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xiàn)在該回頭再來寫男爵了。男爵、布里肖和我正朝著維爾迪蘭家門走去。"我們在多維爾見到過的您那位年輕的希伯萊朋友,"他轉(zhuǎn)過臉來又對我說道,"他的近況 如何?我想過,如果您樂意的話,我們也許可以挑一個晚上請他一下。"德·夏呂斯先生就象一個丈夫或情人一樣,雇用了一家偵探代理行,對莫雷爾的一舉一動, 出出進(jìn)進(jìn)都進(jìn)行無恥的監(jiān)視。對于其他年輕人他甚至于還不滿足于此,還要親自不斷地加以注意。他派一名老仆人去讓偵探代理行暗中監(jiān)視莫雷爾,可是這事情做的 太不謹(jǐn)慎,以至于跟班們都以為受到了盯梢,害得一名女仆人也膽戰(zhàn)心驚。連街上也不敢去,就怕身后有密探盯著。老仆人說:"她想干什么,隨她干唄!這么跟蹤 她,既浪費時間又浪費錢!好象她的行為跟我們有什么相干似的!"老仆人高聲嚷嚷,借機冷嘲熱諷一句。盡管他達(dá)不到主人那份雅趣,但他因為對主人感情之深, 為主人的興趣如此盡忠效命,到末了他談起主人的興趣來竟如同是自己的興趣一樣。"他是正直人的典范,"德·夏呂斯先生對老仆人作了高度的評價,因為最受賞 識的人莫過于那些既具備崇高的品操又能無私地用其來為我們的邪癖服務(wù)的那種人。況且,涉及到莫雷爾的事,德·夏呂斯先生所要嫉妒的只能是男人,女人們根本 不會燃起他的嫉火。這幾乎是適用于夏呂斯一類人物的普遍規(guī)律。如果他們心愛的男子對某一女人發(fā)生愛情,那毫不礙事,這仿佛是異類動物之間發(fā)生了這種事(獅 子從不干預(yù)老虎的事),他們覺得不僅無傷大雅,而且心里更加踏實。當(dāng)然,對那些把性*欲倒錯視為神圣職業(yè)的人來說,有時候這種愛情不能不叫他們感到惡心。于 是他們責(zé)怪朋友不應(yīng)該墜入這種愛情,這不是怪朋友喜新厭舊,而是怪他意志不夠堅強。要不是男爵德·夏呂斯,換一個另外的夏呂斯,如果發(fā)現(xiàn)莫雷爾與一個女人 發(fā)生關(guān)系,那就象在廣告上看見他這個演奏巴赫和亨德爾的人,竟要去演奏普契尼一樣,一定會大發(fā)雷霆,因此,那些年輕人出于利害關(guān)系,屈尊俯就夏呂斯這類人 的愛情,向他們發(fā)誓男女之歡只能引起他們的惡心,這正如他們對醫(yī)生發(fā)誓一樣,他們從來滴酒不沾,就喜歡喝礦泉水。不過,德·夏呂斯先生有些與眾不同,他對 莫雷爾的一切都十分崇拜。莫雷爾在女人身上的成功非但沒有在他心靈上蒙蓋-陰-影,反而象他在音樂會或在紙牌游戲上獲得成功一樣,給他帶來了歡樂。"可是我親 愛的,您知道嗎,他在搞女人吶,"他說這話的神情就象剛發(fā)現(xiàn)什么秘密似的,充滿了憤慨,不過其中也許又夾帶幾份嫉羨,甚至是欽佩。"他真了不起,"他又說 道。"他所到之處,那些風(fēng)流名妓也都得把他放在眼里。他每到一處,就引人注目,地鐵里也好,劇場里也罷,他都逃不過眾人的眼睛。這真叫人討厭!跟他一起上 餐館,每次伙計都免不了至少要遞給他三份女人的情書,而且每次都是些美人兒。不過,這也不奇怪。我昨天看看他,我便理解她們了。他成了一個美男子,那神態(tài) 絕不亞于布隆契諾畫中的人。他真令人傾倒!"德·夏呂斯先生喜歡這樣炫耀,他愛莫雷爾;他要借題發(fā)揮,一直說到讓人相信,也許說到讓自己相信,他也為莫雷 爾所愛。盡管這位小伙子對男爵的社交生活也許會帶來不利,但男爵依然終日把他當(dāng)作自尊心一樣緊緊守在身邊,他目前的情況是(這種情況舉不勝舉:那些道貌岸 然,談吐高雅的人,純粹出于虛榮心,斷絕一切交往,獨為能夠和那么一個半上流、半破爛的情婦廝守一起,到處去拋頭露面。即便別人不再邀請這種女人了,他們 仍然為能和這種女人保持聯(lián)系而洋洋得意),自尊心要求他將已經(jīng)達(dá)到的目的全力摧毀一盡。這一點,我們也許是受到了愛情的影響,我們覺得--只有我們自己覺 得,將我們與我們所愛之物的關(guān)系公開出來,這將產(chǎn)生一種魅力。另外也許因為我們在社交生活方面的抱負(fù)業(yè)已實現(xiàn),所以這方面的熱情現(xiàn)在開始消退,好奇心開始 轉(zhuǎn)到仆人身上,而且由于這種好奇心帶有柏拉圖式戀愛的性*質(zhì),因此更使人專心致志,以至于它不僅達(dá)到了,甚而還超過了其他好奇心尚還難以維持的水平。
至于其他小伙子,德·夏呂斯先生以己度人地覺得,莫雷爾的存在對他們并沒有什么妨礙。作為小提琴演奏家,莫雷爾已經(jīng)譽滿遐邇,作為作曲家和記者,他也 已初露頭角。在某種程度上,這對那些小伙子來說甚至還具有強烈的吸引力。偶而有人向男爵引薦一位格調(diào)歡快的作曲家,男爵頓時覺得這可能是發(fā)揮莫雷爾才能的 天賜良機,他尋找機會向新來的作曲家彬彬有禮地說:"您應(yīng)該給我?guī)б恍┳髌穪?,可以讓莫雷爾拿到音樂會上演奏,也可以拿出去巡回演奏。漂亮的小提琴曲子?數(shù)太少了!有新的曲子問世,那是意外收獲。外國人就非常欣賞小提琴曲。甚至有些外省小樂隊的人也喜愛小提琴曲,那種激*情和才智實在令人欽佩。"由于布洛克 曾經(jīng)對男爵說過他"偶而"也作作詩--男爵譏笑地轉(zhuǎn)述道;每當(dāng)他找不到妙言雋語的時候,他總是用這種笑聲來掩蓋語言的平庸--因此夏呂斯不多加誠意地(因 為所有這些只不過是充當(dāng)釣餌之用,莫雷爾極少會樂意付諸實現(xiàn))對我說,"既然這位猶太人是寫詩的,您就對他說,他完全應(yīng)該替我?guī)﹣斫o莫雷爾。作曲家需要 漂亮的歌詞來進(jìn)行譜曲,但是暗礁叢生,總是感到難找。我們甚至可以想象用他的詩詞來作歌劇劇本。這件事絕不會徒勞無益的,因為詩人受到我的保護(hù),本人又才 華橫溢,再加上一系列因素的幫助,這事一定能獲得某種價值。當(dāng)然在那些因素中,莫雷爾的才能占首要地位。他目前不僅作曲豐盛,而且還勤于寫作,寫的東西十 分漂亮,這一點我過后還要向您介紹。至于他的演奏技能(這您知道,他已經(jīng)完全是一名大師了),您今晚就會聽到,這孩子拉凡德伊的曲子,拉得是何等的出色*。 他令我折服。這個年齡,對音樂卻已具有如此深刻的理解,然而又還是那么孩子氣,那么學(xué)生氣,真令人不可思議!噢!今晚不過是一次小小的排練。盛大演出將在 幾天以后舉行。但是今天的試演要高雅得多。因此您能光臨,我們?nèi)f分榮幸,"他說--他使用我們這個詞,無疑是因為國王就這么說的:我們希望。"鑒于節(jié)目精 彩,我建議維爾迪蘭夫人組織兩次晚會,一次放在幾天以后,屆時她可以邀請她所有的親朋好友歡聚一堂;另一次就是今天晚上,這一次用法律語言來說,女主人被 剝奪了權(quán)力。請柬是我親自發(fā)的,我請了幾位其他圈子里的人,他們?yōu)槿撕蜕?,對夏利也許有用,當(dāng)然介紹給維爾迪蘭夫婦認(rèn)識認(rèn)識那也是一件愉快的事。請最偉大 的藝術(shù)家來演奏最美麗的樂曲,這自然是件好事,可是如果聽眾都是些對門的針線商或本街的雜貨鋪老板,這氣氛一定會象捂在棉花里那樣壓抑,這話在理不在理? 您了解我對上流人士文化水平的看法。當(dāng)然他們也可以起到某種相當(dāng)重要的作用,諸如報刊在發(fā)生社會重要事件時所起的作用,即傳播的作用。您明白我的意思吧。 比如我邀請我的嫂子奧麗阿娜。她來不來,這還不一定,她絕對什么也聽不懂。不過我并不要勉為其難要求她聽懂,而是要她說話,這恰恰是晚會所需要的,這一點 她會干得非常出色*。結(jié)果是:一到明天,莫特馬爾家里不會是針線商和雜貨鋪老板的鴉雀無聲,而會出現(xiàn)一片熱鬧的談話聲,奧麗阿娜述說著她聽到了絕妙的音樂, 聽到了一位名叫莫雷爾的演奏,等等。未受邀請的人便會氣得無法形容,說:'巴拉梅德肯定認(rèn)為我們是不夠資格;話說回來,這晚會在這種人家里舉行,那都是哪 號人參加呀?'這一串反話跟奧麗阿娜的贊詞同樣有益,因為莫雷爾的名字反復(fù)出現(xiàn),最后就象一篇連誦十遍的課文,牢牢地印刻在眾人的記憶之中。對于藝術(shù)家和 女主人來說,這一切便構(gòu)成一系列彌足珍貴的環(huán)境因素,形成一個揚聲器,將一次演出的聲音一直傳送到遠(yuǎn)處聽眾的耳朵里。真的值得光顧:您會看到他取得了何等 的進(jìn)步。而且我們新發(fā)現(xiàn)他還有一個才能,親愛的,他寫東西真跟天使一般,我跟您打賭,真跟天使一般。"德·夏呂斯先生不屑于告訴我,近期以來,他跟十七世 紀(jì)的貴族老爺一樣,自己不屑于簽署或撰寫攻擊文章,卻唆使莫雷爾起草卑鄙的短文,誹謗莫萊伯爵夫人。讀到這些文章的旁觀者且都已覺得那盡是些無禮不遜之 詞,更何況對少婦本人來說,那是多么殘酷的打擊!除了她自己誰也不會發(fā)現(xiàn),文章中巧妙地引用了她的親筆書信,書信內(nèi)容一字不差,可是引用時斷章取義,足以 象一場殘酷之極的復(fù)仇,逼得她發(fā)瘋。結(jié)果少婦真的死在這些文字刀下。巴爾扎克會說,巴黎每天都在發(fā)行一份口傳日報,這要比印刷的報紙厲害多倍。我們?nèi)蘸髮?會看到由于這份唇舌之報,夏呂斯風(fēng)流掃盡,到后來再也沒有回天之力,而莫雷爾雖然以前抵不上保護(hù)人的百萬分之一,此時卻借機嶄露頭角,并且遠(yuǎn)遠(yuǎn)超過了他。 這種文化生活風(fēng)尚至少是幼稚的,它虔誠地相信,天才的夏呂斯是索然無味的,而愚蠢的莫雷爾竟具有無可爭議的征服力,不過男爵無情的復(fù)仇說明他不那么清高無 邪。也許他口中挖苦別人的毒液正是由此分泌出來的。每當(dāng)他怒火中燒,口中便會溢滿毒汁,兩頰立刻出現(xiàn)黃疸。
"我曾考慮過,您既然認(rèn)識貝戈特,您也許可以提醒他,讓他注意一下這位年輕人的散文??傊梢愿液献?,幫助我創(chuàng)造一系列機會,促進(jìn)這位集音樂家與 作家于一身的雙重人才迅速成長。有朝一日他的聲譽也許會與柏遼茲齊名。向貝戈特說些什么,您應(yīng)該明白。您知道,名流顯貴經(jīng)常有別的事情需要考慮,他們受人 阿諛奉承慣了,最后幾乎只對自己發(fā)生興趣。可是貝戈特這人卻非常樸實善良,為人熱心,他一定會向《高盧人報》或其他什么報刊推薦發(fā)表莫雷爾那些紀(jì)實小品 的。這些短文熔幽默家之風(fēng)與音樂家之才于一爐,文筆可謂熠熠生輝。夏利能為他的小提琴加上這一小支安格爾的羽筆①,我實在為他高興。我知道我這人一說到他 就容易言過其實,就跟所有那些帶著自己寶貝孩子上音樂學(xué)院來的媽媽們一樣。怎么,親愛的,這一點您不知道?那說明您對我容易盲目崇拜的性*格還不甚了解。我 在考場門口引頸翹首,一站就是幾個小時。我快活得象一位皇后?;剡^來說貝戈特,他十分肯定地對我說過,莫雷爾的文章寫得確實非常好。!
①安格爾(1780-1867),法國畫家。法文中原有"安格爾的小提琴"一說,因安格爾本為畫家,偶也玩弄小提琴,故謂某人的業(yè)余愛好。此為成語倒用。
德·夏呂斯先生認(rèn)識貝戈特,是通過斯萬介紹的,這事已有好久了。夏呂斯確實去見過貝戈特,請求他為莫雷爾找一家報紙,在上面發(fā)表一些半幽默的音樂報 道。不過走在路上,德·夏呂斯先生有一些內(nèi)疚,因為他感覺到,作為貝戈特的一名崇拜者,他從來沒有為了看望他本人而去拜訪過他,每次都是仗著貝戈特對自己 的學(xué)識和社會地位各參一半的敬意,為了取悅于莫雷爾、莫萊夫人或者某某別人才登門造訪的。眼下德·夏呂斯先生除此目的與人不相往來,對此他已變得十分心安 理得。不過事關(guān)貝戈特,他覺得這有所不妥,因為他感到貝戈特不是社交界那種只圖實利的人,應(yīng)該待之有別。問題只是夏呂斯的生活忙得不可開交。沒有燃眉之 急,比如涉及到莫雷爾的事情,他絕對不會有分秒空閑。況且,他自己聰穎過人,并不在乎要跟某某聰明人打交道。尤其是象貝戈特這類人,按他的趣味,文人氣就 太足了一點,更何況又是圈外的人,看問題跟他也不是持同樣的觀點。至于貝戈特,他對德·夏呂斯先生造訪的功利性*意圖卻看得十分真切,但他并不表示責(zé)怪。因 為他這人,叫他每日施善,他無法勝任。但他愿意讓別人高興,善于體諒別人,而絕不會以教訓(xùn)別人取樂。對于德·夏呂斯先生的陋習(xí),他絲毫不加恭維,但他覺得 這是人物身上的一種色*彩,是藝術(shù)家身上神圣和罪藪的兩重特性*。這一點不從道德實例,而從柏拉圖或索多馬①的回憶中可見一斑。"我多么希望他今天晚上能來, 他可以聽到夏利演奏他的拿手曲子。但是我猜他是足不出戶的,他不愿意別人糾纏他,他的想法完全有理??墒悄?,漂亮的小伙子,貢第河濱很少見您露面,您去 得不多啊。"我回答說我經(jīng)常跟我表妹出去。"瞧您說的!跟他表妹一起出去,真夠純潔的!"德·夏呂斯先生對著布里肖說,然后又轉(zhuǎn)過來對我說,"您干些什么 事情,我們并不是要您一一交待,我的孩子。您愛干什么,這完全是您的自由。只是我們被甩在一邊,這未免有點可惜。不過您很有眼力,您的表妹長得十分嫵媚。 您問問布里肖,在多維爾他被弄得怎樣神魂顛倒。今晚她不來,十分遺憾。不過您不帶她來,這么做或許也是對的。凡德伊的曲子,真是妙不可言!可是今天早晨我 聽夏利說,作曲家的女兒和她的朋友可能也來。這兩個人聲名狼藉。一個姑娘背上那種名聲該是夠麻煩的。想到我邀請的客人,這事也使我有點難堪。不過,他們差 不多都是上了年紀(jì)的人,所以這事對他們影響不大。這兩位小姐會光臨的,除非她們來不了,因為一下午她們大概都在維爾迪蘭夫人家排練。請到她家里去的都是些 討厭的家伙,那些人士今晚一個都不應(yīng)該在此出現(xiàn)。剛才晚餐以前夏利告訴我,兩位我們稱呼為凡德伊小姐的姑娘估計一定會來的,可是到現(xiàn)在都沒有來。"我突然 想到,阿爾貝蒂娜剛才要求跟我一起來(正如結(jié)果先知,原因過后才被發(fā)現(xiàn)),我便把這事同凡德伊小姐及其女友要來的消息(我原先不知道)聯(lián)系起來了,為之心 里十分痛苦。盡管如此,我內(nèi)心仍然十分清楚地意識到,德·夏呂斯先生幾分鐘前還對我們說過,他從早晨到現(xiàn)在還沒有見到過夏利一面,可無意中卻泄露出晚飯前 他就見到了他。不過我的痛苦越來越明顯。"您怎么啦,"男爵問我,"您臉色*發(fā)白。來,我們進(jìn)去吧,您受涼了,臉色*非常不好。"我對阿爾貝蒂娜的操行發(fā)生懷 疑已經(jīng)不是第一次了。剛才德·夏呂斯先生的一番話又喚起了我的疑心。早已有許多別的疑點鉆入我的心肺。每次出現(xiàn)一個新的疑點,我們總是認(rèn)為懷疑已經(jīng)到了飽 和程度,再也無法容納新的疑點,可是過后我們依然為它找到了空位。這些新的疑點一旦進(jìn)入我們的生命中心,便立刻遇上競爭對手。我們多么希望信任別人,制造 種種理由忘卻那些懷疑,以至于很快就對疑點習(xí)以為常,終于不再繼續(xù)理會那些疑點。疑心便象一種僅僅半愈的病痛,一種單純的痛苦-陰-影滯留下來。較之于欲|望, 疑心是屬于同一范疇的,兩者都占據(jù)在我們的心念中間,在其間輻射出無限遙遠(yuǎn)的微妙的憂愁之波;疑心和欲|望一樣,一旦有什么事情與我們對心上人的思戀結(jié)合在 一起,不知何處立刻就有一股快悅之感、噴涌而出。但是每當(dāng)一種新的完整的懷疑進(jìn)入我們的內(nèi)心,痛苦便會蘇醒。我們幾乎立即可以對自己說:"我能克服,我會 找出一套抑制痛苦的系統(tǒng),那些懷疑是沒有根據(jù)的,"可是這么自我勸慰是徒勞無益的,因為這和我們信教一樣,在一瞬間我們已經(jīng)感受到了痛苦。如果我們光長著 上下四肢,生活將十分容易忍受。可悲的是,我們體內(nèi)有那么一個小小的器官,即我們稱之為心臟的東西,很容易患病。病發(fā)期間,它對涉及到某人生活的一切事情 都無限敏感易受震驚;如果該人撒了謊--無論是我們自己還是他人制造的謊言,我們生活在期間都是那么愉快,因此謊言本身是毫無毒害的--便會叫這顆只需外 科手術(shù)也許就能摘除的小小的心臟引發(fā)無可忍受的急癥。無需提我們的頭腦,一旦病發(fā)我們的思想不必再進(jìn)行無境的邏輯推理,它無法改變病狀,正如牙痛發(fā)作時我 們聚神凝思又于事何濟(jì)。誠然,此人對我們?nèi)鲋e,她是有罪的,因為她對我們發(fā)過誓,要對我們永遠(yuǎn)保持坦誠。但是我們平心揣度一下自己,事情就明白了,這種海 誓山盟對于別人又有多大價值。我們明知道她想方設(shè)法要對我們?nèi)鲋e,而且我們看中她的也不是她的品德,然而我們偏偏要去聽信她的振振誓言,為的只是這是她發(fā) 下的誓言。當(dāng)然,日后她再也不需要對我們?nèi)鲋e了--正是人心對謊言已經(jīng)漠然置之的時候--因為我們對她的生活已經(jīng)失去了興趣。這一點我們十分清楚,然而盡 管如此,我們還是心甘情愿地奉獻(xiàn)出我們自己的生活。我們?yōu)榇巳藲Я俗陨?,或者殺了她自己便被判處死刑,更或因為她幾年?nèi)弄得傾家蕩產(chǎn),一貧如洗,最后不得 不自殺身亡。另一方面,我們在熱戀之中,哪怕再自以為心緒安定,內(nèi)心的愛情也總是處于一種不穩(wěn)定的平衡狀態(tài)。一件小事足以將心靈置于幸福的位置,我們心里 一時充滿了陽光,把一片溫情不是直接獻(xiàn)給我們所愛的人,而是獻(xiàn)給在她眼里突出了我們的價值、使她始終拒絕任何-陰-險誘感的人。我們自以為心緒泰然,然而只要 聽到一句:"希爾貝特不來了,""凡德伊小姐受到邀請,"我們預(yù)期前去擁抱的全部幸福均會倒塌,陽光立刻藏到云后,羅盤頓時改變標(biāo)向,內(nèi)心瞬時風(fēng)云突變, 有朝一日我們會對之失去抵抗能力。到了那一天,心靈變得為此脆弱,崇敬我們的一些朋友會痛苦不解,這類微不足道的事情,這些區(qū)區(qū)小事怎么居然能使我們?nèi)绱?痛苦,竟導(dǎo)致我們走向死亡。可是他們又有奈何?如果一位詩人得了傳染性*肺炎,病入膏肓,我們難道可以想象他的朋友對肺炎球菌解釋說這位詩人才華橫溢,應(yīng)該 讓他病除復(fù)愈嗎?我對凡德伊小姐的懷疑由來已久,不是新近才產(chǎn)生的。不過,由于下午萊婭和她的朋友激起了我的嫉妒,所以把這懷疑給消除了。特羅加德羅的危 險一旦避免了,我便感到以為因此獲得了永久的安寧。對我來說,新疑點的真正出現(xiàn),是在有一次和安德烈一起散步,她對我說:"我們到處走了走,誰也沒有碰 到。"事實恰恰相反,凡德伊小姐顯而易見跟阿爾貝蒂娜約好了在維爾迪蘭夫人家見面。現(xiàn)在我寧愿讓阿爾貝蒂娜一個人出門,她可以隨意去哪兒,只要我能夠在什 么地方牽制住凡德伊小姐和她的朋友,肯定阿爾貝蒂娜無法和她們見面就行。因為一般來說是嫉妒局部的,斷續(xù)受控的;也有可能因為嫉妒是某種焦慮性*痛苦的延續(xù) --這種焦慮有時產(chǎn)生于某人,或可能受我們的朋友心愛的另一個人--再不就是因為我們思想狹隘,唯有對能想象的事情才能理解,其余的均一片迷糊,相對而言 無法為之痛苦。
①索多馬(1477-1549),意大利畫家,以壁畫著稱。
正當(dāng)我們要跨入公館庭院的時候,薩尼埃特從后面趕上來。他一開始沒有認(rèn)出我們。"可是我們已經(jīng)觀量你們一陣子了,"他氣喘吁吁地對我們說。"我竟會猶 豫,奇怪否?"在他看來,"奇怪不奇怪"是一種錯誤的說法,偏喜歡用這古詞,結(jié)果讓人聽了有一種惱人的親熱勁。"可是你們是可以結(jié)為朋友的人。"他消沉的 臉色*猶如風(fēng)雨將臨昏暗的天空投下的光影。乃至今年夏天,只有當(dāng)維爾迪蘭先生"臭罵"他,他才會開始?xì)獯?,可是眼下居然也在喘個不停。"我知道,凡德伊一部 未發(fā)表的曲子將由一批杰出的藝術(shù)家來演奏,其中首推莫雷爾。""為什么說首推?"男爵問道,因為他從這個字眼中聽出了非難的話外音。"我們的朋友薩尼埃 特,"扮演翻譯角色*的布里肖趕緊打圓場說,"是位杰出的文人,喜歡使用古語,古時的'首推'相等于我們今天所說的'首先要數(shù)'"。
走進(jìn)維爾迪蘭夫人公館前廳的時候,德·夏呂斯先生問起我是否有工作,我回答說沒有,但我現(xiàn)在對舊銀器和瓷器很感興趣,他對我說維爾迪蘭夫婦家的銀器是 最為漂亮的,無處可覓,又說,而且我在拉斯普里埃見到過,因為維爾迪蘭夫婦借口說器什也是朋友,所以走到哪兒發(fā)瘋似地把什么都帶到哪兒。他還說,一個晚上 單為我把什么都取出來,也許不太方便,然而他會請他們把我要看的東西拿出來給我看。我請求他什么也別麻煩。德·夏呂斯先生解開大衣扣子,摘下帽子。我看見 他的頭頂上已有幾處染上了銀色*。猶如一株珍貴的灌木,不僅秋天替它染上了顏色*,而且人們?yōu)榱吮Wo(hù)它的樹葉,還要替它包上棉花或者涂上石灰。德·夏呂斯先生 的臉上本來已抹了油彩,現(xiàn)在頭頂上那幾根白發(fā)只是替他增添了幾份色*彩而已。他盡力掩飾,涂脂抹粉,表情豐富,但這無濟(jì)于事。他幾乎在所有人面前繼續(xù)掩蓋他 的隱秘,但在我看來,這是欲蓋彌彰。看到他的眼睛我就有些窘迫,因為我怕他突然發(fā)現(xiàn)我從他的眼睛里公然破譯他的秘密;聽到他的聲音我也感到難堪,因為我覺 得各種聲調(diào)在不知疲倦、不拘禮節(jié)地重復(fù)著他的秘密。有人通過此人或彼人,如通過維爾迪蘭夫婦,了解到了事實的真相。他們雖然相信事實,但是他們與德·夏呂 斯先生素不相識。夏呂斯的面容非但不是擴(kuò)散而且還驅(qū)散了不善的傳聞。這是因為我們的某些實體變成了一種巨大的概念,以至于我們無法將這一概念與某個熟人的 面容對號入座。此外我們對邪癖陋習(xí)往往難予置信,猶如有人昨日還和我們一起前去欣賞歌劇,今天突然聽說他是個天才,不敢讓人相信一樣。
德·夏呂斯先生把大衣遞給侍從寄存,未看清伸手接衣的是一個年輕的新手,就加了幾句熟客式的囑咐。夏呂斯現(xiàn)在經(jīng)常頭腦不清,可謂不分東南西北,已覺不 出什么事情可行,什么事情不可行。原先在巴爾貝克他有一種令人贊賞的愿望,為了表明有些話題并不能嚇倒他,他就大膽地當(dāng)眾說某某人"是一個漂亮的小伙 子",總之敢說一些與他非同類的人敢于說出口的事;現(xiàn)在為了表達(dá)這個愿望,連與他非同類的人也絕對說不出口的事他都居然敢說出口來。這些事情縈繞著他的心 思,以至于他忘了,這些事情通常不是大家都感興趣的。這當(dāng)兒,男爵瞧著新來的侍從,朝空中舉起食指,威嚇著說:"您,我禁止您對我這么暗送秋波。"他以為 這是開了一個極其漂亮的玩笑。說完轉(zhuǎn)過身去又對布里肖說:"這孩子長得真奇怪,鼻子很逗人。"不知是為了充實一下他的玩笑,擬或讓步于某種欲|望,他的食指 橫劃了一下,猶豫片刻,隨后,再也按捺不住,不可遏制地徑直伸向侍從,點在他的鼻尖上,說:"鼻子,"說完走進(jìn)了客廳。布里肖、我和薩尼埃特隨著他走了進(jìn) 去。薩尼埃特告訴我們,謝巴多夫親王夫人六點鐘去世了。"這人真鬼!"侍從心想。他問同伴,男爵是惡作劇還是神經(jīng)不正常。"他這人就是這個樣子,"領(lǐng)班回 家說(領(lǐng)班覺得他有些"瘋瘋癲癲")。"不過這是我始終最為欽佩的一位夫人的朋友,這人心地很好。"
"您今年打算再去安加維爾嗎?"布里肖問我。"我想,我們的老板娘重又租定了拉斯普里埃別墅,盡管她跟別墅的主人發(fā)生了一些糾紛。這些事無傷大雅,只 不過是一片暫時的烏云,現(xiàn)在已經(jīng)云消霧散了,"他補充這句話時樂觀的口氣和報紙的語調(diào)如出一轍,"錯誤確實犯了一些,這不可否認(rèn),但是孰人無錯?"我是帶 著如何痛苦的心境離開巴爾貝克的,我至今還記憶猶新,我絲毫沒有重返那地方的愿望。同阿爾貝蒂娜的計劃我一推再拖地擱著。"他當(dāng)然要去,我們要他去,我們 不能少了他,"德·夏呂斯先生帶著出于個人利益的殷勤,專橫地、不顧他人意愿地宣布說。
就謝巴托夫的逝世,我們向維爾迪蘭先生表示我們的悼念之情。維爾迪蘭先生對我們說:"是的,我知道她現(xiàn)在身體很不好。""不,她已于六時去世了,"薩 尼埃特大聲說。"您,您說話總是言過其實,"維爾迪蘭先生沖著薩尼埃特怒斥道。晚會既然沒有取消,他寧可作出她只是臥病的假設(shè),無意之中在仿效德·蓋爾芒 特公爵的行為。外道門不時地打開,薩尼埃特不是不怕著涼,可是他還是忍耐著,等別人取走他的衣物。"您這是干什么,象狗一樣叭在那兒?"維爾迪蘭先生問 他。"我在等待監(jiān)管衣物的人來取走我的大衣,再給我一個牌號。""您說什么?"維爾迪蘭先生厲聲問道。"'監(jiān)管衣服的人?'您是變糊涂啦?我們只說:'保 管衣服的人。'您是不是應(yīng)該象那些神經(jīng)受過刺激的人那樣重新再學(xué)學(xué)法語!""監(jiān)管衣物才是正確的說法,"薩尼埃特斷斷續(xù)續(xù)地嘟噥道。"勒巴德神甫……您, 您真叫我討厭,"維爾迪蘭先生用可怕的聲音叫道。"瞧您喘得多厲害!您難道剛爬了六層樓梯不成?"維爾迪蘭先生的粗暴產(chǎn)生了效果,衣帽室的人讓別的來客在 薩尼埃特前面先過,每當(dāng)薩尼埃特把衣物遞過來時,他們就回絕說:"挨個來,先生,請別這么著急。""這些才是有條有理的人,有工作能力,干得很好,我的朋 友。"維爾迪蘭先生微笑著贊道,以此鼓勵他們將薩尼埃特擠到所有人的后面。
"來,"他對我們說:"這個畜生想必是要讓我們在他那親愛的穿堂風(fēng)中凍死。我們到客廳去暖和暖和。監(jiān)管衣服!"我們到客廳里后他還在說。"真是傻 瓜!""他只是喜歡玩弄辭藻,小伙子人倒不壞,"布里肖說。"我沒有說他是個壞小伙子,我說他是一個傻瓜,"維爾迪蘭先生尖刻地回駁道。
這工夫,維爾迪蘭夫人跟戈達(dá)爾和茨基正談得十分投機。
莫雷爾剛剛謝絕了一些朋友的邀請(原因是夏呂斯不能同去),可是她卻已經(jīng)在向那些朋友保證,提琴手會賞光前去的。莫雷爾拒絕到維爾迪蘭夫婦朋友組織的 晚會上去演奏,這自有他的道理--我們過一會兒將會看到這里面還有更重要的緣故--他之所以強調(diào)這個道理,主要是受啟發(fā)于有閑階層固有的,而小圈子特有的 一種習(xí)慣。誠然,如果維爾迪蘭夫人暗中聽到一位新客和一位熟客低聲互道一句什么,估計他們互相認(rèn)識或者有互相結(jié)為朋友的愿望("那么,星期五在某人家見" 或者:"您哪一天到畫室來都行,我一直呆到五點鐘才走,您能來我真是高興"),老板娘便會坐立不安,揣摩起如何給新客創(chuàng)造一個"機會",以便使他成為小圈 子一名燦爛奪目的新成員。她裝出什么也沒有聽見的樣子,同時,她那對因常聽德彪西的作品而不是多服可卡因而產(chǎn)生黑圈的美麗的眼睛保持著唯有音樂的陶醉才會 引起的疲倦神態(tài),可是在她那由于負(fù)載著超量的四重奏和累年的偏頭痛而明顯前突的美麗的額頭下卻翻騰著并非純復(fù)調(diào)的思想。她一分鐘也無法忍耐,她要見縫插 針。她立刻撲向兩位正在交談的人,把他們拉到一邊,指著忠實的常客,對新來的客人說:"您不愿意和他一起來吃晚飯嗎?比如星期六,或者您自己挑一天,來吃 飯的人都很好。不要過于聲張,因為我不準(zhǔn)備把這伙人都請來(這伙人一詞在五分鐘之內(nèi)用以特指小圈子里的人,為了表示對新客人寄予厚望,有必要暫時怠慢一下 小圈子的成員)。
但是這種迷戀新客乃至制造親近關(guān)系的迫切需要也有它消極的一面。維爾迪蘭夫婦的圈子里每周三的例行聚會在成員之間產(chǎn)生了一種對立的情緒,即挑撥離間的 欲|望。在拉斯普里埃的幾個月當(dāng)中,大家朝夕相處,這種不和的欲|望有增無減變本加厲了。維爾迪蘭先生巧妙地抓住某人的把柄,張開蜘蛛網(wǎng),象網(wǎng)住無辜的蒼蠅那 樣網(wǎng)住他的伙伴。如果沒有事情可以指責(zé),那么無事生非,出人洋相也好。一個圈內(nèi)的常客只要出去走半個小時,他就對著大家公開地奚落他,裝出吃驚的樣子說, 大家怎么沒有發(fā)現(xiàn)他的牙齒總是那么臟,或者反過來說,他刷牙成癖,每天要刷二十次之多。若要有人膽敢打開窗戶,這種缺乏教養(yǎng)的舉止就會使夫婦倆老交換憤怒 的眼色*。過不了片刻,維爾迪蘭夫人便會要人給她一塊披巾,維爾迪蘭先生便借此厲聲說道:"噢不,我要把窗戶關(guān)上,我弄不明白,是誰自作主張把它打開的," 說得開窗的人如犯重罪,滿臉通紅,一直紅到耳根。酒喝得多了一些,也會給你招來指桑罵槐。"您不覺得難受嗎?一個工人多喝酒確有好處。"兩個??腿绻孪?沒有征得老板娘允準(zhǔn),擅自一起散步,盡管這散步毫無不良動機,結(jié)果也會引來無休無止的非議。德·夏呂斯先生和莫雷爾的散步屬于例外。純粹是因為莫雷爾住宿 軍營,男爵沒有客居拉斯普里埃的關(guān)系,對男爵的厭惡和唾棄才得以推遲了。但是這一時刻已即將來臨。
維爾迪蘭夫人動怒了,決定叫莫雷爾"分辨清楚",德·夏呂斯先生讓他扮演的角色*是多么可笑而又可惡。"我補充一句,"維爾迪蘭夫人繼續(xù)說(她感到自己 對某人的感激之情成了一種壓在身上的沉重義務(wù),殺了這人又于心不忍;這時候她就把這人的某一嚴(yán)重缺點公諸于眾,于是她用誠實的手段免除了向該人感恩致謝的 義務(wù)),"我補充一句,他在我這兒擺出的有些架勢,我不太喜歡。"維爾迪蘭夫人對德·夏呂斯先生耿耿于懷,除了莫雷爾拒絕參加她朋友的晚會以外,其實還有 一個更加重要的原因。德·夏呂斯先生一心一意想著要為維爾迪蘭夫人爭光,給老板娘貢蒂河濱的沙龍帶了一批人來。要是原初按照她的意愿,把她的朋友都邀請來 的話,那么這批人一聽說被邀人的名字,就絕對不會來了。德·夏呂斯先生用堅決的口氣,不容分說地否決了維爾迪蘭夫人提出的名單,否定的口吻中摻雜著貴族大 老爺那種耿耿于懷和任性*傲慢的氣質(zhì)以及節(jié)慶活動專家那種藝術(shù)憨直精神。他寧可收回棋子,拒絕出力,也絕不愿意屈就讓步。據(jù)他看來,那會糟蹋整體效果。德· 夏呂斯先生只允許森蒂納赴會,僅此一項已充滿了保留意見。德·蓋爾芒特夫人為了擺脫森蒂納妻子的纏繞,對森蒂納從開始每日親熱會面,發(fā)展到最后完全斷絕交 往。但是德·夏呂斯先生覺得森蒂納頭腦聰明,仍不斷地與他見面。在與小貴族雜交的資產(chǎn)者階層中,所有人都非常富有,而且都與大貴族不曾相識的貴族攀了親。 森蒂納這朵昔日蓋爾芒特家族圈子中的奇葩,就是到這個階層中來尋找發(fā)跡途徑的,而且他自以為在此找到了根據(jù)地。但是,維爾迪蘭夫人自以為知道森蒂納妻子的 貴族背景,對其丈夫的地位卻未加注意(因為鎮(zhèn)住我們的高度往往是幾乎僅僅高出我們一頭,而不是那些高不可見,聳入云霄的東西)。她認(rèn)為有必要邀請森蒂納, 理由是他"娶了某某小姐為妻",交往一定很廣。這個想法恰恰與事實背道而馳,說明維爾迪蘭夫人是多么孤陋寡聞,把男爵抹了口紅的嘴唇引得笑開了花,散發(fā)出 寬容的鄙夷和豁達(dá)的理解。他不屑于正面作答。然而他熱衷于構(gòu)筑社交理論。以展示他充裕的智慧、傲然的氣度,因此他帶著遺傳性*的輕浮,傾吐了他的心思。"森 蒂納結(jié)婚前應(yīng)該征求我的意見才是,"他說。"既有生理優(yōu)生學(xué),就必有社會優(yōu)生學(xué),而這一領(lǐng)域我也許是獨一無二的大夫。森蒂納的病例是無可爭辯的。顯而易 見,結(jié)了這門姻緣,是給自己背上了一個包袱,愛情的火焰從此熄滅。他的社會生命從此告終。我向他解釋清楚,他也了解了我的用意,因為他非常聰明。另一方 面,有那么一個人,具備了一切條件,本來完全可以有一個高貴萬能,凌駕一切的地位,只是因為有一條可惡的繩索把她牽制在地面上。我半推半拉幫助她砍斷了纜 繩?,F(xiàn)在他懷著勝利的喜悅獲得了我給予她的自由和全能。這里需要用一些意志,但是她將得到的報償卻是何等巨大!因此誰只要善于聽從我的勸告,誰就成為自身 命運的助產(chǎn)士。"顯而易見,德·夏呂斯先生在處理自身命運的時候,沒有采取妥善的行動。行動不同于語言,盡管你能言善辯;行動也不同于思想,盡管你才思橫 溢。"但是就我而言,我是一個哲人,我只是用好奇的眼光旁觀著我剛才提及的社會動向,而絕不助長這種動向。因此我繼續(xù)和森蒂納保持交往,他對我始終表示適 度的尊敬和熱忱。我甚至還去了他的新居吃過晚飯。這新宅第雖然富麗堂皇,卻叫人無聊厭倦,倒不如他生活拮據(jù)時,把摯友們都請來聚集在一個小閣樓里那樣來得 歡樂。反正您可以邀請他,我允許。但您提出的其他的人,我一概否決。您會因此而感激我的,因為如果說我是婚姻問題的行家,那末,在夜慶活動方面我更不遜 色*。我知道哪些人士能夠擴(kuò)大一次晚會的影響,使它能夠騰飛,升高;我同樣也清楚哪些人會把晚會搞得默默無聞,一敗涂地。"德·夏呂斯先生這些排除客人名字 的主張并不是一直基于癡人的積怨或者藝術(shù)家的挑剔,而是基于演員的靈巧,當(dāng)他就某人或某事演了一段曲子大獲成功時,他便希望能使盡可能多的人聽到這首曲 子。但是請第二批聽眾,必須把第一批聽眾全部排除干凈,不然他們會發(fā)現(xiàn)演奏的曲子沒有改變,還是老調(diào)重彈。他調(diào)換演出場地,正是因為他沒有更換廣告。當(dāng)他 在交談中獲得成功,他還需要組織到外省巡回演出。無論這些排除客人的動機是多么復(fù)雜,夏呂斯這么做使維爾迪蘭夫人感到她老板娘的權(quán)威受到了折損,使她的心 靈受到了傷害,甚至使她的社交生涯受到嚴(yán)重挫折。這有兩方面原因。首先,德·夏呂斯先生比絮比安更易動怒,莫名其妙地跟維爾迪蘭夫人的最佳朋友人選個個都 鬧得反目。很自然,可以給他們的懲罰首先便是不請他們參加他在維爾迪蘭夫人家組織的晚會。這些被排斥在外的人往往是所謂的社會顯貴??墒窃诘隆は膮嗡瓜壬?的眼里,從他跟他們翻臉之日起,他們就自動失去了顯貴的地位。他富有奇妙的想象,一旦這些人不再是他的朋友,與其說對他們吹毛求疵,不如叫他們名聲掃地。 如果罪魁禍?zhǔn)壮錾碛谀硞€名門世家,但其公爵領(lǐng)地僅僅受封于十九世紀(jì),比如蒙代斯吉烏家族,那么,對于德·夏呂斯先生來說,重要的是看公爵領(lǐng)地受封的年代, 而朝夕之間家世淵源變得無足輕重。"他們連公爵都不是,"他嚷道。"是蒙代斯吉烏神父的頭銜張冠李戴加到了一個親戚身上造成的,這事距今還不滿八十個年 頭。如今的公爵,如果確有公爵可言的話,也僅僅是第三代公爵。說說于塞斯、拉特雷莫依勒、呂依納這些人,他們都是第十代、第十四代公爵,我的胞兄就是蓋爾 芒特家族第十二代公爵和貢棟家族第十七代親王。即便能夠證明蒙代斯吉烏是望族世家的后裔,它又能說明什么呢?七傳八傳到他這一代還不早就成了敗家孽障?如 果換一種情況,跟他不睦的貴族久有一塊封地,婚姻堂而皇之,跟王室沾親帶故,只是這份榮耀來得很快,并非列祖列宗所傳,比如象呂依納一類的人,那末事情又 完全變了,唯有家世才是頭等重要的。
"我倒想請教一下,阿爾貝蒂先生只是在路易十三時代才洗清污垢,變得斯文起來的!靠著王家公主的恩寵他才得以聚斂封地,在原先他們是根本無權(quán)問津的。 這又有什么稀罕!"與德·夏呂斯先生打交道,失寵跟著得寵接踵而來,這是蓋爾芒特家族人的天性*決定的。蓋爾芒特家的人要求社交閑談能結(jié)出友誼的果子--這 是社交閑談無能為力的--并且還要能引發(fā)恐懼癥,使人人害怕自己成為惡語中傷的對象。得寵越甚,失寵越烈。男爵以往對莫萊特夫人的垂青,眾人有目共睹,而 又望塵莫及。但是不知何日開始,突然出現(xiàn)了冷漠的跡象,表明她不配享受這種恩典。伯爵夫人自己總是說她始終沒有能夠發(fā)現(xiàn)個中的奧秘。反正一提到她的名字, 男爵便怒火沖天,激起他雄辯至極因而致人重傷的抨擊。維爾迪蘭夫人覺得莫萊伯爵夫人為人很好。我們將會看到,維爾迪蘭夫人將巨大的希望寄托在伯爵夫人身 上。老板娘想,伯爵夫人將在她家里見到自己所謂的"法國四方"最高貴的人士,為此,非常高興,當(dāng)下建議邀請"莫萊夫人"。"啊!我的天,天地悠悠,人各有 志,"德·夏呂斯先生回答說。"夫人,如果您有雅興請比普萊夫人,希布夫人和約瑟夫·普呂多姆夫人前來一敘,我求之不得。不過,那樣的話,最好是放在一個 我不在的晚上。剛說幾句,我就聽出,我們說的不是同一種語言,因為我提及的都是貴族大姓,可是您給我援引的均是一些不見經(jīng)傳的法官,詭計多端、說長道短、 居心不良的市井小人。還有那些小家夫人,夢想效尤我嫂子蓋爾芒特的儀態(tài)風(fēng)度,但恰如松鶴模仿孔雀,低了八度音??墒牵齻冞€自命為藝術(shù)保護(hù)者。我要補充一 句,有一個人我經(jīng)過斟酌,決定斷絕同她的親密關(guān)系,如果把她引入我非常希望在維爾迪蘭夫人家舉行的晚會,那將有失體統(tǒng)。這是一個自命不凡的蠢女人,出身本 不高貴,又缺乏誠實和才智,居然認(rèn)定自然能夠替演德·蓋爾芒特公爵夫人和德·蓋爾芒特親王夫人。企圖集兩個角色*于一身,這本身就是一種愚蠢的想法,因為 德·蓋爾芒特公爵夫人和德·蓋爾芒特親王夫人,這正好是兩個截然相反的人。這就好比有人想同時兼做海森伯格①和薩拉·貝爾納②。
①蘇珊·海森伯格(1853-1924),法蘭西喜劇院演員,專演天真少女的角色*。
②薩拉·貝爾納(1844-1923),法國著名悲劇演員。
總之,即使這不相矛盾,那也是極其可笑的。我有權(quán)對一位的言過其實付之一笑,對另一位的孤陋寡聞深感不幸??墒沁@位小資產(chǎn)者象青蛙脹破肚子一樣妄想去 跟這兩位偉大的夫人爭比高低,這豈不所謂引得母雞都要發(fā)笑了,因為這兩位夫人始終表現(xiàn)出本家族無與倫比的高貴氣質(zhì)。莫萊!這就是一個不應(yīng)該念出口來的名 字,您要請她,我就不得不告退了,"他含笑附加了一句,那口氣如同一位醫(yī)生為了病人的利益,卻不顧病人本人的意愿,決意不屈從于順勢療法醫(yī)生的合作。此 外,德·夏呂斯先生還將另一批人歸為可以忽視不請之類。對夏呂斯來說這些人確實可以忽視一邊,但對維爾迪蘭夫人來說,情況未必如此。德·夏呂斯先生自恃出 身名門,登天的豪門望族,他或許也無所相求,可是這些名流要來到維爾迪蘭夫人的沙龍里,就有可能將它變?yōu)榘屠璧囊坏壬除?。維爾迪蘭夫人開始發(fā)現(xiàn),她已經(jīng)多 次坐失良機,這還不算社交界對德雷福斯事件的誤解給她造成的社交耽誤。其實這一件事也未嘗成全了她。"我不知道是否對您說起過沒有,德·蓋爾芒特公爵夫人 看見她社交圈里的有些人,心里有多么不快。他們干什么都以德雷福斯事件為上,為了爭論重審與反重審的問題,居然把高貴的婦女排斥在外,卻把那些低俗的女人 迎進(jìn)門來,連公爵夫人也受到了這些婦人的抨擊,說她缺乏熱情,思想不正,把祖國的利益置于社交名片之下。"我不知能否問問讀者,猶如問一位朋友,跟他交談 了那么多次,但是記不清是否想到過或者找到過機會已把某件事情告訴了他。無論我交待過沒有,那時候德·蓋爾芒特公爵夫人的態(tài)度是可想而知的,而且我們接下 去看看后來的一個時期,從社交的觀點出發(fā),她的態(tài)度甚至似乎是完全正確的。德·康布梅爾先生認(rèn)為,德雷福斯事件是外國人一手制造的-陰-謀,目的在于摧毀情報 機構(gòu),破壞軍紀(jì),削弱部隊?wèi)?zhàn)斗力,離間法國人民,伺機入侵法國。除了幾首拉封丹寓言以外,侯爵與文學(xué)絕不沾邊。于是他委托妻子設(shè)法加以證實,作為殘酷的觀 察者的文學(xué),不僅制造了互不尊敬的社會氣氛,而且還制造了如此嚴(yán)重的社會混亂。"雷納克①先生和埃爾維厄②先生是串通一氣的同謀,"她說。人們大概不至于 會控拆德雷福斯事件用心險惡,策劃-陰-謀來反對上流社會吧。不過她這番話無疑是打破了框框。上流人士不愿讓政治滲入上流社會,恰如軍人不愿讓政治滲入軍隊一 樣,這一點是極為明智的。上流社會的事情跟性*趣味相仿,我們一旦聽?wèi){審美理性*來對性*選擇發(fā)號施令,那么我們不知會發(fā)展到什么反常的行為上去?;谀切D人 都是民族主義者這個道理,圣日耳曼區(qū)養(yǎng)成了接待別的社交圈婦人的習(xí)慣。隨著民族主義的出現(xiàn),道理遁然消失,習(xí)慣卻沉淀下來。維爾迪蘭夫人隨波逐流,順應(yīng)德 雷福斯運動,把有價值的作家吸引到自己身邊。盡管他們是德雷福斯派,對她的社交活動一時沒有任何用處,但是政治熱情和其它熱情一樣,是不會延續(xù)持久的。新 一代的人來到時,不再會理解這種熱情;即便是表現(xiàn)過這些政治熱情的同一代人也會改弦易轍,轉(zhuǎn)而表現(xiàn)出與先前的政治熱情并不相仿的政治熱情。隨著排他原因的 改變,他們會恢復(fù)一部分原先拒之門外的人的地位。在德雷福斯事件發(fā)生過程中,君主主義者再也不是憂心忡忡,整日擔(dān)心某人如果是反猶主義者或民族主義者,就 可能是共和黨人、激進(jìn)派、甚至是反教會分子。萬一有朝一日戰(zhàn)爭爆發(fā),愛國主義也會采取另外一種形態(tài),即便是一個沙文主義作家,人們也不會再去關(guān)心他曾經(jīng)是 不是一名德雷福斯派。就這樣,維爾迪蘭夫人利用一次又一次的政治危機,一場又一場的藝術(shù)革新,猶如燕子筑窩一樣,接連不斷地把碎片撿回家來。這些碎片暫時 沒有用處,但有朝一日就會組成她的沙龍。
①約瑟夫·雷納克(1856-1921),法國政治家和作家。最初德雷福斯支持者,后來態(tài)度改變。
②保爾·埃爾維厄(1857-1915),法國劇作家,德雷福斯反對者。
德雷福斯事件過去了,阿納托爾·法朗士卻留下了。維爾迪蘭夫人的力量表現(xiàn)在她對藝術(shù)的真誠的愛,對忠實的圈內(nèi)成員的一片苦心,以及她不請社交人士而專 門酬勞圈內(nèi)成員的美餐。在她家里,每個人都象貝戈特在斯萬夫人那里一樣,受到敬重。當(dāng)這個社團(tuán)中的某一門客有一天成了杰出人物,眾人希望來拜見他,那末在 這位維爾迪蘭夫人家里,他決不會象博代爾及夏博①烹制的官方宴席或圣查理曼菜肴那樣,弄虛作假,而是一位美味芬芳的普通人,一位如同世界空凈無人一樣完美 無缺的人。維爾迪蘭夫人手下的演出班子陳容整齊,訓(xùn)練有素,拿出的節(jié)目堪稱一流,缺的只是觀眾。自從觀眾的興趣離開了某位貝戈特鼓吹的法蘭西型的理性*藝 術(shù),迷上了充滿異國情調(diào)的音樂以后,維爾迪蘭夫人成為一名外國藝術(shù)家常派巴黎的特約通訊員,在美麗動人的尤貝爾季也夫公主②身邊為俄羅斯舞蹈家當(dāng)起了加拉 布斯仙女③,雖然老態(tài)龍鐘,但是法力無邊。
①巴黎當(dāng)時最著名的熟食商。
②俄羅斯芭蕾的保護(hù)人。
③傳說中加拉布斯仙女是行惡仙女,老態(tài)龍鐘,曲背駝腰。
這批英俊美麗的舞蹈家進(jìn)駐巴黎,只有那些缺乏藝術(shù)趣味的評論家才對她們誘人的魅力提出異議。我們知道,她們給巴黎帶來了狂熱的好奇,與德雷福斯事件相 比,這狂熱不太粗獷激烈,卻更富有純粹的審美情趣,而且也許同樣的活潑熱烈。維爾迪蘭夫人借此又走到了前列,不過其社交效果與以往截然不同。正如我們在重 罪法庭開庭期間,看到她總是和左拉夫人并肩坐在法官席下面一樣,當(dāng)一批為俄羅斯芭蕾熱情歡呼的新觀眾紛紛涌向歌劇院的時候,我們總是看見她戴著從未見過的 羽飾,和尤貝爾季也夫公主并肩端坐在頭等包廂中。在司法大廈一陣激動之后,晚上大家相聚在維爾迪蘭夫人家里,從近處端詳比卡爾①和拉博里②,尤其是借此打 聽最新消息,設(shè)法了解,從楚林登③、盧貝④和儒奧斯特上校⑤那里可以獲得什么希望。與此相仿,經(jīng)過《天方夜潭》⑥或者《伊戈爾王》⑦的舞劇所引起的興奮之 后,大家都無意就寢歇息,便來到維爾迪蘭夫人家里。在尤貝爾季也夫公主和老板娘的支持下,每天晚上鮮美可口的夜宵把大家會聚在一起。有為了舞步更加輕捷而 點食未進(jìn)的舞蹈家,有他們的經(jīng)理和美工,還有偉大的作曲家伊戈爾·斯特拉文斯基⑧和理查·斯特勞斯⑨,大家歡聚一堂,形成了一個經(jīng)久不變的小核心。這里猶 如愛爾維修斯夫婦⑩的夜宵,巴黎最為高貴的女士以及外國殿下均樂意垂顧。
①喬治-瑪麗·比卡爾(1854-1914),德雷福斯事件時任中校,后為將軍和戰(zhàn)爭部長。
②費爾南·拉博里,德雷福斯和左拉的律師。
③埃彌爾·楚林登(1837-1929),1898年戰(zhàn)爭部長,不太相信德雷福斯無罪。
④埃彌爾·盧貝(1838-1929),曾任法國總統(tǒng),堅定的德雷福斯支持者。
⑤儒奧斯特上校,1899年雷恩軍事法庭的審判長。
⑥俄羅斯作曲家里姆斯基-柯薩科夫(1844-1908)所創(chuàng)作的組曲,由俄羅斯芭蕾舞團(tuán)于1910年演于巴黎歌劇院。
⑦原為鮑羅丁的歌劇,1909年由俄羅斯芭蕾舞團(tuán)改編為芭蕾。
⑧伊戈爾·斯特拉文斯基(1882-1971),法籍,后轉(zhuǎn)美籍的俄羅斯作曲家。
⑨德國作曲家和指揮家(1864-1949)。
⑩愛爾維修斯(1715-1771),法國哲學(xué)家,和他妻子在巴黎近郊奧特依舉辦沙龍,常有哲學(xué)家聚會。
那些上流人士,自稱很有藝術(shù)欣賞力,對俄羅斯芭蕾硬作無謂的區(qū)分,認(rèn)為《仙女》①的導(dǎo)演較之《天方夜譚》更為"細(xì)膩"、不難在《天方夜譚》中找到黑人 藝術(shù)的影響;盡管如此,他們?nèi)匀皇指吲d,高興能親眼看到這些藝術(shù)趣味和戲劇的偉大革新者,看到他們的藝術(shù)雖然比繪畫略多一些做作,但是引起的革命卻和印 象派一樣深刻。
①原為肖邦鋼琴曲,改編為芭蕾舞劇,1909年俄羅斯芭蕾舞團(tuán)在巴黎演出時,斯特拉文斯基擔(dān)任指揮。
回頭再說德·夏呂斯先生。如果他僅把邦當(dāng)夫人排在名冊之外,那末維爾迪蘭夫人也許不致于那么痛苦。維爾迪蘭夫人在奧黛特家里發(fā)現(xiàn)她酷愛藝術(shù),德雷福斯 事件期間,她和丈夫到維爾迪蘭夫人家里來吃過幾次飯。維爾迪蘭夫人稱他丈夫是個溫吞水,因為他并不主張重新審理德雷福斯案件。他極為聰明伶俐,得意地和所 有黨派都串通關(guān)系。和拉博里共進(jìn)晚餐時歡樂地表明他的獨立態(tài)度。他對拉博里只是洗耳恭聽,不利的話一句也不說,但在關(guān)鍵之處悄悄插一句,贊揚饒勒斯為人誠 實正直。這是任何黨派都一致公認(rèn)的。不過德·夏呂斯先生還除掉了一些貴族夫人的名字,她們是維爾迪蘭夫人近時在隆重的募捐、賑濟(jì)音樂會上新建立的關(guān)系;不 管德·夏呂斯先生對她們作如何感想,她們遠(yuǎn)遠(yuǎn)有勝他一籌;她們是維爾迪蘭夫人家新核心的構(gòu)建因素,而且是貴族核心的基本分子。維爾迪蘭夫人把希望寄托在這 次晚會上,指望德·夏呂斯先生給她帶些貴族夫人來,她另外加上一些她的新朋友。為此她事先就十分慶幸地想到,男爵請來的人可能是她新朋友的親朋好友,要是 她們在貢蒂河濱不期相遇,一定會喜出望外。他的禁令使她大失所望,憤懣不平。她覺得,按照這樣的條件,舉辦晚會是有益還是有害,還值得考慮。如果德·夏呂 斯先生請來的客人對維爾迪蘭夫人起碼都表現(xiàn)出極度的熱情,那么損失還不至于太重,因為她們將會成為她的朋友。如果這樣,還不算虧本。德·夏呂斯先生拼命想 把上流社會這兩部分人始終拆成兩半??墒?,不久有一日開晚會,有人自會把她們重新聚在一起,只是沒讓他來參加而已。維爾迪蘭夫人懷著激動的心情等待著男爵 邀請的客人。她不久就會知道那些人是帶著何種精神狀態(tài)前來赴邀的,終于知道了能夠和她們建立何種關(guān)系。眼下,維爾迪蘭夫人正在和忠誠的門客們進(jìn)行磋商,看 見夏呂斯、布里肖和我一同走進(jìn)來,立時收住了話頭。
當(dāng)布里肖對維爾迪蘭夫人說,他得知她前摯友身體如此欠佳,他深表悲傷,她大出我們所料,回答說:"聽著,我不得不承認(rèn),悲傷我是一點兒也沒有感到。自 己沒有的感情硬要裝出來,這是無濟(jì)于事的……"她無疑是精神不佳才這么說的,一想到整個晚會上她都要裝出一副愁容,就已經(jīng)覺得疲勞了;她這也是出于傲慢, 她不想讓人覺得自己由于沒有取消這次晚會在尋找歉詞;不過她又是出于對人性*的尊重和深于世故,因為她的缺乏悲痛,如果歸之于對親王夫人突然公開化的個人厭 惡,那末總比眾人事不關(guān)己的態(tài)度要高尚,不失氣節(jié),因為面對一種無可置疑的誠實,人們?nèi)菀资ノ溲b:如果維爾迪蘭夫人對親王夫人的故世不是真的無動于衷, 難道她會給自己背上一個比這嚴(yán)重得多的罪名來為自己繼續(xù)接待客人的做法開脫嗎?人們忘了,維爾迪蘭夫人本來可以承認(rèn),她確實非常悲痛,但是她沒有勇氣放棄 一次歡聚的機會。但是,朋友的冷酷無情雖然是一件較為令人震驚、較為缺乏道德的事情,卻又不是一件過于丟人的事情,因此比家庭主婦那種輕佻淺薄較為容易承 認(rèn)。從犯罪學(xué)的觀點來講,罪犯覺得哪里有危險,就避之不及朝有利的方向坦白;在免受懲治的錯誤面前,是自尊心決定坦白的內(nèi)容。有些人為了不讓憂傷中斷他們 歡樂的生活,便反復(fù)不休地說,內(nèi)心的悲哀靠外在的服喪來表現(xiàn)是毫無意義的,也許維爾迪蘭夫人覺得這種遁詞已經(jīng)是路人皆知的舊玩意了,因此她寧可仿效那些聰 明的罪犯,棄絕者老一套的無辜表白,為自己辯解--不知不覺作了一半坦白--的時候就說,凡是眾人指責(zé)的事情,自己反而會毫不猶豫地去做;可是不巧得很, 自己迄今沒有機會身體力行。也許維爾迪蘭夫人在解釋自己行為的時候,采用了無動于衷的論點,她覺得自己既然已經(jīng)踏上了怨恨的滑坡,不如把怨恨的心情表達(dá)出 來,這樣至少也有幾分獨特。把這種心情理清頭緒,已不失為一種罕見的敏銳;把它公開表白出來,那就更能顯示出某種"膽識"。因此,她故意強調(diào)自己毫無傷 感,內(nèi)心充滿了荒唐的心理學(xué)家和魯莽的戲劇家所有的那種驕傲與滿足。"是的,這事很奇怪,"她說,"我一點感覺都沒有。我的天,我不能說我不希望她活著, 她不是一個壞人。""她就是一個壞人,"維爾迪蘭先生打斷說。"?。∷幌矚g她,是因為他覺得我請她做客,有損于我。他為這件事情失去了理智。""請承認(rèn) 我是正確的,"維爾迪蘭先生說,"你們相互來往,我從來沒有贊成過。我一直說,她的名聲不好。""可是我從來沒有聽說過,"薩尼埃特回駁說。"什么?"維 爾迪蘭夫人嚷道,"這是眾所周知的;不是不好,而是可恥,丟人。不,不是出于這個原因。我自己也無法說明自己的感情。我對她并不厭恨,可是她對我們卻那么 冷漠,以至于當(dāng)我們得悉她身體嚴(yán)重患病時,連我丈夫都大為驚奇地對我說;'你對這事好象毫無感觸似的。'這不,今天晚上他建議我取消晚會,我恰恰相反偏要 舉行,因為沒有悲傷硬要裝出悲傷,我會覺得是在演戲。"她說這番話是因為她覺得這奇怪得象"自由劇",而且非常方便。因為冷漠無情或者坦白了的缺德跟浮淺 的道德一樣,都使生活變得簡單了。她把應(yīng)該受到懲罰的行為變成了一項誠實的義務(wù),為之人們不需要再去尋找開脫的借口。底下的信徒們聆聽著維爾迪蘭夫人的話 語,心頭交織著欽佩和不適之感,猶如以前某些以殘酷現(xiàn)實和痛苦觀察為題材的戲劇所引起的感覺一樣。許多人一邊贊嘆地看到,老板娘的正直坦誠和落拓不羈又變 換了新的形式。一邊不禁聯(lián)想到自己的死亡,雖然他們心想,歸根結(jié)底這不是一回事,但是他們還是在考慮,有朝一日自己突然死去,別人會是悲慟哀哭呢還是會在 貢蒂河濱舉行歡慶。"為了我的客人,晚會沒有取消,我非常高興,"德·夏呂斯先生說,他沒有發(fā)現(xiàn),他如此表達(dá)謝意,恰恰刺傷了維爾迪蘭夫人。
這工夫,我跟那天晚上每個走近維爾迪蘭夫人的人一樣,聞到一股不太好受的諸美果耳利鼻油的氣味,深有感觸。事情的原因,就在這里。我們知道,維爾迪蘭 夫人表達(dá)她的藝術(shù)感情,從來不是使用心靈的途徑,而是使用身體的途徑,目的是使這種感情顯得更加勢在必行,更加深刻動人。如果有人跟她談起凡德伊的音樂, 即她最喜愛的音樂,她會一直毫無反應(yīng),仿佛她根本不指望凡德伊的音樂能夠使她激動起來似的。她的眼神一動不動,幾乎是心不在焉;這樣停了幾分鐘以后,她卻 開始用準(zhǔn)確、實在、近乎失禮的口氣來回答你的話,仿佛在對你說:"您抽煙,我不在乎。我為的是地毯;地毯很漂亮--這我就更不在乎了--只是它很容易著 火,我很怕火,我可不愿意因為您把一個沒熄滅的煙頭掉在地上,而把你們?nèi)紵恕?對于凡德伊也是這樣。如果有人談到他,她從不吐露半句欽佩之言,可是 過了一陣,她卻神情冷漠地對那晚演奏凡德伊的作品開始表示遺憾:"我對凡德伊毫無異議。據(jù)我看,他是本世紀(jì)最偉大的音樂家,只是我聽那些作品,一刻都不能 停止哭泣(她說"哭泣"時毫無悲傷的神態(tài),自然的樣子倒象是在說"睡覺"。有些惡言惡語的人甚至還認(rèn)為這后一個動詞也許更為確切。其實誰也說不準(zhǔn),因為她 聽那些樂曲的時候,頭蒙在手里,有些鼾聲,說到底也有可能那是抽泣)??抟豢夼c我倒沒有害處,哭多久都行,只是過后這會給我添上要命的鼻炎,鼻膜充血,兩 天以后,我那樣子簡直就象一個老酒鬼了。要使我的聲帶恢復(fù)功能,我必須連續(xù)吸氧幾天才行。總之,戈達(dá)爾大夫有個學(xué)生……"
"嘿!說到他,我還沒有向您表示哀悼呢。他去得真快,可憐的教授!""是啊,又有什么辦法,他死了,跟其余人一樣。他殺死的人夠多的,這回是該輪到他 舉刀自戮了。嗯,我剛才對您說他有一個學(xué)生,一個十分有趣的人。給我治過這毛病。他有一句相當(dāng)獨特的警句:'治病不如防病。'所以他趁音樂開始之前。就給 我的鼻子上藥。這玩意兒徹底管用。我現(xiàn)在可以象無數(shù)失去孩兒的母親那樣放聲痛哭,也不會再鬧半點鼻炎?,F(xiàn)在只是偶爾鬧點結(jié)膜炎,僅此而已。藥效絕對可靠。 沒有這貼藥,我根本不可能繼續(xù)欣賞凡德伊的音樂,還不是要一次接一次地患支氣管炎。"
我再也按捺不住,終于要提一下凡德伊小姐。"作曲家的女兒是不是沒有來?"我問維爾迪蘭夫人。"還有她的一個朋友也沒有來嗎?""沒有,我剛剛接到他 們一封快信,"維爾迪蘭夫人吱吱唔唔地對我說。"她們不得不呆在鄉(xiāng)下。"我心中一時升起了一線希望,也許她們從來就沒有說過要來。維爾迪蘭夫人通告說,作 曲家派這兩個代表來,只是為了給樂隊和聽眾一個良好的印象。"怎么?難道她們連剛才的排練也沒有來嗎?"男爵假裝驚奇地問道,以便讓人覺得他沒有見到過夏 利。夏利走過來向我道安。我湊近他耳邊問他凡德伊小姐為什么不來的事。他好象對這件事一點也不了解。我示意他不要大聲說話,并且告訴他我們過后再聊。他謙 恭地答應(yīng)說他將不勝榮幸地聽?wèi){我的吩咐。我發(fā)現(xiàn)他比以前有禮貌多了,恭順多了。我當(dāng)著德·夏呂斯先生的面贊揚了他--贊揚他是因為他可能有助于我解開我的 疑團(tuán)。德·夏呂斯先生回答我說:"他僅僅做了他應(yīng)該做的事,他跟貴人們在一起,行為舉止如果還那么粗俗,那還有什么意思。"文雅的舉止,按德·夏呂斯先生 的看法,是法國人的傳統(tǒng)舉止,不帶英國式的呆板。正因如此,當(dāng)夏利從外省巡回演出歸來,一身旅裝回到男爵家中時,如果沒有過多的人在場,男爵就會無拘無束 地親吻一下他的兩頰。他如此炫耀他的溫存,也許是想靠這個辦法來消除別人腦中認(rèn)為這種溫存是有罪的想法;也許是為了接受一種樂趣,但更主要的,也許是想用 文學(xué)的方式來維護(hù)和弘揚古老的法國禮儀,猶如他會用曾祖母的舊椅子來反對慕尼黑風(fēng)格或者摩登款式,用見到兒子時毫不掩飾內(nèi)心喜悅的十八世紀(jì)型溫和慈祥的父 親形象與不列顛式的冷漠沉靜相抗衡。不過這慈父般的恩愛是否蘊含著一絲**的色*彩?更有可能的是,德·夏呂斯先生自從喪偶以后,感情生活就一直十分空 虛,他的行為方式雖然能滿足他的惡習(xí)--關(guān)于這一點我們將得到一些事實證明--但卻不能滿足他的感情需要。總之他曾多次考慮過重新結(jié)婚的問題,現(xiàn)在腦子又 在打著主意,一定要繼養(yǎng)一個孩子;周圍一些人擔(dān)心,這欲|望別是沖著夏利來的。這事并不稀罕。只有閱讀兩性*人文學(xué)才能引起共鳴,手捧著繆塞的《夜》,心里卻 想著男人,這樣一個性*欲倒錯的人,同樣需要擔(dān)任正常男人的所有社會職能,象舞蹈演員的情人和歌劇院的老聽眾一樣,負(fù)起供養(yǎng)的責(zé)任,只跟一個情人過規(guī)矩生 活,跟他結(jié)婚或者姘居,做一個父親。
夏呂斯跟莫雷爾,借故要商討一下呆一會的演奏,倆人一起離開了眾客。當(dāng)夏利拿出樂譜給夏呂斯過目時,夏呂斯得以公開展示他倆的秘密關(guān)系,心中充滿了甜 蜜。這段工夫我可被迷住了。盡管小圈子里姑娘不多,然而遇到舉行大型晚會的日子,不少姑娘都被邀請來了,作為補償。我認(rèn)識其中好幾位,都長得十分漂亮。她 們遠(yuǎn)遠(yuǎn)地向我送來歡迎的微笑??諝庵胁粫r閃爍著姑娘嫵媚的笑容。這就是晚會,甚至白天五彩繽紛的裝飾。我們之所以能夠回憶起某時某刻的某種氣氛,就是因為 姑娘們在這氣氛中微笑過。
誰要是記下這次晚會上德·夏呂斯先生和多位重要人物偷偷交談的話,一定會大吃一驚。人物中有兩位公爵,一位杰出的將軍,一位偉大的作家,一位著名的醫(yī) 生,一位大律師。那些話是這樣的:"說到這件事。您是否認(rèn)識那個侍從,不,我是說登上汽車的那個小伙子……""噯,您堂妹蓋爾芒特家,您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 事嗎?""目前不知道。""您給說說,大門前面有一個金發(fā)小伙子,穿著短套褲,我覺得他非常客氣。他叫來了我的車子,十分殷勤,我很想再跟他聊聊,"
"是的,可是我覺得他不太可愛,有些忸怩作態(tài)。您辦事喜歡急于成功,您會惡心的。何況我知道這事不好辦,我有一個朋友試過。""太可惜了,我覺得他身材苗條,頭發(fā)別致。"
"您真的覺得那么好嗎?我覺得如果您湊近一些看,您就會失望了。不,兩個月以前,在一次冷餐會上您本來可以看到一個真正的奇物,一個兩米高的壯小伙 子,一身理想的皮膚,而且喜歡這事??墒堑讲ㄌm去了。""??!這地方有些遠(yuǎn)。""誰說得準(zhǔn)?也許還會回來。人一輩子總有重逢的機會。"如果我們善于沉入一 定的深度,截取一個斷面,那么所有大型社交晚會都大同小異:仿佛醫(yī)生把病人請了來,病人說話很有理智,舉止也十分文雅;如果病人不是用手指著一位走過的老 先生,套著你的耳朵說;"這是圣女貞德,"你絕對看不出他們是瘋子。
"我認(rèn)為,我們有義務(wù)把話說明白,"維爾迪蘭夫人對布里肖說。"我所做的,不是要反對夏呂斯,恰恰相反。他為人和善,至于他的名聲,我對您說,這類名 聲于我又有何害?出于我們小圈子的利益,為了我們的聚餐,我反對男女調(diào)情,討厭那些男人正經(jīng)有趣的事情不談,卻躲到一邊跟女人說些不三不四的話。夏呂斯就 不同,我不用害怕,我跟斯萬、埃爾斯蒂爾以及其他許多人所發(fā)生的事情,跟他絕對不會發(fā)生,跟他在一起我十分放心。他出席我的晚餐,任憑有多少上流女人在 場,我們都可以肯定,桌面上的談話不會為調(diào)情戲謔、竊竊私語所攪亂。夏呂斯與眾不同,猶如一名神父,對他我們十分放心。只是他不能自以為是,對來這里的小 伙子發(fā)號施令,否則他就連兩性*人都不如。"維爾迪蘭夫人宣布,她對夏呂斯主義的寬容是真心實意的。維爾迪蘭夫人如教權(quán)在握一般,出現(xiàn)一點不正習(xí)氣并沒有大 驚小怪;嚴(yán)重的是在她的小教會中出現(xiàn)了那些可能削弱權(quán)威原則、有害于正統(tǒng)觀念、企圖改變既有信條的東西。"不然,我就要給他一點厲害瞧瞧。就是這樣一位先 生,因為自己沒有受到邀請,便阻止夏利也前來參加排練。為此,他要受到一次嚴(yán)正警告,我希望這對他來說夠了,再不,他只有自請尊便。他把夏利鎖在屋里,我 說的是真話。"她接著又說,"現(xiàn)在我們每次見到他,他身邊都要有這丑惡的莽漢,這保鏢似的人跟著。"她說這番話,恰恰沒有跳出常人的表達(dá)方式,因為有些不 太常用的說法,遇到某一特殊話題,某一特定場合幾乎勢必要涌上說話人的記憶;說話人以為是在自由地表達(dá)自己的思想,實則只是在機械地重復(fù)普世訓(xùn)誡。維爾迪 蘭先生佯稱有事要問問夏利,提議把他引開一會兒,跟他說說。維爾迪蘭夫人卻擔(dān)心他受到驚擾,接下去演奏失常。"還是等到他演完以后再對他挑明為好,甚至改 口再談也不著急。"維爾迪蘭夫人如果知道丈夫在隔壁房間向夏利說明事實真相,她要想舒舒服服激動一下,那就純系枉然了。她害怕弄得不巧,夏利一生氣,會把 16號①的事撇下不管。
那天晚上叫夏呂斯先生一敗涂地的,是他自己邀請而陸續(xù)到來的客人們那缺乏教養(yǎng)的言行--在這上流社會,這是司空見慣不足為奇的現(xiàn)象。公爵夫人們來此, 一是出于對德·夏呂斯先生的友誼,再是懷著好奇心躋身進(jìn)來看看。每位賓客一到,都徑直走向男爵,仿佛他是主人負(fù)責(zé)接待似的。這些人還近在離維爾迪蘭夫人一 步遠(yuǎn)的地方問我:"告訴我,維爾迪蘭媽媽在哪兒。您認(rèn)為有必要叫人介紹我認(rèn)識她嗎?我至少希望她別在明天的報上刊登我的名字,這會叫全家人跟我鬧翻的。什 么?就是這個白發(fā)女人?她的模樣不是還可以嘛。"這些話一字不漏地鉆進(jìn)了維爾迪蘭夫人的耳膜。凡德伊小姐不在,聽到談起她,好幾個人都說:"??!奏鳴曲的 女兒嗎?帶過來讓我瞧瞧。"她們在此遇到了許多老朋友,一下便三五成群圍成一堆,閃爍著好奇與嘲諷的目光,窺視著走進(jìn)門來的維爾迪蘭夫人圈內(nèi)的門客。她們 老老實實,最多只是用手指指點點,表示某人的發(fā)型有些奇特--若干年以后,這種發(fā)型便在一等的上流社會中蔚然成風(fēng)了??傊齻兪诌z憾地發(fā)現(xiàn),這個沙龍 與她們熟悉和想象中的沙龍沒有什么不同,為此不禁大失所望。就象有些上流人士到布呂昂②夜總會去,本來滿懷希望,能被歌唱家痛罵一頓,不料進(jìn)門時受到的卻 是禮貌的致意,而不是預(yù)想中的迭唱:"?。∏七@嘴臉,瞧這丑相。??!瞧她這副嘴臉。"
①可能是維爾迪蘭夫婦貢蒂河濱公館的門號,也有可能是莫雷爾第二次音樂會舉行的日期。
②阿里斯蒂德·布呂昂(1851-1921),法國通俗歌曲作者與演唱者。在蒙馬特高地自辦米里通夜總會,以通俗、口語化歌曲諷刺社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