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大音樂家,學(xué)院院士,達官貴人,他認識茨基,路經(jīng)阿朗布維爾,那里他有一個外甥女,來參加維爾迪蘭家的一次星期三聚會,德·夏呂斯先生與他格外親熱 (應(yīng)莫雷爾的請求),主要是為了回巴黎以后,院士能讓他出席各種有小提琴師參加演奏的私人音樂會,排練之類的活動。院士受到了吹捧,何況又是風(fēng)流男子,便 滿口應(yīng)承并說到做到。男爵對這位人物(況且就此君而言,他唯女人是愛)感激涕零,此君對他關(guān)懷備至,為他提供了諸多方便,使他得以在種種正式場合看到莫雷 爾,在這種正式場合,外行人是不能涉足的,著名藝術(shù)家為年輕有為的演奏高手提供了一次又一次的機會,在才能相當(dāng)?shù)男√崆偈种g,對他偏寵偏愛,點名要他在 想必有特殊影響的音樂會上亮相,使他得以登臺表演,露面揚名。但德·夏呂斯先生并未意識到,這一切應(yīng)當(dāng)歸功于這位恩師,大師對他可謂功上有功,或者不如說 罪上加罪,因為他對小提琴手及其尊貴的保護人之間的關(guān)系無所不知。他對他們的這種關(guān)系大開方便之門,當(dāng)然不是指他對此熱衷,他除了理會女人的愛戀之外,理 會不了別的什么戀愛,因為女人的愛情曾激起他全部的音樂靈感,他對他們的關(guān)系大開方便之門,是由于道德上的麻木,職業(yè)上的縱容與熱心,以及上流社會社交的 熱情和時髦。至于這種關(guān)系的性*質(zhì),他絲毫不加懷疑,以至初來乍到拉斯普利埃赴晚宴,就談起德·夏呂斯先生和莫雷爾,仿佛是談?wù)撘粋€男人和他的情婦,他問茨 基:"他們在一起是不是很久了?"但是,堂堂上流社會人士,豈能讓有關(guān)人員看出蛛絲馬跡,萬一在莫雷爾的同伙里傳出了閑言碎語,他準(zhǔn)備好加以抑制,準(zhǔn)備讓 莫雷爾放心,慈父般地對他說:"如今人們對誰都這么議論,"他一再說男爵的好話,男爵聽得很順耳,而且很自然,不可能在名師身上聯(lián)想到有多大缺德,或者有 那么多美德。因為,人家背著德·夏呂斯先生說的那些個話,以及有關(guān)莫雷爾那些"似是而非"的話,誰也不會那么卑鄙,對他搬弄一番。不過,這簡單的情況就足 以表明,甚至這件事受到普遍的詆毀,卻無論如何找不到一個辯護士:"閑話",它也一樣,或者它針對我們自己,我們因此覺得它特別的難聽,或者它告訴我們有 關(guān)第三者的什么事,而我們對此又不明真相,因此有其心理價值。"閑話"不允許思想躺在其虛偽的目光上面睡大覺,以虛偽眼光觀察問題,以為事情如何如何,不 過是事情的表面現(xiàn)象而已。"閑話"又用理想主義哲學(xué)家的魔術(shù)妙法將事物的表象掉了個面,頓時讓我們看到魔術(shù)蒙布反面不容置疑的一角。德·夏呂斯先生也許想 象得到某個女親戚說過的這番話:"怎么,你要梅梅愛上我?你忘記我是一個女人了吧!"不過,她對德·夏呂斯先生確有一種情真意切的愛慕。對維爾迪蘭夫婦來 說,他沒有任何權(quán)力指望他們的愛戀和善意,他們遠離他時說的話(豈僅是話而已,下面即可看到),與他想象可以聽到的話,也就是說當(dāng)他在場時聽到的那些議論 的回光返照,相差何止十萬八千里,怎么不令人驚訝?唯有他在場時聽到的那些話,才用綿綿情意的題詞裝點著理想的小樓閣,德·夏呂斯先生不時來此仙閣獨溫美 夢,此時,他往往在維爾迪蘭夫婦對他的看法里摻進一陣子他自己的想象。那里的氣氛多么熱情,多么友好,休息得多么舒服,以致德·夏呂斯先生在入睡之前,非 來此小樓消除一下煩惱不可,他從小樓出來,沒有不帶微笑的。但是,對我們每個人來說,這種樓閣是對稱的,我們以為是獨一無二的那幢樓閣的對面,還有另一 幢,可我們一般都看不見,但卻是實在的,與我們認識的那幢適成對稱,但卻截然不同,其裝飾與我們預(yù)想要看到的大相徑庭,仿佛是居心叵測的敵意與令人發(fā)指的 象征所構(gòu)成,令我們驚恐不已。德·夏呂斯先生恐怕要嚇破膽的,設(shè)若他由著某種閑言的縱容,進入反向的一幢樓閣,那閑言猶如侍從仆役上下的樓梯,只見樓梯 上,房門上,被那些心懷不滿的送貨人和被解雇了的仆人亂涂著一些猥褻的字畫!但是,正如我們沒有某些飛鳥所具有的識別方向的感覺,我們也沒有識別能見度的 感覺,就象我們?nèi)狈y距的感覺一樣,我們總以為周圍的人們對我們密切關(guān)注著,其實恰恰相反,人們根本就未曾想到我們,而且也不去揣測,此時此刻,別的人是 否只關(guān)心我們。就這樣,德·夏呂斯先生在受騙上當(dāng)中生活,就象魚缸里的魚,它以為它游的水一直延伸到魚缸玻璃的外面去,其實,魚缸給它造成了水的映象,與 此同時,它卻沒有看見在它身邊,在暗處,游人正興致勃勃地看它盡情戲嬉,也看不見擁有無限權(quán)力的養(yǎng)魚人,在意外的倒霉的時刻,毫不留情地把它從它喜歡生活 的地方拽出來,又把它扔到另一個地方去,眼下,對男爵的這一時刻推遲了(對男爵來說,在巴黎的養(yǎng)魚人,將是維爾迪蘭夫人了)再說,民眾,說到底只不過是個 體的集合體,可以提供更為廣泛的范例,其每個部分又是與事實相符的,來說明這種深刻的、頑固的和令人惶惑的盲目性*。至此,如果說這種盲目性*使得德·夏呂斯 先生在小核心里言辭弄巧成拙,或者大膽得令人暗笑,那么,在巴爾貝克,這種盲目性*尚未曾、也不該對他造成麻煩。一點蛋白質(zhì),一點糖,一點心律不齊,尚不致 妨礙那些自我感覺不到的人繼續(xù)過正常的生活,而唯有醫(yī)生才從中發(fā)現(xiàn)大病將至的先兆。目前,德·夏呂斯先生對莫雷爾的愛好--柏拉圖式或非柏拉圖式的--只 是在莫雷爾不在的時候,驅(qū)使男爵情不自禁地說,他覺得他很美,心想,這話大家聽了,只會作清白無辜的理解,他就可以象精明人那樣應(yīng)付自如,即使被傳到庭作 證,也不怕深追細究,追究細節(jié)問題表面上看似乎對他不利,但實際上,正是因為細節(jié)本身的緣故,反比裝腔作勢的被告?zhèn)鹘y(tǒng)的抗議要來得更為自然,更不同凡響。 在西東錫埃爾至橡樹圣馬丁--或回程反方向--之間,德·夏呂斯先生總是那么無拘無束,愛談?wù)撃切┧坪跤泄至?xí)慣的人,他甚至故意添上一句:"總而言之,我 說怪,我也不知道為什么,因為這并沒有什么可大驚小怪的,"以便自我表現(xiàn)一番,顯示他與他的聽眾在一起是多么愜意。他們確很愜意,條件是他必須掌握行動的 主動權(quán),而且他必須心中有數(shù),知道聽眾由于輕信或受過良好的教育會對此沉默不語,一笑了之。
當(dāng)?shù)隆は膮嗡瓜壬徽勊麑δ谞柮烂驳馁澷p時,仿佛這種贊賞與一種所謂的惡癖的嗜好毫無關(guān)系似的,這時,他便談?wù)撈疬@種惡癖,但似乎這種毛病與他毫無 干系。有時候,他甚至毫不猶豫地直呼其名。由于他看了幾眼他那卷巴爾扎克的漂亮的精裝書,我便問他,在《人間喜劇》里,他比較喜歡的是什么,他一邊回答 我,一邊把他的思路引向固有的概念:"這一整部,那一整部都喜歡,還有那一部部小袖珍本,象《本黨神甫》、《被拋棄的女人》,還有一幅幅巨型畫卷如《幻 滅》系列書。怎么,您不知道《幻滅》?美極了,卡洛斯·埃雷拉乘自己的四輪馬車路經(jīng)城堡之前問城堡名的當(dāng)兒,漂亮極了:這就是拉斯蒂涅克,他過去愛過的那 個年輕人的住宅。而神父則掉進一種幻想里,斯萬管它叫雞|奸的《奧林匹奧憂傷》,真是妙趣橫生。還有呂西安之死呢!我已經(jīng)記不起哪個風(fēng)流雅士,有人問他在他 一生中最使他痛苦的事件是什么,他作了這樣的回答:'《盛衰記》里呂西安·德·呂邦普雷之死。'""我知道這一年巴爾扎克走紅運,就象上一年悲觀失望一 樣,"布里肖插語道,"但是,我冒著冒犯巴爾扎克衛(wèi)道士的風(fēng)險,上帝懲罰我吧,我并不想追求文學(xué)憲兵的角色*,為語法錯誤開違警通知書,我承認,我看您對他 們令人驚惶失措的胡言亂語推崇備至,認為是生花妙筆,可我總覺得他不過是一位不甚嚴(yán)謹(jǐn)?shù)闹`寫員。我讀過您跟我們談到的《幻滅》,男爵,我拼命掙扎著要達到 入教的虔誠,可我頭腦極其簡單地懺悔說,這些連載小說,通篇是夸張的辭藻,編成雙倍、三倍的大雜燴(《幸福的愛絲苔絲》,《歪門邪道通何處》,《老年得愛 是幾何》),老是給我造成《羅岡博爾》那種神秘的效果,這部作品受到了一種不好明言的寵愛,才被推上岌岌可危的杰作的地位。'"您這么說,那是因為您不了 解生活,"男爵倍加惱火,因為他感到,布里肖既不明白象他這樣的藝術(shù)行家的道理,也不懂得別的道理。"我明白,"布里肖說,"您擺出弗朗索瓦·拉伯雷的架 勢說話,是想說我是索邦神學(xué)院派的古板,呆板,死板。然而,我跟同學(xué)們一樣,我喜歡一本書給人真誠的印象和生活的氣息,我并不是學(xué)院派……""拉伯雷的時 刻①,戈達爾大夫插了一句,臉上已不再有疑色*,卻顯得風(fēng)趣而胸有成竹。"……那些學(xué)院派立志根據(jù)聽命于夏多布里昂子爵的林中修道院院規(guī)從事文學(xué),那可是裝 腔作勢的大師,他們按人文主義者的嚴(yán)格規(guī)則從事。夏多布里昂子爵先生……""夏多布里昂土豆烤牛排②嗎?"戈達爾大夫又插了一句。"他就是善會的老板," 布里肖只管接著往下說,未曾理會戈達爾大夫的玩笑,但戈達爾大夫卻相反,他被學(xué)者的話弄得惶惶不安,焦慮地看著德·夏呂斯先生。布里肖剛才對戈達爾的話似 乎缺乏敏感,因為戈達爾那句同音異義文字游戲倒引出謝巴多夫親王夫人的丹唇微微一笑。"同教授在一起,完美無缺的懷疑論者尖酸刻薄的諷刺永遠不會喪失他的 權(quán)利。"她親熱地說,以表示醫(yī)生的"話"她并非視而不見。"智者必然是懷疑論者,"大夫答道。"我知道什么呢?YvwCotOeavrov③蘇格拉底是這 樣說的。這是很正確的,凡事過分則成弊。但我萬分驚訝,心想,憑這句話就足以使蘇格拉底留名至今了。這種哲學(xué)里有什么呢?沒什么東西嘛。人家想,錢戈大夫 和其他人豈不勞苦功高上千倍了,他們起碼靠點本事,靠著治療象全癱綜合癥消除瞳孔放射的本事,可他們幾乎被忘光了!總之,蘇格拉底,他并沒有什么出奇。他 屬于那些無所事事,成天游手好閑、爭論不休的那幫人。這好比耶穌基督說:你們要彼此相親相愛,講得很漂亮。""我親愛的……"戈達爾夫人請求道。"自然 嘍,我妻子抗議了,一個個都得了神經(jīng)官能癥。""可是,我可愛的大夫,我沒得神經(jīng)官能癥,"戈達爾夫人嘟噥著。"怎么,她沒患神經(jīng)官能癥?她兒子生病的時 候,她出現(xiàn)了失眠癥狀。不過,我承認,蘇格拉底及其同類,對于高層文化,如果要具有陳述的才能,那還是有必要的。我給我的學(xué)生上第一課,我總是先引 YvwCotOeavtov。布夏老懂得這話,對我稱道了一番。""我不是為形式而形式的追隨者,更不會積萬年古韻去做詩,"布里肖又說。"但是,《人間 喜劇》--卻很少人情味--仍然是與那些藝術(shù)超過內(nèi)容的作品太背道而馳了,正如奧維德那首高明的諷刺詩所說的??梢赃x擇半山腰上的一條小路,它可以通往默 東療養(yǎng)院,或通往費爾內(nèi)的幽靜去處,與狼谷距離相等,勒內(nèi)就是在狼谷出色*地完成了一個嚴(yán)厲主教的使命,它與雅爾迪的距離也相等,在那里,奧諾雷·德·巴爾 扎克雖受到通達吏助手們的糾纏,仍繼續(xù)作為虔誠的使徒,為一個波蘭女人涂寫莫名其妙的大白字。""夏多布里昂比您說的更富有生氣,巴爾扎克也畢竟是一個偉 大的作家,"德·夏呂斯先生答道,至今與斯萬志趣相投,不可能不被布里肖所激怒,"大家不懂得的情感,或大家加以研究只是為了將其摧殘的這種情感,巴爾扎 克卻通通了如指掌。且不重提不朽的《幻滅》,《撒拉遜女人》,《金眼姑娘》,《荒漠里的愛》,乃至十分神秘的《假情婦》,也都一一證實了我說的話。當(dāng)我對 斯萬談到巴爾扎克在這方面'非同尋常'時,他對我說:'您跟泰納意見不謀而合。'我沒有榮幸認識泰納先生,"德·夏呂斯先生補充道(帶著上流社會人士常有 的令人氣惱的習(xí)慣,總要加上毫無用處的"先生"兩字,似乎把一個偉大作家稱作先生,就象為他頒發(fā)了榮譽,或許可以保持距離,并想方設(shè)法讓人知道,他們不認 識他了,"我不認識泰納先生,但我能同他不謀而合感到不勝榮幸之至。"不過,盡管德·夏呂斯先生有這種庸俗可笑的習(xí)慣,但他還是極聰明的,有這種可能,倘 若某樁舊婚姻將他家與巴爾扎克家結(jié)成親戚,他會感到(且不亞于巴爾扎克)一種滿足,并會情不自禁地炫耀一番,好象是在炫耀一種令人羨慕的高貴的招牌似的。
①據(jù)傳,文藝復(fù)興時期法國作家拉伯雷從羅馬回巴黎,途經(jīng)里昂,住在一家客店里,可他沒有錢付賬。于是他在房間明眼處放一個小包,上寫:"給國王的毒 藥",店老板見了,驚恐萬狀,連忙通知騎警隊,把拉伯雷解到巴黎。國王看到拉伯雷,笑著請他吃飯,使他擺脫了困境。后來,這一典故引伸為令人惱火、使人不 快的時刻。"
②法語"Chateaubrilland"(夏多布里昂)有烤牛排之意,與作家夏多布里昂同音。
③希臘語,蘇格拉底名言,意為"認識你自己吧!"
有時候,在橡樹圣馬丁的下一站,有一些青年人上火車。德·夏呂斯先生總是情不自禁地看著他們,但由于他縮短了并掩蓋起他對他們的關(guān)注,這種關(guān)注便披上 了隱密的神色*,甚至比本來的面目更為非同尋常;他好象認識他們,不由自己地流露出來,在同意自己作出犧牲之后,轉(zhuǎn)向我們,就象孩子們的所作所為一樣,孩子 們因父母吵了一架,就被禁止向同學(xué)們問好,可孩子們呢,遇到同學(xué)們的時候,總不免要抬起頭來,然后又落入家庭教師的嚴(yán)厲管教之下。
聽了引用的那句希臘文的話,就是德·夏呂斯先生剛才談?wù)摪蜖栐藭r,要讓人理會的,在《盛衰記》中用以影射《奧林匹奧憂傷》的高談闊論,茨基、布里肖 和戈達爾大夫相視而笑,笑里也許滿足的成分多,而諷刺的成分少,這種滿足,猶如晚宴食客們終于讓德雷福斯說出了自己的事件,或者使女皇談起自己的統(tǒng)治。大 家打算縱容他就這個題目再談一點,但東錫埃爾站已經(jīng)到了,莫雷爾就在這一站頭上車找到了我們。在莫雷爾面前,他說話謹(jǐn)慎檢點,當(dāng)茨基想把他拉回到卡洛斯· 埃雷拉對呂西安·德·呂邦普雷的愛情話題時,男爵神色*矛盾,詭秘而且最終(看到別人不聽他說話)嚴(yán)厲起來,一本正經(jīng),就象一個父親聽到有人在他女兒面前講 下流話那樣。茨基卻一口咬住他不放,氣得德·夏呂斯先生眼睛都鼓出了頭面,抬高嗓門,口氣意味深長地,指著阿爾貝蒂娜,然而阿爾貝蒂娜卻聽不見我們的說 話,她忙于與戈達爾夫人和謝巴多夫親王夫人聊天,只聽他象某人要教訓(xùn)教養(yǎng)很差的人那樣語氣雙關(guān)地說:"我認為,是談點能使這位年輕姑娘感興趣的事情的時候 了吧。"但我很清楚,對他而言,年輕的姑娘不是指阿爾貝蒂娜,而是指莫雷爾;況且,不久,他證實了我解釋的正確性*,他要求大家在莫雷爾面前不再作此類談 話,他使用的表達方式說明了這一點。"您曉得,"他對我說到小提琴手,"他根本不是您所能想象的那樣子,他是一個很誠實的小伙子,他始終很理智,很嚴(yán) 肅。"從這話里,人家感到,德·夏呂斯先生把性*倒錯看作是對青年人的一種危險的威脅,跟賣|婬*之于婦女無異,人們感到,如果說他對莫雷爾使用"嚴(yán)肅"這一形 容詞,那么,其意思是用于修飾小女工。這時,布里肖想換話題,問我是否打算在安加維爾還待很長時間。我多次請他注意我不住安加維爾而是巴爾貝克,但毫無作 用,他一錯再錯,因為,他總是把這一帶沿海地區(qū)稱作安加維爾或巴爾貝克-安加維爾。是有這樣一些人,跟我們講的是同樣的東西,可叫的名字卻有點出入。有那 么一位圣日爾曼區(qū)的女士,當(dāng)她想說蓋爾芒特公爵夫人時,卻老這樣問我,是否很長時間沒見到塞納伊德,或奧麗阿娜-塞納伊德,她這么說,我開始怎么也不明 白??赡苓^去德·蓋爾芒特夫人曾有一個親人叫奧麗阿娜,為了避免混淆,大家便叫她奧麗阿娜-塞納伊德。也可能先前開始只有在安加維爾有一個火車站,從那里 再坐小火車到巴爾貝克。"你們說什么來著?"阿爾貝蒂娜對德·夏呂斯先生剛剛以她家父那般莊重的口氣說話感到詫異。"說的是巴爾扎克,"男爵連忙答道," 今晚您正好穿加迪尼昂公主服裝,不是第一套,晚宴服,而是第二套。"這次會面與阿爾貝蒂娜挑選服飾有關(guān),我從她的情趣中得到啟迪,她養(yǎng)成這種情趣,還得歸 功于埃爾斯蒂爾,他欣賞樸素?zé)o華,也許可以稱為大不列顛質(zhì)樸,若不是與法蘭西柔和更貼近的話。他最喜歡的裙服,往往讓人看到各種灰顏色*和諧相配,象迪安 娜·德·加迪尼昂穿的那種服色*。除了德·夏呂斯先生,幾乎沒有什么人懂得評價阿爾貝蒂娜服色*的真正的價值。一下子他的眼睛就發(fā)現(xiàn)她的服色*稀罕和值錢在何 處;他興許就從來未曾弄錯過面料的名稱,而且認得出出自誰家的手藝。只是他更喜歡--為女人們著想--比埃爾斯蒂爾所能容忍的更鮮艷奪目一點。因此,那天 晚上,她遞給我一個半微笑半焦慮的目光,弓著她那母貓般小玫瑰鼻子。真的,她里面穿著灰色*雙縐裙,外面套著緊腰灰上衣,上衣兩襟對迭,給人以阿爾貝蒂娜渾 身皆灰的感覺。她示意讓我?guī)退幌?,因為她那鼓袖要弄平才能套進她的緊身上衣,或者重新鼓起來以便拉出來,她脫掉了上衣,她的袖子是很軟的蘇格蘭呢制成, 玫瑰色*,淺灰色*,暗綠色*,鴿脖閃色*相映成趣,宛若在灰色*的天空架起了一道彩虹。她心里想,不知道這樣是否會博得德·夏呂斯先生的贊賞。"??!"德·夏呂斯 先生歡呼起來,"這是一道光彩,一件多棱色*鏡。我衷心贊美您。""不過,這一切都應(yīng)當(dāng)歸功于先生,"阿爾貝蒂娜指著我親熱地說,因人她喜歡向人顯露我給她 的東西。
"唯有不會穿衣打扮的女人才害怕顏色*,"德·夏呂斯先生又說,"她們可以光彩奪目而不流于俗氣,溫馨淡雅而不平淡乏味。況且,您與·阿代斯反復(fù)灌輸她 的思想。"阿爾貝蒂娜對這無聲的裙袍語言產(chǎn)生了興趣,使向德·夏呂斯先生詢問加迪尼昂公主的情況。"嗬!她可是一個新美人,"男爵象做夢一樣的口氣說 道。"我熟悉迪安娜·德·加迪尼昂和德·埃斯巴夫人一起散步過的小花園。這個花園是我們一個堂表姐妹的。""有關(guān)他堂表姐妹花園的這種種問題,"布里肖對 戈達爾交頭接耳道,"都可以象他的家譜一樣,對這位尊貴的男爵有價值。但是,我們沒有在里面散步的特權(quán),又不認識那位夫人,也沒有貴族的頭銜,這與我們有 何相干?"因為布里肖未曾料到,人愛會對一件裙子和一個花園感興趣,就象欣賞一部藝術(shù)作品一樣,沒有料到德·夏呂斯先生象是在巴爾扎克的作品里重新看到了 德·加迪尼昂夫人腳下的花園小徑。男爵接著說:"但您認識她吧,"他對我說,說的是他的那位堂表姐妹,對我講話是奉承我,好象是對一位被放逐到小圈子里的 某某人說話,此人對德·夏呂斯先生來說,若不是屬于他那個世界,起碼也是就要走進他那個世界里去的人。"不管怎么說,您很可能在德·維爾巴里西斯夫人家里 見過她。""是擁有博克勒城堡的維爾巴里西斯侯爵夫人嗎?"布里肖問,露出聽得入迷的神色*。"是啊,您認識她?"德·夏呂斯先生冷冷地問道。"根本不認 識,但我的同行諾布瓦每年都要到博克勒度一部分假期。我有機會給他寫信寄到那兒。"我對莫雷爾說,心想會使他感興趣·德·諾布瓦先生是我父親的朋友。但他 臉上毫無表情可以證明他聽進了我的話,他簡直把我父母視作草芥了,不似跟我外叔祖遠攀時那么套近乎,他父親曾在我外叔祖家當(dāng)過貼身仆人。而且,我外叔祖與 家里其他人不同,很喜歡"假客氣",給仆人們留下醉心的回憶。"據(jù)說,德·維爾巴里西斯夫人是一位高貴的女人;但我從來不敢自作主張妄加評論,而且我的同 行們也不敢。因為,諾布瓦在學(xué)院里雖然彬彬有禮,和藹可親,可沒有把我們中的任何人介紹給侯爵夫人。我只知道,受到她接待的只有我們的朋友迪羅當(dāng)香,他與 她祖上有親戚關(guān)系,還有加斯東·布瓦西埃也受到了接待,因為在一次引起她特別感興趣的研究之后,她想認識他。他在她家吃了一頓晚餐,回來美滋滋的。盡管布 瓦西埃夫人也沒有受到邀請。"一聽到這些人的姓名,莫雷爾溫情脈脈地笑了;"??!迪羅-當(dāng)香",他對我說,那關(guān)心的神氣,與他聽人說到諾布瓦侯爵和我父親 時所表現(xiàn)出來的無動于衷,適成正比。"迪羅-當(dāng)香,跟您的外叔祖是一對好朋友。當(dāng)有一位女士想?yún)⒓右淮畏ㄌm西學(xué)院新院士入院演說會,要一張中心位置的票, 您的外叔祖說:'我給迪羅-當(dāng)香寫封信。'自然嘍,票馬上就寄來了,因為您很清楚,迪羅-當(dāng)香有求必應(yīng),不好拒絕,因為您外叔祖很可能對他伺機報復(fù)。聽到 布瓦西埃的名字我也很高興,就是在那里,您的外叔祖在元旦時節(jié)為太太們張羅買這買那。我知道這事,因為我認識當(dāng)年負責(zé)買東西的人。"豈止是認識,那人就是 他父親。莫雷爾回憶我外叔祖某些親熱的暗示,涉及到這么一件事,我們當(dāng)時不打算老呆在蓋爾芒特府里,我們寄住在那兒,純粹是因為我外祖母的緣故。偶爾談到 可能搬家的事。然而,要明白夏爾·莫雷爾在這方面給我的勸告,就得知道,過去,我外叔祖是住在馬爾塞布大街40號乙。由此引出這么件事,由于我們經(jīng)常去我 外叔祖阿道夫家,直到那注定的倒霉的那一天,我弄得我父母與我外叔祖鬧翻了臉,因為我講了玫瑰夫人的故事。于是在家里,父母不說"在你們外叔祖家里",而 說"在40號乙"。媽媽的堂表姐妹們說得就更干脆了:"啊!星期天人家里留不住你們,你們在40號乙吃晚餐。"我若去看一個親戚,人家就囑咐我先去"40 號乙",先從外叔祖那兒開始,免得他生氣。他是房主,但老實說,他挑選房客很挑剔,他們大家都是朋友,抑或都成了朋友。上校瓦特里男爵每天同他一起抽支雪 茄煙,目的在為修房打開方便之門。通馬車的大門老是關(guān)著。如果在一扇窗口上發(fā)現(xiàn)掛有一件內(nèi)衣,晾著一條地毯,他就會氣沖沖地進門,馬上就叫取下來,比如今 的警察行動還迅速。但他到底還是把他的一部分樓房租了出去,而他自己僅留兩層樓房外加那幾間馬廄。盡管如此,房客們善于討他的高興,盛贊樓房維修保養(yǎng)得 好,交口贊譽"小公館"起居設(shè)備舒適,仿佛我外叔祖是"小公館"的唯一占有者,他隨人說去,不作正式辟謠,而他本該加以否定才是。"小公館"當(dāng)然是舒適的 (我外叔祖把當(dāng)時流行的新花樣統(tǒng)統(tǒng)引進來了)。但它毫無非同尋常之處。唯有我的外叔祖,常常懷著假謙虛,洋洋得意地稱"我的小寒舍"自以為是,無論如何總 要對他的貼身仆人,以及對仆人的妻子,對馬車夫,對廚娘,反復(fù)灌輸這樣一種觀念,就是在巴黎,論舒服,論豪華,論娛樂,什么也比不上小公館。夏爾·莫雷爾 從小就是在這樣的信念中長大的。他仍然懷有這樣的信念。因此,在那些日子里,即使他不跟我聊天,我要是在火車上同某個人談起搬家的可能性*,他馬上就會朝我 微笑,眨眼睛,一副配合默契的神態(tài),對我說:"啊!您需要的,就是類似40號乙的什么東西吧!您在那兒一定會稱心如意!可以說,您外叔祖對這方面十分內(nèi) 行。我打包票,全巴黎沒有任何地方可與40號乙相媲美。"
剛才說到加迪尼昂公主,德·夏呂斯先生面色*憂郁,我頓時感到,這一消息并不僅僅使他想起一個無足輕重的堂表姐妹的小小花園。他陷進了深思,好象是在自 言自語:"《加迪尼昂公主的隱私》!"他叫了起來,"非凡的杰作!多么深刻,多么痛楚,這名聲掃地的迪安娜,她那么懼怕她所愛的男人知道她的壞名聲!多么 不朽的真實性*,比表面具有的真實性*更真切!這走得有多遠!"德·夏呂斯先生慷慨陳詞時卻流露出傷感,不過,大家感到,他并不覺得這種感傷有失大雅。當(dāng)然, 德·夏呂斯先生尚估摸不透,對他的德行,人家到底了解還是不了解,究竟到了何種程度,因而,最近以來,他老是擔(dān)心,他一旦回到巴黎,人家一旦看到他同莫雷 爾在一起,莫雷爾的家人就會出來干預(yù),擔(dān)心這么一來,他的幸福就會受到危害。這種或然性*,對他而言很可能出現(xiàn),直到現(xiàn)在仍然象是令使他不快和痛苦的心頭 病。但男爵很會演戲。剛剛,他們自己的情景與巴爾扎克描寫的情景混為一談,現(xiàn)在,他又略施小計,躲到新的情景里,面對有可能威脅到自己的厄運,無論如何不 能讓它嚇倒自己,在惶惶不安之中進行自我安慰,找到斯萬還有圣盧曾經(jīng)稱之為"很巴爾扎克的"某種東西。這樣識別迪尼昂公主身分,對德·夏呂斯先生而言,已 變得輕而易舉了,因為他對心理上的移花接木早已習(xí)以為常,而且他已提供過多種先例。況且,這種心理上的移花接木,只要把作為愛物的女人換成一個年輕小伙 子,馬上就會在這小伙子身邊造成一系列的社會糾紛,并圍繞著一種平常的關(guān)系愈演愈烈。當(dāng)人們?yōu)榱四撤N原因,采取一勞永逸的辦法,對日歷或時刻表作某些改 變,比如說推遲幾星期過年,提早一刻鐘敲午夜鐘,由于一晝夜仍然是二十四小時,而一個月仍然是三十天,時間度量萬變不離其宗。一切都可以變化卻不帶來任何 混亂,因為數(shù)目間的關(guān)系總是不變的。因此,有些生平傳記采用"中歐時"若東方歷。在這種關(guān)系中,身邊供養(yǎng)一位女演員時,其自尊心似乎也起著作用。當(dāng),從第 一天開始,德·夏呂斯先生打聽莫雷爾是何許人時,當(dāng)然他得知他出身卑賤,但是,我們所喜歡的一個半上流社會的女人,對我們來說,并沒有因為她是可憐人的女 兒而失去她的誘惑力。相反,那些知名的音樂家,他曾讓人寫信給他們,他們也曾回信答復(fù)過男爵--并非出于興趣,象朋友們將斯萬介紹給奧黛特時,當(dāng)著他的 面,把她描繪得比她本來更難對付、更求之不得的那樣--出于名人抬舉新手的簡單庸俗的心理說道:"??!高才生,大有作為,自然因為他年輕有為,行家們評價 很高,前程無量。"而不諳同性*戀的人們,出于狂熱的愛好,也講起了男性*美:"而且,看他演出真過癮;在音樂會上他比誰都干得漂亮;他有美麗的頭發(fā),有高雅 的姿態(tài);容貌美極了,那氣派,象畫中的小提琴家。"德·夏呂斯先生也一樣,被莫雷爾刺激得神魂顛倒,莫雷爾則順?biāo)浦圩屗靼?,他是多么搶手的邀請對象?德·夏呂斯先生慶幸能把莫雷爾帶在自己的身邊,在頂樓上為他建一個小窩,他經(jīng)??梢詠怼JO碌臅r間呢,他希望他是自由的,他的行為要求他這樣,德·夏呂斯 先生不惜給他那么多的錢,要莫雷爾繼續(xù)干這一行,要么是因為有這種很強的蓋爾芒特觀念,一個男子漢總要干點事,全憑自己的才干做點事,而地位或金錢不過是 個零,使一種價值增值的0,要么是因為他擔(dān)心,小提琴手老廝守在自己身邊,無所事事,會產(chǎn)生厭倦的。最后,在出席某些大型音樂會時,他不失時機沾沾自喜、 自言自語道:"此時受到歡呼的人、今霄將在我家里。"風(fēng)流雅士們,當(dāng)他們戀愛的時候,不管以什么方式戀愛,總是給自己虛榮心增添某種東西,能夠摧毀以前有 過的一些實惠,而在以前的實惠中,他們的虛榮心興許曾得到過滿足。
莫雷爾覺得我對他并無惡意,對德·夏呂斯先生關(guān)系真誠,而且對他們倆在肉體上絕不感興趣,最終對我表現(xiàn)出熱情洋溢的感情,猶如一個小寶貝女人,知道人 家不要她,但也知道她的情人把您當(dāng)作真摯的朋友,不會設(shè)法挑撥他同她的關(guān)系。他不僅跟我說話的腔調(diào)酷似當(dāng)時的拉謝爾,即圣盧的情婦,而且,根據(jù)德·夏呂斯 先生一再對我重復(fù)的話,在我不在的時候,他對他議論我說的事與拉謝爾對羅貝議論我的事毫無二致。德·夏呂斯先生終于對我說:"他很喜歡您,"猶如羅貝 說:"她很喜歡您,"又如外甥以其情婦的名義發(fā)出邀請,我外叔祖以莫雷爾的名義經(jīng)常請我來同他們一起吃晚餐。不過,他們之間發(fā)生的風(fēng)暴并不比羅貝與拉謝爾 之間的爭吵遜色*。誠然,夏麗(莫雷爾)一走,德·夏呂斯先生便對他贊不絕口,一再洋洋得意地說小提琴師對他如何如何的好。然而,卻可以看得出來,即使在老 ??蛡兠媲埃柠愐裁棵棵嬗袘C色*,并不象男爵希望的那樣總是高高興興和服服貼貼的。由于德·夏呂斯先生的軟弱所致,他對莫雷爾不識抬舉的態(tài)度表示諒解,后 來,夏麗的惱火,竟發(fā)展到如此地步,小提琴師毫不掩飾,甚至溢于言表。我眼看德·夏呂斯先生進入一節(jié)車廂,在那節(jié)車廂里,夏麗正同自己的軍人朋友們在一 起,音樂家對他聳聳肩以示歡迎,同時對戰(zhàn)友們眨巴一下眼睛。要不,他就假裝睡覺,好象此人的到來使他煩透了。要不,他索性*咳嗽起來,旁邊的人則大笑著,借 機取笑,模仿象德·夏呂斯先生這樣的人那種矯揉造作的說話,把夏麗引到一個角落里去,最后,夏麗才又掉過頭來,好象迫不得已的樣子,回到德·夏呂斯先生身 邊,那挖苦的俏皮話就象萬箭刺穿著德·夏呂斯先生的心。實在不可思議,他竟然忍受下來了;而這種痛苦的形式,每次都花樣翻新,再次對德·夏呂斯先生提出了 幸福的問題,不僅硬逼他得寸進尺,而且去追求別的好事,一種邪惡的回憶污染了先前的手段。然而,不管后來這一幕幕場面有多么令人難受,應(yīng)當(dāng)承認,最初,法 蘭西民族人的天性*描繪出莫雷爾的形象,賦予他的迷人外表,簡樸,開誠布公,有獨立自豪感,這種獨立的自豪感似乎得益于無私精神。盡管這些都是假象,但姿態(tài) 的優(yōu)雅對莫雷爾尤為有利,因為,戀愛之人老想得寸進尺,不得不抬高出價,相反,無戀愛之人則容易走一條筆直的、強硬的、優(yōu)雅的路線。這條路線,通過名門的 特權(quán),存在于心眼極封閉的莫雷爾那張極開放的臉上,這張臉,粉飾著新希臘的風(fēng)雅,這種風(fēng)雅在香檳方形大教堂大放異彩。盡管他裝得很高傲,但當(dāng)他在意想不到 的時刻發(fā)現(xiàn)了德·夏呂斯先生時,他往往被小圈了里的人弄得很尷尬,紅著臉,低垂著眼簾,而男爵卻心花怒放,從中看到了一大部羅曼史。這不過是惱火和羞愧的 表示。惱火時有表現(xiàn),因為,盡管莫雷爾平常的態(tài)度表現(xiàn)得極為冷靜,極為穩(wěn)重,但也難免不時常露出馬腳。甚至有時候,男爵對他說幾句話,莫雷爾立即口氣強硬 地進行咄咄逼人的反駁,弄得大家都感到刺耳。而德·夏呂斯先生則往往傷心地低下頭,一聲不吭,自以為是地相信,受到崇敬的父親,對其孩子的冷淡和粗暴完全 不會介意的,因此,一如既往,對小提琴家極盡頌揚之事。德·夏呂斯先生也并非總是這樣逆來順受,但他的反叛一般達不到目的,尤其因為,他從小與上流社會的 人們一起生活,得考慮他可能喚起的反響,意識到了卑鄙的勾當(dāng),如果說這種卑鄙的勾當(dāng)不是天生的,至少是教育養(yǎng)成的。然而,他在莫雷爾那里,偏偏遇到了暫時 無所謂的庸人薄愿問題??上Аさ隆は膮嗡瓜壬⒉幻靼?,對莫雷爾來說,凡涉及音樂戲劇學(xué)院和音樂戲劇學(xué)院名聲有關(guān)的問題,一切都必須讓步(但音樂戲劇 學(xué)院也許更為嚴(yán)重,暫時不會提出來)。因而,比如說吧,資產(chǎn)者出于虛榮心隨意改姓,而大貴族則出于實惠的考慮。對年輕的小提琴家而言,正好相反,莫雷爾的 姓與他獲得的小提琴一等獎是緊緊地聯(lián)系在一起的,因而不可能更改。而德·夏呂斯先生本想要莫雷爾一切都離不開他,即使姓名也不例外。他考慮到莫雷爾的名為 夏爾斯(Charles),與夏呂斯(Charlus)相似,而且他們碰頭的地方叫夏爾姆斯(Charmes),便企圖說服莫雷爾,一個朗朗上口的美名本 身就是藝術(shù)名聲的一半,演奏高手理應(yīng)當(dāng)機立斷取名"夏梅爾"(Charmel),暗指他們幽會的地點。莫雷爾聳了聳肩。德·夏呂斯先生挖空心思,不幸冒出 一個念頭,說他曾有一個內(nèi)室侍從就是這樣稱呼的。一句話氣得年輕人火冒三丈。"過去有一度時期,我祖上以王宮侍從和侍從領(lǐng)班為榮。"莫雷爾驕傲地回答 道:"過去有一度時期,我祖上下令殺過您祖上的頭。"德·夏呂斯先生也許會大驚失色*,倘若他能預(yù)料到,即使不用"夏梅爾",而是心甘情愿地收養(yǎng)莫雷爾,并 賜予他擁有的蓋爾芒特家族的一種頭銜,但情況也會象人們看到的那樣,不允許他將這樣的頭銜恩賜予小提琴家,即使允許,小提琴家也會拒絕接受,因為他想他的 藝術(shù)聲望是與他的姓莫雷爾緊緊地聯(lián)系在一起的,與評論水平的"級別"緊緊地聯(lián)系在一起的。他竟將貝爾熱街高高凌駕于圣日爾曼區(qū)之上!德·夏呂斯先生出于無 奈,只好作權(quán)宜計,讓人為莫雷爾做幾只象征性*的戒指,上面刻有古文字:PLVSVLTRACAROL'S①。當(dāng)然,面對某個他不認識的一種對手,德·夏呂 斯先生本該改變一下策略。但誰能辦得到呢?況且,若說德·夏呂斯先生有些笨拙,那么莫雷爾也不缺乏拙笨。除了導(dǎo)致破裂的本身情況之外,使德·夏呂斯先生身 邊失去他的一個原因,起碼是臨時的原因(但這臨時的原因最終變成了決定性*的了),恐怕是,在他身上,不僅僅是那種卑鄙的東西使他在強硬態(tài)度面前一味卑躬屈 膝,而對溫柔體貼則報以蠻橫無理。與這種下流本性*相平衡,還有一種因受不良教育而造成的綜合萎靡癥,在犯有過失或成為負擔(dān)之時,這種萎靡癥便隨處會作起孽 來,甚至,為了討男爵的歡心,他有必要說盡甜言蜜語,做盡溫情柔態(tài),獻盡歡顏笑貌,然而就在這樣的時刻,他卻變得-陰-沉、惱怒,極力要展開討論,而他明明知 道,爭論起來人家是不會同意他的看法的,但他仍堅持自己懷有敵意的觀點,道理軟弱無力,言辭卻激烈鋒利,從而更顯示其道理的軟弱無力。因為一旦論據(jù)短缺, 他馬上就胡編一氣,愈是胡編亂造,其無知和愚蠢就愈鋪展得開。當(dāng)他客客氣氣,一味追求討人喜歡的時候,從無知和愚蠢就不容易暴露出來。相反,當(dāng)他臉上-陰-云 密布時,人們除了看到他的無知與愚蠢之外,什么也看不見了,此時,他的無知與愚蠢便由無害而變得可憎可恨了。于是乎,德·夏呂斯先生感到苦惱不堪,只好把 希望寄托于次日的好轉(zhuǎn),可莫雷爾呢,竟忘記了是男爵讓他享受到榮華富貴,反露出悲天憫人的嘲笑,說:"我從來不接受任何人東西。因此,我無需向任何人道一 聲謝。"
①意為:"前進!"
在此期間,仿佛他是在與一位上流社會人士打交道,德·夏呂斯先生繼續(xù)施加他的憤憤不平,不管是真的還是裝的,但已經(jīng)無濟于事了。不過也不總是這樣。比 如,有一天(就在第一階段之后),男爵同夏麗和我一起在維爾迪蘭家吃午餐回來,以為可以同小提琴家在東錫埃爾度黃昏和良宵,未曾料到一下火車,小提琴家就 與他告別,并答道:"不,我有事要辦,"弄得德·夏呂斯先生大失所望,盡管他極力試圖逆來順受,我還是看到了他的眼淚溶化了眼膏,呆若木雞地站在火車前。 這種痛苦真叫人于心不忍,以至于,由于我們,她和我,本打算在東錫埃爾打發(fā)一天時間,我便對阿爾貝蒂娜耳語說,我實不忍心讓德·夏呂斯先生孤零零一個人呆 著,我不知道為什么,他似乎大傷其心。親愛的小寶貝寬大為懷,接受了我的建議。我便問德·夏呂斯先生是否愿意由我陪他一會兒。他也接受了,但不想因此打擾 我的表妹。我口氣變得溫柔起來(可能是最后一次,既然我下決心與她一刀兩斷),就象她是我的妻子似的,我溫柔地命令她:'你先回去吧,我今晚再找你,"我 也甜甜蜜蜜地聽她說了,就象夫唱婦隨似的,允許我做愿意做的事,并對我表示,她很喜歡德·夏呂斯先生,如果他需要我的話,她同意我去陪他玩。男爵同我,我 們向前走著,他搖擺著他那肥胖的身軀,低垂著虛偽的眼睛,我跟著他,直到一家咖啡店,人家給我們端上啤酒。我感到德·夏呂斯先生的眼睛不安地在盤算著什 么。突然,他要來紙和墨水,神速地寫將起來。他洋洋灑灑寫了一頁又一頁,眼睛因狂思怒想而冒著火星。他一口氣寫了八頁:"請您幫個大忙行嗎?"他對我 說。"原諒我寫了這么個條子。但必須這么做。您坐上一輛車,要一輛汽車如果可能的話,要快點。您肯定還可以在他的房間里找到他,他去房間換衣服去了,可憐 的小伙子,他離我們而去那陣子是想拿一把,但我向您保證,他一定比我更傷心。您把這條子給他,要是他問您在什么地方看到了我,您就告訴他,您在東錫埃爾下 車(況且這是實情),要去看羅貝,也許不是這么回事,但要說您同一個您不認識的人一起遇見了我,說我當(dāng)時怒氣沖沖,說您似乎聽到了要人派證人之類的話(不 錯,我明天決斗)。千萬不可告訴他,是我要求這樣做的,不要勉強把他帶回來,但如果他愿意同您一起來,不要阻攔他這樣做。去吧,我的孩子,這是為他好,您 可以使一大悲劇避免發(fā)生。您一走,我就要寫信給我的證人。我已經(jīng)妨礙了您同您的表妹一起散步。但愿她不會埋怨我,我也是這么認為的。因為她是一位高尚的 人,我知道她是屬于那種通情達理的人,您應(yīng)當(dāng)替我感謝她。我個人對她感激不盡,這樣做真使我高興。"我對德·夏呂斯先生大發(fā)慈悲;我似乎感到,夏麗本可以 阻止這場決斗,他可能就是決斗的起因,果真如此,我可抱不平了,他竟會這樣漠不關(guān)心地走了,不陪伴他的保護人。我來到莫雷爾住的房屋時,我的怒火升得更高 了,我聽出了小提琴家的嗓門,他出于傾吐滿腔歡樂的需要,唱得好不開心:"星期六傍晚,干完活以后!"要是可憐的德·夏呂斯先生聽到他的歌唱該作何感想, 可他硬要人家相信,他可能仍然相信,此時此刻,莫雷爾正在傷心呢!夏麗一看到我,索性*高興地手舞足蹈起來。
"噢!我的老伙計(原諒我這樣叫您,過了可惡的軍隊生活,養(yǎng)成了骯臟的習(xí)慣),看到您真走運!我晚上正沒事可干。我請求您,我們一起度晚會吧?;虼?這兒,如果這使您高興,或去劃船,如果您更喜歡的話;或者搞點音樂,我沒有任何特別的要求。"我告訴他,我得在阿爾貝克吃晚餐,他巴不得我邀請他去,可我 不樂意。"既然您這么匆忙,那您干嗎來呀?"
"我給您捎來德·夏呂斯先生的一張條子。"一聽到這個姓名,他的滿腔歡喜一掃而光;頓時愁了眉苦了臉。"怎么!要他來纏著我不放!那我豈不成了奴隸 了!我的老伙計,行行好。我不開信。您告訴他您沒找到我。""最好還是打開吧?我想里面有嚴(yán)重的事情。""絕對沒有,您沒領(lǐng)教過這老賊的連篇謊言和多端詭 計這是他要我去看他的一招。那好吧!我不去,今晚我要清靜。""難道明天沒有一場決斗?"我問莫雷爾,我以為莫雷爾也知道這碼子事。"一場決斗?"他大驚 失色*地說。
"我一點也不知道。總之,我才不在乎呢,這老混蛋,如果高興,盡可以讓別人給殺掉。不過您瞧,您讓我糊涂了,我看還是看看他的信吧。您就對他說,您把 信留下了,我回去就能看到。"就在莫雷爾跟我說話的當(dāng)兒,我簡直看呆了,那一本本可觀可嘆的書,都是德·夏呂斯先生送給他的,充斥了整個房間。由于小提琴 家拒絕接受帶有:"我為男爵珍藏……"之類題辭的書籍,因為這類題銘,在他看來,對他本人似乎是一種凌辱,象是寄人籬下的標(biāo)志,男爵便變化著花樣,巧妙地 抒發(fā)著感情,洋溢著得意的苦戀,按照感傷情誼的氣氛變化,向精裝書裝訂工一一定做。有些時候,題辭簡短而充滿信賴,比如"Spesmea"①又 如"Exspect ata no neiudet"②;有時候以順從的口氣,象"我期待著";有些就風(fēng)流了:"Mesmes Plai sirdumestre"③,或者是勸人貞潔,象是從西米阿納那兒借用過來的,堆砌著藍天白云、百合花簇擁的辭藻,轉(zhuǎn)彎抹角表達良苦用 意:"Sustentantliliaturres"④;最后,還有一些則悲觀失望,與那個不愿在地上相許的人兒約會在天上:"Mane tulti macaelo"⑤;猶如,吃不到葡萄便覺得葡萄串太青了,對得不到的東西便裝出不屑一找的樣子,德·夏呂斯先生在一本題銘上說:"nonmortale Gquodopto"⑥。可惜我沒有時間將所有的題獻都瀏覽一遍。莫雷爾打開信封:"Atavis et armis"⑦躍入眼簾,上面加蓋獅形紋章,一邊一朵唇形玫瑰,德·夏呂斯先生剛才是怎樣受盡靈感惡魔的熬煎,令他奮筆疾書,才將這封信寫出來的啊,只見 莫雷爾迫不及待地讀起信來,其狂熱程度,不亞于剛才德·夏呂斯先生寫信時的表現(xiàn),只見他的目光在這一頁頁字跡潦草的一片黑乎乎的信紙上掃描,其速度之快不 亞于男爵的生花快筆。"??!我的上帝!"他叫了起來,"他就差這個了!可到哪兒去找他?上帝知道他現(xiàn)在在哪里。"我暗示,如果抓緊的話,興許還可以在一家 啤酒店里找到他,剛才他在那兒要了啤酒,歇了一會。"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回得來,"他對他的女傭說,并in petto⑧補充道:"這要看事態(tài)發(fā)展情況而定。"幾分鐘后,我們來到咖啡店。我注意德·夏呂斯先生發(fā)現(xiàn)我那時刻的神色*。他看到我不是一個人回來,我感到 他呼吸和生命都恢復(fù)過來了。
①拉丁語,意為"我之希望"。
②意為:"期望不會嘲弄人"。
③中世紀(jì)法語,意為"與主(師)同樂"。
④拉丁語,意為"城堡護塔樓。"
⑤拉丁語,意為"一切皆天意"。
⑥拉丁語,意為"吾之所欲乃不瞑之欲"。
⑦拉丁語,直譯為"祖先和武器",意為"一靠祖宗,二靠武功"。
⑧意大利語,意為"在心底"。
那天晚上,他心情不好,無論如何不能沒有莫雷爾,便杜撰一通,說有人向他報告,原來軍隊里的兩個軍官在談到小提琴家時說了他的壞話,他要派證人對質(zhì)。 莫雷爾看到了丑聞,看到了他的軍隊生活的不能容忍,便跑來了。在這件事上,他并不是絕對弄錯了。因為,德·夏呂斯先生為了使自己制造的謊言更為逼真,已經(jīng) 向兩位朋友(一位是戈達爾大夫)寫信,要求他們作證。要是小提琴家不來的話,可以肯定,德·夏呂斯先生非氣瘋不可(惱羞成怒),那就很可能派他們的兩個證 人唐突找其中一個軍官對質(zhì),與這個軍官決斗,這對他來說可能是個安慰。在此期間,德·夏呂斯先生回憶起來了,他的出身比法蘭西名門世家還要純正,心想,為 一位飯店侍應(yīng)部領(lǐng)班的兒子而神魂顛倒已夠意思的哩,可他卻可能不屑與其主子來往。另一方面,倘若他只一味在光顧荒婬*無恥之徒中尋歡作樂,這種荒婬*無恥之徒 有一種積習(xí),不回人家來信,不赴約事先也不打招呼,事后又不道歉,由于每每涉及歡愛,曾給他帶來多少激動,然而,過后,又給他帶來多少氣惱,多少難堪,多 少憤怒,以至于,有時甚至為一件雞毛蒜皮的小事連篇累牘地寫信而懊惱,為大使們和親王們一絲不茍、有函必復(fù)的認真態(tài)度而嘆息,如果說他們惋惜對他來說無足 輕重,但不管怎么說,他們畢竟給了他一種寧息。德·夏呂斯先生對莫雷爾的手法已習(xí)以為常,知道自己實在沒有多少辦法可以控制他,又不好混到底層生活中去, 在下層生活里,庸俗的稱兄道弟司空見慣,占去了過多的時間和空間以致人家擠不出一小時來奉陪這位被排斥在外的、高傲的然而又徒然苦苦哀求的大老爺,德·夏 呂斯先生已經(jīng)死了心,音樂家是不會來了,他誠惶誠恐,唯恐走得太遠,與他徹底鬧翻,以至于一見到莫雷爾,歡呼聲抑制不住破喉而出。但是,一感到自己是戰(zhàn)勝 者,他便謀求把媾和條件強加于人,并從中盡可能為自己謀利。"您來這里干什么?"他對他說。"還有您?"他看了看我補充道,"我剛才特別囑咐您不要把他帶 回來。""他剛才不愿把我?guī)Щ貋恚?莫雷爾說(天真地打情賣俏,骨碌碌地朝德·夏呂斯先生頻遞目光,眼神照例多愁善感,頹喪得不合時宜,看樣子肯定是不可 抗拒的,似乎想擁抱男爵,又好象要哭的樣子),"是我自己要來的,他也沒有辦法,我以我們友誼的名義來向您下跪求求您千萬別干這種荒唐事。"德·夏呂斯先 生喜出望外,對方的反應(yīng)十分強烈,他的神經(jīng)簡直難以承受;盡管如此,他還是控制住自己的神經(jīng)。"友誼,您提出來很不是時候,"他冷冷地回答,"當(dāng)我不認為 應(yīng)當(dāng)放過一個愚蠢的家伙的胡言亂語時,友誼相反應(yīng)當(dāng)讓您站出來為我作證才是。況且,假使我要是依從了一種我明知要受鐘愛的情感的祈求,我就會失去這種情感 的權(quán)力,給我的證人的信都已經(jīng)發(fā)出去了。我相信一定會得到他們的同意。您對我的所作所為一直象一個小傻瓜,我的確向您表示過偏愛,可您沒有對此感到驕傲, 您實際上有引以為榮的權(quán)利,您也沒有千方百計讓那一幫烏合之眾明白,象我這樣一種友誼,對您來說,是什么道理值得您感到無以倫比的驕傲,你們這幫大兵,要 不就是一幫奴才,是軍法逼著您在他們中間生活的呀,您卻拚命地原諒自己,差不多是想方設(shè)法為自己臉上貼金,為自己不懂得感恩辯護。我曉得,這里頭,"他接 著說,"為了不讓人看出某些場面是多么令其丟臉,您的罪過就在于被別人的嫉妒牽著鼻子走。您怎么啦,您這么大年紀(jì)了,難道還是小孩(而且是很沒有教養(yǎng)的小 孩),難道您一下子看不出來,我選上了您,所有的好處因此都要被您獨占了,豈不點燃別人的妒火?您的同伙們挑撥您跟我鬧別扭,豈不是一個個都想取代您的位 置?我收到這方面的信件不少,都是您最得意的伙伴們寄來的,我不認為有必要將他們的信拿來警告您。我既蔑視這幫奴才的迎合討好,同樣鄙視他們徒勞的嘲笑。 我為之操心的只有一個人,那就是您,因為我很喜歡您,但鐘愛是有限度的,您應(yīng)該明白這一點。""奴才。"這個字眼對莫雷爾會是多么的刺耳,因為他的父親曾 當(dāng)過"奴才",而且恰恰因為他父親當(dāng)過"奴才",由"嫉妒"來解釋社會的種種不幸遭遇,雖然是簡單化和荒謬的解釋,但卻經(jīng)久不衰,而且在一定的階層里準(zhǔn) 能"奏效",這是一種很靈驗的手法,與劇場感動觀眾的故伎,與大庭廣眾之中以宗教危險相威脅的手段,實有異曲同工之妙,不僅他那里信以為真,就是在弗郎索 瓦絲那里,抑或在德·蓋爾芒特夫人的所有仆人那里,個個都一樣深信不疑,對他來說,這是人類不幸的唯一原因。他相信,他的伙伴們正想方設(shè)法竊取他的位置, 對這一大難臨頭的決斗只會更加不幸,況且決斗是想象中的事。"噢!多么失望,"夏麗呼號起來。
"我活不成了??伤麄冊谌フ疫@位軍官之前不會先來見見您嗎?""我不知道,我想會的吧。我已經(jīng)讓人告訴他們中的一個,說我今晚留在這兒,我要給他教訓(xùn) 教訓(xùn)。""但愿您從現(xiàn)在起到他來之前能聽進道理;請允許我陪在您的身邊吧,"莫雷爾溫情脈脈地請求道。這正中德·夏呂斯先生的下懷。但他開始不肯讓步。" 您想在這里實行'愛得深,懲得嚴(yán)"的諺語,那您就錯了,因為我愛得深的是您,而我準(zhǔn)備嚴(yán)懲的,即使在我們鬧翻之后,卻是那試圖卑鄙無恥地給您造成傷害的人 們。他們竟敢問我,象我這樣的人,怎樣會同你們這一類出身無門的小白臉交往,直到現(xiàn)在,針對他們這種搬弄是非的含沙射影,我只用我遠房親戚拉羅什羅富科的 名言給予回擊:"這是我樂意的。"我甚至多次向您指出,這種樂意,可能變成我的最大樂趣,并不因為您的青云直上而貶低了我。"說到這里,他趾高氣揚幾乎發(fā) 狂,舉起雙手喊了起來:"Tan Gtus abuno splenbor?、偾鸩皇菧S落,"
①拉丁語,意為"因一人(或一事)而享盡榮華。"
得意忘形之后,他更為冷靜地說:"起碼,我希望我的兩個對手,盡管他們的地位不相稱,但他們應(yīng)有這樣的血統(tǒng),我可以無愧地讓他們流這樣的血。在這方 面,我得到若干秘密情報,給我吃了定心丸。如果您對我懷有一點感激之情,那您反而能驕傲地看到,由于您的緣故,我又重操祖上好戰(zhàn)的脾氣,在身臨絕境的情況 下(現(xiàn)在我明白了您是個小壞蛋),我象老祖宗那樣說:"死我即生'。"德·夏呂斯先生慷慨陳詞,不僅僅是出于對莫雷爾的愛,而還出于好爭好斗,他幼稚地以 為,好爭好斗是祖上遺風(fēng),給他那戰(zhàn)斗的思想帶來多大的歡欣鼓舞,以至于,開始只是為了把莫雷爾騙來而-陰-謀策劃的這場決斗,現(xiàn)在要放棄掉,他未免感到遺憾起 來。沒有任何一次爭斗他不認為是自告奮勇,與著名的蓋爾芒特王室總管一脈相承,然而,若是換一個人,同樣赴決斗場的舉動,他又覺得是倒數(shù)第一的微不足道 了。"我覺得那場面才叫棒呢,"他坦誠地對我說,每個字眼的音調(diào)都很講究。"看看《雛鷹》里的薩拉·貝爾納①,是什么東西呀?把把?!抖淼移炙埂防锬聝?nèi)- 絮利②呢?把把。那事要發(fā)生在尼姆的決斗場,最多臉色*顯得有些蒼白罷了。觀看皇室的直系族親爭斗,與這件聞所未聞的事情相比,那又算什么東西?"只這么一 想,德·夏呂斯先生便高興得按捺不住,開始做起第四劍式的招架動作,這一招架,令人想起莫里哀的戲,我們不由小心翼翼地把啤酒杯往身邊拉,生怕初次交鋒就 傷了對手,醫(yī)生和眾證人。"對一個畫家來說,這是多么富有吸引力的場面!您正好認識埃爾斯蒂爾先生,"他對我說,"您應(yīng)當(dāng)把他帶來。"我回答說,他現(xiàn)在不 在海邊。德·夏呂斯先生暗示可以給他拍電報。"噢,我說這話是為了他好,"他看我沉默不語便補充道。"對一位大師-依我看他是一位大師-來說,把一個這樣 的家族中興的典范畫下來,肯定然而,若說德·夏呂斯先生一想到要進行一場決斗便興高采烈,盡管一開始他就認為這一場決斗完全是虛構(gòu)的,那么莫雷爾,想到那 陣陣風(fēng)言風(fēng)語就膽戰(zhàn)心驚,這些風(fēng)言風(fēng)語,加上決斗的傳聞,不啻火上添油,必從軍團"樂隊"一直傳到貝爾熱教堂。他仿佛已經(jīng)看到,本"等級"的人已人人皆知 了,于是他愈益迫切再三懇求德·夏呂斯先生,德·夏呂斯先生則繼續(xù)指手劃腳,陶醉在決斗的意念里。莫雷爾苦苦哀求男爵允許他寸步不離開他,直到大后天,即 設(shè)想決斗的那一天,以便廝守著他,盡一切可能使他聽進理性*的聲音。一個如此多情的請求終于戰(zhàn)勝了德·夏呂斯最后幾分猶豫。他說他將設(shè)法找到一個脫身之計, 將推遲到大后天作出最后的決定。故意不一下子把事情搞妥,德·夏呂斯先生懂得,以這種方式,至少可以留住兩天夏麗,并充分利用這兩天時間,要他作出今后的 安排,作為交換條件,他才放棄決斗,他說,決斗是一種鍛煉嘛,而鍛煉本身就令他興高采烈,一旦被取消鍛煉的機會豈有不遺憾之理。也許在這方面他是誠實的, 因為,一提到要同敵手比劍交鋒或開槍對射,他總是興致勃勃準(zhǔn)備赴戰(zhàn)場。
①薩拉·貝爾納(1844-1923),法國悲劇女演員,以主演《茶花女》和《雛鷹》著稱。
②穆內(nèi)-絮利(1841-1916),法國悲劇演員,以主演《俄狄浦斯》而著名。
戈達爾終于來了。盡管姍姍來遲,因為他巴不得充當(dāng)證人,但由于他過于激動,一路凡有咖啡店或農(nóng)莊,他都要停下問路,請求人家告訴他"100號"或"小 地方"在哪里。他一到那里,男爵便把他拉到一間孤立的房間去,因為,他覺得夏麗和我不參加會晤更符合規(guī)則,而且他極善于給隨便一間房間規(guī)定臨時的職能,諸 如御座廳或評議廳之類。一旦獨自與戈達爾在一起,便對他熱烈道謝,向他聲明,似有這樣的可能,重復(fù)的話實際上并沒有堅持,又稱,在這種條件下,請大夫提醒 第二位證人,事變已視為了結(jié),除非事態(tài)惡化。危險排出了,戈達爾卻失望了。他曾有一度想大發(fā)雷霆,但他想起了自己的一位導(dǎo)師,其醫(yī)術(shù)在當(dāng)時譽蓋全行,第一 次參加法蘭西學(xué)院院士角逐,僅以兩票之差落選,便來個逆來順受,與當(dāng)選的競爭對手握手。于是,大夫把一句毫不解決問題的氣話硬是咽了下去,他雖然是世上最 膽怯的人,卻也囁嚅道,有些事情,是不能放過的,但連忙改口,說這樣更好,這一解決辦法使他很高興。德·夏呂斯先生有意表明他對大夫的感激之情,其手法尤 如他的公爵兄弟給我父親整理外套衣領(lǐng),尤其象一個公爵夫人去扶一位平民女子的腰身,只見他將自己的椅子挪得緊挨著大夫的椅子,顧不得對大夫有多么反感了, 他不僅沒有肉體上的快感,而且克服了肉體上的反感,儼然以蓋爾芒特老爺派頭,而不是以同性*戀者的姿態(tài),過來與大夫道別,拉起他的手,親熱地愛撫了一陣子, 就象主人吹吹拍拍自己的馬的嘴臉,給它點甜頭吃。但是,戈達爾雖然從未露過聲色*讓男爵看出,他很可能聽到過男爵道德方面的風(fēng)言風(fēng)語,但他內(nèi)心深處卻一直把 他看作是"精神不正常"階級的組成部分(甚至,慣于用詞不當(dāng),口氣最為嚴(yán)厲,他談到維爾迪蘭先生的內(nèi)室男仆時說:"難道不是男爵的情婦?"),他對這些人 物很少體驗,心想,這樣摸手是即將進行強||奸的前奏,為了得手,決斗只不過是一種借口,他因此被人拉進了陷阱,讓男爵帶到這間孤立的沙龍里,他將不得不逆來 順受。他又不敢離開椅子,嚇得他屁股動彈不得,恐怖地轉(zhuǎn)動著眼珠,好象落進一個野蠻人之手,搞不清楚這野蠻人是不是吃人肉的。終于,德·夏呂斯先生松開了 他的手,并索性*客氣到底:"您同我們一吃點東西吧,象大家說的,過去叫一杯冷淡咖啡,或者來一杯燒酒咖啡,這種飲料,現(xiàn)在簡直成了考古稀珍,只有在拉比什 的戲里和東錫埃爾的咖啡館里才能喝到。一杯'燒酒咖啡'很適合此地此情,不是嗎,您以為如何!""我是戒酒團的主席,"戈達爾回答說,"萬一有一個江湖醫(yī) 生路過,人家就會說我不以身作則。Osbomin Gisublime de ditco clumquetueri①",盡管這風(fēng)馬牛不相及,他還是補充了一句,因為他肚子里的拉丁語錄少得可憐,但卻足以使他的學(xué)生嘆服不已。
①拉丁語,意為"唯有人才有理想"。
德·夏呂斯先生聳聳肩,又將戈達爾帶到我們身邊,來之前,他要求戈達爾嚴(yán)守秘密,這秘密對他尤為重要,因為這次流產(chǎn)決斗的動機純粹是憑空捏造出來的, 就一定不能讓它傳到被傳到被無端牽連進本案的那位軍官的耳朵里。正當(dāng)我們四人喝咖啡時,戈達爾夫人站在外面的門前等她的丈夫,德·夏呂斯先生在門內(nèi)看得一 清二楚,但他不想招引她,可她卻走了進來,向男爵問好,男爵向她伸出手去,就象是伸手給女總管,坐在椅子上巍然不動,部分象國王接受朝拜,部分象趕時髦的 人不愿讓一位遜色*的女人坐到自己桌邊來,部分象自私自利之徒,只樂意與朋友們在一起,卻不愿受到打擾。戈達爾夫人只好站著同德·夏呂斯先生以及她的丈夫說 話。但也許是因為禮貌,這個人們還得講究的東西,它并不是蓋爾芒特家族的專利,可以一下子啟迪并指引最遲鈍的腦瓜豁然開竅,抑或是因為,戈達爾對妻子欺騙 太多,此時此刻,有必要反其道而行之,保護自己的妻子不受人家的不敬,只見大夫突然緊蹙眉頭,我從來沒看他這么干過,他也不請教一下德·夏呂斯先生,便自 作主張道:"呶,萊翁蒂娜,別站著呀,坐下吧。""不過,我是不是打擾您了?"戈達爾夫人羞怯地問德·夏呂斯先生,此公聽大夫的口氣不禁一驚,什么也沒回 答。這第一次,戈達爾沒給德·夏呂斯先生回答的時間,再次自作主張:"我叫你坐下。"
過了一會兒,大家散去,德·夏呂斯先生對莫雷爾說:"這件事情的結(jié)局比您要求的還要好,從整個事件中我可以得出結(jié)論,您不會做人,您服兵役結(jié)束時,我 親自把您帶給令尊大人,就象上帝派大天使拉斐爾給小多比。"男爵說著微笑起來,神色*威嚴(yán),那種喜悅,莫雷爾似乎不與之分享,因為想到如此這般被送回家的前 景使他很不高興。德·夏呂斯先生洋洋得意將自己比作大天使,而把莫雷爾當(dāng)作多比的兒子,并將想到這句話的目的,它的目的是試探試探,想知道莫雷爾是否如他 所愿,同意與他一起去巴黎。男爵被自愛心和自尊心所陶醉,看不見、要不就是裝著看不見小提琴家撅著的嘴臉,因為,讓小提琴家一個人呆在咖啡店之后,他面帶 驕傲的微笑對我說:"您注意到了沒有,當(dāng)我將他比作是多比的兒子時,他是多么高興?這是因為,由于他生性*聰明,他立刻就明白了,此后他將在其身邊生活的父 親,并不是他的生身父親(他的生身父親可能是一個長著大胡子的丑陋的奴仆),而是他的精神之父,也就是我。他有多自豪!他多么驕傲地重新抬起了頭!他一旦 感到明白過來有多高興!我肯定他每天必掛在嘴上:'哦,上帝啊,您獻出真福大天使拉斐爾為您的虔誠信徒多比當(dāng)向?qū)ВM行一次漫長的旅行,答應(yīng)我吧,答應(yīng)您 的虔誠信徒們,永遠受到他的愛護,得到他的保佑。'我甚至沒有必要告訴他,我是天之特使,"男爵接著說。堅信他有朝一日會在上帝御座面前占據(jù)一席之地," 他自己就會明白,而且暗暗為此而慶幸呢!"可德·夏呂斯先生(對他正相反,幸福并沒有使他閉上嘴巴)沒注意到幾個人走過,他們轉(zhuǎn)過頭來,以為遇上了一個瘋 子,舉起手,獨自拚命喊了起來:"哈利路亞①!
①系希伯來文Hallèlùyàh的音譯,猶太教和基督教的歡呼語,意為"贊美上帝!"
這次和解只是暫時解除一下德·夏呂斯先生的精神痛苦;莫雷爾經(jīng)常去很遠的地方參加軍事演習(xí),弄得德·夏呂斯先生不能去看他,也不好派我去跟他說話,莫 雷爾不時給男爵來信,失望而委婉,說他不騙他,他活不下去了,因為一件可怕的事情,他需要25,000法郎??伤麤]說到底是什么可怕的事情,即使說了,那 十有八九也是虛構(gòu)出來的。就錢本身,德·夏呂斯先生本愿意解囊寄去,但他感到,這會給夏麗提供擺脫自己同時得寵于他人的手段。因此他拒絕了,拍去的封封電 報口氣干冷,言辭嚴(yán)厲。當(dāng)他證實了電報產(chǎn)生的效果時,他倒希望莫雷爾跟他徹底鬧翻,因為,他以為,事情或許是相反相成的。他意識到了這一不可避免的關(guān)系中 會產(chǎn)生的種種麻煩事。然而,一旦莫雷爾杳無回音,他又睡不著了,一刻也不得安寧,的確,有多少事情,我們歷歷在目,卻不識其本來的面目,有多少內(nèi)部的、深 層的現(xiàn)實向我們隱藏著真相。于是,他對致使莫雷爾需要25,000法郎的大荒謬形成種種猜測,并加以種種形式,輪番使之與許多專有名詞相聯(lián)系。我以為,此 時此刻,德·夏呂斯先生(盡管在這個時期,他的自視高雅勢頭減弱,而是男爵對凡夫俗子的好奇心卻越見高漲,至少已經(jīng)迎頭趕上,若說尚未超過的話。)應(yīng)當(dāng)懷 著某種懷舊之情回想起上流社會聚會那色*彩繽紛的優(yōu)雅的旋風(fēng)場面,在風(fēng)頭上,紅男綠女追求他,只是因為他給了他們無私的歡樂,在那里,沒有任何人想"騙他一 下",沒有任何人想臆造一件"可怕的事情",并為此去自找滅亡,假如馬上收不到25,000法郎的話。我認為,那時候,也許因為他仍然停留在貢布雷時代, 比我有過之而無不及,將封建的驕傲與德國人的自大相嫁接,他應(yīng)當(dāng)感到,人們不能隨心所欲地做一位仆人的精神情夫,應(yīng)當(dāng)感到,平民百性*不完全是世界:總之, 他"不信任"平民百姓,而我總是信任他們。
小火車的下一站是梅恩維爾,正好使我想起了一段有關(guān)莫雷爾和德·夏呂斯先生的插曲。在講它之前,我應(yīng)當(dāng)聲明,在梅恩維爾停留(有人將一個風(fēng)流來客帶到 巴爾貝克,來客怕給人添麻煩,表示最好不住拉斯普利埃)的情景,比起我過一會兒要講的場景。就是小巫見大巫了。來客把自己的小行李放在火車上,總覺得"大 飯店"遠了一點,但是,又由于在巴爾貝克之前,一路只有小海灘上那種蹩腳的別墅,因為來客向來追求豪華和享受,也就顧不得路遠了,待到火車在梅恩維爾停站 時,忽然看到一座豪華大飯店矗立在眼前,無論如何沒想到這竟是一家妓院。"別往前走了吧,"他斷然對戈達爾夫人說,戈達爾夫人是公認的講求實際,肚里有好 主意的女人。"我要的就是這種地方。何必一直坐到巴爾貝克呢?那里不一定比這里強。只要看看外表,我就斷定里面起居設(shè)備一應(yīng)俱全;我一定能把維爾迪蘭夫人 請到那里去,因為我打算,禮尚往來嘛,舉行幾次小聚會歡迎她光臨。免得她走那么多路,除非我住在巴爾貝克。我覺得這樣做對她,對您的妻子,都是有百利而無 一害,我親愛的教授。里面應(yīng)該有沙龍,我們可以把這些女士們請到沙龍來。就我們之間說說,我不明白,維爾迪蘭夫人為什么不出租拉斯普利埃,住到這兒來。比 起拉斯普利埃那樣的舊房子,這兒更有益于健康,拉斯普利埃太潮濕,況且也不干凈;他們家沒有熱水,不是什么時候想洗就可以洗。我覺得,梅恩維爾要舒適得 多。維爾迪蘭夫人完全可以在這兒盡地主之誼。不管怎么說,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愛好,我要在這里安營扎寨。戈達爾夫人,難道您不愿意同我一塊下車嗎?我們得快 點,因為火車很快就要開了。在這座樓里,您為我掌舵,它將屬于您,您應(yīng)當(dāng)經(jīng)常來走動走動才是。這環(huán)境一切都非您莫屬了,"大家都有難言之苦讓不幸的來賓住 口,更無法阻止他下火車,他,生性*固執(zhí),盡說些不合時宜的蠢話,一意孤行,取下自己的旅行箱,大家的話他一句也聽不進去,直到大家對他把話說死了,不管是 維爾迪蘭夫人也好,還是戈達爾夫人也好,她們是絕對不會去那里看他的。"不管怎樣,我要在這兒選個安家之所。
維爾迪蘭夫人只要給我往那里寫信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