓不肯。一一鴻拿出來,擺在柜上。一大壺酒都吃了,不勾,又使來巡兒后邊要。傅伙計(jì)便說:“姐夫不消要酒了,這酒勾了,我也不吃了。”敬濟(jì)不肯,定要來安要。等了半晌,來安兒出來,回說沒了酒了。這陳敬濟(jì)也有半酣酒兒在肚內(nèi),又使他要,那來安不動。又另拿錢,打了酒來吃著。罵來安兒:“賊小奴才兒,你別要慌!你主子不待見我,連你這奴才每也欺負(fù)我起來了,使你使兒不動。我與你家做一女一婿,不道的酒一一吃傷了,有爹在怎么行來?今日爹沒了,就改變了心腸,把我來不理,都亂來擠撮我。我大丈母聽信奴才言語,凡事托奴才,不托我。由他,我好耐涼耐怕兒!”傅伙計(jì)勸道:“好姐夫,快休舒言。不敬奉姐夫,再敬奉誰?想必后邊忙。怎不與姐夫吃?你罵他不打緊,墻有縫,壁有耳,恰似你醉了一般?!本礉?jì)道:“老伙計(jì),你不知道,我酒在肚里,事在心頭。俺丈母聽信小人言語,罵我一篇是非。就算我一靠一了人,人沒一靠一了我?好不好我把這一屋子里老婆都刮剌了,到官也只是后丈母通,論個不應(yīng)罪名。如今我先把你家一女一兒休了,然后一紙狀子告到官。再不,東京萬壽門進(jìn)一本,你家見收著我家許多金銀箱籠,都是楊戩應(yīng)沒官贓物。好不好把你這幾間業(yè)房子都抄沒了,老婆便當(dāng)官辦賣。我不圖打魚,只圖混耍子。會事的把俺一女一婿收籠著,照舊看待,還是大家便益?!备祷镉?jì)見他話頭兒來的不好,說道:“姐夫,你原來醉了。王十九,只吃酒,且把散話革起。”這敬濟(jì)眼瞅著傅伙計(jì),罵道:“老賊狗,怎的說我散話!揭跳我醉了,吃了你家酒來?我不才是他家一女一婿嬌客,你無故只是他家行財(cái),你也擠撮我起來!我教你這老狗別要慌,你這幾年賺的俺丈人錢勾了,飯也吃飽了,心里要打伙兒把我疾發(fā)了,要奪權(quán)兒做買賣,好禁錢養(yǎng)家。我明日本狀也帶你一筆。教他打官司!”那傅伙計(jì)最是個小膽兒的人,見頭勢不好,穿上衣裳,悄悄往家一溜煙走了。小廝收了家活,后邊了,敬濟(jì)倒在炕上睡下,一宿晚景題過。
次日,傅伙計(jì)早辰進(jìn)后邊,見月娘把前事具訴一遍,哭哭啼啼,要告辭家,一一交 一一割帳目,不做買賣了。月娘便勸道:“伙計(jì),你只安心做買賣,休要理那潑才料,如臭屎一般著他。當(dāng)初你家為官事投到俺家來權(quán)住著,有甚金銀財(cái)寶?也只是大姐幾件妝奩,隨身箱籠。你家老子便躲上東京了,那時恐怕小人不足,教俺家晝夜耽心。你來時才十六七歲,黃毛團(tuán) 兒也一般。也虧在丈人家養(yǎng)活了這幾年,調(diào)理的諸般買賣兒都會。今日翅膀毛兒干了,反恩將仇報,一掃帚掃的光光的。小孩兒家說話欺心,恁沒天理,到明日只天照看他!伙計(jì),你一自一安心做你買賣,休理他便了。他一自一然也羞?!币幻姘迅祷镉?jì)安撫住了不題。
一日,也是合當(dāng)有事,印了鋪擠著一屋里人贖討東西。只見子如意兒,抱著孝哥兒送了一壺茶來與傅伙計(jì)吃,放在桌上。孝哥兒在子懷里,哇哇的只管哭。這陳敬濟(jì)對著那些人,作耍當(dāng)真說道:“我的哥哥,乖乖兒,你休哭了?!毕虮娙苏f:“這孩子倒相我養(yǎng)的,依我說話,教他休哭,他就不哭了。”那些人就呆了。如意兒說:“姐夫,你說的好妙話兒,越發(fā)叫起兒來了,看我進(jìn)房里說不說?!边@陳敬濟(jì)趕上踢了子兩腳,戲罵道:“怪賊邋遢,你說不是!我且踢個響股兒著?!蹦?img align="absmiddle" alt="奶" class="imgzi" src="/imgzi/tun.jpg"/>子抱孩子走到后邊,如此這般向月娘哭說:“姐夫?qū)Ρ娙藢⒏鐑哼@般言語發(fā)出來?!边@月娘不聽便罷,聽了此言,正在鏡臺邊梳著頭,半日說不出話來,往前一撞,就昏倒在地,不省人事。但見:
荊山玉損,可惜西門慶正室夫妻;寶鑒殘,枉費(fèi)九十日東君匹配。容掩淡,猶如西園芍藥倚朱欄;檀口無言,一似南海觀音來定。小園昨日一一風(fēng)急,吹折江 梅就地。
慌了小玉,叫將家中大小,扶起月娘來炕上坐的。孫雪娥跳上炕,撅救了半日,舀姜湯灌下,半日蘇醒過來。月娘氣堵心一一,只是哽咽,哭不出聲來。子如意兒對孟玉樓、孫雪娥,將敬濟(jì)對眾人將哥兒戲言之事,說了一遍:“我好意說他,又趕著我踢了兩腳,把我也氣的發(fā)昏在這里。”雪娥扶著月娘,待的眾人散,悄悄在房中對月娘說:“娘也不消生氣,氣的你有些好歹,越發(fā)不好了。這小廝因賣了一一梅,不得與潘家那一一一婦一弄手腳,才發(fā)出話來。如今一不做,二不休,大姐已是嫁出一女一,如同賣出田一般,咱顧不得他這許多。常言養(yǎng)蝦蟆得蠱兒病,只顧教那小廝在家里做甚么!明日哄賺進(jìn)后邊,下老實(shí)打與他一頓,即時趕離門,教他家。然后叫將王媽媽子來,把那一一一婦一教他領(lǐng)了,變賣嫁人,如同狗臭尿,掠將出,一天事都沒了。平空留著他在家里做甚么!到明日,沒的把咱們也扯下了。”月娘道:“你說的也是?!碑?dāng)下計(jì)議已定了。
到次日,飯時已后,月娘埋伏了丫鬟媳一婦一七八個人,各拿短一一槌。使小廝來安兒請進(jìn)陳敬濟(jì)來后邊,只推說話。把儀門關(guān)了,教他當(dāng)面跪下,問他:“你知罪么?”那陳敬濟(jì)也不跪,轉(zhuǎn)把臉兒高揚(yáng),佯佯不采。月娘大怒,于是率領(lǐng)雪娥并來興兒媳一婦一、來昭妻一丈青、中秋兒、小玉、繡一一眾一婦一人,七手八腳,按在地下,拿一一槌短打了一頓。西門大姐走過一邊,也不來救。打的這小伙兒急了,把褲子脫了,露出那直豎一條來。唬的眾一婦一人看見,卻下一一亂跑了。月娘又是那惱,又是那笑,口里罵道:“好個沒根基的王八羔子!”敬濟(jì)口中不言,心中暗道:“若不是我這個法兒,怎得脫身?!庇谑前瞧饋?,一手兜著褲子,往前走了。月娘隨令小廝跟隨,教他算帳,一一交 一一與傅伙計(jì)。敬濟(jì)一自一知也立腳不定,一面收拾衣服鋪蓋,也不作辭,使一一兒一直出離西門慶家,徑往他母舅張團(tuán) 練家,他舊房子一自一住了。正是:
唯有感恩并積恨,萬年千載不生塵。
潘金蓮在房中,聽見打了陳敬濟(jì),趕離出門了,越發(fā)憂上加憂,悶上添悶。一日,月娘聽信雪娥之言,使玳安兒叫了王婆來。那王婆一自一從他兒子王潮跟淮上客人,拐了起車的一百兩銀子來家,得其發(fā)跡,也不賣茶了,買了兩個驢兒,安了盤磨,一張羅柜,開起磨房來。聽見西門慶宅里叫他,連忙穿衣就走,到路上問玳安說:“我的哥哥,幾時沒見你,又早籠起頭了,有了媳一婦一兒不曾?”玳安道:“還不曾有哩?!蓖跗抛拥溃骸澳愕鶝]了,你家誰人請我做甚么?莫不是你五娘養(yǎng)了兒子了,請我抱腰?”玳安道:“俺五娘倒沒養(yǎng)兒子,倒養(yǎng)了一女一婿。俺大娘請你老人家,領(lǐng)他出來嫁人?!蓖跗抛拥溃骸疤烀?,天么,你看么!我說這一一一婦一,死了你爹,怎守的住。只當(dāng)狗改不了吃屎,就弄磣兒來了。就是你家大姐那一女一婿子?他姓甚么?”玳安道:“他姓陳,名喚陳敬濟(jì)?!蓖跗抛拥溃骸跋胫?img align="absmiddle" alt="去" class="imgzi" src="/imgzi/qu.jpg"/>年,我為何老九的事,央煩你爹。到宅內(nèi),你爹不在,賊一一一婦一他就沒留我房里坐坐兒,折針也迸不出個來,只叫丫頭倒一鐘清茶我吃了,出來了。我只道千年萬歲在他家,如何今日也還出來!好個蹄子一一一婦一,休說我是你個媒王,替你作成了恁好人家,就是閑人進(jìn),也不該那等大意?!辩榘驳溃骸盀樗桶辰惴蛟诩依锍慈伦鱽y,昨日差些兒沒把俺大娘氣殺了哩。俺姐夫已是打發(fā)出了,只有他老人家,如今教你領(lǐng)他哩?!蓖跗抛拥溃骸八寝I兒來,少不得還叫頂轎子。他也有個箱籠來,這里少不的也與他個箱子兒。”玳安道:“這個少不的,俺大娘一自一有個處?!?/p>
兩個說話間,到了門首。進(jìn)月娘房里,道了萬福坐下,丫鬟拿茶吃了。月娘便道:“老王,無事不請你來?!毕ぐ雅私鹕徣绱诉@般,上項(xiàng)說了一遍:“今來是是非人,是非者。一客不煩二王,還起動你領(lǐng)他出,或聘嫁,或打發(fā),叫他吃一自一在飯罷。我男子漢已是沒了,招攬不過這些人來。說不的當(dāng)初死鬼為他了許多錢底那話了,就打他恁個人兒也有。如今隨你聘嫁,多少兒一一交 一一得來,我替他爹念個經(jīng)兒,也是一場勾當(dāng)?!蓖跗诺溃骸澳憷先思?,是稀罕這錢的?只要把禍害離了門就是了。我知道,我也不肯差了?!庇值溃骸敖袢蘸萌?,就出罷。又一件,他當(dāng)初有個箱籠兒,有頂轎兒來,也少不的與他頂轎兒坐了。”月娘道:“箱子與他一個,轎子不容他坐?!毙∮竦溃骸鞍?img align="absmiddle" alt="奶" class="imgzi" src="/imgzi/tun.jpg"/>氣頭上便是這等說,到臨岐,少不的雇頂轎兒。不然街坊人家看著,拋頭露面的,不吃人笑話?”月娘不言語了,一面使丫鬟繡一一,前邊叫金蓮來。
這金蓮一見王婆子在房里,就睜了,向前道了萬福,坐下。王婆子開言便道:“你快收拾了。剛才大娘說,教我今日領(lǐng)你出哩。”金蓮道:“我漢子死了多少時兒,我為下甚么非,作下甚么歹來?如何平空打發(fā)我出?”王婆道:“你休稀里打哄,做啞裝聾!一自一古蛇鉆窟窿蛇知道,各人干的事兒,各人心里明。金蓮你休呆里撒,說長道短,我手里使不的巧語言,幫閑鉆懶。一自一古沒個不散的筵席,出頭椽兒先朽爛,人的名兒,樹的影兒。蒼蠅不鉆沒縫兒蛋,你休把養(yǎng)漢當(dāng)飯,我如今要打發(fā)你上關(guān)?!苯鹕徱妱蓊^不好,料難久住,便也發(fā)話道:“你打人休打臉,罵人休揭短!有勢休要使盡了,趕人不可趕上。我在你家做老婆,也不是一日兒,怎聽奴才一一一婦一戳舌,便這樣絕一情一絕義的打發(fā)我出!我不打緊,只要大家硬氣,守到老沒個破字兒才好?!碑?dāng)下金蓮與月娘亂了一回。月娘到他房中,打點(diǎn)與了他兩個箱子,一張替桌兒,四套衣服,幾件釵梳簪環(huán),一床 被褥。其余他穿的鞋腳,都填在箱內(nèi)。把秋菊叫到后邊來,一把鎖就把房門鎖了。金蓮穿上衣服,拜辭月娘,在西門慶靈前大哭了一回。又走到孟玉樓房中,也是姊妹相處一場,一旦分離,兩個落了一回眼淚。玉樓瞞著月娘,悄悄與了他一對金碗簪子,一套翠藍(lán)段襖、紅裙子,說道:“六姐,奴與你離多會少了,你看個好人家,往前進(jìn)了罷。一自一古道,千里長篷,也沒個不散的筵席。你若有了人家,使個人來對我說聲,奴往那里,順便到你那里看你,也是姐妹一情一腸?!庇谑菫I而別。臨出門,小玉送金蓮,悄悄與了金蓮兩根金頭簪兒。金蓮道:“我的姐姐,你倒有一點(diǎn)人心兒在我?!蓖跗庞衷绻腿税严浠\桌子抬的先了。獨(dú)有玉樓、小玉送金蓮到門首,坐了轎子才回。正是:
世上萬般哀苦事,無非死別共生離。
卻說金蓮到王婆家,王婆安他在里間,晚夕同他一處睡。他兒子王潮兒,也長成一條大漢,籠起頭了,還未有妻室,外間支著床 睡。這潘金蓮次日依舊打扮,喬眉喬眼在簾下看人。無事坐在炕上,不是描眉畫眼,就是彈弄琵琶。王婆不在,就和王潮兒斗葉兒、下棋。那王婆一自一掃面,喂養(yǎng)驢子,不管他。朝來暮,又把王潮兒刮剌上了。晚間等的王婆子睡著了,一婦一人推下炕溺尿,走出外間床 上,和王潮兒兩個干,搖的床 子一片響聲。被王婆子醒來聽見,問那里響。王潮兒道:“是柜底下貓捕老鼠響?!蓖跗抛铀瘔糁?,喃喃吶吶,口里說道:“只因有這些麩面在屋里,引的這扎心的半夜三更耗爆人,不得睡?!绷季茫致犚妱拥?,搖的床 子格支支響,王婆又問那里響。王潮道:“是貓咬老鼠,鉆在炕下嚼的響?!逼抛觽?cè)耳,果然聽見貓?jiān)诳?img align="absmiddle" alt="洞" class="imgzi" src="/imgzi/dong.jpg"/>里咬的響,方才不言語了。一婦一人和小廝干完事,依舊悄悄上炕睡了。有幾句雙關(guān),說得這老鼠好:
你身軀兒小,膽兒大,嘴兒尖,忒潑皮。見了人藏藏躲躲,耳邊廂叫叫唧唧,攪混人半夜三更不睡。不行正人,偏好鉆隙。更有一樁兒不老實(shí),到底改不的偷饞抹嘴。
有日,陳敬濟(jì)打聽得潘金蓮出來,還在王婆家聘嫁,因提著兩銅錢,走到王婆家來。婆子正在門前掃驢子撒的糞。這敬濟(jì)向前深深地唱個喏。婆子問道:“哥哥,你做甚么?”敬濟(jì)道:“請借里邊說話?!蓖跗疟阕屵M(jìn)里面。敬濟(jì)便道:“動問西門大官人宅內(nèi),有一位娘子潘六姐,在此出嫁?”王婆便道:“你是他甚么人?”那敬濟(jì)嘻嘻笑道:“不瞞你老人家說,我是他兄弟,他是我姐姐?!蹦峭跗抛友凵涎巯?,打量他一回,說:“他有甚兄弟,我不知道,你休哄我。你莫不是他家一女一婿姓陳的,在此處撞蠓子,我老娘手里放不過?!本礉?jì)笑向腰里解下兩銅錢來,放在面前,說:“這兩錢權(quán)作王一茶之費(fèi),教我且見一面,改日還重謝你老人家?!逼抛右婂X,越發(fā)喬張致起來,便道:“休說謝的話。他家大娘子分付將來,不許教閑雜人來看他。咱放倒身說話,你既要見這雌兒一面,與我五兩銀子,見兩面與我十兩。你若娶他,便與我一百兩銀子,我的十兩媒人錢在外。我不管閑帳。你如今兩串錢兒,打不渾的,做甚么?”敬濟(jì)見這虔婆口硬,不收錢,又向頭上拔下一對金頭銀腳簪子,重五錢,殺雞扯跪在地下,說道:“王,你且收了,容日再補(bǔ)一兩銀子來與你,不敢差了。且容我見他一面,說些話兒則個?!蹦瞧抛佑谑鞘樟唆⒆雍湾X,分付:“你進(jìn)見他,說了話就與我出來。不許你涎眉睜目,只顧坐著。所許那一兩頭銀子,明日就送來與我?!庇谑窍坪煟啪礉?jì)進(jìn)里間。一婦一人正坐在炕上,看見敬濟(jì),便埋怨他道:“你好人兒!弄的我前不著村,后不著店,有上稍,沒下稍,出丑惹人嫌。你就影兒也不來看我看兒了。我娘兒們好好的,拆散的你東我西,皆是為誰來?”說著,扯住敬濟(jì),只顧哭泣。王婆又嗔哭,恐怕有人聽見。敬濟(jì)道:“我的姐姐,我為你剮皮剮一一,你為我受氣耽羞,怎不來看你?昨日到薛嫂兒家,已知一一梅賣在守備府里了,才打聽知你出離了他家門,在王這邊聘嫁。今日特來見你一面,和你計(jì)議。咱兩個恩一情一難舍,拆散不開,如之奈何?我如今要把他家一女一兒休了,問他要我家先前寄放金銀箱籠。他若不與我,我東京萬壽門一本一狀進(jìn)下來,那里他雙手奉與我還是遲了。我暗地里假名托姓,一頂轎子娶到你家,咱兩個永遠(yuǎn)團(tuán) 圓,做上個夫妻,有何不可?”一婦一人道:“現(xiàn)今王干娘要一百兩銀子,你有這些銀子與他?”敬濟(jì)道:“如何人這許多?”婆子說道:“你家大丈母說,當(dāng)初你家爹,為他打個銀人兒也還多,定要一百兩銀子,少一絲毫也成不的。”敬濟(jì)道:“實(shí)不瞞你老人家說,我與六姐打得熱了,拆散不開,看你老人家下顧,退下一半兒來,五六十兩銀子也罷,我往母舅那里典上兩三間房子,娶了六姐家,也是一一風(fēng)一度。你老人家少轉(zhuǎn)些兒罷?!逼抛拥溃骸靶菡f五六十兩銀子,八十兩也輪不到你手里了。昨日湖州販綢絹何官人,出到七十兩;大街坊張二官府,如今見在提刑院掌刑,使了兩個節(jié)級來,出到八十兩上,拿著兩卦銀子來兌,還成不的,都回了。你這小孩兒家,空口來說空話,倒還敢奚落老娘,老娘不道的吃傷了哩!”當(dāng)下一直走出街上,大吆喝說:“誰家一女一婿要娶丈母,還來老娘屋里放!”敬濟(jì)慌了,一手扯進(jìn)婆子來,雙膝跪下央及:“王噤聲,我依王價值一百兩銀子罷。爭奈我父親在東京,我明日起身往東京取銀子。”一婦一人道:“你既為我一場,休與干娘爭執(zhí),上緊取,只恐來遲了,別人娶了奴,就不是你的人了。”敬濟(jì)道:“我雇頭口連夜兼程,多則半月,少則十日就來了?!逼抛拥溃骸俺Q韵认旅紫仁筹垼业氖畠摄y子在外,休要少了,我先與你說明白著。”敬濟(jì)道:“這個不必說,恩有重報,不敢有忘?!闭f畢,敬濟(jì)作辭出門,到家收拾行李,次日早雇頭口,上東京取銀子。此這,正是:
青龍與白虎同行,吉兇事全然未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