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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ing

第22條軍規(guī)

美] 約瑟夫·海勒 /

神秘師兄 上傳

聽到內(nèi)特利陣亡的消息,牧師差點死過去。塔普曼牧師當(dāng)時正坐在自己的帳篷里,戴著老花鏡認(rèn)認(rèn)真真地處理著日常文件。突然,電話鈴響了,機(jī)場上的人向他通報了半空中的飛機(jī)相撞事件。
  他頓時感到心如刀割。他的手哆哆嗦嗦地放下電話,另一只手也抖動起來。這真是一場無法想象的災(zāi)難。十二個人陣亡——多么令人恐怖,多么令人毛骨悚然!他越想越心驚膽戰(zhàn)。他不由自主地祈禱上帝保佑約塞連、內(nèi)特利、亨格利·喬以及他的其他朋友不在陣亡之列。祈禱完畢,他又懊悔地責(zé)備自己,因為祈求他們平安就等于祈求別的他根本不認(rèn)識的年輕人戰(zhàn)死。祈禱也太晚了,可他偏偏只會祈禱。他的心怦怦直跳,那心跳聲好像是從外面什么地方傳來的。他知道,往后他只要坐上牙科醫(yī)生的手術(shù)椅,只要看到外科手術(shù)器械,只要目睹汽車事故,或者只要夜里聽見喊聲,他的心都會像現(xiàn)在這樣怦怦亂跳,并會產(chǎn)生現(xiàn)在這種馬上就要死去的可怕感覺。往后他只要看見有人打架斗毆,就要擔(dān)心自己會被嚇昏過去,會在人行道上碰破腦袋,或者會因心臟病發(fā)作而斃命,或者突發(fā)腦溢血。他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見到妻子和三個孩子。他不知道自己應(yīng)該不應(yīng)該再去見妻子,因為布萊克上尉對他的勸誘使他在心里對所有女性*的貞操和品德產(chǎn)生了強(qiáng)烈的懷疑。他覺得許多別的男人能夠給予他妻子更多的性*滿足?,F(xiàn)在,當(dāng)他考慮死亡問題時,他總是想到他的妻子,而當(dāng)他想到他的妻子時,他又總是擔(dān)心會失去她。
  過了一兩分鐘,牧師覺得自己有力氣站起來了,于是便起身心情沉重地、慢慢吞吞地走到隔壁帳篷去找惠特科姆中士。他倆坐上惠特科姆中士的吉普車。為了不讓放在膝蓋上的雙手顫抖,牧師使勁把它們握成拳頭。他咬緊牙關(guān),竭力不去聽惠特科姆中士興致勃勃、喋喋不休地對這次災(zāi)難性*事件大發(fā)議論。十二個人陣亡意味著又要準(zhǔn)備十二封由卡思卡特上校簽名的吊唁通函。這些信件郵寄給陣亡者親屬時可以捆成一捆。這件事使惠特科姆中士產(chǎn)生了一線希望,也許復(fù)活節(jié)之前可以在《星期六晚郵報》上發(fā)表一篇有關(guān)卡思卡特上校的文章。
  大地籠罩在深深的寂靜之中,似乎那些唯一能打破寂靜的人全都被一種不可抗拒的、殘忍無情的魔力降服住了。牧師油然生出一股敬畏之感。他還從來沒有見到過如此-陰-森可怕的寂靜場面。大約兩百名精疲力竭、形容枯槁、無精打采的軍人手里拎著降落傘袋,沮喪地、一動不動地圍在簡令下達(dá)室外面。他們面無表情,一個個呆若木雞,目光死死地盯著不同的方向。他們似乎不愿意離去,也不能夠移動了。牧師朝他們走過去時,清清楚楚地聽到了自己輕微的腳步聲。他的眼睛急切而慌亂地在無聲無息呆呆站立著的人群中搜尋著。他終于看見了約塞連,心中不禁一陣狂喜。緊接著,他就注意到約塞連滿是灰塵的臉上明顯地流露著疲憊、迷惘和深深的絕望,他不禁感到驚恐萬分,慢慢地張開了嘴。他立刻就明白了,可又痛苦地不敢承認(rèn)事實:內(nèi)特利已經(jīng)死了。他一臉苦相,輕輕地?fù)u著頭,像是在抗議,又像是在哀求。這個消息好似一記重量的拳頭,打得他手腳發(fā)麻。他不由得抽泣起來。他感到雙腿癱軟,好像馬上就要倒下去。內(nèi)特利已經(jīng)死了。他滿心希望是自己弄錯了,可是這一線希望也破滅了,因為他突然第一次意識到,周圍許多人正用幾乎聽不見的嗓音低低地但清晰地反復(fù)念著內(nèi)特利的名字。內(nèi)特利已經(jīng)死了:這個小伙子戰(zhàn)死了。牧師從喉嚨里發(fā)出一陣嗚咽聲,他的下巴開始顫抖,他的眼中充滿淚水,他放聲哭了起來。
  他踮起腳尖朝約塞連走過去,想站到他身邊去哀悼內(nèi)特利,分擔(dān)他無言的悲傷。就在這時,一只手粗暴地抓住了他的胳膊,有人粗聲粗氣地問道:
  “是塔普曼牧師嗎?”
  他吃驚地轉(zhuǎn)過身去,看見面前站著一個又矮又胖、氣勢洶洶的上校。這個人腦袋很大,面色*紅潤,留著兩撇小胡子。他以前從來沒有見過此人,“是我,有什么事?”牧師的胳膊被這個人的手指捏得很痛,他使勁地扭動著胳膊,可就是掙脫不出來。
  “跟我們走?!?
  牧師驚慌地向后退縮著?!叭ツ膬??為什么、你們到底是什么人?”
  “你最好跟我們走一趟,神父,”站在牧師另一邊的一個身材瘦削、長著一張鷹臉的少校用恭敬而悲傷的語調(diào)拖著腔說道,“我們是zheng府派來的。我們要問你幾個問題?!?
  “什么樣的問題?出了什么事?”
  “你是不是塔普曼牧師?”胖上校質(zhì)問道。
  “就是他,”惠特科姆中士回答道。
  “跟他們走吧,”布萊克上尉仇視而輕蔑地冷笑一聲,沖著牧師大叫起來?!澳阋窍氩怀钥囝^,就上車吧?!?
  幾只手不容分說就把牧師拖走了。他想向約塞連呼救,可約塞連離得太遠(yuǎn),似乎不會聽見。附近的一些軍人如夢初醒,開始好奇地打量著他。牧師感到臉上火辣辣的,羞愧地轉(zhuǎn)過臉低下頭去。他乖乖地被人領(lǐng)進(jìn)一輛指揮車?yán)?,坐到了后座上那個臉盤又大又紅的胖上校和那個虛情假意、萎靡不振的瘦少校之間。剛坐下時,他以為他們要給他戴手銬,便自動地向他們一人伸出一只手腕。前排座位上已經(jīng)坐著一個軍官。一個脖上掛著哨子、頭上戴白色*鋼盔的高個憲兵坐到了方向盤的后面。車門關(guān)上了,汽車東倒西歪地開出機(jī)場,在崎嶇不平的柏油馬路上飛馳著。直到這時,牧師才敢抬起眼睛來。
  “你們要把我?guī)У侥睦锶ィ俊彼奶撃懬拥剌p聲發(fā)問,眼睛依然盯著別處。他突然想到,他們是要把飛機(jī)空中相撞事件和內(nèi)特利的陣亡歸罪于他,“我做了什么事?”
  “你就不會閉上嘴,讓我們向你提問題嗎?”上校問。
  “別這樣對他說話,”少校說,“沒有必要那么粗魯。”
  “那么叫他閉上嘴,讓我們來提問題。”
  “神父,請你閉上嘴,讓我們來提問題,”少校同情地勸道,“這樣對你更好些?!?
  “沒有必要叫我神父,”牧師說,”我不是天主教徒?!?
  “我也不是,神父,”少校說,“可我恰巧是個非常虔誠的人,我喜歡把所有神職人員都叫做神父?!?
  “他甚至不相信散兵坑里有無神論者,”上校嘲弄地說。他隨隨便便地用胳膊肘戳了戳牧師的肋骨。“說下去,牧師。告訴他,在散兵坑里有無神論者嗎?”
  “我不知道,長官,”牧師回答道,“我從來沒有到過散兵坑。”
  坐在前排的那個軍官猛地轉(zhuǎn)過頭來,露出一副找茬吵架的嘴臉。“你不是也從來沒有到過天堂嗎?可你知道有個天堂,不對嗎?”
  “對嗎?”上校說。
  “這是你犯下的一項嚴(yán)重罪行,神父,”少校說。
  “什么罪行?”
  “我們還不知道,”上校說,“但我們會調(diào)查出來的。而且我們確信,你的罪行是非常嚴(yán)重的?!?
  在大隊司令部門前,汽車拐下了馬路。輪胎發(fā)出吱吱扭扭的聲響,車速稍微減慢了一點。汽車?yán)@過停車場,開到司令部大樓后面停了下來。三個軍官把牧師帶下了車。他們排成單行,領(lǐng)著牧師沿一道顫悠悠的木制樓梯往下一直走到地下室,把他帶到一間潮濕-陰-暗的房間里。房間的水泥天花板非常低矮,石頭墻裸露著,各個墻角里全都布滿了蜘蛛網(wǎng)。一只蜈蚣嗖的一下竄過地板,鉆到一根水管下面去了。他們叫牧師坐到一張硬邦邦的靠背椅上,椅子前面是一張小桌子,上面什么也沒有擺。
  “你不要客氣,牧師?!鄙闲R贿呌H切地招呼著牧師,一邊打開一盞耀眼的聚光燈,把光線直射到牧師的臉上。他又把一套指節(jié)銅套和一盒木制火柴放到桌子上?!拔覀円o你放松放松?!?
  牧師不相信地瞪起眼睛。他的牙齒格格打戰(zhàn),四肢癱軟無力。
  他感到無能為力。他知道,他們可以想怎么處治他就怎么處治他。
  這幾個殘忍的家伙可以就在地下室里活活打死他,沒有人會插手救他,沒有任何人。也許,那位虔誠、富有同情心的瘦長臉少校是例外,可這位少校正在把一個水龍頭打開;讓水響亮地滴到水池里。
  接著,他走回到桌前,把一根長長的、沉甸甸的橡皮管放到指節(jié)銅套旁。
  “現(xiàn)在一切就緒了,牧師,”少校鼓勵說,“只要你沒有罪,你就一點用不著害怕。你這么害怕是為什么呢?你沒有罪,對嗎?”
  “他肯定有罪,”上校說,“罪大著呢。”
  “我犯的是什么罪呀?”牧師哀求道,他越來越感到困惑不解,弄不清該向這幾個人中的哪一個求情。那第三個軍官沒有佩戴肩章,這會兒默不作聲地溜到了一旁?!拔腋闪耸裁蠢??”
  “這正是我們打算弄清楚的,”上?;卮鹫f。他把一本拍紙薄和一枝鉛筆從桌子的另一邊推到牧師跟前?!敖o我們寫下你的名字,好嗎?用你自己的筆跡?!?
  “用我自己的筆跡?”
  “對。隨便寫在紙上的什么地方。”牧師寫完后,上校把拍紙簿拿了回去,從一個文件夾里取出一頁紙,把拍紙簿與這頁紙并排放好。“瞧見了嗎?”他對走到他身旁的少校說。少校正從他的身后嚴(yán)肅地凝視著這兩樣?xùn)|西。
  “它們不一樣,是嗎?”少校承認(rèn)道。
  “我告訴過你是他干的?!?
  “我干什么啦?”牧師問。
  “牧師,這件事太使我感到震驚了,”少校用極為悲哀的語調(diào)指責(zé)道。
  “什么呀?”
  “我沒法告訴你我對你多么的失望。”
  “因為什么呀?”牧師更加慌亂地追問道,“我干了什么事情?”
  “就因為這個,”少校一邊回答,一邊帶著失望、厭惡的神情把牧師方才在上面簽過名的拍紙簿扔到桌子上?!斑@不是你的筆跡?!?
  牧師驚奇得直眨眼睛?!斑@當(dāng)然是我的筆跡。”
  “不,這不是,牧師,你又在說謊了?!?
  “但這是我剛剛寫的呀!”牧師惱怒地叫道,“你們看著我寫的?!?
  “就是這個問題,”少校憤怒地回答道,“我看著你寫的。你不能否認(rèn)這確實是你寫的。一個人在自己的筆跡這件事上都說謊,那他在什么事上都敢說謊?!?
  “但是,誰在我自己的筆跡這件事上說謊了?”牧師質(zhì)問道。他心里猛地升騰起一股怒火,一時間竟忘了害怕?!澳銈兪钳偭诉€是怎么啦?你們兩個都在講些什么呀?”
  “我們叫你用你自己的筆跡寫下你的名字,可你并沒有這么做?!?
  “我當(dāng)然這樣做了。如果不是用我自己的筆跡,那么我是用誰的筆跡?”
  “用別的什么人的筆跡?!?
  “誰的?”
  “這正是我們打算弄清楚的,”上校威脅說。
  “說吧,牧師?!?
  牧師望望這個人,又看看那個人。他越來越疑懼重重,越來越歇斯底里。“那筆跡是我的,”他情緒激昂地堅持道,“如果那不是我的筆跡,那我的筆跡在哪里?”
  “就在這里,”上?;卮鸬?。他神情傲慢地把一份縮印郵遞郵件的影印件扔在桌上。那上面除了“親愛的瑪莉”這個稱呼外,所有的字跡都被涂抹掉了。軍郵檢查官在信上寫著:“我苦苦地思念著你。
  美國隨軍牧師A·T·塔普曼?!鄙闲?吹侥翈熥兊妹婕t耳赤,便嘲弄地笑了起來。“怎么樣,牧師?你知道這是誰寫的嗎?”
  牧師已經(jīng)認(rèn)出了約塞連的筆跡。過了好長時間,他才回答道:
  “不知道。”
  “可你是認(rèn)字的,對吧?”上校不依不饒地繼續(xù)挖苦他。“寫信的人簽上了自己的姓名?!?
  “那是我的姓名?!?
  “那么是你寫的嘍。這就是所要證明的?!?
  “但我沒有寫。這也不是我的筆跡?!?
  “這么說,你又一次用別人的筆跡簽上了你自己的名字,”上校聳聳肩反駁道,“就是這個意思?!?
  “天哪,這簡直荒謬透頂!”牧師再也忍耐不下去了,大聲叫喊起來,他怒氣沖沖地跳了起來,兩只拳頭握得緊緊的?!拔以僖膊荒苋萑滔氯チ?!你們聽見了嗎?十二個人剛剛陣亡,我沒有時間來回答這些愚蠢的問題。你們沒有權(quán)利把我扣留在這地方。我可是再也不能容忍下去了?!?
  上校一聲不吭地朝著牧師的胸部使勁一推,把牧師推倒在椅子上。牧師突然感到渾身軟弱無力,又一次心慌意亂起來。少校撿起那根長長的橡皮管,恐嚇地在自己攤開的手掌上輕輕抽打著。上校拿起那盒火柴,從里面抽出一根,把它對著火柴盒劃火的那面,準(zhǔn)備劃火。他雙眼怒視著牧師,看他還敢做出什么反抗的表示。牧師面容蒼白,幾乎僵在椅子上不能動彈。聚光燈的強(qiáng)烈光線終于逼得他扭過臉去,水龍頭的滴水聲越來越響,弄得他心煩意亂,不堪忍受。他真希望他們告訴他,他們究竟需要什么,這樣他就知道他應(yīng)該坦白交待些什么。上校對第三個軍官做了個手勢,那人便緩步從墻邊走到桌子跟前,在離牧師僅僅幾英寸的地方坐了下來。牧師緊張不安地等待著。那人的臉上毫無表情,目光-陰-森逼人。
  “把燈關(guān)掉吧,”他回過頭去平靜地低聲說,“這燈光太刺眼了?!?
  牧師對他感激地微微一笑,“謝謝你,長官。還有那個滴水的龍頭,請關(guān)上它吧。”
  “別管那滴水聲,”那軍官說,“我并不討厭它?!彼铣读顺堆澩龋孟衽屡櫫四莾蓷l整齊的褲縫似的?!澳翈?,”他隨隨便便地問,“你是屬于哪個教派的?”
  “我屬于再浸禮教派,長官。”
  “這是個相當(dāng)可疑的教派,不是嗎?”
  “可疑?”牧師疑惑不解地問,“為什么,長官?”
  “噢,我對這個教派一點都不了解。你不得不承認(rèn)這一點,對吧?難道這還不使它顯得可疑嗎?”
  “我不知道,長官,”牧師像個外交官似的心神不定、結(jié)結(jié)巴巴地回答道。這個人沒佩戴肩章,這一點使他覺得很為難,他甚至拿不準(zhǔn)自己應(yīng)該不應(yīng)該稱他為“長官”。他是誰?他有什么權(quán)力審問他呢?
  “牧師,我曾經(jīng)學(xué)過拉丁文。在向你提出下一個問題之前我要先讓你知道這一點,我認(rèn)為只有這樣做才是公正的?!俳Y教徒’這個詞是否僅僅意味著你不是浸禮教徒?”
  “我,不,長官,它的含義更廣些?!?
  “你是浸禮教徒嗎?”
  “不是,長官?!?
  “那么你不是個浸禮教徒,不對嗎?”
  “長官?”
  “我真不明白,你為什么要在這一點上跟我爭論不休。你已經(jīng)承認(rèn)了這一點。聽著,牧師,說你不是浸禮教徒并不等于真正告訴了我們你究竟是什么人,對嗎?你可以是任何教派的教徒,任何人?!彼焉眢w微微向前傾斜,擺出一副精明、深沉的樣子?!澳闵踔量赡苁牵彼又f,“華盛頓·歐文,難道你不是嗎?”
  “華盛頓·歐文?”牧師吃驚地重復(fù)著。
  “承認(rèn)吧,華盛頓,”胖上校煩躁地插話道,“你究竟為什么不全部交待出來呢?我們知道是你偷了那個紅色*梨形番茄?!?
  牧師一下子給嚇蒙了。過了一會,他才松了一口氣,神經(jīng)質(zhì)地格格笑了起來。“哦,原來是這樣!”他叫道,“現(xiàn)在我開始明白了。我并沒有偷那個紅色*梨形番茄,長官,是卡思卡特上校送給我的。你們要是不相信我,可以去問問他。”
  房間另一頭的一扇門打開了,卡思卡特上校走進(jìn)了地下室。他好像是從壁櫥里鉆出來的。
  “你好,上校。他聲稱那個紅色*梨形番茄是你送給他的,上校,你送了嗎?”
  “我為什么要送給他一個紅色*梨形番茄呢?”卡思卡特上校反問道。
  “謝謝你,上校,這就夠了。”
  “愿意效勞,上校,”卡思卡特上?;卮鸬溃f完便退出了地下室,并隨手在身后關(guān)上了門。
  “怎么樣,牧師,現(xiàn)在你還有什么可說的?”
  “就是他送給我的!”牧師色*厲內(nèi)荏地低聲抗議道,“就是他送給我的!”
  “你是在指責(zé)一個上級軍官說謊嗎,牧師?”
  “為什么一個上級軍官會送給你一個番茄,牧師?”
  “這就是你想把它送給惠特科姆中士的原因,是嗎,牧師?就因為這個番茄是偷來的?”
  “不,不,不,”牧師抗議道。他痛苦地想,他們?yōu)槭裁床荒芾斫饽??“我把番茄送給惠特科姆中士,是因為我不想要它?!?
  “如果你不想要它,為什么要從卡思卡特上校那兒把它偷來呢?”
  “我不是從卡思卡特上校那兒偷來的!”
  “如果你沒有偷,那你為什么顯出這么一副有罪的模樣?”
  “我沒有罪。”
  “如果你沒有罪,那我們?yōu)槭裁匆獙弳柲???
  “天哪,我不知道?!蹦翈熒胍髁艘宦?。他把放在膝蓋上的手指互相捏來捏去,極其痛苦地晃動著低垂的腦袋?!拔也恢??!?
  “他以為我們有工夫跟他磨蹭?!鄙傩鈶嵉睾吡艘宦暋?
  “牧師,”沒佩戴肩章的軍官從打開的文件夾里取出一張黃|色*打印紙,口氣更加從容地繼續(xù)說道,“我這兒有一張卡思卡特上校親筆簽名的證詞,證詞中聲明是你從他那兒偷走了那個番茄?!彼堰@張紙正面朝下放到文件夾的一邊,又從另一邊拿起另一張紙。
  “我這兒還有一份經(jīng)過公證的惠特科姆中士的宣誓證詞。他在證詞中說,他當(dāng)時看到你急著把番茄塞給他的那副樣子,就知道那番茄來路不正。”
  “我向上帝發(fā)誓,我沒有偷那個番茄,長官,”牧師苦惱地懇求道,眼淚都快要掉下來了。“我鄭重地向你起誓,那個番茄不是偷來的?!?
  “牧師,你信仰上帝嗎?”
  “是的,長官,我當(dāng)然信仰上帝?!?
  “這就很奇怪了,牧師?!蹦擒姽僬f著從公文夾里抽出一張黃|色*打印紙?!耙驗槲疫@兒還有一份卡思卡特上校的聲明,他發(fā)誓說你拒絕跟他合作,不愿意在每次飛行任務(wù)之前在簡令下達(dá)室里主持祈禱儀式?!?
  牧師愣了一下,接著便回憶起來了。他很快地點點頭。“哦,這并不完全是事實,長官,”他急切地解釋道,“當(dāng)卡思卡特上校認(rèn)識到士兵和軍官是在向同一個上帝祈禱時,他自己放棄了這一打算?!?
  “他自己干了什么?”那軍官不相信地叫道。
  “簡直是一派胡言!”紅臉上校斥責(zé)道。他威嚴(yán)而氣惱地從牧師身邊轉(zhuǎn)身走開。
  “他難道以為我們會相信他這套謊言嗎?”少校表示懷疑地喊道。
  沒佩戴肩章的軍官尖刻地竊笑著?!澳翈煟闶遣皇前咽虑榫幍锰x奇了?”他寬容而冷漠地笑了笑問道。
  “但是,長官,這是事實,長官!我發(fā)誓這是事實。”
  “我看不出這跟是不是事實有什么關(guān)系,”那軍官無動于衷地回答道,又伸手到旁邊去拿那個打開著的裝滿文件的文件夾?!澳翈?,你在回答我的問題時說過你是信仰上帝的嗎?我記不得了?!?
  “是的,長官,我的確這樣說過,長官。我的確是信仰上帝的?!?
  “那么,這就的確是非常奇怪的了,牧師,因為我這兒還有一份卡思卡特上校的宣誓證詞,那上面說你曾經(jīng)對他說過,無神論不違犯法律。你記得你的確對什么人說過這樣的話嗎?”
  牧師毫不猶豫地點點頭。這一回他覺得自己很有把握?!笆堑?,長官,我的確這么說過。我這么說是因為這是事實。無神論并不違犯法律?!?
  “但是,你仍然沒有理由這么說,牧師,對嗎?”那軍官皺著眉刻薄地責(zé)備道。他又從文件夾里抽出一份經(jīng)過公證的打印文件?!拔疫@兒還有一份惠特科姆中士的宣誓證詞,上面說他計劃給在戰(zhàn)斗中陣亡或負(fù)傷的軍人的親屬郵寄由卡思卡特上校簽名的慰問信,你卻表示反對。這是真的嗎?”
  “是的,長官,我的確表示過反對,”牧師回答道,“我為自己這么做而感到自豪。這些信是虛偽的,是騙人的。它們的唯一目的是往卡思卡特上校臉上貼金?!?
  “可這又有什么關(guān)系呢?”那軍官回答道,“它們?nèi)匀荒芙o那些收到信的親屬帶去一些安慰和問候,不是嗎?牧師,我實在無法理解你的思維方式?!?
  牧師一時間給難住了,一句話也回答不上來。他垂下腦袋,覺得自己張口結(jié)舌,傻里傻氣。
  那個面色*紅潤的矮胖上校精神抖擻地朝前邁了幾步。他突然有了一個想法?!拔覀?yōu)槭裁床荒馨阉@該死的腦殼敲開呢?”他躍躍欲試地向其他人建議道。
  “對,我們可以把他這該死的腦殼敲開,不是嗎?”長著一張鷹臉的少校表示同意。“他不過是個再浸禮教徒罷了。”
  “不,我們必須首先確定他有罪,”沒佩戴肩章的軍官懶洋洋地擺了擺手告誡道。他輕輕站立起來,走到桌子的另一邊,雙手平展地按在桌面上,臉正對著牧師。他的表情-陰-沉、嚴(yán)厲、狠毒,令人望而生畏。“牧師,”他專橫嚴(yán)厲地宣布道,“我們正式指控你假冒華盛頓·歐文之名,未經(jīng)許可恣意檢查官兵們的信件。你是有罪還是無罪?”
  “無罪,長官,”牧師用發(fā)干的舌頭舔了舔發(fā)干的嘴唇,忐忑不安地把坐在椅子邊沿上的身體往前探了探。
  “有罪,”上校說。
  “有罪,”少校說。
  “那就是有罪?!睕]佩戴肩章的軍官說。他在文件夾里的一頁紙上寫了個字?!澳翈?,”他抬起頭來繼續(xù)說,“我們還要指控你犯了目前我們尚未了解的罪行和違法行為。你是有罪還是無罪?”
  “我不知道,長官。如果你們不告訴我究竟是什么罪行和違法行為,那叫我怎么說呢?”
  “如果我們不知道,我們怎么能告訴你呢?”
  “有罪,”上校斷然他說。
  “他肯定有罪?!鄙傩1硎就狻!叭绻鞘撬淖镄泻瓦`法行為的活,那他肯定就是犯罪了?!?
  “那就是有罪,”沒佩戴肩章的軍官拖著長腔說道,他往房間的另一側(cè)走去?!八腿唤o你了,上校?!?
  “謝謝你,”上校稱贊他說,“這件事你干得很出色*。”他轉(zhuǎn)過身來對著牧師?!昂冒?,牧師,一切都完了,走吧?!?
  牧師沒聽明白他的話?!澳阋腋墒裁矗俊?
  “走吧,滾吧,我叫你快滾!”上校咆哮起來,生氣地朝肩后揚(yáng)了揚(yáng)大拇指?!澳闼麐尩目鞆倪@兒滾出去!”
  牧師被上校挑釁的言辭和語氣嚇得目瞪口呆。他感到驚奇,感到困惑不解,他們居然要放他走,這使他大為懊惱?!澳銈儾皇谴蛩銘椭挝覇??”他既驚奇又不滿地問道。
  “對極了,我們是打算懲治你的。但是,在我們決定如何懲治你及什么時候懲治你之前,我們當(dāng)然不會讓你跟著我們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的。所以,走吧,滾吧?!?
  牧師試探地站起身,往外走了幾步?!拔铱梢宰吡??”
  “暫時可以走。但是不許有任何離開這個島的企圖。我們記下了你的號碼,牧師。你記住,你一天二十四小時全都處在我們的監(jiān)視之下?!?
  牧師不敢相信他們會真的放他走。他提心吊膽地往出口走去,隨時準(zhǔn)備被某人專橫的聲音喝令回去,或者要么肩膀要么腦袋挨上一記重?fù)?,倒在半道上爬不起來。他們沒做任何事情來阻攔他。
  他在-陰-暗潮濕、密不透風(fēng)的走廊里摸索著走到樓梯口。當(dāng)他踉踉蹌蹌地爬到樓梯頂部,呼吸到新鮮空氣時,已經(jīng)是氣喘吁吁了。一經(jīng)脫離險境,他立刻義憤填膺。他這一天所遭遇的暴行氣得他怒不可遏,他這輩子還從來沒有這樣憤怒過。他旋風(fēng)般沖過寬敞的、回聲不斷的門廳,胸中怒火燃燒,怨恨難平。他再也不能忍受下去了,他對自己說,他實在無法忍受下去了。當(dāng)他走到大樓門口時,看到科恩中校獨自快步跑上寬闊的臺階,心中不禁感到一陣高興。他先深深吸了一口氣給自己鼓勁,然后勇敢地走上前去攔住科恩中校。
  “中校,我再也忍受不下去了,”他斬釘截鐵地宣布道??墒强贫髦行4掖遗苌吓_階,根本沒有注意到他,這使他大為沮喪。“科恩中校!”
  他的這位上級軍官這才停住腳步,轉(zhuǎn)過他那矮胖難看的身體,慢吞吞地走下臺階?!笆裁词?,牧師?”
  “科恩中校,我想和你談?wù)劷裉煸缟系娘w機(jī)相撞事件。這件事發(fā)生得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科恩中校沉默了片刻,露出一絲譏笑,饒有興致地打量著牧師?!笆堑?,牧師,的確很可怕,”他終于說道,“我不知道我們應(yīng)該怎樣呈文向上級報告才不至于給我們自己丟臉?!?
  “我不是這個意思,”牧師態(tài)度堅決、毫無顧忌地反駁道,“這十二個人當(dāng)中有一些已經(jīng)完成了他們的七十次飛行任務(wù)?!?
  科恩中校笑了?!耙撬麄兌际切┬聛淼?,這次事件就不那么可怕了嗎?”他挖苦他說。
  牧師又一次給問住了。不道德的推理似乎時時處處都在刁難他。當(dāng)他再次開口說話時,他不像方才那樣充滿自信了,他的嗓音顫抖起來。“長官,要求我們大隊的官兵執(zhí)行八十次飛行任務(wù)的做法是完全錯誤的。別的大隊的官兵只要執(zhí)行五十到五十五次就可以回國了?!?
  “我們會考慮這個問題的,”科恩中校厭煩他說。他抬腿打算離去?!霸僖?,隨軍牧師。”
  “這是什么意思,長官?”牧師嗓音尖厲地追問道。
  科恩中校從臺階上倒退一步,臉上顯得很不高興?!斑@意思就是我們會考慮的,隨軍牧師,”他嘲諷而鄙夷地回答道,“難道你是要我們不加考慮就干事情嗎?”
  “不,長官,我沒有這樣想,但你們一直都在考慮這個問題,不是嗎?”
  “是的,隨軍牧師,我們一直在考慮這個問題。但是,為了使你開心,我們會對這個問題多加考慮的。如果我們作出新的決定,我們將會首先通知你的?!笨贫髦行S洲D(zhuǎn)過身去,匆匆跑上臺階。
  “科恩中校!”牧師的喊聲又一次使科恩中校停住腳步。他慢慢轉(zhuǎn)過臉來對著牧師,眉頭緊鎖,顯得極不耐煩。牧師內(nèi)心非常緊張,他滔滔不絕地一口氣說下去?!伴L官,請你允許我把這一事件報告給德里德爾將軍。我要向聯(lián)隊司令部提出我的抗議?!?
  科恩中校猛地鼓起他那黑乎乎的胖下巴,好不容易才抑制住一陣大笑。過了一會他才回答?!斑@很好,隨軍牧師,”他竭力裝出一副一本正經(jīng)的樣子,帶著捉弄人尋開心的口氣回答說,“我允許你向德里德爾將軍報告?!?
  “謝謝你,長官。我認(rèn)為我對德里德爾將軍還是有一定影響的。
  我覺得事先把這一點告訴你才算公平?!?
  “你能事先告訴我,真是太好了,隨軍牧師。不過你在聯(lián)隊司令部是找不到德里德爾將軍的。我也覺得事先把這一點告訴你才算公平?!笨贫髦行O仁谴醵镜剡肿煨π?,隨后得意地哈哈大笑起來。
  “德里德爾將軍調(diào)走了,隨軍牧師。佩克姆將軍調(diào)進(jìn)來了。我們有了一位新的聯(lián)隊指揮官?!?
  牧師愣住了?!芭蹇四穼④姡 ?
  “是的,牧師,你對他也有影響嗎?”
  “怎么會?我根本不認(rèn)識佩克姆將軍,”牧師沮喪地反駁道。
  科恩中校又笑了?!斑@就太糟了,牧師,因為卡思卡特上校跟他關(guān)系很熟。”科恩中校幸災(zāi)樂禍地格格笑了好一陣,然后突然止住了。“順便說一句,牧師,” 他用手指頭戳了一下牧師的胸口,冷冷地告誡道,“你和斯塔布斯醫(yī)生兩個人的一切都完蛋了。我們知道得很清楚,今天是他派你來這兒發(fā)牢騷的?!?
  “斯塔布斯醫(yī)生?”牧師困惑不解地?fù)u搖頭?!拔覜]見過斯塔布斯醫(yī)生,中校。是三個陌生的軍官未經(jīng)軍方批準(zhǔn)把我?guī)У竭@兒的地下室來的。他們審問并侮辱了我。”
  科恩中校又戳了戳牧師的胸口。“你知道得很清楚,斯塔布斯醫(yī)生一直在告訴他那個中隊的人不要執(zhí)行七十次以上的飛行任務(wù)。”他發(fā)出刺耳的大笑?!安贿^,牧師,他們必須執(zhí)行七十次以上的飛行任務(wù),因為我們正在把斯塔布斯醫(yī)生調(diào)往太平洋戰(zhàn)區(qū)。好吧,再見,隨軍牧師,再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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