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節(jié)
我回到埃萊娜·拉戈內(nèi)爾身邊。她正躺在一條長椅子上哭泣,因為她以為我馬上就要離開寄宿學(xué)校。我坐在長椅上。埃萊娜·拉戈內(nèi)爾躺在我身邊,她那 柔美的身軀在華麗的連衣裙里面自由 自在,著實令我傾心。我從沒有見過象她那樣美的胸脯。我從沒有碰過它。埃萊娜·拉戈內(nèi)爾還是一個不懂得害羞的姑娘,她不 知道什么叫害羞,她竟然能一絲不掛,光著身子在走廊里走來走去。上帝賦予人間最美的事物,莫過于埃菜娜·拉戈內(nèi)爾的身軀,那真是不可言狀的美。她的身村和 她那一對掛在胸部而又似乎欲脫離胸部的乳fang顯得十分對稱。沒有什么東西能比她那豐滿的乳fang更富有魅力,她的乳feng豐滿外凸,仿佛令人垂手可得。在如此奪目的 光輝面前,連小哥那苦力般的身軀也不免黯然失色。男人的軀體總是顯得干癟、內(nèi)秀??伤麄兊捏w形卻經(jīng)久不衷,這和埃萊娜·拉戈內(nèi)爾大不一樣,她的形態(tài)無法長 期保持,只不過一朵季節(jié)花,不久便會葉落花謝。埃萊娜·拉戈內(nèi)爾來自大叻高原。她的父親是鎮(zhèn)上的官員。不久前她正好在學(xué)期中間來到這里。她膽怯害怕,常常 愿意呆在你的身旁不言不語,或是哭泣流淚。她有一種山里人特有的暗紅的膚色,因此人們很容易認出她來,因為這里所有的孩子都由于貧血和天氣酷熱而臉色蒼 白、發(fā)青。埃萊娜·拉戈內(nèi)爾不上中學(xué)課程,她不知道上學(xué),也不懂得學(xué)習(xí) ,她什么也記不住。她在寄宿學(xué)校里讀小學(xué)的課程,而上這些課根本毫無用處。她依偎著 我哭了起來,我撫摸著她的頭發(fā)和她的雙手,我對她說,我將跟她一起留在寄宿學(xué)校里。埃萊娜并不知道自己長得非常漂亮。她的父母也不知道要把她培養(yǎng)成個什么 樣的人材,他們只想盡快把她嫁出去,埃萊娜可以隨意找到任何一個未婚夫,可她并不想去找,因為她不想結(jié)婚,她一心想跟著媽媽回國去。最后,她還是按著媽媽 的愿望嫁人了。她要比這個頭戴小丑帽、腳穿金絲鞋的我長得更加漂亮,但我要比她更加成熟,更加接近結(jié)婚的年齡。當然埃萊娜·拉戈內(nèi)爾也滿可以出嫁,可以配 偶成婚,只是她什么也不懂,你可以嚇唬她,可以給她解釋會使她害怕的一切,可以叫她呆在那里,乖乖地等著。
埃萊娜·拉戈內(nèi)爾還不懂得我所懂的一切。然而她已經(jīng)是個十七歲的大姑娘了。就如我所猜想一樣,我所知道的,她永遠也不會知道。
埃萊娜·拉戈內(nèi)爾的軀體沉甸甸的,天真無邪,她的皮膚就象某種水果的表面一樣光滑柔嫩,而這種柔嫩很快就將會感覺不出來,只能讓你產(chǎn)生少許的幻 覺。埃萊娜·拉戈內(nèi)爾令人產(chǎn)生殺她的念頭,令人做起親手殺她的美夢。她身上雖然有一副象似精白面粉的形象,可她自己卻無所感覺,這些東西將賜給玩弄它們的 那雙手,賜給吸吮它們的那張嘴,而她卻不把它們記在心上,也不了解它們,更不了解它們那神奇的威力。我真想吮埃萊娜·拉戈內(nèi)爾的**奶,就象他在中國城那間房 子里吮我的**奶一樣,我每天晚上都到那里去,去那里加深我對上帝的認識。我對她那宛如精白面粉的酥***胸貪婪無厭。我真想把她帶到我每天晚上所去的地方去,讓他 和她在一起,我將可以通過她獲得一種徹底的享受,然后我死也甘心。
我愛慕拉戈內(nèi)爾如同愛我那堤岸的情人 一樣,我把他們看成是一樣誘人的血肉,只不過拉內(nèi)爾的膚色更加明亮,更加潔白無瑕。她的每一個舉動,每滴眼 淚,每個缺點,每一處無知,都可以使他的形象反復(fù)展現(xiàn)。埃萊娜·拉戈內(nèi)爾就是這個可憐男人的妻子,這個堤岸的、中國的難以理解的男人。埃萊娜·拉戈內(nèi)爾也 是屬于中國。
我沒有忘記埃萊娜·拉戈內(nèi)爾。我沒有忘記這個可憐的男人。自從我動身回國以后,自從我和他分手以后,整整兩我沒有接近過任何一個別的男人。而這種神秘的忠誠應(yīng)該是屬于我自己的。
我當時還是這個家庭的成員,因為那是我棲身的地方,除此之處,別無他處。就在這個冷漠無情,艱難困苦的環(huán)境中,我最深深地相信我自己,我有我自己最基本的抱負,那就是將來我一定要從事寫作。
我在堤岸情人 單身宿舍里渡過的那些時光,曾經(jīng)給這塊灰暗的灰暗的地方帶來了短暫的歡快。這是一個令人窒息的地方,是和死神咫尺相鄰的地方,是暴力、痛苦、失望、蒙受恥辱的地方。這就是我那堤岸的委身之處。它在大河的彼岸。然而有朝一日,我將會渡過大河去尋找新的歸宿。
我不知道埃萊娜·拉戈內(nèi)爾后來的情況,也不知道她現(xiàn)在是否還活著。是她第一個離開了寄宿學(xué)校,比我動身回法國早得多。那時是她媽媽要她回到大叻 去。我好象記得是讓她回去結(jié)婚,因為她可能碰上一個剛從大城市來的人。也許我弄錯了,我把我想象的和埃萊娜·拉戈內(nèi)爾奉母親之命被迫回國一事混淆在一起。
讓我也向你們說說這到底是怎么回事。事情是這樣的:為了抽鴉片煙,我大哥偷了傭人的錢,還偷了媽媽的錢。他翻箱倒柜,又偷又賭。父親臨死前在那 名叫“兩海之間”的地方買下了一座房子。這就是我們唯一的家產(chǎn)。由于他在賭場連連失利,媽媽只好把房子賣掉替他還債。可這也不夠。永遠沒有夠的時候。當我 還很小的時候,他就企圖把我賣給古波爾咖啡館的顧客。正是為了他,媽媽才有心思活下去,為了他能夠吃飽、睡暖,為了他還能聽得見呼喚他的名字。媽媽省吃儉 用,用了十年的積蓄替他在安布瓦茲附近買下一塊地產(chǎn)。可這塊地產(chǎn)一宵之間就被他抵押出去。媽媽只好支付利息。從我說過的那片林場砍下來的木頭也都被他一宵 之間輸個精光。他還偷竊我這位快死的媽媽的錢。他是一個專門翻箱倒柜的家賊,他嗅覺靈敏,善于搜索,無論是成堆的布料還是細小的藏物都難逃厄運。他還偷過 親戚的東西,什么首飾、食品等等,一偷就是一大堆。他還偷過杜阿姨、男仆人和我小哥哥的東西。至于我,他自然也沒有少偷。他差點沒把自己的媽媽也給賣掉。 當媽媽剛剛斷氣而尸骨未寒的時候,他便急急忙忙把公證人請來,假惺惺地擠出幾滴鱷魚的眼淚。他最善于逢場作戲,此時此刻他如喪考妣。公證人說這份遺囑無 效,因為死者過于偏袒她的長子的利益而損害我的權(quán)益。差別之大,令人覺得可笑。我必須當機立斷,或接受,或拒絕。我表示接受:我簽了字。我終于接受了這份 遺囑。大哥兩眼低垂,說了一聲謝謝。他嗚咽地哭起來。他可能由于在南方當過法奸與敵人合作而遭當局追捕,他再也不知道哪里能有藏身之處。他終于跑到我家里 來避風(fēng)。我一直也不很清楚其中的底細,可他畢竟避開了一次危險。也許他曾經(jīng)出賣過一些人,出賣過一些猶太人,這些事他都可能干得出來。每當他殺了人之后, 或者需要你幫忙的時候,他總是顯得十分溫 順、親熱。當時我丈夫還被關(guān)在集中營里,大哥還表示同情他。他在我家里住了叁天。我忘記了他的老毛病,所以每當出 門的時候,我什么東西都沒有鎖起來。當時我把用自己的配給證買下來的白糖和大米儲存起來,以便等我丈夫回來時可以食用。他到處搜查,隨意取走我的東西。他 還翻弄我臥室里的小衣柜。他終于找到他可以下手的東西。他把我全部的積蓄五萬法郎統(tǒng)統(tǒng)拿走,分文不留。他帶著贓物離開了我的公寓。后來當我見到他的時候, 我并沒有和他清算這筆老賬,這對他來說實在太丟臉了,我真不好意思開這個口。在他登到那張偽造的遺囑之后,為了換得一口面包皮,他竟然把那座冒牌的路易十四 城堡也給賣掉了。這筆買賣也象那份遺囑一樣,也是弄虛作假,魚目混珠。自從母親死后,他就孤零零地一個人,他在世上沒有一個朋友。他從來就沒有交 過朋友, 他在蒙帕斯曾經(jīng)有過幾個女人在他手下“干活”,有時他并不叫這些女人干活,至少開始的時候不叫她們干活,有些時候也雇用一些男人,不過這班男人往往還得向 他倒貼錢。他孑然一身,生活在極端孤獨之中,尤其是他的晚年過得更加凄涼。他也只不過是一個壞蛋,他的動作是微不足到的。他讓他周圍的人感到害怕,只此而 已。和我們在一起的時候,他就喪失了他那真正的王國。他還不是一個強盜,只是一個家里的二流子,一只翻箱倒柜的家鼠,一個赤手空拳的殺人犯。但他從不感到 絕望。既然所有的壞蛋都能活著,他也照樣能活下去,他沒有果敢之處,整天擔心受怕,惶惶不可終日。自從母親死了以后,他就過著一種古怪的生活。在圖爾,他 只認識咖啡館里的侍者,拿他們做為他了解情況的“渠道”,那班酒氣熏天的??蛣t是他在咖啡館后廳打牌的陪客。他亦步亦趨,開始效仿他們,他拼命地喝酒,兩 眼充血紅腫,嘴巴歪斜,模樣兇狠。他在圖爾已經(jīng)一無所有。當他把兩處地產(chǎn)變賣抵債之后,兩袖清風(fēng),空空如也。他在母親租下的那間家具貯藏室里住了整整一 年。他睡了整整一年的扶手椅。多虧當時房東開恩,允許他進屋棲身,使他能得在那里呆了一年。后來,房東終于下逐客令,把他拒之門外。
在這一年期間,他何嘗不想贖回他那塊已經(jīng)典押出去的地產(chǎn),他把母親留在家具貯藏室里的家具一件一件地輸光了,還銅制佛象,銅制器皿,后來連床 、 衣柜和床 單也都拿出去當賭注。最后終于全被輸光,除了身上穿的衣服之外,一無所有。孑身一人,孤苦零丁。在這一年里,誰也不愿意收留他。他給巴黎的一個表 兄弟寫信求援。終于在馬爾賽普市弄到一個勤雜員的房間。這位五十開外的老光棍總算謀得有生以來第一個職業(yè),領(lǐng)到有生以來頭一份工資。他是海運保險公司的勤 雜員。我想他在那里足足干了十五年。他進了醫(yī)院,但沒死在那里,而死在自己的家里。
媽媽從不對誰說過這個孩子的不是。她從不抱怨自己的兒子。她從未對任何人說過這個偷雞摸狗、翻箱倒柜的人。這種母愛簡直就是一種罪過。他一直隱 瞞這種罪惡的母愛。如此母愛著實令人費解,對任何不了解她的兒子的人來說,就是當著上帝的面也無法解釋。關(guān)于她的兒子,她總是喜歡談?wù)撘恍╇u毛蒜皮的事。 本來在我們兄妹叁個當中該數(shù)他最聰明、最賦有“美感”,最精明能干,并且還是一個最愛他母親的人??偠灾?,他可算是最了解她了。她說,我真沒想到一個男 孩子竟然能夠如此敏感,如此富有深厚的感情。
我們后來見過一次面,他和我談起小哥哥死時的情景。他說,我的小哥哥,我們的小保羅死得可怕極了,簡直叫人惡心。
我腦子里迄今還留下這么一幅我們家庭生活的景象:那是在堤岸家里的飯桌上。我們兄妹叁個在飯廳里吃飯。他們都是十七、八歲的人了。媽媽沒跟我們 一起吃飯。開始,哥哥看著我和小哥哥吃飯,后來他把叉子一擱,兩眼直盯著小哥哥。他仔細地瞧著他,然后他突然冒出一名難聽的話。他說的是有關(guān)吃東西的事, 他說小哥哥應(yīng)該自量一點,吃東西不要沒個夠。小哥哥沒有吭聲,照樣吃下去。他又提醒一句,說什么那些大塊的肉是專門留給他的,叫他別忘啦。他說:別來這一 套。我問他:為什么這些肉光是留給你的?他說因為本來就是留給我的。我說:我真盼望著你死去。我再也吃不下去了。小哥哥也沒法吃下去。他正等待著,只要小 哥哥敢于還口,哪怕是說出一句話,他那雙擺在桌上的拳頭就會砸爛他的腦袋。小哥哥仍然一聲不吭。他臉色蒼白,淚水從睫毛之間掉了下來。
大哥死的那天是個陰沉沉的天。我記得是在春天,四月份的某一天。那天有人給我來電話。他們沒說別的,只說他死在他房間里的地板上。死神終于在他 的歷史行將結(jié)束時,提前降臨。其實在他活著的時候他的命運就早已注定了,只是死神來得太遲了。自從小哥死了以后,他的命運就已經(jīng)在劫難逃了。
媽媽曾經(jīng)要求把他和自己安葬在一起。我已經(jīng)記不清在什么地方,埋在哪處公墓里,我只知道在盧瓦爾省。他們倆雙雙被埋葬在同一個墓穴里,而且僅僅是他們倆個。這是千真萬確的。一幅不堪入目、令人難以容忍的景象。
一年到頭,黃昏總是在同一時刻降臨。暮色非常短促,幾乎驟然而至。每逢雨季,整整幾個星期看不見天日,天空總是霧氣沉沉,就連月光也無法透過。 而旱季則恰恰相反,萬里睛空,潔白如洗。即使那些沒有月亮的夜晚也仍然光亮可見。大地上,水面上,公路上和墻壁上,投下了一個個平行的影子。
我記不清白天的景象。因為陽光的照射使自然的色彩失去了光澤,遭受了破壞。而夜間的景象,我卻記得一清二楚。那藍色就在天際的盡端,在那濃云密 霧的后面,覆蓋著整個世界的天穹,對我來說,天空就是這藍色底下的純潔的光跡,這種混合的冷色賽過其他任何顏色。當我們還住在永隆重的時候,有時當媽媽心 情不好的時候,她就叫人套上那輛舊式的雙輪馬車,我們駕著馬車前去觀賞那間奇妙的景色。月光從天上落下來,撒在清晰透明的瀑布上,撒在寂靜的、紋絲不動的 空氣中??諝庖彩撬{色的,人們可以把它捧在手里。天空就是這種不斷閃爍的光芒。月光照亮了一切,照亮了大河兩岸的田野,無邊無際,直至那視野的盡頭。每個 夜晚都有不同的景色,都可以叫出不同的名字。而那夜間的聲音就是鄉(xiāng)村家犬的吠叫聲。它們神秘地吠叫,此起彼伏,互相呼應(yīng),村村相傳,漫無邊際,通宵達旦。
在院子里的小徑上,番荔枝樹的影子漆黑如墨。整個花園都凝固在一種冷漠的靜止之中。房子也是一樣,既宏偉壯觀,又憂郁悲傷。小哥哥跟在我后面走著,這時候他一再觀望著那扇朝著寂靜的大道敞開的柵欄門。
有一次他沒有來到中學(xué)的門口等著我。只有司機一個人坐在那輛黑色的轎車里。他對我說,少爺回沙瀝去了,因為他父親病了。還說他——司機——奉命 留在西貢負責送我上學(xué),接我回寄宿學(xué)校。數(shù)日之后,少爺回來了。他又重新坐在那輛黑色轎車的后排座位上,因為怕被人看見,他總是把臉扭過去,他總是提心吊 膽。我們互相親吻,一聲不吭,一再地擁抱接吻,完全忘記這是在學(xué)校的大門口。他一邊親吻,一邊哭泣。他的父親還得活下去。他最后一線希望幻滅了。他曾經(jīng)對 父親提出過這個要求。他央求父親讓他繼續(xù)把我留在他身邊,求他理解他的心情,還說他父親一生當中至少也會經(jīng)歷過一次如此強烈而且不可阻攔的愛情。他央求父 親也允許他享受一次與這位白人姑娘的瘋狂的愛情,他求父親允許他在姑娘被送回法國之前充分地去愛她,至少再愛她一年的時間。因為對他來說,這剛萌芽的愛情 是如此的強烈,無法拋棄,這肉體的分離實在是太可怕了,何況父親也知道,以后這樣的愛情是永遠也不會產(chǎn)生的。
父親一再對他表明,他不愿看著他的兒子早日死去。
我們一起泡在浴缸里的涼水中,我們互相吻著,嗚咽著,痛不欲生,可這一次,我們的確是因為所享受的是一種無法得到的安慰而痛苦萬分。后來我對他 說,沒有什么值得悔恨的,我向他重復(fù)剛才他所說的話,說我隨時都可能動身回國,因為當時我也無法決定我自己的行動。他說從今以后,這一切他將無能國力,因 為大局已定,無法挽回。我對他說我同意他父親的意見,我也表示不再繼續(xù)和他混下去??晌也]有陳述我的理由。
永隆一條長長的大街延伸到湄公河的岸邊。入夜以后,這條大街總是空無一人。那天晚上,就象幾乎每個晚上那樣,突然停電了。事情就在這個時候開始 發(fā)生。當我剛踏上這條大街的時候,當花園的柵欄門剛剛在我身后關(guān)上的時候,電就被切斷了。于是我拔腿就跑,因為我害怕黑暗。我越跑越快。突然間,我似乎聽 見在我身后也有另外一個人在跑。我肯定后面那個人正跟著我的腳步追著我跑過來。我一面跑,一面回頭看。我于是看見:這是一個又高又瘦的女人,瘦得象死人一 樣,她邊跑邊笑。她光著腳丫,緊跟在我后面,想把我抓住。我認出她了。她就是鎮(zhèn)上的女瘋子,是永隆的那個女瘋子。我頭一次聽到她說話,她總是在夜里才說 話,而白天卻睡大覺,并且常常在這條大街上,在這個花園門前。她一邊跑,一邊用一種我聽不懂的語言叫喊。我十分害怕,以至想叫人都喊不出聲來。那時我可能 只有八歲。我聽見她那狂笑聲和嚎叫聲。她肯定是在拿我開心。留在我的記憶中的就是這種內(nèi)心的害怕。要是說這種害怕超越我的理性,超過我的確力,那未免說得 太輕了。我當時簡直是魂不附體了。當時如果那個瘋子用手碰我一下,哪怕是輕輕地一碰,我也將會比死去還可憐,我也將會變成一個瘋子。我跑進鄰居的花完里, 我想鉆進屋子里去,可當我剛爬上臺階的時候,我就摔倒在門前。后來過了好些日子,我仍然心有余悸,無法敘述我在那天晚上的遭遇。
長期以來,我一直擔心母親精神狀態(tài)的惡化——我還不能給她這種病態(tài)定性——每當她和她的孩子分離的時候,她就會處于這種狀態(tài)之中。我想只有我才知道我當這一天到來的時候情況將會怎么樣,而我那些哥哥是不可能知道的,因為他們無法想象媽媽那種精神狀態(tà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