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暑假快到了,今天是七月的第二個星期二。
聽到名字上前領(lǐng)回英文考卷,才一瞥就讓友彥想閉上眼睛。雖然早有心理準(zhǔn)備,仍萬萬沒想到競?cè)绱似鄳K——這次期末考每一科都慘不忍睹。
不必多想,原因他心知肚明,因為他完全沒有準(zhǔn)備。他雖然偶爾會順手牽羊,算不上什么品學(xué)兼優(yōu)的模范生,好歹是個考前會抱抱佛腳的普通學(xué)生,從來沒有像這次毫無準(zhǔn)備便應(yīng)考。準(zhǔn)確地說,他并不是沒有準(zhǔn)備。他也曾坐在書桌前,試圖至少猜
猜題??墒?,他完全定不下心,就連猜題都做不到。無論他如何想盡辦法專心念書,腦袋似乎只會提醒他那件事,不肯接收最重要的課業(yè)內(nèi)容。結(jié)果就是這種下場。
得小心別讓老媽看到——他嘆了口氣,把考卷收進(jìn)書包皮。
放學(xué)后,友彥來到位于心齋橋的新日空酒店咖啡廳。那里明亮寬敞,透過玻璃可以望見飯店中庭。
他一抵達(dá)便看到花岡夕子正坐在角落的老位置看著文庫本,白色帽檐壓得很低,戴著一副圓邊太陽鏡。
“怎么了?還遮著臉?!庇褟┻呍谒龑γ孀逻厗?。
她還沒開口,服務(wù)生就來了?!鞍?,我不用了?!彼亟^道。夕子卻說:“點個東西吧,我想在這里說話。”
她急迫的語氣讓友彥有點納悶。
“那,冰咖啡。”他對服務(wù)生說。
夕子伸手拿起還剩三分之二的金巴利蘇打,喝了一大口,然后呼地舒了口氣?!皩W(xué)校的課上到什么時候?”
“這個星期就結(jié)束了?!庇褟┗卮?。
“暑假要打工嗎?”
“打工……你是說一般的打工?”
友彥這么一說,夕子嘴角露出一絲微笑。“是呀,這還用問嗎?”
“現(xiàn)在還沒那個打算,累得半死,卻賺不了多少?!?br/>
“哦?!毕ψ訌陌咨痔岚ぶ心贸龊腥岷托推咝?,抽出了煙卻只夾在指尖,也不點火。友彥覺得她似乎很焦慮。
冰咖啡送了上來,友彥一口氣喝掉一半。他覺得很渴?!鞍?,怎么不到房間去?”他低聲問道,“平常你都直接去?!?br/>
夕子點著煙,接連吸了幾口,然后把抽不到一厘米的煙在玻璃煙灰缸中摁熄?!俺隽它c問題?!?br/>
“什么?”
夕子沒有立刻回答,更令友彥感到不安?!暗降自趺戳耍俊彼麥惤雷訂柕?。
夕子看看四周,才直視著他?!昂孟癖皇迨灏l(fā)現(xiàn)了?!?br/>
“叔叔?”
“我老公?!彼柭柤?,或許想盡力讓情況看來像是個玩笑。
“被他抓住把柄了?”
“他還不確定,不過也差不多了?!?br/>
“怎么會……”友彥說不出話來,血液仿佛逆流,通體發(fā)燙。
“對不起,都是我太不小心了,明知道絕對不能被他發(fā)現(xiàn)的?!?br/>
“他怎么發(fā)現(xiàn)的?”
“好像是有人看到了?!?br/>
“看到了?”
“好像是被認(rèn)識的朋友看到了,那個朋友多嘴告訴他‘你太太跟一個很年輕的男人在一起聊得很開心’什么的?!?br/>
友彥環(huán)顧四周。突然之間,他開始在意起別人的目光。看到他這個動作,夕子不禁苦笑?!翱墒?,我老公是說他看我最近的樣子,早就覺得怪怪的,說我整個人的感覺都變了。他這樣說也有可能。在一起后,我也覺得自己變了很多。明明應(yīng)該多加
小心的,卻疏忽了?!彼糁弊由ι︻^,又搖搖頭。
“他有沒有問你什么?”
“他問我是誰,叫我把名字招出來?!?br/>
“你招了?”
“怎么可能?我才沒那么傻呢?!?br/>
“這我知道……”友彥喝光冰咖啡,仍無法解渴,又大口喝起玻璃杯里的水。
“反正,那時候我裝傻混過去了。他好像還沒有抓到實質(zhì)把柄,可是,大概只是遲早而已。照他的個性,很可能會去請私家偵探?!?br/>
“要是那樣就糟了。”
“嗯,很糟?!毕ψ狱c點頭,“而且,有件事我覺得怪怪的?!?br/>
“什么事?”
“通訊箍?!?br/>
“怎么了?”
“有人翻過我的通訊簿,我本來是藏在化妝臺抽屜里的……如果有人翻過,一定是他。”
“你把我的名字寫在上面?”
“沒寫名字,只有電話號碼,不過可能已經(jīng)被他發(fā)現(xiàn)了?!?br/>
“有電話就能查出姓名住址嗎?”
“不知道。不過,只要有心,也許什么都查得出來。他人脈很廣?!?br/>
依夕子所言想象她丈夫的形象,友彥非常害怕。被一個成年男子恨之入骨,這種事他連做夢都沒想過。
“那……怎么辦?”友彥問。
“我想,我們暫時最好別見面?!?br/>
他無力地點頭。高二的他也能理解,照她說的話做最為妥當(dāng)。
“去房間吧?!毕ψ雍裙饨鸢屠K打,拿著賬單站起身。
他們兩人的關(guān)系已持續(xù)大約一個月。最初的相遇當(dāng)然是在那間公寓,馬尾女就是花岡夕子。
他并不是喜歡上她,只是無法忘記初次體驗得到的快十感。自那天后,友彥不知道自慰過多少次,但每次腦海里浮現(xiàn)的都是她。這是理所當(dāng)然的,因為再逼十真的想象都不及真實記憶刺激。
結(jié)果,友彥在首次見面后第三天打電話給她。她很高興,提議單獨見面,他答應(yīng)了。
花岡夕子這個名字是她在酒店的床 上告訴他的,她三十二歲。友彥也說了真名,學(xué)校和家里電話也一并告訴了她。他決定將答應(yīng)桐原的事置于腦后,夕子技巧高超的操弄已使他失去了判斷能力。
“我朋友說有個派對可以和年輕男生聊天,問我要不要去。喏,就是上次那個短發(fā)的。我覺得好像很有意思,就去了。她好像去過好幾次,不過我是第一次,我好緊張哦!幸好來的是像你這么棒的男生?!闭f完,夕子便鉆進(jìn)友彥的臂彎。她連撒嬌
都很有技巧。
最令友彥吃驚的,是她付給桐原兩萬元。原來有一萬多元被桐原私吞了,怪不得他那么勤快,友彥這才恍然大悟。
友彥每星期和夕子見兩三次面。她丈夫好像是個大忙人,所以她晚歸也無所謂。離開酒店時,她總會給他五千元鈔票,說是零用錢。
明知不應(yīng)該這么做,友彥卻仍繼續(xù)和有夫之婦幽會。他沉溺在性愛游戲里,即使期末考迫在眉睫,情況也沒有改變,結(jié)果
就如實反映在成績上。
“真討厭,暫時見不到你了?!庇褟涸谙ψ由砩险f。
“我也不愿意呀?!?br/>
“難道沒辦法了?”
“我不知道,不過,現(xiàn)在情況有點不太好?!?br/>
“什么時候才能見面?”
“不知道,真希望能快點見面。隔得越久,我就會變得越老了。”
友彥抱緊她細(xì)瘦的身軀,一想到下次不知何時才能見面,他便把全身能量都釋放在她身上,不留一絲遺憾。
異狀發(fā)生在第三次結(jié)束后。
“我去上個廁所?!毕ψ诱f。有氣無力的語氣是這時候常有的現(xiàn)象。
“好?!庇褟┱f著從她身上離開。
她撐起赤裸的上半身,突然悶哼一聲,再度癱回床 上。友彥以為她大概是突然起身時頭暈,以前她也經(jīng)常如此。然而,她一動不動。友彥以為她睡著了,推了推,但她完全沒有醒轉(zhuǎn)的樣子。
友彥腦中浮出一個念頭,不祥的念頭。他滾下床 ,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戳了戳她的眼皮,她依然毫無反應(yīng)。他全身無法控制地發(fā)抖,不會吧,他想。怎么可能會這么可怕……
他觸摸她單薄的胸膛,然而,正如他擔(dān)心的那樣,他感覺不到她的心跳。
6
友彥發(fā)現(xiàn)酒店房間鑰匙還在口袋里,是在快回到家的時候。完蛋了!他咬住嘴唇。房間里要是沒有鑰匙,酒店的人一定會生疑。但是,該怎么辦?他絕望地?fù)u頭。
當(dāng)友彥明白花岡夕子已一命嗚呼時,曾考慮立刻打急救電話。但是,這么一來,便必須表明自己和她在一起,他不敢這么做。何況,就算叫醫(yī)生來也是枉然,她已經(jīng)回天乏術(shù)。
他迅速穿上衣服,帶著自己的東西沖出房間,躲閃著不讓別人看見臉孔,離開了酒店。
但是,搭上地鐵后,他發(fā)現(xiàn)這樣根本于事無補。因為已經(jīng)有人知道了他們倆的關(guān)系,那人偏偏是花岡夕子的丈夫,一個最要命的人。從現(xiàn)場的情況,他一定會推斷和夕子在一起的,就是叫園村友彥的高中生,然后他一定會把這件事告訴警察。警察
一詳細(xì)調(diào)查,不費吹灰之力就可以證實。完了,他想,一切都完了。這件事要是被公開,他的人生就毀了。
回到家時,母親和妹妹正在客廳吃晚餐。他說在外面吃過了,便直接回了房間。坐在書桌前,他想起桐原亮司。
花岡夕子的事情一旦曝光,那間公寓的事他自然得告訴警察。這么一來,桐原勢必也無法全身而退,他的行為與皮條客殊無二致。必須跟他說一聲,友彥想。
友彥溜出房間,來到放置電話的走廊,拿起聽筒??蛷d里傳來電視節(jié)目的聲音,他暗自祈禱家人多看一會兒電視,看得專心一點。電話一接通,就傳來桐原的聲音。友彥報出名字,桐原似乎頗感意外。
“什么事?”也許是有所察覺,桐原的語氣聽來很警惕。
“出事了。”友彥艱難地說,舌頭幾乎打結(jié)。
“怎么?”
“這個……電話里很難解釋,說來話長?!?br/>
桐原沉默片刻,隨后才道:“該不會是跟老女人有關(guān)吧?”
一開口就被他言中,友彥無話可說。聽筒里傳來桐原的嘆氣聲。“果然被我說中了。是上次綁馬尾的女人,是不是?”
“對?!?br/>
桐原再度嘆氣?!肮植坏媚桥俗罱紱]來,原來是跟你簽了個人契約?!?br/>
“不是簽約。”
“哦,那是什么?”
友彥無言以對,擦了擦嘴角。
“算了,在電話里說這些也沒用。你現(xiàn)在在哪里?”
“家里?!?br/>
“我現(xiàn)在就過去,二十分鐘就到,你等我?!蓖┰瓘阶話炝穗娫挕?br/>
友彥回到房間,想想能夠做些什么。但是,頭腦一片混亂,思緒根本無法集中。時間一分一秒流逝。
桐原果真在二十分鐘后準(zhǔn)時出現(xiàn)。到玄關(guān)開門時,友彥才知道他會騎摩托車。問起時,他以“這不重要”一語帶過。進(jìn)入狹小的房間,友彥坐在椅子上,桐原在榻榻米上盤腿而坐。桐原身旁放著一個蓋著藍(lán)布、小型電視機(jī)大小的四方形物體,那是友彥的寶貝,每一個被他請進(jìn)房的人,都得聽他炫耀一番,但他現(xiàn)在沒那個心情。
“好了,說吧?!蓖┰f。
“嗯。可是,我不知道要從哪里說起……”
“全部,全部說出來。你大概把答應(yīng)我的事當(dāng)放屁,就先從那里開始吧?!?br/>
因為事情正如桐原所說,友彥無法反駁。他干咳一聲,一點一滴地說出事情的來龍去脈。
桐原臉上的表情幾乎沒變,然而,從他的動作可以明顯看出他越聽越生氣。他不時彎曲手指發(fā)出聲音,或用拳頭捶打榻榻米。聽到今天的事時,他終于變了臉色?!八懒耍磕愦_定她真的死了?”
“嗯,我確認(rèn)了好幾次,錯不了。”
桐原嘆了一聲:“那女人是個酒鬼?!?br/>
“酒鬼?”
“對。而且年紀(jì)一大把了,和你干得太猛,心臟吃不消?!?br/>
“她年紀(jì)也沒多大啊,不是才三十出頭嗎?”
聽友彥這么說,桐原的嘴角猛地上揚?!澳慊桀^啦,她都四十好幾了!”
“……不會吧?”
“錯不了,我見過她多次,清楚得很。她是個喜歡處男的老太婆,你是我介紹給她的第六個小伙子?!?br/>
“怎么會!她跟我說的不是這樣……”
“現(xiàn)在不是為這些震驚的時候?!蓖┰荒槻荒?,皺著眉頭瞪向友彥,“然后呢?那女的怎樣了?”
友彥垂頭喪氣地迅速說明情況,還加上他的看法,認(rèn)為自己大概躲不過警察的追查。
桐原嗯了一聲?!拔颐靼住<热凰煞蛑滥?,要瞞過去的確很難。沒辦法,你就硬著頭皮接受警方的調(diào)查吧?!笨跉饴犉饋硎谴蛩阈涫峙杂^了。
“我準(zhǔn)備把事情全說出來,”友彥說,“在那間公寓發(fā)生的事當(dāng)然也包皮括在內(nèi)?!?br/>
桐原的臉色變得很難看,抓了抓鬢角。“那就麻煩了,那樣事情不能光說是中年女子玩火就可了結(jié)。”
“可要是不說,怎么解釋我跟她是怎么認(rèn)識的?”
“那種理由要多少有多少,就說是你在心齋橋閑逛時被她找上的不就得了?”
“……要說謊騙過警察,實在沒把握。搞不好他們一逼十問,我就全撂了?!?br/>
“真弄成那樣,”桐原再度瞪向友彥,用力捶著雙膝,“我背后的人就不會不管了?!?br/>
“你背后?”
“你以為光靠我一人就能做那種生意?”
“黑道?”
“隨你怎么想?!蓖┰杨^向左右彎了彎,弄得關(guān)節(jié)噼啪作響,隨后他疾如閃電般劈手抓住友彥的衣領(lǐng)?!胺凑?,如果你惜命,最好不要多嘴。這個世界上,比警察還要恐怖的人多得是?!彼麅春莸恼Z氣讓友彥不敢回嘴??赡苷J(rèn)為這樣就算已說服了友彥,桐原站起來。
“桐原……”
“什么?”
“沒事……”友彥低下頭,說不出話來。
桐原哼了一聲,轉(zhuǎn)過身去。就在這時,覆著四方形盒子的藍(lán)布掉落下來,露出友彥心愛的個人電腦。
“嗬!”桐原睜大了眼睛,“這是你的?”
“嗯。”
“原來你有這種好東西?!蓖┰紫聛聿榭矗澳銜懗绦??”
“Basic大致都會?!?br/>
“Assembler呢?”
“會一點?!庇褟┻叴疬呄?,原來桐原對計算機(jī)很在行。Basic和Assembier.都是計算機(jī)語言的名稱。
“你有沒有寫程序?”
“寫過游戲程序?!?br/>
“給我看。”
“下次吧……現(xiàn)在不是看那種東西的時候?!?br/>
“照我說的做!”桐原單手抓住友彥的領(lǐng)口。
懾于桐原的氣勢,友彥從書架上取出資料夾,里面是他記載流程圖和程序的紙張。他把資料夾交 給桐原。
桐原認(rèn)真地端詳起來。不久,他合上資料夾,閉上眼睛,一動不動。
友彥想開口詢問,但欲言又止,因為桐原嘴唇在動,不知在嘟嚷什么。
“園村,”桐原終于開口了,“你要我?guī)湍銌???br/>
“嗯?”
桐原面向友彥?!罢瘴业脑捜プ?,你就不會有麻煩,也不會被警察抓去。我可以讓那女人的死變得跟你毫無關(guān)系?!?br/>
“你辦得到?”
“你肯聽我的?”
“肯,你說什么我都照做?!庇褟┘鼻械攸c頭。
“你什么型的?”
“什么?”
“血型?!?br/>
“哦……O型。”
“O型……很好。你用套子了吧?”
“套子?你是說保險套?”
“對?!?br/>
“用了。”
“好!”桐原再度起身,朝友彥伸出手,“把酒店鑰匙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