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車穿過長長的隧道,“夜的底層變成白色*的了”。
每次翻開《雪國》,拂面與這一句相見,就想起在加州時與杜國清老師的交談,我們共同的遺憾。這句話的日文,似乎中文或英文的翻譯都不盡意。
有些書就留下這樣的氣息,引人一再重返,流連不已。
《雪國》、《千羽鶴》、《古都》的合集,以文學成就而言,《古都》最是單純清淺,恍若以京都四季風物作背景的莫扎特的音樂;《千羽鶴》的編織 承轉親密而微妙,近乎不著痕跡,以超然的敘述技巧蜿蜒探入內(nèi)心的幽深世界;相比之下,《雪國》則與兩部作品都極不一樣,透過那樣秉賦強烈、棱角鮮明的虛 構,攤開一幀按捺不住卻無以寄托的精神映像。
從火車穿過隧道的那一刻開始,就處處看見兩相映照的風景:島村眼睛里的兩個女子,駒子徒勞而認真的生,與葉子悲凄而凜冽的死之間,構成亮色*與 冷色*、濃烈與柔斂、漸悟與頓悟的對照,實與虛、動與靜、續(xù)與斷的反詰,如霞光對雪色*,如鏡里照現(xiàn)的妖嬈紅顏與窗上浮映的迷離秋水;并非對比,亦非張愛玲所 偏好的“參差的對照”,而是一體之兩面,是生命在抵達死亡以前所兼具的美麗與虛幻,因為不斷的消逝,涌出不竭的眷戀。島村并不僅僅是敘述的取角,也是風景 的一部分:葉子與行男之死別,正照應駒子與島村之生離;而葉子對于死的決然歸赴,像透過一粒沙所洞察的世界,照亮了島村對于生的惝恍繾綣。
解讀這篇小說的虛構動機,讓我想起另一部成雙設對、處處滲透“參差的對照”的作品——《石頭記》,貫穿兩者的是如此相似的精神底色*:是情,是幻?孰真,孰空?是執(zhí)著于物哀之美,抑或皈依運命的徒勞?當記憶如此纖毫畢見,刻骨銘心,由誰來了悟紅塵虛幻,懸崖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