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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ing

追憶似水年華

[法] 馬塞爾·普魯斯特 /

神秘師兄 上傳

? 翌年五月,在巴黎,有多少次,我在花店里買上一枝蘋果樹枝,然后在它那花朵前度過一整夜?。』ǘ浞懦鐾瑯拥模椋咨?的津液,將其飛沫又撒在葉芽上。似乎賣 花商人對我十分慷概,出于創(chuàng)造性*的趣味,亦出于巧妙的對比,又在白色*的花冠間,每邊都加上了恰如其分的粉紅色*花苞。我久久凝望著這花朵,吩咐將花放在我的 燈頂上,直到黎明給花朵送來了曙光,我常常還在望著它們。在巴爾貝克,黎明大概也同時放出這曙光的吧?我在想象中極力將這花朵帶回這條路,讓這花朵大量增 加,將它鋪滿已準備好的畫布上那準備好的框架。邊框便是那些園圃。園圃的圖案,我已牢記在心。我是多么希望,也應(yīng)該,在春天懷著天才美妙的熱情,以其各種 色*彩覆蓋住其畫稿時,有一天重見這一切啊!

上車之前,我已經(jīng)構(gòu)思了大海的畫面。我要去尋找這畫面,我希望看到"普照大地的陽光"下的這一畫面。而在巴爾貝克,在那么多的洗海水浴的人、小棚、游艇構(gòu)成的俗氣的插花地之間,我看到的只是支離破碎的畫面,是我的夢幻接受不了的畫面。

德·維爾巴里西斯夫人的馬車到了一處海濱的高處,當(dāng)我從樹木的枝葉間依稀望見了大海時,這么遠,那些將大海移到大自然與歷史之外的細節(jié),自然都消逝 了。我望著大海的波濤,可以盡情地想象,勒貢特·德·利爾在《俄瑞斯忒斯》①中給我們描繪的正是這樣的波濤。那時,英雄赫楞手下那些長發(fā)勇士,"猶如食肉 飛禽黎明時飛過","以十萬船槳拍打著轟鳴的浪濤"②。反過來,我距離大海又不夠近了,我似乎感到大海不是有生命的,而是固定不動的,我再也感覺不到在那 一片色*彩之中大海的勃勃生機,如同一幅畫在樹葉間展現(xiàn)出的一片色*彩。此時大海顯得和天空一樣單薄,只不過比天空顏色*更深罷了。

①埃斯庫勒斯的三部曲是這個標題:但勒貢特·德·利爾從此汲取靈感寫成的悲劇,劇名則叫《復(fù)仇三女神》。此劇于1873年1月6日首次在奧代翁劇場上演,劇本于當(dāng)年出版。
②這是劇中人道爾迪比奧斯說的話。

德·維爾巴里西斯夫人見我喜歡看教堂,便向我許諾說,我們以后要去看這個,要去看那個,尤其要去看克拉克維爾的教堂。她說那個教堂"完全掩映在常春藤 之中",說著作了一個手勢,似乎很有興味地將那不在眼前的教堂正面包在看不見而十分優(yōu)美的枝葉之中。德·維爾巴里西斯夫人作出這種描寫性*的小小的動作,時 常用很準確的字眼將一處古跡的誘人和特別之處表述出來,總是避免使用技術(shù)性*的詞匯。但她無法掩飾,對她所談的事情,她是非常清楚的。她在她父親的一座城堡 中長大,那座城堡所在的地區(qū)有些教堂與巴爾貝克周圍的教堂為同一式樣。那座城堡是文藝復(fù)興時期建筑最完美的楷模,而她對建筑竟然沒有產(chǎn)生興趣,她似乎極力 在為自己辯解。這座城堡也是一所真正的博物館。另外,肖邦和李斯特在那里彈過琴,拉馬丁在那里朗誦過詩作,整整一個世紀的著名藝術(shù)家都在那里,在她家的紀 念冊上寫出感想,寫過和諧的樂章,畫過速寫。因此,德·維爾巴里西斯夫人出于美意,良好的教育,真正的謙遜,或缺乏哲學(xué)精神,對她自己掌握的對所有各種藝 術(shù)的知識,只賦予這種純物質(zhì)的來源,最后也就顯得似乎將繪畫、音樂、文學(xué)和哲學(xué)均視為在著名的列入文物保護清單的古建筑中長大、受最最貴族式教育熏陶的一 位少女的特權(quán)了。人們似乎有這樣的印象,對她來說,除了她繼承下來的畫以外,就沒有別的畫。她戴的一條項鏈,垂到長裙上,我外祖母很喜歡,她感到十分高 興。在提香為她的一位曾祖母繪制的肖像上,就有這條項鏈。這條項鏈從來沒有出過這個家族。這樣就可以肯定這是真品了。不知怎樣買來的畫克里索斯的畫,她聽 都不愛聽,事先就確信不疑那肯定是贗品,根本不想看。我們知道她本人也畫一些花卉水彩。外祖母曾經(jīng)聽人吹捧過這些作品,就與她談起這事。德·維爾巴里西斯 夫人出于謙虛轉(zhuǎn)了話題,倒也沒比對恭維已經(jīng)司空見慣的相當(dāng)有名氣的藝術(shù)家流露出更多的驚訝和快樂。她只是說,這是很令人愉快的消遣,雖然畫筆下的花朵并沒 有什么了不起,至少畫花使你生活在自然花朵的世界中。尤其當(dāng)人們不得不仔細注視以求臨摹得很象時,對天然花朵的美,是百看不厭的。但是在巴爾貝克,德·維 爾巴里西斯夫人給自己放了假,好讓自己的雙眼得到休息。

外祖母和我,見她甚至比絕大部分資產(chǎn)階級都更持"自由派"見解,真是驚訝萬分。人們對驅(qū)逐耶穌會士感到憤慨,她很迷惑不解。她說一直是這么做的,甚至 王政時代,甚至在西班牙,也是如此。她捍衛(wèi)共和,只在下列情況下才譴責(zé)共和國的反教權(quán)主義:"我想去望彌撒,人家阻攔我;我不想去,人家非強迫我去。我認 為這二者都一樣糟糕。"她甚至說出這樣的話來:"喲!今日的貴族,這算什么玩藝!""在我看來,一個人不勞動,簡直一錢不值。"說不定就是因為她感覺到人 家從她嘴里擷取諷刺挖苦、味道醇厚、難以忘卻的東西,她才這么說的。

我們很尊重一些人的聰明才智,采取謹慎而又小心翼翼的不偏不倚態(tài)度拒絕譴責(zé)保守主義者的想法。德·維爾巴里西斯夫人正屬于這種人。我外祖母和我,經(jīng)常 聽到她坦率地表達一些很先進的見解--不過,還沒有先進到贊同社會主義的地步。社會主義是她的眼中釘,我們幾乎認為,在各種事情上,真理的尺度和典范都在 她身上了。當(dāng)她對自己的提香的畫,她的城堡的廊柱,路易-菲利浦談話的幽默發(fā)表評論時,真是她說什么我們信什么。

但是,那些談起埃及繪畫和伊特魯立亞①銘文來令人著迷的學(xué)識淵博的學(xué)者,談起現(xiàn)代作品來可就太平常了。我們不得不自忖,對于他們擅長的那些學(xué)問,是否 我們估價太高,因為他們對波德萊爾的研究很簡單,平平常常,而他們對現(xiàn)代作品的研究就連這種平平常常都顯不出來。當(dāng)我就夏多布里昂、巴爾扎克、維克多·雨 果向德·維爾巴里西斯夫人提問時--往昔她的父母全接待過這些人,她自己也隱約見過他們--她嘲笑我對這些人十分佩服。象她剛剛對一些貴族大老爺或一些政 治家講一些挖苦的話一樣,也對他們講上一些挖苦的話。她對這些作家品評很苛刻,說他們正是缺少下列的優(yōu)秀品質(zhì):謙虛,不自我炫耀,滿足于一種樸實的藝術(shù), 恰到好處而不再多加一筆,避免口若懸河以顯得可笑。隨機應(yīng)變,總之,缺少那些判斷適度,簡單樸素的品格。人們告訴她,一個真正有價值的人會達到具有這些品 格的高度。看得出來,她毫不猶豫將一些人放在這些作家之上。也說不定那些人由于具有這些品格,確實能勝過巴爾扎克、雨果、維尼式的人物,或在一間客廳里, 一次學(xué)會上,一次大臣會議上,能勝過莫萊②,馮塔那③,維特羅爾④,貝索⑤,巴斯基埃⑥,勒布倫⑦,薩方迪⑧,或達呂⑨。

①(前)伊特魯立亞為意大利古地區(qū)名。
②莫萊伯爵(1781-1855),參加過第一帝國zheng府,后擁護七月王朝,1836-1839年任路易-菲利浦zheng府的首相。
③馮塔那(1757-1821),曾擁護法國大革命,但又被革命暴力嚇破了膽。為重建帝國的倡導(dǎo)人之一。"百日事變"時,他沒有響應(yīng)拿破侖的召喚,因此得到路易十八的青睞,曾任國務(wù)大臣。
④維特羅爾男爵(1774-1854),曾在孔德反革命軍隊中戰(zhàn)斗,后投到帝國一邊,但又參與了泰勒朗的-陰-謀活動,無論是查理第十還是路易-菲利浦都未能使他實現(xiàn)自己的野心,但他始終是狂熱的保皇黨。
⑤貝索(1816-1880),因政治活動成功先后獲男爵及公爵稱號,1851年拒絕效忠第二帝國。1871年以后,曾被任命為高師校長。
⑥巴斯基埃(1767-1862),恐怖時期被關(guān)進監(jiān)獄,效忠帝國和路易十八,參加過黎希留和德卡茲內(nèi)閣,被路易-菲利浦任命為元老院主席。
⑦勒布倫(1785-1873),七月王朝時期大為走紅,拿破侖第三接納他進了參議院,寫過不少悲劇、詩歌。
⑧薩方迪伯爵(1795-1856),先后效忠于拿破侖和路易十八、查理第十、路易-菲利浦。
⑨達昌(1767-1829),先擁護革命,恐怖時期被捕入獄。曾為拿破侖勇敢作戰(zhàn)。1819年成為法蘭西元老院成員。

"這就象司湯達的小說一樣。你好象很佩服司湯達,可你如果用這種語氣與他談話。那就會叫他大吃一驚了。我父親在梅里美先生--至少這一位是個天才人物 --家里經(jīng)常見到司湯達,他常常對我說佩耶(這是他的真名)俗不可耐,但在晚宴上又十分風(fēng)趣,叫人簡直無法相信他會寫出那樣的書。再說,你大概也看到了, 德·巴爾扎克先生對他極度贊美時,他是怎樣聳肩膀來回答的。至少在這一點上,他是出身高貴的人。"

所有這些偉人,她都有他們的真跡。她的家庭與這些人有過這樣特殊的關(guān)系,她以此自夸,似乎認為與象我這樣未能與這些人有所交往的年輕人相比,她對這些人的評論更為正確。

"我認為我可以談?wù)撍麄?,因為他們常到我父親家里來。正如很有風(fēng)趣的圣伯夫所說,有關(guān)這些人,應(yīng)該相信就近看見過他們而且能夠?qū)λ麄兊膬r值作出更正確的評價的人。"

有時,馬車在耕地之間走上一條上坡路,我們對田地感受更真切,上坡路給田地加上了真實的印記。像從前某些大師給自己的畫幅添上一朵珍貴的小花一樣,也 有幾株猶豫不決的矢車菊,與貢布雷的矢車菊十分相像,追隨著我們的馬車。很快,我們的馬匹就把這些矢車菊甩在后面了。但是,再走幾步,我們又遠遠看見另一 株在等待著我們,早在草從中、在我們面前豎起了它那藍色*的小星。有幾株更大著膽子走過來,立在路邊。于是,這些矢車菊,與我遙遠的回憶和家養(yǎng)的花朵一起, 形成了一片星云。

我們下坡,向海岸走去。這時我們會迎面遇到步行、騎自行車、坐著蹩腳的車子或者坐著馬車上坡的姑娘。她們是這美好一天的花朵。但是她們與田間的花朵又 不相像,因為每一個姑娘都顯示出某種特有的東西,這種特有的東西在另一個姑娘身上是沒有的。這就使得這一個姑娘在我們心中激起的欲|望,與她的同類在一起, 是不能得到滿足的。某一個田莊姑娘趕著自家的-乳-牛,或者半躺在小車上,某一個小鋪掌柜的女兒在散步,某一個衣著華麗的小姐坐在敞篷四輪馬車的折疊式座席 上,對面是她的父母。

我在梅塞格利絲一側(cè)獨自散步時,曾懷著幻想,希望有一個村姑經(jīng)過,我將她擁在自己的懷里。一天,布洛克告訴我,這種幻想并非是什么與我身外的任何事情 都絲毫不相符合的想入非非。人們路遇的所有姑娘,村姑也好,小姐也好,都隨時準備實現(xiàn)同樣的幻夢。這一天,布洛克自然為我開辟了一個新時代,對我來說,改 變了生命的價值。可我現(xiàn)在病魔纏身,從不單獨外出,我是注定永遠也無法與她們做*愛了。一個監(jiān)獄中或醫(yī)院中生下的孩子,長時期以來,一直認為人的機體只能消 化干面包和藥,當(dāng)他忽然獲悉桃子、梨子、葡萄并不僅僅是田野的裝飾品,而是鮮美、可以消化的食物時。該是多么興高采烈,歡喜若狂!即使看守他的獄卒或他的 看護不許他去采摘這些美麗的果實,對他來說,世界也顯得更加美好,生活也顯得更寬厚了。我就像這個孩子一樣。當(dāng)我們知道,在我們身外,現(xiàn)實與欲|望相符,即 使對我們來說,這欲|望已無法實現(xiàn),在我們看來它也更為美好,我們會更加有信心地依傍著它。我們會懷著更大的快樂想到,假設(shè)這種欲|望得到了滿足,那該是怎樣 的生活!當(dāng)然要做到這一點,有一個條件,那就是能夠暫時從我們的思想中排除那個小小的偶然的特殊的障礙。正是這個障礙,使我們的這個欲|望無法得到滿足。自 從我知道可以親吻從身旁經(jīng)過的美麗姑娘的雙頰那一天開始,我對她們的內(nèi)心活動就變得十分好奇起來,這個宇宙對我也顯得更有興味了。

德·維爾巴里西斯夫人的馬車飛快奔弛。我剛剛來得及看清迎面走來的那個少女。然而人的美與物的美不一樣,我們感到這是一個唯一的少女的美,是意識到了 的、有意識的美。她的個性*,她那隱約可見的心靈,她那我不了解的意愿,剛剛在她那并不專注的目光深處--轉(zhuǎn)瞬間,這目光成了與為雌蕊準備的花粉完全相仿的 神秘物--形成一個大大縮小了的、而又不完整的小小的形像,我就感到從自己的肉心涌出一種尚為雛形的欲|望,模模糊糊,很小很小,這個欲|望就是:在她的思想 沒有意識到我這個人,我沒有妨礙她的欲|望向別人奔去,我沒有停駐在她的幻想中,抓住她的心之前,不要讓這個姑娘走過去!可是我們的馬車走遠了,那美麗的姑 娘已經(jīng)在我們身后。她對我沒有產(chǎn)生任何構(gòu)成一個人的概念,她的明眸剛剛看到我,就已經(jīng)把我忘記了。是不是因為我只是對她瞥過一眼,才覺得她如此美貌呢?很 可能。疾病或貧困使我們不能游歷某一國度;此生所余時日無多,這時日已經(jīng)黯然失色*;首先,不可能在一位女子身邊停留,很可能也不會再度與她重逢,這一切都 頓時賦予她一種魅力,與上述那個國度,那些時日所具有的魅力相同。這是我們注定要失敗的戰(zhàn)斗。所以,如果沒有習(xí)以為常這個因素的話,對于每時每刻都受到死 亡威脅的人--也就是所有的人--來說,生活會顯得十分甜美。其次,在這樣的路遇中,一般來說,過路女郎的風(fēng)韻與很快交臂而過緊密相關(guān)。對我們無法擁有的 東西產(chǎn)生欲|望,這種欲|望導(dǎo)致的想象翻騰起來,不受上述路遇中完全感受到的現(xiàn)實的限制。盡管夜幕降臨,馬車飛快奔馳,在鄉(xiāng)村,在城市,沒有哪一個女性*的身 姿,象古代大理石像一般為將我們帶走的快速所摧殘;也沒有哪一個女性*的身姿受到將它吞沒的黃昏的摧殘。而這黃昏,在每一個路口,從每一家店鋪的深處,無不 向我們的心射來美神的箭矢。遺憾更挑起我們的想象力,我們的想象又給那轉(zhuǎn)瞬即逝的、殘缺不全的過路女子添加了許多東西。我們有時真想自忖,在這世界上,美 神是否正是添加的這一部分,而不是別的呢?

如果我得以下車,得以與這位迎面相遇的女郎交談,說不定她皮膚有什么毛病會使我幻想破滅,而從車上,我則沒有看清那個毛?。ㄓ谑牵磺幸M入她的生活 的努力,我都立刻覺得不可能了。美是一系列的假設(shè)。我們已經(jīng)看到向未知展開的道路,丑一攔住路,便把那些假設(shè)都縮小了)。說不定她只說一句話,微露笑靨, 就能給我提供意料不到的啟示,數(shù)目字,使我能領(lǐng)會她臉上的表情和她舉止的含義,而這一切立刻都會變得平淡無奇。這是可能的。有一陣,我與一個十分嚴肅的人 在一起,盡管我找出千百個借口要把他甩掉,我都無法離開。我感到自己一生中遇到的姑娘,從未像那些日子里遇到的女郎那樣撩人心弦!第一次去巴爾貝克以后數(shù) 年,在巴黎,我與父親的一位朋友坐馬車兜風(fēng),夜色*朦朧中看見一個女子匆匆行走。我想一個人就活一輩子,因為得體不得體的原因而丟掉這份幸福,未免太不講道 理。我于是沒有道歉便跳下了車,開始追蹤那個素未謀面的女郎。到了十字路口,我被她拉下兩條街。到了第三條街,才又找到她的蹤影。最后,在一盞街燈下,我 氣喘吁吁地與年老的維爾迪蘭太太撞了個滿懷。原來是她!這個人,是我到處避之不及的!她又驚又喜,大叫道:"啊呀,跑著追我,為的是向我問個好,這個可太 客氣了!"

這一年,在巴爾貝克,每逢這一類的相遇,我就對外祖母和德·維爾巴里西斯夫人說,我頭痛得厲害,最好我一個人步行返回。她們不肯叫我下車。這樣,在我 準備就近看個仔細的美好系列上,就又加上了這個美麗的姑娘(比一處古跡還要難找得多,因為她無名無姓,又是活動的)。不過其中有一個,碰巧又從我眼前經(jīng) 過,當(dāng)時的情形,我認為是可以如愿以償與她結(jié)識的。

那是一個賣牛奶的女郎,她從田莊來,給旅館送增購的奶油。我想,她也認出了我,而且她確實也非常專注地望著我,大概這種專注只是由于我對她的專注使她 感到驚異而引起。第二天,我整天上午都休息,弗朗索瓦絲近中午時分來拉開窗簾,她交給我一封信,是人家留在旅館里給我的一封信。我在巴爾貝克一人也不認 識。我毫不懷疑這信是那個賣牛奶女郎寫的。可惜不是。那只是貝戈特的信。他從這里路過,想看看我,但是得知我在睡覺,就給我留了這封熱情的短箋。開電梯的 人給這封信寫了一信封,我還以為那是賣牛奶女郎的字跡。

我失望極了。即使想到能得到貝戈特一函確實更為難得,更是一種恭維,也絲毫不能安慰我因此信不是賣牛奶女郎所寫而感到的失望。比起我只在德·維爾巴里 西斯夫人的馬車上遠遠瞥見的姑娘們來,就是這個姑娘,我也沒有多見幾次。一個個看見這些姑娘,又一個個失去這些姑娘,使我更加煩躁不安,我覺得那些告誡我 們節(jié)欲的哲學(xué)家們確實很明智(萬一他們肯談到人的欲|望的話。因為這是唯一能給人留下焦慮的欲|望,適用于未知的意識。設(shè)想哲學(xué)肯談?wù)搶ω敻坏挠鹼望,那恐怕太 荒謬了)。不過我準備對這種不完全的明智作出判斷,我心想,這些巧遇使我覺得這個世界更美了。這個世界要叫所有的鄉(xiāng)間小路上開起既不尋常又尋常的花朵來, 是每日轉(zhuǎn)瞬即逝的珍寶,又是散步中意外的收獲。種種偶然的情形可能不會經(jīng)常重演,正因為偶然才使我無法受益,這又賦予生活以新的情趣。

我希望有一天,我更自由,能夠在別的路上找到相同的少女。不過,也許我這樣希望的同時,就已經(jīng)開始歪曲了想生活在一個自認為漂亮的女人身邊這種人欲|望所具有的純個人性*質(zhì)。我認為能夠人為地使這種欲|望產(chǎn)生,僅從這一點來說,我已經(jīng)暗暗承認這種欲|望的虛幻了。

那天,德·維爾巴里西斯夫人帶我們?nèi)タ死司S爾,她對我們說過的、爬滿常春藤的教堂就在這里。這教堂建在一個小丘上,俯瞰著中世紀的小橋。我的外祖母 以為讓我一個人參觀這一古跡我一定會很開心,就向她的女友建議,她們到糕點鋪去嘗嘗點心。這鋪子就在廣場上,看得清清楚楚,金色*的門面古色*古香,猶如一件 非常古老的文物的另一部分。我們約定,我隨后去那里與她們會齊。她們將我留在一片綠蔭前。在這里,要認出一所教堂來,一定要花些力氣,才能叫我更確切抓住 教堂的概念。確實,當(dāng)人們以本國語譯成外國語或外國語譯成本國語的形式強制學(xué)生將句子的意義從他們熟悉的形式中剝離出來的時候,往往他們會更具體地抓住句 子的意思。與此相同,平時,當(dāng)我站在叫人一見了就辨認得出來的鐘樓面前時,我不大需要教堂的概念。可是今天,我不得不時時借助于這個概率才不至于忘掉這 里,這個茂密的常春藤拱腹便是彩色*的尖頂大玻璃窗,那里綠葉隆起,是因為那里有一個廓柱的突起部分。這時,微風(fēng)吹過,好似一抹陽光,顫抖而蕩漾的伴流穿過 會動的大門,那大門便也顫動起來。葉子如洶涌的波濤,一個擠著一個?;ú萁M成的正面,震顫著,將波瀾壯闊的、受到撫慰的、漸漸消失的巨柱統(tǒng)統(tǒng)卷走。

我離開教堂時,在古老的小橋前看見村中的一些少女。大概因為那天是星期日,她們精心梳妝打扮,站在那里,與過路的小伙子搭話。有一個個子很高的姑娘, 半坐在橋沿上,雙腿懸空,面前有一小缸,里面全是魚,很可能是她剛剛釣上來的。她穿得沒有別的姑娘好,但是似乎有某種權(quán)勢高出她們一頭,因為她們跟她說 話,她幾乎不理不睬。她的表情更嚴肅,更有意志力。她膚色*深棕,雙目柔和,但對周圍的一切均投以鄙夷的眼光,鼻子小小,形狀優(yōu)雅而可愛。我的目光落在她的 皮膚上,也可以勉強相信我的雙唇是跟隨我的目光的。但是,我要觸及的,并不僅僅是她的軀體,還有活在她軀體中的心。而與心接觸只有一種方法,那就是引起她 的注意;只有一種進入的方法,那就是在她心中喚起一個想法。

這個美麗的釣魚女郎,她那內(nèi)心似乎仍對我關(guān)閉著。就在我根據(jù)折射的跡象瞥見我自己的影象在她那目光的鏡子里飛快地反射出來以后,我仍然懷疑,我是否已 經(jīng)進入她的內(nèi)心。這折射的跡象對我十分陌生,似乎我進入一條牝鹿的視野。我的雙唇從她的雙唇上得到快感,這對我還不夠,我還要給她的雙唇以快感。同樣,我 希望進入她內(nèi)心的,在那里停駐的對我的想法,不僅僅給我?guī)硭淖⒁猓疫€有她的欽佩,她的欲|望,要迫使她記住我,直到我能與她重見那一天。

我只有一小會時間。我已經(jīng)感到姑娘們見我如此呆立在那里,已開始笑起來了。我口袋里有五個法郎。我掏出這五個法郎來。為了使她聽我說話的可能性*更大一些,我把這個硬幣在她眼前放了一會,然后才向這個美麗的姑娘解釋我委托她辦的事:

"看來你象是本地人,"我對釣魚女郎說,"你能熱心幫我跑一趟嗎?必須到一個點心鋪子門口去,據(jù)說這店鋪在一個廣場上,可我不知道在哪,那里有一輛馬 車在等我。再等一下!……為了不致混淆,你就問這是不是德·維爾巴里西斯侯爵夫人的馬車。此外,你要看清楚,這輛馬車有兩匹馬。"

我就是想讓她知道這些,以便她對我產(chǎn)生很深的印象。當(dāng)我道出"侯爵夫人"和"兩匹馬"這幾個字以后,突然感到極大的平靜。我感覺到釣魚女郎會記得我, 想與她重逢的欲|望也伴隨著對于再不能與她重逢的恐懼在消散而部分地消散。我似乎覺得剛才已經(jīng)用肉眼看不見的嘴唇觸及了她的內(nèi)心,而且我很討她的歡喜。這樣 強占她的精神,這種非物質(zhì)性*的占有,也與占有肉體一樣,使她去掉一些神秘感……

我們下坡,朝于迪邁尼爾駛?cè)?。驟然間,我心中充滿了深深的幸福。自貢布雷以來,我并不常常有這種幸福感,這與馬丹維爾的鐘樓賦予我的幸福頗相類似。但 是這一次,這幸福感是不完全的。在我們所循的驢背形馬路縮進去的地方,我剛剛隱約看見了三株樹木,大概是一條林蔭道的入口,構(gòu)成了我并非第一次見到的圖 案。我無法辨認出這幾株樹木是從哪里獨立出來的,但是我感到從前對這個地點很熟悉。因此,我的頭腦在某一遙遠的年代與當(dāng)前的時刻之間跌跌撞撞,巴爾貝克的 周圍搖曳不定,我自問是否整個這一次散步就是一場幻覺,是否巴爾貝克是只有我想像中才去過的地方,是否德·維爾巴里西斯夫人就是小說中的一個人物,而這三 株老樹,是否就是從你正在閱讀的書籍上面抬起雙眼來時重新找到的現(xiàn)實。它向你描繪出一個環(huán)境,人們最后會以為自己確實置身于這個環(huán)境之中了。

我凝望著這三株樹,我看得清清楚楚。但是我的頭腦感覺到它們掩蓋著某種東西,我的頭腦抓不住,就像有些物件放得太遠,我們伸直了胳膊,手指頭也只能碰 著那物件的封套,而一點沒抓住那物件一樣。這時,我們稍事休息,再使一個猛勁伸出胳膊去,極力達到更遠的地方。但是對我來說,要讓我的思想能這樣集中起 來,使一個猛勁,我必須獨自一個人才行。就象我離開父母到蓋爾芒特一側(cè)去散步那樣。此時此刻,我多么希望能夠躲開!

可能我那么做就好了。我辨認出了這種快樂,確實,它要求某種就思維而進行思維活動。與這種活動相比,使你放棄這種活動的那種慵懶舒適看來就很平庸了。 這種快樂,其對象只能預(yù)感到,我要自己為自己去創(chuàng)造。我只感受過難得的幾次,但是每一次我似乎都覺得,這中間發(fā)生的事情無關(guān)緊要,只要賴之以這每一件事 實,我都可以開始一次真正的生活。

有一會,我將手放在眼前,為的是能夠閉上眼睛,而又不要為德·維爾巴里西斯夫人所察覺。我坐在那里,什么也不想,然后從我用更大的力氣集中起來的思想 中,向三株樹的方向再往前一躍,或者更正確地說,往我內(nèi)心的方向一躍。在這個方向的盡頭,我在內(nèi)心看見那三株樹。我重又感到在那樹后還是那個熟悉而又模糊 的物件,而我無法拉到自己身邊來。隨著馬車的前進,我看見這三株樹都在靠近。從前,在什么地方,我曾經(jīng)注視過這三株樹呢?在貢布雷周圍,沒有哪一個地方有 這樣開始的一條林蔭道。三株樹使我憶起的名勝,在有一年我與外祖母一起去洗礦泉浴的德國鄉(xiāng)間,也沒有位置。是否應(yīng)該相信,它們來自我生活中已經(jīng)那樣遙遠的 年代,以至于其四周的景色*已在我的記憶中完全抹掉,就象在重讀一部作品時突然被某幾頁深深感動,自認為從未讀過這幾頁一樣,這幾株老樹也突然從我幼時那本 被遺忘的書中單獨游離出來了呢?難道不是正相反,它們只屬于夢幻中的景色*?我夢幻中的景色*總是一樣的,至少對我來說,這奇異的景觀只不過是我白天做的事晚 上在夢中的客觀化罷了。白天,我努力思考,要么為了探得一個地方的秘密,預(yù)感到在這地方的外表背后有什么秘密,就象我在蓋爾芒特一側(cè)經(jīng)常遇到的情形一樣; 要么是為了將一個秘密再度引進一個我曾想渴望了解的地方,但是,見識這個地方的那天,我覺得這個地方非常膚淺,就象巴爾貝克一樣,這幾株老樹,難道不是前 一夜一個夢中游離出來的一個全新的影像,而那個影象已經(jīng)那樣淡薄,以致我覺得是從更遠的地方來的嗎?抑或我從未見過這幾株樹,它們也像某些樹木一樣,在身 后遮掩著我在蓋爾芒特一側(cè)見過的茂密的草叢,具有跟某一遙遠的過去一樣朦朧、一樣難以捕捉的意義,以致它們挑起了我要對某一想法尋根問底的欲|望,我便認為 又辨認出某一回憶來了?抑或它們甚至并不遮掩著什么思想,而是我視力疲勞,叫我一時看花了眼,就象有時在空間會看花眼一樣?這一切,我不得而知。

這期間,幾株樹繼續(xù)向我走來。也可能這是神話出現(xiàn),巫神出游或諾爾納①出游,要向我宣布什么神示。我想,更可能的,這是往昔的幽靈,我童年時代親愛的 伙伴,已經(jīng)逝去的朋友,在呼喚我們共同的回憶。它們象鬼影一般,似乎要求我將它們帶走,要求我將它們還給人世。從它們那簡單幼稚又十分起勁的比比畫畫當(dāng) 中,我看出一個心愛的人變成了啞人那種無能為力的遺憾。他感到無法將他要說的話告訴我們,而我們也猜不明白他的意思。不久,兩條路相交叉,馬車便拋棄了這 幾株樹。馬車將我?guī)ё撸刮疫h離了只有我一個人以為是真實的事物,遠離了可能使我真正感到幸福的事物。馬車與我的生活十分相象。

①諾爾納是斯堪的納維亞神話中的命運之神。

我看見那樹木絕望地揮動著手臂遠去,似乎在對我說:"你今天沒有從我們這兒得悉的事情,你永遠也不會知道。我們從小路的盡頭極力向你攀去,如果你又叫 我們墮入這小路的盡頭,我們給你帶來的你自己的一部分,就要整個永遠墮入虛無。"確實,雖然以后我又一次體會到剛才這種快樂和焦慮,雖然有一天晚上--已 為時過晚,而且永遠不再來--我非常懷念這種快樂和焦慮,可是我到底沒明白這些樹想給我?guī)硎裁矗膊恢牢覐那暗降自谑裁吹胤揭娺^。待馬車再次改變方 向,我背對著大樹,再也看不見大樹的時候,德·維爾巴里西斯夫人問我為什么面帶沉思,我當(dāng)時心里真是十分難過,似乎我剛剛失去了一位朋友,我自己剛剛死 去,我背棄了一位死者或者沒有認出一位天神來。

該想到歸去了。德·維爾巴里西斯夫人對大自然頗有欣賞能力,比我外祖母更為冷靜。甚至除了博物館和貴族住宅之外,她也能辨認出某些古老的事物那純樸而壯麗的美。她吩咐車夫走通往巴爾貝克的老路。這條路來往的人很少,兩旁種著老榆樹,叫我們看上去嘆為觀止。

我們一旦得知有這條老路,以后出去時,總要走這條路,除非去時我們已走過這條路,返回時,為了換換花樣,我們才走另一條路,穿過尚特雷納和岡特盧的樹 林。林中,無數(shù)小鳥就在我們身邊相互應(yīng)答,但是我們看不見小鳥在哪里,使人產(chǎn)生與閉上眼睛完全相同的寧靜印象。我就象普羅米修斯被鎖鏈拴在山巖上一樣被緊 緊拴在我的折疊式座席上,傾聽著我的俄刻阿尼得斯①。純屬偶然,我望見一只小鳥從一片樹葉跳到另一片樹葉底下,表面看上去它與這合唱似乎沒有多大關(guān)系,以 至于我覺得從這個跳躍的、吃驚而又沒有眼神的小小軀體上,看不出來為何要來這個大合唱。

①俄刻阿尼得斯是大洋與忒堤斯的女兒,海洋中的女神,相傳有三千個。在埃斯庫勒斯的《被縛的普羅米修斯》中,她們構(gòu)成合唱隊,對英雄的痛苦表示無限同情。

這條路與人們在法國遇到的許多這一類的路完全相同,上坡很陡,然后下坡很長。當(dāng)時,我不覺得這條路有什么迷人的地方,只是為返回住所而感到高興。但是 后來,對我來說,這條路變成了一個快樂的因由,它留在我的記憶中,如同一條道路開頭的一段。我后來散步時或旅行中經(jīng)過的所有與此相像的道路,無法延續(xù)下 去,都立刻與它連接起來,借助于它,能夠與我的心即刻相通。馬車或汽車一踏上這樣的路,似乎是我與德·維爾巴里西斯夫人一起走過的那條路的延續(xù),就像剛剛 過去的事情支撐我現(xiàn)在的意識一樣,我在巴爾貝克附近出游的那些下午產(chǎn)生的印象便立刻來支撐我的意識(這中間的年代完全消失)。那時,樹葉散發(fā)著芳香,薄霧 在緩緩升起,即將抵達的村莊后面,可在樹木之間依稀望見落日的余暉,似乎那里便是我們的下一站,樹木蔥郁,距離遙遠,當(dāng)晚是到不了的。現(xiàn)在我在另一個地 區(qū),在一條相似的路上,我感受的印象,充滿了與那時的印象相同的次要感覺:自由呼吸,好奇,懶散,有胃口,歡快,排除一切其他的感受。原來的印象與此刻的 印象連接在一起,又得到了加強,更加濃稠,成為一種特殊的快樂類型,幾乎是一種生活框架,后來我很難得有機會再次遇到。但是在這個框架之中,喚起回憶便在 具體物質(zhì)感受的現(xiàn)實之中注入了相當(dāng)大一部分回憶的、想象的、難以捕捉的現(xiàn)實,在我經(jīng)過的這些地區(qū)里,除了一種美感以外,又叫我產(chǎn)生希望從此永遠在這里生活 這種轉(zhuǎn)瞬即逝而又狂熱的欲|望。有多少次,只是因為聞到了樹葉的芳香,便憶起坐在德·維爾巴里西斯夫人對面的折疊式座席上,與盧森堡親王夫人擦肩而過時,親 王夫人從自己的馬車上向她致意,憶起回到大旅社進晚餐的情景。這一切都如同難以形容的幸福一般出現(xiàn)在我的面前。而這種幸福,無論是現(xiàn)在,還是未來,都不會 再次還給我們。人的一生中只能領(lǐng)略一次!

常常,我們未返回,太陽就已落山。我將天上的月亮指給德·維爾巴里西斯夫人看,靦腆地背誦出或夏多布里昂,或維尼,或維克多·雨果的美麗詩句:"它將憂郁的古老秘密撒下來",①或"象迪亞娜在泉邊那樣哭泣"②,或"暗影如新婚之夜,莊重而崇高。"③

"你覺得這些詩句很美,是嗎?"她問我,"'天才',象你所說的那樣?我告訴你吧,我看見人家現(xiàn)在把一些事情看得太重,總感到很奇怪。而這些先生的朋 友們,雖然一面也充分肯定他們的長處,卻也首先拿這些事情開玩笑。從前不像現(xiàn)在這樣濫用天才這個詞。如今,如果你對哪一個作家說,他只有些才華,他會把這 當(dāng)成是一種污辱。你剛才給我背誦了夏多布里昂先生關(guān)于月光的一個長句子,我可反對,我有我的道理,你馬上會明白。夏多布里昂先生常到我父親家里來。單獨跟 他相處時,他非常令人愉快,因為這時他很純樸,逗人開心??墒强腿艘欢啵烷_始裝腔作勢,變得十分可笑。在我父親面前,他宜稱是他將辭職書摔到了國王的 臉上,并且指導(dǎo)教皇選舉會。他忘了,是他親自托我父親去向國王求情再次啟用他,我父親也曾親耳聽到他對選舉教皇發(fā)出那些瘋狂的預(yù)言。關(guān)于這個頗有名氣的教 皇選舉會,應(yīng)該聽聽布拉加斯先生的話,他跟夏多布里昂先生可不是一樣的人④。至于德·夏多布里昂先生關(guān)于月光的那幾句話嘛,在我們家完全成了一種負擔(dān)。每 次城堡四周月光明亮?xí)r,如果有新來乍到的客人,總是建議他晚餐后帶德·夏多布里昂先生出去換換空氣。待他們回來時,我父親一定會把客人拉到一邊,對他說:

①這是夏多布里昂在《阿達拉》中的詩句。
②這是維尼《牧羊人之家》中的倒數(shù)第二句。
③這是維克多·雨果《世紀傳說》中《沉睡的布茲》中的詩句。
④教皇列昂十二世于1829年去世。當(dāng)時夏多布里昂為駐羅馬大使,對選舉新教皇極為關(guān)切。德·布拉加斯當(dāng)時為駐拿不勒斯大使,對選舉新教皇亦極關(guān)切。最后是紅衣主教卡斯蒂格里奧尼當(dāng)選,成為教皇庇護八世。

'德·夏多布里昂先生口若懸河吧?'

'噢,是的。'

'他跟您談月光。'

'對,您怎么知道呢?'

'等一下,難道他沒有對您說……'于是父親背出那個句子。

'對對,可這是怎么個秘密呢?'

'他甚至還與您談到羅馬鄉(xiāng)間的月光。'

'您簡直是巫神嘛!'

我父親并不是巫神,而是德·夏多布里昂先生不論對誰都上那一盤現(xiàn)成菜。"

聽到維尼的名字,她笑起來。

"就是那個總說:'我是阿爾弗萊德·德·維尼伯爵'的人。是伯爵也好,不是伯爵也好,這絲毫無關(guān)緊要嘛!"

說不定她認為還是多少有點緊要的,因為她接著這樣說下去:

"首先,我不敢肯定他就是伯爵。不論怎么說,他出身很寒微,這位先生在他的詩里曾提到他的'紳士頂飾'①。對于讀者來說,這格調(diào)多么高雅,多么有趣! 這就像繆塞身為巴黎的普通市民而大肆夸張地說什么:'武裝我帽子的金雀鷹'②一樣。一個真正的貴族大老爺從來不說這類的話。不過,至少繆塞作為詩人還是有 才華的??墒堑隆ぞS尼先生,除了他的《圣克-馬爾斯》以外,別的作品,我從來就一點也看不進去,枯燥無味會叫書從我手里掉下去。莫萊先生既有風(fēng)趣又很機 靈,而德·維尼卻沒有,莫萊讓他進了法蘭西學(xué)院可把他安排得夠好的。怎么,你沒有讀過他的演說?那可是狡詐和狂妄的杰作!"

①引自詩作《思想純正》。
②引自詩作《致阿爾弗萊德·達戴先生》。

她見自己的侄兒們欽佩巴爾扎克大為驚訝,她責(zé)備巴爾扎克宣稱自己描繪了"他被拒之門外"的社會,對這個社會他講述了大量不可靠的事情。至于維克多·雨 果嘛,她對我們說,她父親德·布永先生在浪漫主義青年派里面有幾個伙伴,借助于他們的幫助,《埃那尼》首演式①時他進去了。但是他未能堅持到底,他覺得這 位聰明但過分夸張的作家的那些詩句太可笑了。他得到偉大詩人的頭銜只不過是一筆談好的生意,是對他針對社會主義者危險的胡言亂語鼓吹出于利害關(guān)系加以容忍 而給他的報酬。

①《埃那尼》于1830年2月25日在法蘭西劇院首次演出。成為著名的古典派與浪漫派征戰(zhàn)戰(zhàn)場。

我們已經(jīng)遠遠望見旅家園指示燈。待馬車到達大門附近時,門房,青年待者。開電梯的、表現(xiàn)出殷勤,天真,對我們晚歸已隱隱約約感到不安,已聚集在臺階上 等待著我們。他們變得很親切。他們屬于那種在我們生命過程中要變多少次的人,正象我們自己也在變一樣。但是。在某個時期內(nèi),他們是我們司空見慣的事物的鏡 子,這時,我們從他身上找到了親切感,感到我們自己得到了忠實的、友好的反映。我們喜歡他們更甚于喜歡某些久未見面的朋友,因為他們身上,更多地包含著我 們當(dāng)前的狀況。只有那個穿著制服的仆役例外。白天他風(fēng)吹日曬,現(xiàn)在為了不要忍受夜間的寒冷,已將他移進室內(nèi),并以呢絨裹身。再加上他那桔紅色*的頭皮和雙頰 上那奇粉的花朵,在玻璃大廳中間。不禁使人想到作防寒保護的一棵溫室植物。

我們在仆役幫助下下了車。其實用不著那么多人,他是他們感到這場面很重要,自認為必須在里面扮演一個角色*。我饑腸轆轆。為了不推遲用晚餐的時間,我常 常不回房間。這房間最后也變成真正屬于我了,以致重見那紫色*的大窗簾和低矮的書架,就等于與自己單獨相逢。物品也和人一樣,向我提供了自己的形象。我們一 起在大廳里等候,等候著侍應(yīng)部領(lǐng)班來向我們報告晚餐已備好。這時,又是我們聽德·維爾巴里西斯夫人講話的機會。

"我們借您的光了,"外祖母說。

"說哪兒去了!我真開心,這真叫我心花怒放,"外祖母的女友帶著頑皮的微笑回答,拖著長腔,語調(diào)優(yōu)美動聽,與平時的純樸自然形成鮮明對照。

在這種時刻,她確實很不自然,她想起自己所受的教育,想起一位貴婦人在她高興與之相處的布爾喬亞面前應(yīng)該表現(xiàn)出什么樣的貴族風(fēng)度。她并不狂妄,而她身 上唯一真正禮節(jié)不周的地方,正是她過分客套。因為人們從這種過分的客套中辨認出圣日耳曼區(qū)貴婦人職業(yè)性*的習(xí)慣。在她眼中,某些資產(chǎn)階級總是有不滿情緒的 人,某些時候,她也注定要裝成不滿的樣子。在與這些人熱情相處的賬上,她貪婪地利用盡可能的一切機會,將貸方的錢數(shù)早早支出去,這樣,就使她可以在今后將 她不邀請這些人出席的晚宴或盛大晚會記入她的借方。她那個社會階層的天才從前已經(jīng)對她發(fā)生了一勞永逸的影響,但是她不知道現(xiàn)在情形已經(jīng)不同,對象已經(jīng)不 同。她希望以后在巴黎經(jīng)常在她家中見到我們,而特許給她的可以熱情待人的時間又很短,所以她那個社會階層的天才狂熱地推動著她,在我們在巴爾貝·克逗留期 間,經(jīng)常派人給我們送來玫瑰花和甜瓜,借給我們書籍,與我們坐馬車出游以及與我們長談。正因為如此,止如海灘那令人頭暈?zāi)垦5拿谰?,旅館房間里色*彩斑斕的 燈火和如同大洋深處的光線,將小商販的兒子奉為亞歷山大·德·瑪塞多瓦納一樣神奇的騎師一樣,德·維爾巴里西斯夫人每日的殷勤相待,加上我外祖母接受這些 殷勤相待的那種暫時的、夏季的隨和,這一切都作為洗海水浴這一段生活的特征留在我的回憶中。

"把你們的外套交給他們,叫他們送上樓去!"

外祖母將外套交給經(jīng)理。他好象對這種不尊敬感到難過。

他對我一向很和藹熱情,我念此心里很不好過。

"我看這位先生是不高興了,"侯爵夫人說,"他肯定自以為是大老爺而不能給您拿披巾。我還記得德·納穆爾公爵①的故事,那時候我還很小,我父親住在布 永公館最高一層。納穆爾公爵走進我父親的房間,胳膊底下夾著一大包東西,信件和報紙。從我家那有漂亮木雕的房門框框里,我覺得眼前出現(xiàn)的是身著藍色*禮服的 王子。我以為那是巴加②的手藝,您知道的,那些細木匠有時用很精巧的木棍做成小船,就像用緞帶包扎花束一樣。

①這里可能是指路易·夏爾·菲利浦·德·奧爾良,路易-菲利浦的次子。
②巴加(1639-1709),法國雕刻家,同時代人稱他為"偉大的凱撒"。有時他也搞木雕。

"'給你,西律斯,'他對我父親說,'這是你的門房讓我交給你的。'他說:'既然您要到伯爵先生那里去,我就不用上好幾層樓了。不過。當(dāng)心,別把捆信報的繩子弄壞了!'好,現(xiàn)在既然您已經(jīng)把外衣交給人了,請坐吧,來,坐這,"她拉著外祖母的手對她說。

"噢,如果哪里對您都一樣,我就不坐這張沙發(fā)了!兩個人坐太小,我一個人坐又太大,我會不自在的。"

"噢,您說這話,倒叫我想起一張沙發(fā),完全是一樣的。那是很久以前人家讓我坐的一張沙發(fā),但我最后還是沒能坐成,因為那是可憐的德·普拉斯蘭公爵夫人 送給我母親的。我母親其實是世界上最單純的人,可是她還有些老年頭的思想,我已經(jīng)不大理解。她剛開始不愿意讓人將她介紹給德·普拉斯蘭夫人,因為這位太太 做閨女時,不過是塞巴斯蒂安尼小姐①。而這位小姐呢,因為自己已經(jīng)成了公爵夫人,就認為不應(yīng)該自己主動叫人介紹給別人。而事實上,"德·維爾巴里西斯夫人 又加了一句,忘了她對這些細微的差別并不大懂行,"如果她是德·舒瓦瑟爾夫人,她那種雄心也許還能站得住腳。舒瓦瑟爾家族是最偉大的家族,他們是胖路易國 王的一位妹妹的后代,他們是巴希尼真正的君主②。我承認,從姻親和知名方面說,我們家占上風(fēng),但若論家族的古老,那幾乎是一樣的。這個誰先誰后的問題產(chǎn)生 了一些很可笑的事端,諸如有一次午宴晚開一個多小時,就是因為有一位貴婦人爭了這么長時間才同意讓人將她介紹給對方。雖然如此,我母親和德·普拉斯蘭公爵 夫人還是成了非常要好的朋友,公爵夫人讓我母親坐一張這種式樣的沙發(fā)。就象您剛才這樣,誰都拒絕坐。

①指這位太太并非貴族家庭出身。
②舒瓦瑟爾家族在巴希尼扎根可上溯到十世紀末期。他們與于格·德·香巴涅伯爵是親戚,這位伯爵的妻子是法國國王(1108-1137)路易第六(人稱胖路易)的姐妹貢斯唐絲。

"有一天,我母親聽見一輛馬車進了公館的院子。她問一個小仆人是誰來了。

"'是德·拉羅什富科公爵夫人,伯爵夫人。'

"'啊,好的,我就見她。'

"過了一刻鐘,不見人。

"'喂,怎么回事,德·拉羅什富科公爵夫人呢?她在哪兒?'

"'她在樓梯上喘氣呢,伯爵夫人。'小仆人回答道。這個小仆人剛從鄉(xiāng)下來到不久。我母親有個好習(xí)慣,就是到鄉(xiāng)下去雇人,常常是她看著他們生下來的。這 樣家里就有非常老實可靠的傭人,這也是最高級的奢華。果然,德·拉羅什富科公爵夫人上樓艱難,因為她異常肥碩,以至她走進門來時,我母親一時焦急不安起 來,心想可讓她往哪兒坐呢?就在這時,德·普拉斯蘭太太送的這件家具在她眼前一閃:

"'請坐,'我母親說,將沙發(fā)向她跟前一推。

"公爵夫人于是坐滿了這張沙發(fā),一直滿到邊邊上。這位太太,雖然這么……肥,可一直相當(dāng)令人愉快。

"'她走進來時依然會產(chǎn)生某種戲劇性*效果,'我們的一位朋友說。

"'走出去時尤甚,'我母親回答。她的詞兒來得很快,可如今這么說可就不大合適了。

"在德·拉羅什富科夫人自己家里,人們在她面前隨便開玩笑,她本人首先對自己比例太大說上幾句笑話。

"'怎么,您一個人在家嗎?'一天,我母親前去拜訪公爵夫人,可是在進門處卻受到她丈夫的接待。妻子在里頭窗口那里,我母親沒有看見,便這樣開口向德·拉羅什富科先生發(fā)問,'德·拉羅什富科夫人不在嗎?我怎么看不見她呢!'

"'您真是太客氣了!'公爵回答說,他這是作出了我從未見過的最錯誤的判斷,但是倒不乏風(fēng)趣。"

用畢晚飯,我與外祖母上樓以后,我對她說,德·維爾巴里西斯夫人使我們著迷的那些長處,機靈,周到,謹慎,不炫耀自己,說不定并不那么稀罕,因為最高 程度擁有這些優(yōu)點的人只不過是莫萊·洛梅尼這樣的人。雖然沒有這些長處會使日常相處不愉快,這倒不妨礙成為夏多布里昂、維尼、雨果、巴爾扎克。一些沒有判 斷能力、愛虛榮的人,像布洛克這樣的倒很容易嘲笑他們……一聽到布洛克的名字,我的外祖母便大叫起來。于是她大肆吹捧德·維爾巴里西斯夫人。正如人們常說 的那樣,在愛情上,人各有一好,由人種的利害來主導(dǎo)。為了使生下的孩子構(gòu)造最正常,要叫胖男人找瘦女人,瘦男人找胖女人。同樣,神經(jīng)過敏,多愁善感,孤僻 自傲的病態(tài)傾向威脅著我的幸福。而我的幸福頑固地要求外祖母將穩(wěn)健和有判斷能力這樣的優(yōu)點放在首位。這不僅是德·維爾巴里西斯夫人所特有的品質(zhì),而且也是 我能在其中找到消遣和滿足的整個上流社會的品質(zhì)。這個社會與杜當(dāng)①、德·雷米薩②這樣的人物思想大放光華的社會很相像,至于博澤讓夫人、儒貝③、塞維尼夫 人這樣的人自然更不用提了。這種思想比起與之相對的精華來,在生活中注入了更多的幸福和尊嚴。與之相對的精華則將波德萊爾、埃倫·坡、魏爾蘭、蘭波這樣的 人引向痛苦,不受尊敬。我的外祖母可不愿意她的孫子這樣。我打斷她的話,親了她一下,然后問她是否注意到德·維爾巴里西斯夫人說的哪句哪句話,那句話表現(xiàn) 出她這個人實際上比她自己所承認的更看重自己的出身。我就這樣把我的印象全都掏給外祖母,因為只有她的指點,我才知道對某某人應(yīng)該尊敬到什么程度。每天晚 上,我便將白日里根據(jù)除她以外的所有這些不存在的人物所作的速寫像呈現(xiàn)在她面前。

①杜當(dāng)(1800-1872),文學(xué)評論家。政治家,據(jù)說不擅在大庭廣眾之下演講,小圈子集會時則口若懸河。
②雷米薩(1797-1875),1840年曾加入梯也爾內(nèi)閣任內(nèi)政大臣、1847年反對基佐,1848年站在共和國一邊。1851年路易-拿破侖·波拿巴政變后,他被放逐,1859年才回到法國、1871年,梯也爾任命他當(dāng)外交大臣。
③儒貝(1754-1824),倫理學(xué)家。

有一次我對她說:"沒有你,我將無法生活。"

"不應(yīng)該這樣!"她語氣慌亂地回答我說,"心要更硬點。不然,如果我出門在外,你怎么辦呢?相反,我出門去了,希望你能很講道理,高高興興。"

"你如果出門幾天,我能做到很講道理,可我一定度日如年。"

"那我若是出門幾個月呢……(一想到這,我的心就揪得緊緊的)幾年呢……甚至……"

我們兩個人都默默無語。誰也不敢看誰。不過,我為她的焦急而感到難過,更甚于因自己的焦慮而感到痛苦。我走近窗戶,眼睛不望她,一字一頓地對她說:

"我是一個多么注重習(xí)慣的人,你是知道的。剛剛把我與我最熱愛的人分開的頭幾天,我很難過??墒俏衣龝?xí)慣,雖然我還和從前一樣熱愛他們,但是我的生活變得平靜了,溫和了,將我與他們分開幾個月,幾年,也許我受得了……"

我說到這里,不得不住了嘴,完全向窗外望去。我的外祖母從房間出去了一會。

第二天,我談起了哲學(xué),用的是完全無動于衷的口氣,但是安排得很好,讓外祖母注意到我說的話。我說,真是怪,科學(xué)上有了最新的發(fā)現(xiàn)以后,唯物主義似乎破產(chǎn)了,而更有可能的仍然是靈魂永在以及它們未來的相聚。

德·維爾巴里西斯夫人已預(yù)先告訴我們,過不久她就不能這樣經(jīng)常與我們見面了。她有一個侄孫,現(xiàn)在正在附近的東錫埃爾駐防,他正在準備報考索穆爾軍校, 要到她身邊來度幾周的假期,到那時她的許多時間都要給她侄孫了。在我們出游過程中,她在我們面前大肆吹噓這個侄孫絕頂聰明,特別是心地善良。我心里已經(jīng)設(shè) 想他會對我產(chǎn)生熱情,我將是他的摯友。待他來到之前,他的嬸祖母在我外祖母面前透露出:可憐他落到了一個他為之神魂顛倒的壞女人手里,那個女人緊抓住他不 放。我早就確信,這種愛情,注定最后要以發(fā)瘋、殺人和自殺來結(jié)束。想到留給我們友誼的時光這樣短暫,雖然我還沒見過他,這友誼在我心中已經(jīng)那樣偉大,我為 這友誼和為等待著他的不幸而大哭一場,好像一個親愛的人,人家剛剛告訴我們他已身患重病、將不久于人世,我們也為他痛哭一樣。

一個酷熱的下午,我待在餐廳里。為擋住陽光,已經(jīng)放下了被太陽曬黃的窗簾,餐廳沉浸在半明半暗之中。透過窗簾的縫隙,碧藍的大海在閃爍。這時,我看見 在海灘與大路的中間,一個小伙子走過,高個,瘦削,頸部外伸,高傲地揚著頭,目光敏銳,皮膚和頭發(fā)象吸收了所有的陽光一樣金黃。他的衣料薄而發(fā)白,我從來 就沒想到一位男子敢穿這樣的料子。他那瘦削的身材更使人想起餐廳的涼爽以及外面的炎熱和大好天氣。他健步如飛。他的眼珠與大海同樣顏色*,一只單片眼鏡總是 從一側(cè)眼睛上掉下來。每個人都好奇地望著他走過,人們知道這位年輕的圣盧-昂-布雷侯爵是以衣著華麗而著名的。他最近在一次決斗中為年輕的德·于塞斷侯爵 作證人時穿的那身禮服,每一家報紙都描寫過。他的頭發(fā),眼睛,皮膚,舉止所特有的長處,使他在人群中,如同稀有的天藍色*而又熠熠生輝的蛋白石礦脈隱藏在粗 糙的物質(zhì)中一樣,立刻顯現(xiàn)出來。與這一切相對應(yīng)的生活,大概與他人生活截然不同吧?因此,在德·維爾巴里西斯夫人所抱怨的那場曖昧關(guān)系發(fā)生之前,當(dāng)上流社 會最標致的女人們都在相互爭奪他的時候,假如他伴著自己追求的著名美人在一處沙灘上出現(xiàn),那不僅要使這個美人成為明星,而且要引來多少目光注視著他,也注 視著她!由于他"時髦",幼"獅"般的狂傲,主要還是由于他非同尋常的美,某些人甚至覺得他的神情有些女性*化,但并不以此相責(zé),因為他多么健壯,他怎樣狂 熱地追求女性*,是盡人皆知的事。德·維爾巴里西斯夫人與我們談起的,就是這個侄孫。

想到就要在幾個星期中與他相識,我真是心花怒放,而且我確信,他會將全部疼愛都傾注在我的身上。他飛快地橫穿過旅館,似乎追逐著他的單只眼鏡,那眼鏡 在他身前象蝴蝶一樣飛舞。他從海灘上來,將大廳玻璃窗浸到半身高的大海,為他構(gòu)成了一個背景。他全身從這個背景上突出出來,就像在某些肖像畫上,一些畫家 在極準確觀察當(dāng)前生活上一點不摻假,為他們的模特兒選擇一個合適的環(huán)境,馬球草坪啊,高爾夫球草坪啊,賽馬場啊,游艇甲板啊,認為這樣便賦予了這些畫幅一 種當(dāng)代等同物,而那些原始的畫家則叫人像出現(xiàn)在一處風(fēng)景的近景上。

一輛兩匹馬駕的車在旅館門口等待著他。待他的單眼鏡又在陽光普照的路上蹦蹦跳跳玩耍起來時,姿態(tài)的優(yōu)美與動作的嫻熟,就像一位偉大的鋼琴家在最簡單的 一觸琴鍵之中找到了辦法,表現(xiàn)出他就是比一個二流演奏家高出一頭一樣,而表面看上去,從這最簡單的一觸琴鍵中是不可能表現(xiàn)出這么多東西的。德·維爾巴里西 斯夫人的侄孫這時接過車夫遞過來的韁繩,坐在車夫身旁,一邊將旅館經(jīng)理交給他的一封信拆開,一邊叫牲口起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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