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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開學典禮以來,已經(jīng)過了兩個星期。
上完英文系的第四堂課,江 利子便和雪穗結(jié)伴前往永明大學。從清華女子大學出發(fā),搭電車約三十分鐘便可抵達。社交 舞社的聯(lián)合練習 于每星期二、五舉行,但清華女子大學社員并不在校內(nèi)練習 ,所以她們今天是第四次。
“但愿今天可以學會?!苯?利子在電車里做出祈禱的動作。
“你不是已經(jīng)會跳了嗎?”雪穗說。
“不行!我的腳都不聽話,我快跟不上了?!?br/>
“講這種喪氣話,筱冢學長會失望哦,他那么熱心地邀請你入社?!?br/>
“這樣講,我就更難過了?!?br/>
“聽說社長直接招募的社員,就只有你一個。也就是說,你是VIP.別辜負人家的期待呀?!毖┧肼冻鋈⌒Φ难凵瘛?br/>
“別這么說,我會有壓力。不過,為什么筱冢學長只找我呢?”
“因為看上你了,肯定?!?br/>
“那怎么可能!如果是雪穗的話,我還能理解。更何況,社長已經(jīng)有倉橋?qū)W姐 了?!?br/>
“倉橋?qū)W姐 啊,”雪穗點頭,“他們好像在一起很久了。”
“長山學長說他們從一年級就在一起了。聽說是倉橋?qū)W姐 主動追求,不知道是不是真的?!?br/>
“也許吧。”雪穗再次點頭,顯然不怎么驚訝。
筱冢一成和倉橋香苗是公認的一對,這件事江 利子第一次參加練習 時便知道了。香苗親昵地直呼筱冢的名字,而且像是故意要向新社員炫耀般,跳舞時身體緊貼著筱冢。其他社員對此毫無異議,反而證明了他們的關(guān)系。
“倉橋?qū)W姐 可能是想向我們示威吧。”雪穗說。
“示威?”
“向大家聲明:筱冢學長是我的。”
“嗯……”江 利子點點頭,認為或許真是如此。她非常明白那種心情。
一想到筱冢一成,江 利子便感到胸口有點發(fā)燙。她不知道這種感覺是不是就叫戀愛。但是,當她看到他和倉橋香苗戀人般的舉止時,心情的確難免失落。如果這是香苗的目的,那么她已取得了全面成功。
然而,從二年級學姐 那里得知筱冢一成的身份時,她認為對他有戀愛的感覺根本是笑話一樁。他出身位列日本五大制藥公司之一的筱冢家族,是筱冢藥品董事的長子,現(xiàn)任社長是他伯父。換句話說,他是地道的豪門公子。這種人物竟然近在身邊,這件事對江 利子而言有如天方夜譚。所以,她把他主動接近自己,解釋成公子一時興起。
兩人在永明大學前的車站下車,一出車站,和煦的風便撫上臉頰。
“今天我想先走,對不起?!毖┧胝f。
“有約會?”
“不,有點事?!?br/>
“噢?!?br/>
不知從何時起,雪穗偶爾會像這樣和江 利子分頭行動。江 利子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再去刨根究底了。以前她一度曾窮追不舍,結(jié)果被雪穗斷絕來往。她們之間鬧得不愉快,只有那一次。
“好像快下雨了。”抬頭看著陰沉的天空,雪穗喃喃自語。
4
可能是因為在想心事,沒注意到擋風玻璃何時開始沾上細小的水滴。剛意識到下雨了,玻璃便已被雨水打濕,看不見前方了。一成趕緊用左手扳動操縱桿想啟動雨刷,馬上察覺不對,換手握方向盤,以便扳動右側(cè)的操縱桿。絕大多數(shù)進口車即使方
向盤位在右邊,操縱桿等位置仍與日本國產(chǎn)車相反,上個月才買的這輛大眾高爾夫也不例外。
出了學校大門、走向車站的大學生,無不以書包皮或紙袋代替雨傘擋在頭上,匆匆趕路。
他不經(jīng)意間瞥見川島江 利子走在人行道上。她似乎毫不在乎白色外套被淋濕,步伐悠閑一如往常。平時總是和她形影不離的唐澤雪穗今天卻不見人影。
一成駕車駛近人行道,減速到與江 利子的步速相當,但她一無所覺,以同樣的步調(diào)節(jié)奏走著。可能在想什么愉快的事,她嘴角掛著淺笑。
一成輕按了兩次喇叭,總算讓江 利子朝這邊看來。他打開左側(cè)車窗?!班?!落湯雞,我來替你解圍吧。”
然而,江 利子沒有對這個玩笑露出笑容,相反,她板起面孔,加快腳步。一成急忙開車追上。“喂!你怎么了?別跑??!
”
她不但沒停下,腳步反而更快了,連看都不看他一眼。他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好像被誤會了。
“是我!川島!”
聽到有人喊她,她總算停了下來,一臉驚訝地回頭。
“要搭訕,我會找好天氣,才不會乘人之危?!?br/>
“筱冢學長……”她眼睛睜得好大,伸手遮住了嘴。
川島江 利子的手帕是白色的,不是全白,而是白底有小碎花圖案。她用小碎花手帕擦過淋濕的手與臉,最后才輕拭頭頸。
濕透的外套脫下來放在膝蓋上,一成說放在后座就好,她卻說會沾濕坐椅,不肯放手。
“真的很對不起,太暗了,我沒有看到學長。”
“沒關(guān)系,那種叫人的方式,難怪會被誤以為是搭訕。”一成邊開車邊說。他準備送她回家。
“對不起,因為有時候會有人那樣跑來搭訕?!?br/>
“哦,你很紅啊。”
“啊,不是的,不是我。和雪穗在一起,走在路上時常會有人搭訕……”
“說到這個,難得今天你沒跟唐澤在一起。她不是來練習 了嗎?”
“她有事先走了。”
“所以你才落了單。不過,”一成瞄她一眼,“你為什么步行?”
“?。俊?br/>
“就剛才。”
“我得回家啊。”
“不是,我是問你為什么沒有跑,卻在走。其他人不都在跑嗎?”
“哦,我又不趕時間?!?br/>
“不怕淋濕嗎?”
“可如果跑,會覺得雨滴猛地打在臉上,就像這樣?!彼钢鴵躏L玻璃。雨已經(jīng)轉(zhuǎn)大。打在玻璃上的雨滴飛濺開來,又被雨刷刷落。
“不過可以減少淋雨的時間啊?!?br/>
“依我的速度,頂多只能縮短三分鐘吧。我不想為了縮短這么一點時間,在濕漉漉的路上跑,而且可能會摔跤?!?br/>
“摔跤?不會吧?”一成笑出聲來。
“不是開玩笑,我經(jīng)常摔跤。啊,說到這個,今天練習 的時候我跌倒了,還踩到了山本學長的腳……山本學長雖然叫我不
用放在心上,可一定很疼?!苯?利子伸出右手輕揉百褶裙下露出的腿。
“習慣跳舞了嗎?”
“一點點。不過還是完全不行。新生當中就數(shù)我學得最慢。像雪穗,感覺已經(jīng)完全像個淑女了?!苯?利子嘆氣。
“馬上就會跳得很好的。”
“會嗎?但愿如此?!?br/>
一成在紅燈前停下車,看著江 利子的側(cè)臉。她依然一臉素凈,但在路燈照耀下,臉頰表面幾乎完美無瑕。簡直像瓷器一樣,他想。她的臉頰上粘了幾根濕頭發(fā),他伸手過去,想把頭發(fā)撥開。但她好像受到驚嚇,身子一震。
“抱歉,我看到你頭發(fā)粘在臉上。”
“?。 苯?利子低聲輕呼,把頭發(fā)撥到后面。即使在昏暗中,也看得出她臉頰微微泛紅。
綠燈了,一成發(fā)動汽車?!澳氵@發(fā)型什么時候開始留的?”他看著前方問。
“哦?這個?”江 利子伸手摸摸被淋濕的頭,“高中畢業(yè)前?!?br/>
“想來也是,最近好像很流行,還有好幾個新生也是剪這個發(fā)型。是不是叫‘圣子頭’?也不管適不適合,每個人都這么剪?!?br/>
他說的是中長發(fā)、額前披著劉海、兩側(cè)頭發(fā)向后攏的發(fā)型。這是去年出道的女歌手松田圣子的招牌發(fā)型,一成不太喜歡。
“不適合我嗎?”江 利子畏畏縮縮地問。
“嗯,”一成換擋,轉(zhuǎn)彎,完成操作后才說,“老實說,是不怎么適合?!?br/>
“???”她頻頻撫摸頭發(fā)。
“你很滿意?”
“也不是,只是,這是雪穗建議的,說這樣很適合我……”
“又是她,你什么都聽唐澤的。”
“沒有啊……”
一成眼角的余光捕捉到江 利子垂下視線,突然間有了一個主意。他瞄了手表一眼,快七點了。“接下來你有什么事?要打
工嗎?”
“啊,沒有。”
“可以陪我一下嗎?”
“去哪里?”
“別擔心,不會帶你去什么不良 場所?!闭f著,一成踩下油門。
他在路上找到電話亭打電話。他并沒有告訴江 利子要去哪里,看她略帶不安的樣子是一種樂趣。
車子在一棟大樓前停下,他們的目的地是位于二樓的店面。來到店門口,江 利子驚得雙手掩口,向后退去。“這……為什么來美容院?”
“我在這里剪了好幾年頭發(fā),老板的手藝很高明,你盡管放心?!苯淮诉@些,他便推著江 利子的背,打開店門。
老板是個蓄著仁丹胡 、年過三十的男子。他曾在多項比賽中獲獎,技術(shù)與品位頗受好評。他向一成打招呼:“你好!歡迎光臨?!?br/>
“不好意思,這么晚還跑來?!?br/>
“哪里哪里,既然是一成先生的朋友,幾點到都不嫌晚。”
“我想請你幫她剪頭發(fā)。”一成伸手朝江 利子一比,“幫她修剪一個適合的發(fā)型。”
“沒問題。”老板打量江 利子,露出發(fā)揮想象力的眼神。江 利子不由得感到羞澀。
“還有,”一成對旁邊的女助手說,“可以幫她稍微化個妝嗎?好襯托她的發(fā)型?!?br/>
“好的?!迸中判氖愕攸c頭。
“對不起,筱冢學長,”江 利子渾身不自在,忸怩道,“我今天沒帶多少錢,而且,我很少化妝……”
“這些你用不著擔心,只要乖乖坐著就是?!?br/>
“可是,那個,我沒跟家里說要上美容院,太晚回去家里會擔心的。”
“這倒是?!币怀牲c點頭,再度看向女助手,“可以借一下電話嗎?”
“好的?!敝謶?yīng)聲把柜臺上的電話拿過來。電話線很長,可能是為了剪發(fā)中的客人接聽方便。一成遞給江 利子?!皝?,打電話回家,這樣就不會挨罵了吧?”
或許是明白再掙扎也是白費力氣,江 利子忐忑著拿起了聽筒。
一成在店內(nèi)一角的沙發(fā)坐下等待。一個高中生模樣的打工女孩端上咖啡,她留著平頭般的發(fā)型。一成看了有些驚訝,但的確相當適合她,一成不禁感到佩服,同時認為這種發(fā)型以后或許會流行起來。
江 利子會變身為什么模樣?一成十分期待。如果自己的直覺沒錯,她一定會綻放出隱藏的美麗。為什么會對川島江 利子如此在意,連一成自己也不太明白。第一眼看到她,他便受到吸引,但究竟是哪一點吸引了他,他卻說不清。唯一能夠確定的,
便是她不是別人為他介紹,也不是她主動接近,而是他靠自己的眼光發(fā)現(xiàn)的女孩。這個事實給他帶來極大的滿足,因為他過去交往的女孩,都不出前兩種類型。
仔細想想,這種情況好像不僅止于男女交往,一成回顧過去,浮現(xiàn)出這種想法。無論是玩具還是衣物,全是別人準備好的。沒有一樣東西是自己找到、渴望并設(shè)法取得的。因為所有東西都已經(jīng)事先為他準備好,很多時候,他甚至沒有想過那些究竟是不是他要的。
選擇永明大學經(jīng)濟系,也很難說是出自他本身的意愿。最主要的理由是許多親戚都畢業(yè)于同一所大學。與其說是選擇,不如說“早就決定好”更貼切。
就連選擇社交 舞社作為社團 活動,也不是一成決定的。他父親以妨礙學業(yè)為由,反對他從事社團 活動,唯有社交 舞或許會在社交 界有所幫助,才準許他參加。還有……
倉橋香苗也不是他選擇的女人,是她選擇了他。清華女子大學的社員當中,從他們還是新生時起,她便最為漂亮出眾。新社員第一次發(fā)表會由誰當她的舞伴,是男社員最關(guān)心的一件事。有一天,她主動向一成提議,希望他選她作為舞伴。
她的美貌也深深吸引一成,這項提議讓他得意忘形。此后他們搭檔并再三練習 ,旋即成為戀人。但是,他想……
自己究竟愛不愛香苗,他并沒有把握,反倒像是為可以和一位漂亮女孩交往、有肌膚之親而樂不可支。證據(jù)就是遇到其他好玩的活動時,他經(jīng)常犧牲與她的約會,且并不以為可惜。她經(jīng)常要他每天打電話給她,他卻時常對此感到厭煩。
再者,對香苗來說,她是不是真的愛自己也頗有疑問。她難道不是只想要“名分”嗎?有時她會提起將來這個字眼,但一成私下推測,即使她渴望與自己結(jié)婚,也不是因為想成為他的妻子,而是想躋身筱冢家族。無論如何,他正考慮結(jié)束和香苗間
的關(guān)系。今天練習 時,她像是對其他社員炫耀似的把身體貼上來,這種事他實在受夠了。
正當他邊喝咖啡邊想這些事情時,女助手出現(xiàn)在他眼前?!昂昧?。”她微笑著說。
“怎樣?”
“請您親自確認?!迸致冻鲆馕渡铋L的眼神。
江 利子坐在最里邊的椅子里。一成慢慢走近,看到她映在鏡子里的臉,頓時大為驚嘆。
頭發(fā)剪到肩上的部位,露出一點耳垂,但并不顯得男孩子氣,而是凸顯出她的女性美。而且,化了妝的臉龐讓一成看得出神,肌膚被襯托得更美了,細長的眼睛讓他心蕩神馳。“真是驚人?!彼卣f,聲音有些沙啞。
“很怪嗎?”江 利子不安地問。
“一點也不?!彼麚u著頭,轉(zhuǎn)向老板,“真是手藝精湛,了不起?!?br/>
“是模特兒天生麗質(zhì)。”老板笑容可掬。
“你站起來一下?!币怀蓪?利子說。
她怯怯地起身,害羞地抬眼看他。
一成細細打量她全身,開口說:“明天你有事嗎?”
“明天?”
“明天星期六,你只上午有課吧?”
“啊,我星期六沒有排課?!?br/>
“那正好。有沒有別的事?要跟朋友出去?”
“沒有,沒什么事?!?br/>
“那就這么定了,你陪我出去吧,我想帶你去幾個地方?!?br/>
“咦?哪里?”
“明天你就知道了?!?br/>
一成再度欣賞江 利子的臉龐和發(fā)型,真是超乎想象。要讓這個個性十足的美女 穿什么樣的衣服才好呢?——他的心早已飛到明天的約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