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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ing

麥田里的守望者

[美]J·D·塞林格 /

神秘師兄 上傳

我閑著沒事,也就到盥洗室里,在他刮臉時候跟他聊天。盥洗室里就只我們兩個,因為全校的人還在外面看球賽。室內(nèi)熱得要命,窗子上全是水汽。緊靠著墻裝有一溜盥洗盆,約莫十個左右。斯特拉德萊塔使用中間那個,我就坐到他緊旁邊的那個盥洗盆上,開始把那個冷水龍頭開了又關(guān)——這是我的一種病態(tài)的愛好。斯特拉德萊塔一邊刮臉,一邊吹著《印度之歌》口哨。他吹起口哨來聲音很尖,可是調(diào)子幾乎永遠(yuǎn)沒有對的時候,而他還總是挑那些連最會吹口哨的人也吹不好的歌曲來吹,如《印度之歌》或《十號路上大屠殺》。他真能把一支歌吹得一塌糊涂。
  你記得我說過阿克萊的個人習(xí)慣十分邋遢嗎?
  呃,斯特拉德萊塔也一樣,只是方式不同。斯特拉德萊塔是私底下邋遢。他外貌總是挺不錯,這個斯特拉德萊塔??墒请S便舉個例子說吧,你拿起他刮臉用的剃刀看看。那剃刀銹得象塊爛鐵,沾滿了肥皂沫、胡子之類的臟東西。他從來不把剃刀擦干凈。他打扮停當(dāng)以后,外貌例挺漂亮,可你要是象我一樣熟悉他的為人,就會知道他私底下原是個邋遢鬼。他之所以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是因為他瘋狂地愛著他自己。他自以為是西半球上最最漂亮的男子。他長的倒是蠻漂亮——我承認(rèn)這一點??伤皇悄且活愋偷钠聊凶?,就是說你父母如果在《年鑒》上看到了他的照片,馬上會說,“這孩子是誰?”——我的意思是說他只是那種《年鑒》上的漂亮男子。在潘西我見過不少人都要比斯特拉德萊塔漂亮,不過你如果在《年鑒》上見了他們的照片,決不會覺得他們漂亮。他們不是顯得鼻子太大,就是兩耳招風(fēng)。我自己常常有這經(jīng)驗。
  嗯,我當(dāng)時坐在斯特技德萊塔旁邊的盥洗盆上,看著他刮臉,手里玩弄著水龍頭,把它開一會兒關(guān)一會兒。我仍舊戴著我那頂紅色*獵人帽,鴨舌也仍轉(zhuǎn)在腦后。這頂帽子的確讓我心里得意。
  “嗨,”斯特拉德萊塔說?!翱洗蟠髱臀乙粋€忙嗎?”
  “什么事?”我說,并不太熱心。他老是要求別人大大幫他一個性*。有一種長得十分漂亮的家伙,或者一種自以為了不起的人物,他們老是要求別人大大幫他一個忙。他們因為瘋狂地愛著自己,也就以為人人都瘋狂她愛著他們,人人都渴望著替他們當(dāng)差。說起來確實有點兒好笑。
  “你今天晚上出去嗎?”
  “我可能出去。也可能不出去。我不知道。干嗎?”
  “我得準(zhǔn)備星期一的歷史課,有約莫一百頁書要看,”他說?!澳隳懿荒艽覍懸黄魑?,應(yīng)付一下英文課?我要你幫忙的原因,是因為到了星期一再不把那篇混帳玩藝兒交上去,我就要吃不了兜看走啦。成不成?”
  這事非?;5拇_滑稽。
  “我考不及格,給開除出了這個混帳學(xué)校,你倒來要求我代你寫一篇混帳作文,”我說。
  “不錯,我知道。問題是,我要是再不交,就要吃不了兜著走啦。作個朋友吧。成嗎?”
  我沒馬上回答他。對付斯特拉德萊塔這樣的雜種,最好的辦法是賣關(guān)子。
  “什么題目?”
  “寫什么都成。只要是描寫性*的。一個房間。
  或者一所房子。或者什么你過去住過助地方——你知道。只要他媽的是描寫的就成?!彼贿呎f,一邊打了個很大的呵欠。就是這類事讓我十分惱火。我是說,如果有人一邊口口聲聲要求你幫他媽的什么忙,一邊卻那么打著呵欠?!爸皇莿e寫的太好,”他說。“那個婊子養(yǎng)的哈茲爾以為你的英文好的了不得,他也知道你跟我同住一屋。因此我意思是你別把標(biāo)點之類的玩藝兒放對位置?!?
  這又是另一類讓我十分惱火的事。我是說如果你作文做得好,可是有人口口聲聲談著標(biāo)點。斯特拉德萊塔老干這一類事。他要你覺得,他的作文之所以做不好,僅僅是因為他把標(biāo)點全放錯了位置。
  在這方面他也有點象阿克萊。有一次我坐在阿克萊旁邊看比賽籃球。我們隊里有員棒將,叫胡維.考埃爾,能中場投籃,百發(fā)百中,連球架上的板都不碰一下。阿克萊在他媽的整個比賽中卻老是說考埃爾的身材打籃球合適極了。天哪,我多討厭這類玩藝兒。
  我在盥洗盆上坐了會兒,覺得膩煩了,心里一時高興,就往后退了幾步,開始跳起踢蹬舞來。我只是想讓自己開開心。我實際上并不會跳踢蹬舞這類玩藝兒,不過盥洗室里是石頭地板,跳踢蹬舞十分合適。我開始學(xué)電影里的某個家伙。是那種歌舞片里的。我把電影恨得象毒藥似的,可我倒是很高興學(xué)電影里的動作。老斯特拉德萊塔刮臉的時候在鏡子里看著我跳舞。我也極需要一個觀眾。我喜歡當(dāng)著別人賣弄自己?!拔沂腔鞄ぶ蓍L的兒子,”我說。我那樣不要命地跳著踢蹬舞,都快把自己累死了?!拔腋赣H不讓我跳踢蹬舞。他要我上牛津??蛇@是他媽的我的命——踢蹬舞?!崩纤固乩氯R塔笑了。他這人倒是有幾分幽默感?!敖裉焓恰R格飛歌舞團(tuán)’開幕的第一夜?!蔽叶即贿^氣來了。我的呼吸本來就十分短促?!澳俏活I(lǐng)舞的不能上場。
  他醉的象只王八啦。那么誰來替他上場呢?我,只有我?;鞄だ现蓍L的小兒子?!?
  “你哪兒弄來的這頂帽子?”斯特拉德萊塔說。他指的是我那頂獵人帽。他還一直沒看見哩。
  我實在喘不過氣來了,所以我就不再逗笑取樂。我脫下帽子看了第九十遍?!敖裉煸绯课以诩~約買的。一塊錢。你喜歡嗎?”
  斯特拉德萊塔點點頭?!昂芷粒彼f??墒撬皇菫榱擞懳覛g喜,因為他接著馬上說:“喂,你到底肯不肯替我寫那篇作文?我得知道一下?!?
  “要是我有時間,成。要是我沒有時間,不成,”我說。我又過去坐在他身邊的那個盥洗盆上?!澳慵s的女朋友是誰?”我問他。“費茲吉拉德?”
  “去你媽的,不是!我不是早跟你說了,我早跟那母豬一刀兩斷啦?!?
  “真的嗎?把她轉(zhuǎn)讓給我吧,嘿。不開玩笑。
  她很合我胃口?!?
  “就給你吧……對你說來她年紀(jì)太大啦?!?
  突然間——沒有任何其他原因,只不過我一時高興,想逗趣兒——我很想跳下盥洗盆,給老斯特拉德萊塔來個“半納爾遜”。你要是不知道什么是“半納爾遜”,那么我來告訴你吧,那是摔交的一種解數(shù),就是用胳膊卡住對方的脖子,如果需要,都可以把他掐死。我就這么做了。我象一只他媽的美洲豹似的一下?lián)涞搅怂砩稀?
  “住手,霍爾頓,老天爺!”斯特拉德萊塔說。他沒心思逗趣兒。他正在一個勁兒刮胡子。
  “你要讓我怎么著——割掉我的混帳腦袋瓜兒?”
  我可沒松手。我已緊緊地把他的脖子卡住了。
  “你有本事,就從我的鐵臂中掙脫出來,”我說。
  “老——天爺!”他放下剃刀,猛地把兩臂一抬,掙脫了我的掌握。他是個極有力氣的大個兒,我是個極沒力氣的瘦個子?!鞍?,別瞎鬧啦,”他說。他又把臉刮了一道。每次他總要刮兩道,保持外表美觀。就用那把臟得要命的剃刀。
  “你約的要不是費茲吉拉德,那又是誰呢?”
  我問他。我又坐到他旁邊的盥洗盆上?!笆遣皇欠汽惤z.史密斯那小妞?”
  “不是。本來應(yīng)該是她,后來不知怎么全都搞亂了。我這會約的是跟布德.莎同屋的那位……
  嗨。我差點兒忘了。她認(rèn)得你呢?!?
  “誰認(rèn)得我?”
  “我約的那位?!?
  “是嗎?”我說?!八惺裁疵??”我倒是感興趣了?!白屛蚁胍幌搿?。瓊.迦拉格?!?
  嘿,他這么一說,我差點兒倒在地上死去了。
  “琴.迦拉格,”我說。他一說這話,我甚至都從盥洗盆上站起來,差點兒倒在地上死了?!澳闼麐尩恼f得不錯,我認(rèn)識她。前年夏天,她幾乎就住在我家隔壁。她家養(yǎng)了只他媽的道柏曼種大狗。
  我就是因為那狗才跟她認(rèn)識的。她的狗老是到我們——”“你擋住我的光線啦,霍爾頓,老天爺,”斯特拉德萊塔說?!澳惴钦驹谀莾翰怀蓡??”
  嘿,我心里興奮著呢。我的確很興奮。
  “她在哪兒?”我問他?!拔覒?yīng)該下去跟她打個招呼才是。她在哪兒呢?在側(cè)屋里?”
  “不錯。”
  “她怎么會提到我的?她現(xiàn)在是在B.M嗎?
  她說過可能要上那兒去。不過她也說可能上西普萊。我一直以為她是在西普萊呢。她怎么會提到我的?”我心里十分興奮。我的確十分興奮。
  “我不知道,老天爺。請你起來一下,成不成?你坐在我毛巾上啦,”斯特拉德萊塔說。我確實坐在他那塊混帳毛巾上了。
  “琴.迦拉格,”我說。我念念不忘這件事。
  “老天爺。”
  老斯特拉德萊塔在往他的頭發(fā)上敷維他力斯。
  是我的維他力斯。
  “她是個舞蹈家,”我說?!皶爬傥枋裁吹摹D菚赫亲顭岬氖钐欤刻爝€要練習(xí)兩個小時,從不間斷。她擔(dān)心自己的大腿可能變粗變難看。我老跟她在一起下象棋?!?
  “你老跟她在一起下什么來著?”
  “象棋。”
  “象棋,老天爺!”
  “不錯。她從來不走她的那些國王。她有了國王,卻不肯使用,只是讓它呆在最后一排,從來不使用。她就是喜歡它們在后排呆著時的那種樣子。”
  斯特拉德萊塔沒言語。這類玩藝兒一般人都不感興趣。
  “她母親跟我們在同一個俱樂部里,”我說。
  “我偶爾也幫人拾球,光是為掙幾個錢。我給她母親抬過一兩回球。她約莫進(jìn)九個穴,得一百七十來分?!?
  斯特拉德萊塔簡直不在聽。他正在梳他一綹綹漂亮的卷發(fā)。
  “我應(yīng)該下去至少跟她打個招呼,”我說。
  “干嗎不去呢?”
  “我一會兒就去?!?
  他又重新分起他的頭發(fā)來。他梳頭總要梳那么個把鐘頭。
  “她母親跟她父親離了婚,又跟一個酒鬼結(jié)了婚,”我說?!耙粋€皮包骨頭的家伙,腿上長滿了毛。我記得很清楚。他一天到晚穿著短褲。琴說他大概是個劇作家什么的,不過我只見他一天到晚喝酒,聽收音機里的每一個混帳偵探節(jié)目。還光著身子他媽的滿屋子跑,不怕有琴在場?!?
  “是嗎?”斯特技德萊塔說。這真的讓他感興呼了:聽到一個酒鬼光著身子滿屋子跑,還有琴在場。斯特拉德萊塔是個非常好色*的雜種。
  “她的童年真是糟糕透了。我不開玩笑?!?
  可斯特拉德萊塔對這不感興趣。他感興趣的只是那些非常色*情的東西。
  “琴.迦拉格,老夫爺?!蔽夷钅畈煌N掖_是念念不忘?!爸辽?,我應(yīng)該下去跟她打個招呼?!?
  “你他媽的干嗎不去,光嘴里嘮叨著?”斯特拉德萊塔說。
  我走到窗邊,可是望出去什么也看不見,因為盥洗室里熱得要命,窗玻璃上全是水汽。“我這會兒沒那心情,”我說。我的確沒那心情。做那類事,你總得有那心情才成?!拔疫€以為她上西普萊了呢。我真會發(fā)誓說她是去西普萊啦?!蔽沂肿銦o措,就在盥洗室里蹭蹬了一會兒。“她愛看這場球賽嗎?”我說。
  “嗯,我揣摩她愛看。我不知道?!?
  “她告訴你我們老在一起下棋嗎?”
  “我不知道。老天爺,我只是剛遇到她呢,”斯特技拉萊塔說。他剛搞完他漂亮的混帳頭發(fā),正在收拾他那套臟得要命的梳裝用具。
  “聽我說。你代我向她問好,成不成?”
  “好吧,”斯特拉德萊塔說,可我知道他大概不會。象斯特拉德萊塔那樣的家伙,他們是從來不代別人問候人的。
  他回房去了,可我仍在盥洗室里呆了一會兒,想著琴。隨后我也回到了房里。
  我進(jìn)房時,斯特拉德萊塔正在鏡前打領(lǐng)帶。他這一輩子總有他媽的一半時間是在鏡子面前度過的。我在自己的椅子上坐下,望了他一會兒。
  “嗨,”我說?!皠e告訴地我給開除了,成不成?”
  “好吧?!?
  斯特拉德萊塔就是這一點好。在一些小事情上,他跟阿克萊不一樣,你用不著跟他仔細(xì)解釋。
  這多半是因為,我揣摩,他對一切都不怎么感興趣。這是真正的原因。阿克萊就不一樣。阿克萊是個極好管閑事的雜種。
  他穿上了我那件狗齒花紋的上衣。
  “老天爺,可別全都給我撐大了,”我說?!拔疫€只穿過兩回哩?!?
  “我不會的。他媽的我的香煙到哪兒去了?”
  “在書桌上?!彼鲜怯洸坏米约簲R的東西在什么地方?!霸谀愕膰淼紫隆!彼严銦熝b進(jìn)了他的上衣口袋——我的上衣口袋。
  我突然把我那頂獵人帽的鴨舌轉(zhuǎn)到前面,算是換個花樣。我忽然精神緊張起來。我是個精神很容易緊張的人?!奥犖艺f,你約了你的女朋友打算上哪兒呢?”我間他?!澳銢Q定了嗎?”
  “我不知道。要是來得及,也許上紐約。她外出時間只簽到九點三十,老天爺?!?
  我不喜歡他說話的口氣,所以我說:“她所以只簽到九點三十,大概是因為她不知道你是個多漂亮、多迷人的雜種。她要是知道了,恐怕要簽到明天早晨九點三十哩?!?
  “一點不錯,”斯特拉德萊塔說。你很難一下子惹他生氣。他太自高自大了?!皠e再開玩笑了。
  替我寫那篇作文吧,”他說。他已經(jīng)穿上了大衣,馬上準(zhǔn)備走了?!皠e費太大勁兒,只要寫篇描寫的文章就成。可以嗎?”
  我沒回答他。我沒那心情。我只說了句:“問問她下棋的時候是不是還把所有的國王都留在后排?!?
  “好的,”斯特拉德萊塔說,可我知道他決不會問她?!罢埛判?,”他砰的一聲關(guān)上門,走出了房間。
  他走后,我又坐了約莫半個小時。我是說我光是坐在椅子里,什么事也不做。我一心想著琴,還想著斯特拉德萊塔跟她約會。我心緒十分不寧,都快瘋了。我已經(jīng)跟你說過,期待拉德萊塔是個多么好色*的雜種。
  一霎時,阿克萊又闖了進(jìn)來,跟平常一樣是掀開淋浴室門簾進(jìn)來的。在我混帳的一生中,就這一次見了他我從心底里覺得高興。他給我打了岔,讓我想到別的事情上去。
  他一直呆到吃飯的時候,議論著潘西里面他所痛恨的一切人,一邊不住地擠他腮幫上的一個大粉刺。他甚至連手絹也不用。我甚至都不認(rèn)為這雜種有手絹,我跟你老實說。至少,我從來沒看見他用過手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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