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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害人桐原洋介是“桐原當(dāng)鋪”的老板,店鋪兼自宅距現(xiàn)場約一公里。
經(jīng)死者的妻子彌生子確認(rèn)身份后,尸體便被迅速移出現(xiàn)場。笹垣幫鑒定科的人把尸體移上擔(dān)架。這時,一個東西引起了他的注意。
“被害人是吃飽后遇害的?”他喃喃道。
“什么?”在他身邊的古賀反問。
“看這個?!惫G垣指向被害人系的皮帶,“你看,皮帶系的孔比平常松了兩扣?!?br/>
“啊,果然?!?br/>
桐原洋介系著咖啡色的瓦倫蒂諾皮帶。皮帶上留下的扣環(huán)痕跡和已經(jīng)拉長變形的孔,顯示他平常用的是自尾端數(shù)起第五個孔。然而,尸體上所扣的卻是尾端數(shù)來第三個。
笹垣交代身旁一個年輕的鑒定人員對這個部分拍照。
尸體運走后,參與現(xiàn)場勘察的調(diào)查人員陸續(xù)離開,準(zhǔn)備進行走訪排查。留下來的人除了鑒定人員外,只剩笹垣與中冢。
中冢站在房屋中央,再次環(huán)顧室內(nèi)。他左手叉腰,右手撫著臉頰,這是他站著思考時的習(xí)慣。
“笹垣,”中冢說,“你覺得呢?是什么樣的兇手?”
“完全看不出來?!惫G垣的視線也掃了一圈,“現(xiàn)在頂多知道是被害人認(rèn)識的人?!?br/>
衣著、頭發(fā)整齊,沒有打斗跡象,正面遇刺,這幾點便是證據(jù)。
中冢點點頭?!皢栴}是被害人與兇手在這里做什么?!?br/>
笹垣再次一一觀察房內(nèi)所有物品。大樓在施工時,這個房間似乎被當(dāng)作臨時辦公室。尸體橫躺的那張黑色長椅也是那時留下來的。此外,還有一張鐵制辦公桌、兩張鐵椅和一張折疊式會議桌,全都靠墻放置。每件東西都生了銹,上面積了一層灰塵,活像撒了粉似的。工程早在兩年半前便中止了。
笹垣的視線停留在黑色長椅旁墻上的某一點。通風(fēng)管的四方形洞穴就在天花板下方,本應(yīng)覆著金屬網(wǎng),現(xiàn)在上面當(dāng)然空空如也。
如果沒有通風(fēng)管,或許尸體會更晚才被發(fā)現(xiàn),因為發(fā)現(xiàn)尸體的人正是從通風(fēng)管來到房內(nèi)。
據(jù)西布施分局調(diào)查,發(fā)現(xiàn)尸體的是附近小學(xué)三年級的學(xué)生。今天是星期六,學(xué)校的課只上到中午。下午,六個男孩在這棟大樓里玩。他們玩的并不是躲避球或捉迷藏,而是把大樓里四通八達(dá)的通風(fēng)管當(dāng)作迷宮。對男孩而言,在復(fù)雜蜿蜒的通風(fēng)管里爬行或許的確是一種能夠激發(fā)冒險精神的游戲。
雖然不清楚他們的游戲規(guī)則,但其中一人似乎在半途走上另一條路徑。男孩與同伴走失,焦急地在通風(fēng)管里四處爬行,最后來到這個房間。據(jù)說,男孩一開始并沒有想到躺在長椅上的男人已經(jīng)死了,還怕自己爬出通風(fēng)管跳下時會吵醒他。然而,男子卻一動也不動。男孩感到納悶,便躡手躡腳地接近男子,才赫然發(fā)現(xiàn)他胸口的血跡。
男孩將近一點時回到家,把情況告訴家人。但是,他母親花了二十分鐘左右才把兒子的話當(dāng)真。根據(jù)記錄,向西布施分局報案的時間是下午一點三十三分。
“當(dāng)鋪……”中冢冒出這句,“當(dāng)鋪的老板,有什么事得和人約在這種地方碰面呢?”
“大概是不希望被別人看到,或是被看到了不太妥當(dāng)吧?!?br/>
“就算是這樣,也不必特地選這種地方啊,可以避人耳目私下密談的地點多得是。如果真的怕被看見,應(yīng)該會盡量離家遠(yuǎn)一點,不是嗎?”
“的確?!惫G垣點頭,摸了摸下巴,手心里有胡 楂的觸感。今天趕著出門,連剃須的時間都沒有。
“他老婆的打扮真夸張?!敝汹L崞鹆硪粋€話題,說起了桐原洋介的妻子彌生子,“差不多三十出頭吧,被害人的年齡是五十二歲,相當(dāng)懸殊?!?br/>
“她應(yīng)該做過那一行?!惫G垣小聲回應(yīng)。
“嗯……”中冢縮了縮雙下巴,“女人真是可怕!現(xiàn)場離家根本沒有幾步路,卻還化了妝才來。不過,她看到丈夫尸體時哭的那個樣子真是有意思?!?br/>
“哭法和化妝一樣,太夸張了,是嗎?”
“我可沒這么說?!敝汹男α艘幌拢⒖袒謴?fù)正經(jīng),“應(yīng)該差不多問完那女人了,笹垣,不好意思,可以麻煩你送她回家嗎?”
“好?!惫G垣低頭行禮,轉(zhuǎn)身走向門口。
來到大樓外,看熱鬧的人少多了。但開始出現(xiàn)記者的身影,電視臺的人好像也來了。
笹垣望向停在大樓前的警車,桐原彌生子就在從面前數(shù)第二輛警車的后座。她身旁坐著小林刑警,前座是古賀。笹垣走過去敲了敲后座的玻璃窗,小林打開車門出來。
“情況怎樣?”笹垣問。
“大致問過了,剛問完。不過說實在的,情緒還是有點不太穩(wěn)定?!毙×忠允盅诳诘吐曊f。
“她確認(rèn)過隨身物品了嗎?”
“確認(rèn)過了。果然,錢包皮不見了,還有打火機?!?br/>
“打火機?”
“聽說是高級貨登喜路。”
“哦。那,她先生什么時候失去聯(lián)系的?”
“她說昨天兩三點出的門,去哪里不知道。到今天早上還沒回來,她很擔(dān)心。本想再不回來就要報警,結(jié)果就接到發(fā)現(xiàn)尸體的通知。”
“她丈夫是被人叫出去的嗎?”
“她說不知道,她不記得他出門前有沒有接到電話?!?br/>
“她丈夫出門時情況怎樣?”
“說是沒什么不對勁的地方?!?br/>
笹垣用食指撓撓臉頰,問到的話里完全沒有線索。
“照這個樣子,也不知道誰可能行兇了?!?br/>
“是啊。”小林皺著眉點頭。
“她知道這棟大樓嗎?有沒有什么線索,問過了嗎?”
“問過了。她以前就知道這棟大樓,但對具體情況一無所知,今天才第一次踏進去,也從來沒聽她丈夫提過這棟大樓?!?br/>
笹垣不由得苦笑?!皬念^到尾都是否定句啊?!?br/>
“對不起?!?br/>
“這不是你的錯?!惫G垣拍了拍小兄弟的胸口,“我來送她,讓古賀開車,可以嗎?”
“好的,請?!?br/>
笹垣坐上車,吩咐古賀駛向桐原家。
“稍微繞一下再去,媒體那些人還沒察覺被害人的家就在附近?!?br/>
“是?!惫刨R回答。
笹垣轉(zhuǎn)身朝向一旁的彌生子,正式自我介紹。彌生子只是微微點頭,看來并不想費力去記警察的姓名。
“府上現(xiàn)在有人在嗎?”
“有,有人在看店,我兒子也從學(xué)校回來了。”她頭也不抬地回答。
“你有兒子,幾歲了?”
“讀小學(xué)五年級?!?br/>
這么說就是十至十一歲了。笹垣在心里計算,再次看了看彌生子。雖然她以化妝來掩飾,但是皮膚狀況不太好,細(xì)紋也頗明顯,就算有這么大的孩子也不足為奇。
“聽說你先生昨天什么都沒交代就出門了,這種情況常有嗎?”
“有時候,都是直接去喝酒。昨天我也以為是那樣,沒怎么放在心上?!?br/>
“會到天亮才回家?”
“很少。”
“這種情況下他不會打電話回家嗎?”
“他很少打。我要他晚歸的時候必須打電話,不知道說了多少次,他總是嘴上答應(yīng),但從來不打,我也習(xí)慣了??墒牵f萬沒想到他……”彌生子伸手捂住嘴巴。
笹垣一行人坐的車隨處繞了一陣后,停在標(biāo)示了“大江 三丁目”的電線桿旁。獨棟住宅沿著狹窄的道路兩旁林立。
“那邊。”古賀隔著擋風(fēng)玻璃指著前方。約二十米遠(yuǎn)處,出現(xiàn)了桐原當(dāng)鋪的招牌。媒體似乎還未獲悉被害人的身份,店門口不見人影。
“我送桐原太太回家,你先回去?!惫G垣吩咐古賀。
當(dāng)鋪的鐵門拉下了一半,高度大約在笹垣面部。笹垣跟在彌生子身后鉆進門去。鐵門之后是商品陳列柜和入口。入口大門裝了毛玻璃,用金色的書法字體寫著店名。
彌生子打開門進去,笹垣跟在后面。
“啊,回來了?!贝诠衽_的男子出聲招呼。此人約四十歲,身形細(xì)瘦,下巴很尖,烏黑的頭發(fā)梳成毫厘不差的三七分。
彌生子嘆了口氣,在一把應(yīng)該是待客用的椅子上坐下來。
“怎么樣?”男子問,視線在她和笹垣之間來回移動。
彌生子把手放在臉上,說:“是他。”
“怎么會……”男子一臉沉郁,眉心出現(xiàn)一道深色的線條,“果然是……他?”
她輕輕點頭:“嗯?!?br/>
“怎么會!怎么會發(fā)生這種事?”男子遮住嘴,視線下垂,像是在整理思緒,不斷眨眼。
“我是大阪府警察笹垣。這件事真的很令人遺憾。”笹垣出示證件 ,自我介紹,“你是這里的……”
“我姓松浦,在這里工作?!蹦凶哟蜷_抽屜,取出名片。
笹垣點頭致意,接過名片。這時,他看到男子右手小指戴著一只白金戒指。一個大男人,這么愛漂亮,笹垣想。男子叫松浦勇,頭銜是“桐原當(dāng)鋪店長”。
“你在這里待很久了嗎?”笹垣問。
“嗯,已經(jīng)是第五年了?!?br/>
笹垣想,五年不算長。以前在哪里工作?是在什么因緣之下來這里工作的?笹垣很想問這些問題,但決定先忍下來,因為還會再來這里好幾次。
“聽說桐原先生是昨天白天出門的?!?br/>
“是的,我記得應(yīng)該是兩點半左右?!?br/>
“他沒有提起要去辦什么事?”
“沒有。我們老板有些獨斷,很少跟我討論工作的事。”
“他出門時,有沒有跟平常不同的地方?例如服裝的感覺不太一樣,或者帶著沒見過的東西之類的。”
“這個嘛,我沒有注意?!彼善滞嶂^,左手搔了搔后腦勺,“不過,好像很在意時間?!?br/>
“哦,在意時間?!?br/>
“他好像看了好幾次手表。不過,可能是我多心了?!?br/>
笹垣若無其事地環(huán)視店內(nèi)。松浦背后有一扇緊閉的和式拉門,后面多半是客廳,柜臺左邊有個脫鞋處,從那邊上去是住房。上去之后左邊有一道門,若說那是置物間,位置很奇特。
“昨天店里營業(yè)到幾點?”
“這個,”松浦看著墻上的圓形時鐘,“平常六點打烊,不過,昨天拖拖拉拉的,一直開到快七點?!?br/>
“看店的只有松浦先生一人嗎?”
“是的,老板不在的時候大多是這樣?!?br/>
“打烊之后呢?”
“我就回家了?!?br/>
“府上在哪里?”
“寺田町?!?br/>
“寺田叮?開車上班嗎?”
“不是,我搭電車。”
如果搭電車,包皮括換車時間,到寺田町差不多要三十分鐘。如果七點多離開,最晚八點也應(yīng)該到家了。
“松浦先生,你家里有些什么人?”
“沒有。我六年前離婚,現(xiàn)在一個人住公寓。”
“這么說,昨晚你回去之后,也都是一個人了?”
“是啊。”
換句話說,就是沒有不在場證明了,笹垣在內(nèi)心確認(rèn)。不過,他不動聲色。
“桐原太太,你平常都不出來看店嗎?”笹垣問坐在椅子上、手按額頭的彌生子。
“因為店里的事我都不懂?!彼撊醯鼗卮?。
“昨天你出門了嗎?”
“沒有,我一整天都在家?!?br/>
“一步都沒有出門?也沒有去買東西?”
“嗯?!彼c頭,然后一臉疲憊地站起來,“請問,我可以去休息了嗎?我累得連坐著都不舒服。”
“當(dāng)然,不好意思。你請休息吧?!?br/>
彌生子腳步踉蹌地脫了鞋,伸手扶著左側(cè)拉門的把手打開門,里面是樓梯。原來如此,笹垣這才明白那扇門的用處。
待她上樓的腳步聲從關(guān)上的門扉后逐漸遠(yuǎn)去后,笹垣繼續(xù)問松浦:“松原先生沒回家的事,你是今天早上聽說的?”
“是的。我和老板娘都覺得很奇怪,也很擔(dān)心。結(jié)果就接到警察的電話……”
“想必很吃驚?!?br/>
“當(dāng)然!”松浦說,“怎么會呢?我還是不敢相信,老板竟然會……一定是哪里弄錯了。”
“那么,你完全沒有頭緒?”
“哪來的頭緒呢?”
“可是,你們是做這一行的,上門的客人也有千百種。有沒有客人為了錢和老板發(fā)生爭執(zhí)?”
“當(dāng)然,我們是有些特別的客人。明明是借錢給人反而招恨,這種事也不是沒有。但是,再怎么樣也不至于要殺人……”松浦回視笹垣的臉,搖搖頭,“我實在很難想象。”
“也難怪,你們是做生意的,不能說客人的不是。不過,這樣我們就無從調(diào)查了。如果能借看最近的客戶名冊,對我們會很有幫助?!?br/>
“名冊啊……”松浦為難地皺眉。
“一定有吧,不然就不知道錢借給了誰,也沒辦法管理典當(dāng)品了。”
“有倒是有的?!?br/>
“拜托,向你借一下。”笹垣伸出攤平的手掌,“我把正本帶回去,復(fù)印之后馬上奉還。當(dāng)然,我們會非常小心,不讓其他人看到。”
“這不是我可以決定的……”
“那好,我在這里等,可以麻煩你去征求老板娘同意嗎?”
“唔?!彼善职欀枷肓艘粫?,最后點了頭,“好吧。既然這樣,東西可以借給你們,但是,請千萬好好保管?!?br/>
“謝謝,不用先征求老板娘同意嗎?”
“應(yīng)該可以出借,回頭我再告訴她。仔細(xì)一想,老板已經(jīng)不在了?!?br/>
松浦坐在椅子上轉(zhuǎn)了九十度,打開身邊的文件柜,里面排列著好幾份厚厚的活頁夾。正當(dāng)笹垣往前探看時,眼角掃到樓梯的門無聲地開了,他往那邊看去,心頭驀地一震。
門后站著一個男孩,十歲左右,穿著長袖運動衫、牛仔褲,身材細(xì)瘦。
笹垣心頭一震,并不是因為沒有聽到男孩下樓的聲音,而是在眼神交 會的那一剎那,為男孩眼里蘊含的陰沉黑暗所沖擊。
“你是桐原先生的兒子?”笹垣問。
男孩沒有回答。松浦回頭說:“哦,是的?!?br/>
男孩一言不發(fā),開始穿運動鞋,臉上毫無表情。
“小亮,你要去哪兒?今天最好還是待在家里?!?br/>
男孩不加理會,徑自出門。
“真可憐,他一定受到了不小的打擊?!惫G垣說。
“也許吧。不過,那孩子有點特別。”
“怎么說?”
“這個,我也說不好。”松浦從文件柜里取出一本活頁夾,放在笹垣面前,“這是最近的客戶名冊?!?br/>
“那我就不客氣了?!惫G垣收下,開始翻閱里面一大排男男女女的名字。他眼里看著資料,心里回想起男孩陰郁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