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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ing

白夜行

[日]東野圭吾 /

神秘師兄 上傳

?第十二章
1
九月的雨比梅雨更沒完沒了。天氣預報說入夜雨便會停,但如粉末般細微的雨幕仍包皮圍著整條街道。
栗原典子走進西武池袋線練馬站前的商店街,商店前的通道蓋有天棚,從車站到公寓步行約十分鐘。
途經(jīng)電器行門前,店內(nèi)正播著“恰克與飛鳥”的《SAYYES》。聽說這首歌是當紅連續(xù)劇的主題曲,CD也跟著大賣。典子這才想起,同事提到今天好像是最后一集。她幾乎不看電視劇。
一走出商店街,就沒有東西遮雨了。典子只得取出藍灰相間的格子手帕蓋在頭上,再度邁開腳步。再往前一點有一家便利店,她走進去,買了豆腐和蔥。本來也想買透明雨傘,看了價錢便打消了念頭。
她的公寓位于西武池袋線旁,兩室一廳,月租八萬元。一個人住是太大了點,但當初找房子時,她本打算和某人同住。事實上,那個男子也曾住過幾次,但也僅止于此。那“幾次”過后,她便形單影只,寬敞的房間變得多余。但她沒有搬家的心力
,便這么住了下來?,F(xiàn)在,她慶幸當初沒有搬家。
舊公寓的外墻被雨打濕,變成泥土般的顏色。典子小心不讓衣服被墻壁的雨水沾濕,爬上公寓的戶外梯。這幢建筑的一二樓各有四戶,她住的是二樓最里面的那一戶。
開了鎖,打開門。室內(nèi)一片昏暗,一進門的廚房與里面的和室都沒有開燈。
“我回來了?!彼f著,打開廚房的燈。家里有人,看玄關脫鞋處就知道了。骯臟的運動鞋扔在那邊,“他”就只有這雙鞋。
除了里面那間和室,還有一間西式房間。她打開西式房間的門,這個房間也是暗的,但里面有個東西在發(fā)光,是放在窗邊的電腦屏幕?!八本捅P坐在屏幕前。
“我回來了?!钡渥映凶拥谋秤坝终f了一次。
男子正在鍵盤上輸入的手停了下來。他轉過身,看了一眼書架上的鬧鐘,再轉頭看她。“真慢啊?!?br/> “被留下來了。你餓了吧?我現(xiàn)在馬上做晚飯。今天也是湯豆腐,可以嗎?”
“都行?!?br/> “那你等一下哦?!?br/> “典子?!蹦凶咏凶≌郎蕚涞綇N房的她,她回過頭來。男子站起來,走近她,用手心撫觸她的后頸。
“你淋濕了?”
“一點點,沒關系。”
男子仿佛沒有聽見,手從她的脖子移到肩膀。透過針織布料,典子感覺到一股強大的握力。
就這樣,她被緊緊抱住,無法動彈。男子吸吮她的耳垂,他熟知她的敏感部位。他粗野卻又靈巧地操縱著嘴唇與舌頭,典子感到背后有如一陣電流竄過,使她無法站穩(wěn)。“我……站不住了?!彼⒅f。
即使如此,男子依然不作答,用力支撐著想往地上坐的她。不久,他放松了手臂的力道,把她的身子轉過去背向他。接著撩起她的裙子,把絲襪 與內(nèi)褲往下拉。褪到膝蓋下方后,右腳一踩,一下子全部脫掉……
不久,如浪潮由遠而近般,她再也站立不住,雙腿猛烈顫抖,跌坐在地板上,雙手撐地,雙肩上下起伏,喘著氣,腦袋里陣陣耳鳴。
男子拉上長褲的拉鏈,然后宛如什么事都不曾發(fā)生過一般,回到電腦前,盤腿坐下,敲擊鍵盤。從他手指的節(jié)奏里,感覺不出絲毫紊亂。
典子無力地撐起身子,穿好衣服?!拔胰蕚渫盹??!彼鲋鴫φ酒饋怼?br/> 男子叫秋吉雄一,只不過典子并不知道這是不是他的本名。既然他本人自稱如此,她也只能相信。
典子是在今年五月中旬遇見秋吉的。那天天氣微涼,她回到公寓附近時,看到一個人蹲在路旁。一個三十歲左右的瘦削男子,穿著黑色丹寧布長褲,上身是黑色皮夾克。
“你怎么了?”她邊查看男子狀況邊問。男子面容扭曲,劉海覆蓋的額頭冒出黏濕的汗水,右手按著腹部,揮動左手,似乎在說沒事。但是,他看起來一點都不像沒事的樣子。從他按住的腹部位置推測,似乎是胃痛。
“我?guī)湍憬芯茸o車吧?!?br/> 男子還是揮手,同時搖了搖頭。
“你常常這樣嗎?”她問。
男子繼續(xù)搖頭。
她猶豫了一會兒,說句“你等一下”,便爬上公寓的樓梯,進了住處,用最大的馬克杯裝了熱水瓶里的熱水,加了一點冷水后,拿到男子身邊。
“把這個喝下去?!彼疡R克杯端到男子面前,“不管怎么樣,都要先把胃清干凈?!?br/> 男子并沒有伸手來接,反而說了一句令人意外的話?!坝袥]有酒?”
“什么?”
“酒……最好是威士忌。直接灌下去就不疼了。從前有一次,我就是這樣治好的?!?br/> “別胡說八道了,那樣會傷到胃的。你先喝了這個再說?!钡渥釉俅芜f過杯子。
男子皺著眉頭注視馬克杯,不情愿地接過,喝了一口。
“全部喝下去,要洗胃?!?br/> 聽典子這么說,男子露出反感的表情。但并沒有抱怨,一口氣喝光。
“覺得怎樣?想吐嗎?”
“有點?!?br/> “那最好把胃里的東西吐出來。吐得出來嗎?”
男子點點頭,緩緩站起。他按著腹部,想繞到公寓后面。
“在這里吐就好。沒關系,我已經(jīng)習慣看別人吐了?!?br/> 他不可能沒有聽到典子的話,卻默默地消失在公寓后方。有好一陣子,他都沒有出來,只是不時發(fā)出呻吟。典子無法袖手離去,便等在原處。
男子終于出來了,表情看起來比先前輕松了幾分。他在路旁的垃圾筒上坐下。
“怎么樣?”典子問道。
“好一點了?!蹦凶涌跉夂芾?。
“那真是太好了?!?br/> 男子依然皺著眉頭,坐在垃圾筒上蹺起腳,手伸進夾克的內(nèi)口袋,拿出一盒煙。他叼住一根,準備用打火機點燃。
典子快步走近,一把抽走他嘴里的煙。男子手里還拿著打火機,驚愕地看著她。
“如果你愛惜自己的身體,最好不要抽煙。你知道嗎?抽煙會讓胃液比平常多分泌幾十倍。飯后一根煙,快樂似神仙,就是這個原因。但是,空腹的時候抽煙,胃液會傷害胃壁,結果就變成胃潰瘍?!?br/> 典子把搶來的煙折成兩截,尋找丟棄的地方,卻發(fā)現(xiàn)垃圾筒在男子的屁股底下。
“站起來?!?。她把煙扔進去,接著朝男子伸出右手,“盒子給我?!?br/> “盒子?”
“煙盒?!?br/> 男子露出苦笑,伸手進內(nèi)袋,拿出煙盒。典子接過來,扔進垃圾筒,蓋上蓋子,拍了拍手?!罢?,可以坐了?!?br/> 聽典子這么說,男子再度坐上垃圾筒,稍感興趣地看著她。
“你是醫(yī)生?”他問。
“怎么可能?”她笑了,“不過也不大遠。我是藥劑師?!?br/> “哦,”男子點點頭,“難怪。”
“你家在這附近?”
“對?!?br/> “你自己走得回去嗎?”
“沒問題。托你的福,已經(jīng)不疼了?!蹦凶诱酒鹕?。
“要是有時間,最好去醫(yī)院讓醫(yī)生看看,急性胃炎其實是很可怕的?!?br/> “醫(yī)院在哪里?”
“醫(yī)院啊,這附近光之丘綜合醫(yī)院就不錯……”
典子才講到一半,男子便搖頭:“我是說你上班的醫(yī)院?!?br/> “哦?!钡渥狱c點頭,“帝都大學附屬醫(yī)院,在荻湟那邊……”
“知道?!蹦凶舆~開腳步,卻又停了下來,回頭說,“謝謝你。”
“請多保重。”典子說。男子舉起一只手算是招呼,再度前行,就這樣消失在夜晚的街道中。
她并不認為會再次與他相逢。即使如此,從第二天起,就連在醫(yī)院上班,她也無法控制地掛念著他。他該不會真的跑到醫(yī)院來吧?心里這么想,不時到內(nèi)科候診室張望。遞進藥房的處方箋如果與胃病有關,而且患者是男性,她便會邊配藥,邊在腦
海里延伸出無限想象。但是,男子并沒有出現(xiàn)在醫(yī)院里,而是再度出現(xiàn)在他們邂逅的地方,時間是整整一周之后。
那天,她晚上十一點多回到公寓。典子的工作有白、夜班之分,當時她輪值夜班。男子和上次一樣,坐在垃圾筒上。因為天色很暗,典子沒有認出他,準備裝作沒看見,趕緊走過。說實話,她覺得心里有點發(fā)毛。
“帝都大學附屬醫(yī)院可真會壓榨員工?!蹦凶訉λf。
典子聽到是他,驚呼出聲:“你怎么會在這里?”
“在等你,我想為上次的事道謝?!?br/> “等我……你從什么時候開始等的?”
“不知道,”男子看看表,“我來的時候好像是六點。”
“六點?”典子睜大眼睛,“你等了五個鐘頭?”
“因為上次遇到你是六點。”
“我上星期值白班。”
“白班?”
“我這個星期值夜班。”典子向他說明自己的工作有兩種上班時間。
“好吧,既然見到了你,那都無所謂了。”男子站起來,“去吃個飯吧?!?br/> “現(xiàn)在這附近沒的吃了?!?br/> “搭出租車,二十分鐘就到新宿了?!?br/> “我不想到太遠的地方去,我累了?!?br/> “哦,那就沒辦法了?!蹦凶由陨耘e起雙手,“下次吧。那我走了?!闭f著,男子掉頭邁開腳步??粗谋秤?,典子有
些著急。
“等等!”她叫住男子,說,“那邊應該還有?!彼钢R路對面的一幢建筑。
那幢建筑上掛著“Denny's”的招牌。
喝著啤酒,男子說,他已經(jīng)五年沒進這種大眾化平價西餐廳了。他面前擺著盛了香腸和炸雞的盤子,典子點了和風套餐。
秋吉雄一,便是當時他報上來的名字,他的名片上也這么印著。那時,典子完全沒有懷疑他會使用假名。名片上印著Memorix的公司名稱,他說那是開發(fā)電腦軟件的公司,典子自然沒有聽過。
“反正就是專門承包皮計算機方面的工作?!睂τ谧约旱墓九c工作,秋吉只向典子作了以上說明。此后,他絕口不提這方面的話題。
相反,他卻對典子工作的細節(jié)十分好奇,舉幾工作形態(tài)、薪資、津貼,和每天的工作內(nèi)容等,都仔細詢問。典子以為這些一定會讓他覺得無聊透頂,但聽她說話時,他的眼神卻顯得無比認真。
典子并不是沒有與男性|交往的經(jīng)驗,但過去約會時,她都主要在聆聽。她本來就口齒笨拙,完全不知道說什么才能取悅對方。然而,秋吉卻要她說話,而且不管她說什么,都顯得極有興趣。至少看起來如此。
“我再跟你聯(lián)系。”分手之際,他這么說。
三天后秋吉打電話給她。這次,他們來到新宿。在咖啡吧里喝酒,典子又說了好多,因為他接二連三地發(fā)問,問她故鄉(xiāng)的情形、成長經(jīng)歷、學生時代的事情等等。
“你老家在哪里?”典子發(fā)問。
他的回答是“沒什么”,而且變得有點不快。于是,她便不再提這個話題。不過,從他的口音聽得出他來自關西。
離開店后,秋吉送典子回公寓。越接近公寓,她內(nèi)心越迷惘。應該若無其事地道別,還是該請他上去坐坐呢?正猶豫,秋吉給了她由頭。走到公寓旁,他在自動售貨機前停下腳步。
“你口渴?。俊彼龁?。
“想喝咖啡?!彼延矌磐度霗C器,瞄了陳列的商品一眼,準備按下罐裝咖啡的按鈕。
“等等,”她說,“要喝咖啡,我沖給你喝。”
他的指尖停在按鈕前,并沒有特別驚訝的樣子,不發(fā)地取回硬幣。
進了門,秋吉在室內(nèi)到處打量。典子沖著咖啡,一顆心七上八下。因為她怕他會發(fā)現(xiàn)“上一個”男人的痕跡。
他津津有味地喝著咖啡,稱贊她房間整理得很干凈。
“最近我很少打掃?!?br/> “嗯,書架上的煙灰缸有一層灰,是因為這樣嗎?”
他的話讓典子心頭一震,抬頭看那個煙灰缸。那是上一個“他”用的東西,她不抽煙。
“那個……不是因為沒有打掃?!?br/> “哦?!?br/> “兩年前,我交 過男朋友。”
“我不太想聽這種告白?!?br/> “啊……對不起?!?br/> 秋吉從椅子上站起,典子以為他要走了,也跟著起身。她剛站起來,他的手便伸過來。她還來不及發(fā)出聲音,便被他緊緊抱住。
但她并沒有抗拒。當他的嘴唇靠過來時,她放松了自己,閉上眼睛。
2
投影儀的燈光從下方斜照著講解人的側臉。講解人是國際業(yè)務部的男職員,不到三十五歲,頭銜是主任。
“……所以,在高血脂癥治療用藥‘美巴隆’方面,已確定獲得美國食品和藥物管理局的制造許可。因此,正如各位手邊
的資料,我們正考慮在美國市場銷售?!敝v解人口氣有點生硬地說著,挺直了背脊,眼睛掃視會議室,還舔了舔嘴唇。這一幕都被筱冢一成看在眼里。
筱冢藥品東京總公司二。一會議室正在舉行會議,討論新藥品如何打開國際市場。與會者共有十七人,幾乎都是營業(yè)總部的人,開發(fā)部長與生產(chǎn)技術部長也在其中。與會人士中,職位最高的是常務董事筱??登?。四十五歲的常務董事坐在排列成∩
形會議桌中央,用足以穿透別人的眼神看著講解人,咄咄逼人的氣勢似乎是想告訴大家,他一個字都不會錯過。一成等人認為他有點過了,但這也許是無可奈何的。公司的人背地里說他是靠父親蔭庇才坐上常務董事的位子,這一點他本人不可能不知道,而在這種場合打一個哈欠的危險性,他也十分清楚。
康晴慢條斯理地開口:“與史洛托邁亞公司的對外授權簽約日期,比上次會議報告提出的晚了兩周。這是怎么回事?”他從資料里抬起頭來,看著講解人,金屬框眼鏡的鏡片發(fā)出閃光。
“我們花了一點時間確認出口的形態(tài)?!被卮鸬牟皇前l(fā)表人,而是坐在前面的小個子男子,聲音有點走調(diào)。
“不是要以粉末原料的形態(tài)出口嗎?跟出口到歐洲一樣?!?br/> “是的,不過雙方在如何處理粉末原料方面,看法有些不同。”
“我怎么沒聽說?相關報告呈給我了嗎?”康晴打開檔案。像他這樣帶檔案來開會的董事很少,事實上,就一成所知,只有康晴一人。
小個子男子焦急地與鄰座的人及發(fā)表人低聲交 談后,面向常務董事:“我們馬上將相關資料呈上?!?br/> “哦,以最快速度送來?!笨登绲囊暰€回到檔案上,“‘美巴隆’這方面我了解了,但是抗生素和糖尿病治療用藥方面進展如何?在美國的上市申請手續(xù)應該完成了吧?”
這一點由講解人作答:“抗生素‘瓦南’與糖尿病治療用藥‘古科斯’,兩者目前都進行到人體 試驗階段。下月初,報告便會送到。”
“嗯,最好盡可能加快速度。其他公司莫不積極開發(fā)新藥,設法增加海外市場銷售收入。”
“是?!卑だㄖv解人在內(nèi)有好幾個人點頭。
歷經(jīng)一個半小時的會議結束了。一成整理東西時,康晴走過來,在一成耳邊說:“等一下可以到我辦公室來一下嗎?我有話跟你說。”
“啊……是。”一成小聲回答。
康晴隨即離開。雖然他們是堂兄弟,但雙方的父親嚴格規(guī)定他們不得在公司內(nèi)私下交 談。
一成先回到他在企劃部的座位,他的頭銜是副部長。這個部門原本沒有副部長這個職位,是專門為他設立的。截至去年,一成已經(jīng)待過營業(yè)總部、會計部、人事部等部門。于各個部門歷練后分派至企劃部,是筱冢家男子的標準進程。就一成而言,
比起目前監(jiān)督各單位的這個職位,他寧愿與其他年輕職員一樣從事實務方面的工作。事實上,他也曾向父親叔伯表明過意愿。
然而,進公司一年后,他明白既然繼承了筱冢家的血統(tǒng),那是不可能的。為了讓復雜的系統(tǒng)順利發(fā)揮功能,對于上司來說,手下不能是不好使喚的齒輪。
一成的辦公桌旁設置了一個黑板式的公告欄,用來交代去處。他把欄內(nèi)的二O一會議室改成常務董事室,方才離開企劃部。
他敲了敲門,聽到低沉的嗓音回答“進來”。一成打開門,康晴正坐在書桌前看書。
“哦,不好意思,還要你特地過來。”康晴抬頭說。
“哪里?!闭f著,一成環(huán)顧室內(nèi)。這是為了確認有沒有其他人。說是常務董事室,但只有書桌、書架和簡單的客用桌椅,絕對說不上寬敞。
康晴得意地笑了。“剛才,國際業(yè)務部的人很緊張吧。他們一定沒想到,我竟然連授權簽約的日期都記得?!?br/> “一定是的?!?br/> “這么重大的事竟然不向我這個主管報告,他們膽子也真大?!?br/> “經(jīng)過這件事,他們應該也知道不能不把常務董事放在眼里了?!?br/> “但愿如此。不過,這都多虧了你。一成,謝了?!?br/> “哪里,這不算什么?!币怀煽嘈χ鴵u搖手。
授權簽約日期更動一事,的確是一成告訴康晴的。一成是從隸屬于國際業(yè)務部、同一時期進入公司的同事那里問出來的。
像這樣偶爾將各部門的小情報告訴康晴,也是他的工作之一。這不是什么愉快的工作,但現(xiàn)任社長、康晴的父親要一成做年輕常務董事的助手。
“那么,請問有什么吩咐?”一成問。
康晴皺起眉頭?!安皇歉阏f過,就我們兩個人的時候,不要那么見外嗎?再說,我要跟你說的也不是工作,是私事。”
一成有不好的預感,不由得握緊了右拳。
“好了,你先坐下。”康晴一邊站起來,一邊要一成在沙發(fā)上坐下。即使如此,一成還是等康晴在沙發(fā)上就座,方才坐下。
“其實,我是在看這個。”康晴把一本書放在茶幾上,封面印著“婚喪喜慶入門”的字樣。
“有什么喜事嗎?”
“有就好了,正好相反?!?br/> “那是喪事了,哪一位亡故了?”
“不是,還沒有,只是有可能?!?br/> “是哪一位?如果方便告訴我……”
“如果你能保密,是沒什么不方便的,是她母親?!?br/> “她?”明知用不著問,一成還是向康晴確認。
“雪穗小姐?!笨登缬袔追蛛y為情,但語氣很是明確。
果然,一成想,他一點都不意外。
“她母親哪里不舒服?”
“昨天,她跟我聯(lián)系,說她母親倒在大阪的家里?!?br/> “倒在家里?”
“蛛網(wǎng)膜出血。她好像是昨天早上接到電話的。學茶道的學生去她家跟她母親商量茶會的事,競發(fā)現(xiàn)她母親倒在院子里。”
一成知道唐澤雪穗的母親在大阪獨居?!斑@么說,現(xiàn)在人在醫(yī)院?”
“好像馬上就送過去了,雪穗小姐是在醫(yī)院打電話給我的?!?br/> “哦。那么,情況如何?”一成雖發(fā)問,卻也知道這是個沒有意義的問題。如果能順利康復,康晴就不會看什么《婚喪喜慶入門》了。
果然,康晴輕輕搖頭。“剛才我跟她聯(lián)系,聽說意識一直沒有恢復,醫(yī)生的說法也不怎么樂觀。她在電話里說,可能很危險。很少聽她說起話來這么柔弱?!?br/> “她母親今年高壽?”
“嗯,記得她以前提過大概七十了吧,你也知道她不是親生女兒,年齡差距很大?!?br/> 一成點點頭。
“那么,為什么是常務董事在看這個呢?”一成看著桌上的《婚喪喜慶入門》問。
“別叫我常務董事,至少在談這件事的時候別這樣叫。”康晴露出不勝其煩的表情。
“堂兄應該不必為她母親的葬禮操心吧?”
“你的意思是說,人都還沒死,現(xiàn)在想到葬禮太性急了嗎?”
一成搖搖頭:“我的意思是,這不是堂兄該做的事?!?br/> “為什么?”
“我知道堂兄向她求婚了,可她還沒有答應,對吧?換句話說,在目前這個階段,怎么說呢……”一成想著修辭,最后還是照原本想到的說了出來,“她還是與我們無關的外人。引人注目的筱冢藥品常務董事為了這樣一個人的母親過世忙著張羅,
怕有微詞。”
聽到“無關的外人”這個說法,康晴整個人往后一仰,看著天花板,無聲地笑了。然后他將笑臉轉向一成?!奥犇氵@么一說,還真嚇了我一跳。的確,她并沒有給我肯定的答復,但也沒有給我否定的答復。如果沒有希望,她早就拒絕了。”
“如果有那個意思,早就已經(jīng)答復了,我說的是正面的答復?!?br/> 康晴搖搖頭,手也跟著揮動?!澳鞘且驗槟氵€年輕,也沒結過婚,才會這么想。我跟她一樣,都結過婚。像我們這種人,如果有機會再次組織家庭,怎么可能不慎重?尤其是她,她跟她前夫并不是死別。”
“這我知道?!?br/> “最好的證明就是,”康晴豎起食指,“自己的母親病危,會通知一個無關的外人嗎?我倒是認為,她在心酸難過的時候找上我,也算是一種答復。”
難怪剛才他心情這么好,一成這才恍然大悟。
“更何況,當朋友遇到困難時伸出援手,這也是人之常情吧。這不僅是一個社會常識,也是做人的道理?!?br/> “她遇到困難了嗎?她是因為不知如何是好,才打電話給堂兄嗎?”
“當然,堅強的她并不是找我哭訴,也不是向我求助,只是說明一下情況。但是,不必想就知道她一定遇到了困難。你想,雖然大阪是她的故鄉(xiāng),但是她在那里已經(jīng)沒有親人了。萬一她母親就這么走了,她不但傷心難過,還得準備葬禮,也許就連
她這么能干的人,也會驚慌失措?!?br/> “所謂的葬禮,”一成注視著堂兄,“包皮含準備階段在內(nèi),整個程序安排會讓逝者家屬連悲傷難過的時間都沒有。她只要撥一個電話給葬儀公司就行。只要電話一通,其他一切都由公司打理。她只須同意公司的建議,在文件上簽名,把錢備妥就沒事了。要是還有一點空閑時間,就朝著遺照掉掉眼淚,不是什么天大的事。”
康晴無法理解地皺起眉頭。“你竟然能說得這么無情,雪穗小姐可是你大學的學妹啊?!?br/> “她不是我學妹,只是在社交 舞社一起練習 過。”
“不必分得這么清楚。不管怎樣,是你介紹我們認識的?!笨登缍⒅怀伞?br/> 所以我后悔得不得了——成想說這句話,卻忍耐著不做聲。
“反正,”康晴蹺起腳,往沙發(fā)上靠,“這種事準備得太周到也不太好,不過我個人希望要是她母親有什么萬一,我已有所準備。只是,剛才你也說過,我有我的處境。就算她母親過世了,我能不能立刻飛到大阪也是個問題。所以,”他盯著一成
,“到時候可能請你到大阪去一趟。那地方你熟,雪穗小姐看到熟人也更安心。”
一成聞言皺起眉頭?!疤眯郑萃心惴胚^我吧?!?br/> “為什么?”
“這就叫公私不分,別人平常就在背地里說,筱冢一成成常務董事的私人秘書了?!?br/> “輔佐董事也是企劃部的工作。”康晴瞪著他。
“這件事跟公司沒有關系吧?”
“有沒有關系,事后再想就好。你應該想的就只有一件事:誰下的命令。”說完,康晴嘴邊露出得意的笑容,盯著一成,“不是嗎?”
一成嘆了口氣,很想問“就我們兩個人的時候,不要叫我常務董事”這句話是誰說的。
回到座位,一成便拿起聽筒,另一只手打開辦公桌抽屜,拿出記事本,翻開通訊簿的第一頁,搜尋今枝,邊確認號碼邊按鍵,聽筒抵在耳邊等待。鈴聲響了一聲,兩聲。右手手指在辦公桌上敲得篤篤作響。
鈴聲響了六次,電話通了,然而一成知道不會有人接,因為今枝的電話設定于鈴響六聲后啟動答錄功能。
果然,接下來聽筒里傳來的,不是今枝低沉的聲音,而是以電腦合成、活像捏著鼻子說話的女人聲音:“您要找的人現(xiàn)在無法接聽電話,請在嗶聲后,留下您的姓名、電話與聯(lián)絡事項”——成在聽到信號聲前便掛上聽筒。他忍不住哼了一聲,聲音可能不小,坐在他正前方的女同事腦袋顫了一下。
怎么回事,他想。
最后一次與今枝直巳見面是八月中旬,現(xiàn)在已經(jīng)過了一個多月,卻音訊全無。一成打過好幾次電話,總是轉為語音答錄。
一成留過兩次話,希望今枝與他聯(lián)絡,但至今未接到回電。
一成想過,今枝可能出門旅行了。若當真如此,這個偵探的工作態(tài)度也太隨便了。從委托他開始,一成便要他與自己保持密切聯(lián)系。或者,一成又想,或者他追唐澤雪穗追到大阪去了?這也不無可能,但沒有同委托人聯(lián)系畢竟不太對勁。
辦公桌邊緣一份文件映入眼簾,他順手拿起,原來是兩天前開會的會議記錄傳閱到了他這里。那場會議討論的是開發(fā)一種自動組合物質之化學構造的計算機系統(tǒng)。一成對這項研究頗感興趣,也出席了,但現(xiàn)在他只是機械地看過了事,心里想著完全
無關的事:康晴,還有唐澤雪穗。
一成由衷地后悔帶康晴到唐澤雪穗店里去。受高宮誠之托,他才想到店里看看,便以極輕松隨意的心態(tài)邀康晴一同前往。
他萬萬不該這么做。
康晴第一次見到雪穗時的情景,一成還記得一清二楚。當時康晴的樣子實在不像是墜入情網(wǎng),甚至顯得老大不高興。雪穗向他說話,他也只是愛理不理地應上幾句。然而事后回想起來,那正是康晴心旌搖動時會有的反應。
當然,他能夠找到心儀的女子,這件事本身是值得高興的。他才四十五歲,沒有理由帶著兩個孩子孤獨地終老一生。如果有適合的對象,他理應再婚。然而,一成就是不喜歡他現(xiàn)在這個對象。
一成到底對唐澤雪穗的哪一點不滿,其實自己也說不上來。就像今枝所言,她身邊有些來路不明的金錢周轉,的確令人感到不對勁。但是,仔細想想,這也可以說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他只能說,大學時在社交 舞練習 場首次見面的印象,一直留
在他心里。
一成認為,這件婚事能緩則緩。然而,要說服康晴,就需要充分的理由,否則向他說多少次那女人很危險、不要娶她,他也不會當真。不,多半還會惹惱他。正因如此,一成對今枝的調(diào)查寄予厚望,甚至可以說,他把一切都寄托在揭露唐澤雪穗的
真面目上。
剛才康晴托他的事重回腦海。如果有了萬一,一成必須去一趟大阪,而且是去幫助唐澤雪穗。
開什么玩笑,一成在心里嘀咕。他又想起今枝曾經(jīng)對他說過的話:“她喜歡的其實不是令堂兄,而是你……”
“開什么玩笑?!边@次,他小聲說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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