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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ing

追憶似水年華

[法] 馬塞爾·普魯斯特 /

神秘師兄 上傳

? 有時,當(dāng)一個痛苦的片斷尚處于毛坯狀態(tài)的時候,一段新的柔情、新的苦痛已然萌生,使我們能夠完成和充實那個片斷。至于那些有用的深切哀傷,我們還不能太抱怨,因為它們不會失誤,也不會讓我們久久等待①。只是得趕快利用,因為它們不會持續(xù)很長時間。我們或者會自我安慰,當(dāng)它們太強大,而如果我們的心臟已不很強健,承受不了,那我們就會死去。因為只有幸福才有益于肉體的健康,而憂傷卻是培養(yǎng)精神的力量。況且,它不是每次都要給我們揭示出一條法則嗎?這也是使我們一次次返回真理,拔去習(xí)慣、懷疑、輕率、冷漠的雜草,迫使我們認真對待事物所不可或缺的呀!確實,這條真理難以與幸福、健康兼容并存,也并不總是與生活同在。憂傷過度必至殞命。每當(dāng)新的苦難過于深重,我們便會感到又有一條血管鼓了起來,順著一側(cè)太陽穴,彎彎曲曲延伸到我們的眼睛底下。大家對老年倫勃朗、老年貝多芬不以為然,他們那憔悴不堪的可怕面容就是這樣逐漸逐漸形成的。倘若沒有心靈的痛楚,那眼囊和額頭皺紋根本就算不了什么。但是,既然一些力可以轉(zhuǎn)化為另一些力,既然持續(xù)的熱能會變成光、霹靂中的電可用來照相,既然我們心靈的鈍痛能于自身之上建立起每出現(xiàn)新的憂傷便象樓臺般顯見的形象的永久穩(wěn)定,那么,就讓我們接受它賜予的肉體的痛苦以獲取它帶來的心靈的認識吧!讓我們的肉體去分崩離析,既然這一回脫落下來的每一小塊都燦燦放光,一清二楚,以其他天分較高的人所不需要的痛苦磨難為代價來補充作品的不足,它們被加進我們的作品,隨著種種激*情碾碎我們的生命而使它更加堅實。思想是憂傷的替代物,就在一次次的憂傷變成一個個觀念的同時,它們部分地喪失了對我們心靈有害的作用,剛開始的時候,轉(zhuǎn)化本身甚至?xí)廴会尦鰵g樂。況且,它們僅僅是時間范疇內(nèi)的替代物,因為,第一要素似乎該是觀念,憂傷只是某些觀念首先進入我們心靈所采用的方式。然而在這觀念群里又存在著好幾種類別,有些類別的觀念即刻便成歡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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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僭趷矍橹?,我們幸運的對手,或者可以說我們的敵人也是我們的恩公。他當(dāng)即在一個只是激起我們微不足道的肉欲的人身上,添加了一種極大的價值,與她不相干,卻又被我們混為一談的價值。如果我們沒有情敵,尋歡作樂便不會變成愛情,如果我們沒有,或者如果我們不相信有情敵的話。因為實際上并不一定需要他們存在。足以對我們有所裨益的是那種幻覺生活,我們對并不存在的情敵產(chǎn)生的猜疑和妒嫉導(dǎo)致的幻覺生活。--作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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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述種種思考使我獲得對自己經(jīng)常有所預(yù)感的真理的更強烈和更確切的意識,尤其是當(dāng)康布爾梅夫人在尋思著我怎么能夠為了阿爾貝蒂娜而去冷落埃爾斯蒂爾這樣一位杰出人物的時候,即便從理智的觀點去看我也感到她錯了,可我又不清楚低估了什么:我們就是帶著種種教訓(xùn)開始學(xué)當(dāng)文人的。藝術(shù)的客觀價值于此微乎其微。需要使之水落石出,真相大白的是我們的感覺、我們的激*情,也就是每個人的感覺和激*情。一個我們需要的,使我們備受折磨的女人引起我們心中陣陣喜怒哀樂,這與我們的利害相關(guān)的上司可能引起的喜怒哀樂別樣地深切、別樣地生命攸關(guān)。尚需弄明白的是,按照我們生活的面,我們是否覺得,一個使我們感到痛苦的女人的離棄與這種離棄為我們揭示的真理相比之下是微不足道的,這些真理對于因為給人造成痛苦而喜滋滋的女人是不大能理解的。不管怎樣,這種背叛都不為少見。作家可以著手他的宏篇巨著,不必擔(dān)憂。讓才智開始他的作品,進行過程中自會有足夠的憂傷負責(zé)把它完成。至于幸福,它幾乎只有一個用途,使不幸變得可能。我們應(yīng)當(dāng)在幸福中鑄就十分甜美、十分有力的信賴和眷戀關(guān)系,以便使這種關(guān)系的中斷足以導(dǎo)致被稱作不幸的那么珍貴的痛苦。如果你不曾有過幸福,哪怕是憧憬中的幸福,那么,不幸便談不上殘酷,從而也結(jié)不出果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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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這對作家猶勝于對畫家,為了獲得容量和濃度、獲得概括性*和文學(xué)現(xiàn)實,就象畫家需要見到過許多教堂才能畫出一座那樣,作家也需要接觸許多人才能描述出一種感覺。因為,如果說藝術(shù)長存生命短促,那么相反我們卻可以說,如果靈感短促,它應(yīng)該描繪的那些感覺也不會持續(xù)多久①。當(dāng)靈感重新出現(xiàn),當(dāng)我們又能夠進行工作的時候,曾為某種感覺在我們面前擺出姿態(tài)的女子已不再使我們體會到這種感覺。要繼續(xù)描繪出這種感覺就得依據(jù)另一個女子,而如果說這是對前者的背叛,那么,從文學(xué)角度來看,則正是由于我們情感間的相似性*,使一部作品既是我們對舊愛的憶念,又是我們對親歡的預(yù)期的相似性*,這樣的替代倒并沒有什么大不了的不妥。有的人在研究作品中總想猜度作者說的是誰,那么那便是導(dǎo)致這種研究徒勞無功的原因之一。因為,一部作品,即使是直言不諱的懺悔錄至少也是被夾在作者好幾件生活小事之間,在前的曾給作品以啟迪,在后的少不得與作品相仿,后來的愛情是前幾次愛情的翻版。因為我們對愛之至深的人并不象對自己那樣地忠貞不渝,或遲或早我們會忘掉她們--既然這是我們的特點之一--好再去愛別人。我們愛得那么深的女人最多也只是為這次戀情添加一種特殊的形式,使我們即便在不忠之中依然忠實于她。對于后來的女人我們也會需要作同樣的早晨漫步,或同樣的夜晚陪送,或給她出百倍的金錢(這種金錢的流轉(zhuǎn)實屬一大怪事,我們把錢給女人,她們因此使我們不幸,也就是說使我們能夠?qū)懗鰰鴣恚覀兙箍梢哉f,作品就象自流井,痛苦把我們的心挖掘得越深,作品的內(nèi)容就越豐富)。這些替代給作品增添了某種不偏不倚、使之更具普遍意義的東西,它還是一個嚴肅的忠告,告誡我們應(yīng)該致力的不是那些人,不是那些實際存在,因而也易于表述的人,而是觀念。而且還得加快速度,使在身邊有這些模特兒可供支配的時候不致坐失良機。因為那些為我們擺出幸福姿態(tài)的人一般不會表演多次,而為我們擺出痛苦姿態(tài)的人,那痛苦也是稍縱即逝的。況且,即使她在給我們揭開痛苦的真面目的時候并沒有為我們提供寫作素材,對我們的寫作她仍是有促進作用的。想象、思考,其本身便可以成為絕妙的工具,但它們也可能失去活力。此時,痛苦便來啟動它們。而那些為我們擺出痛苦姿態(tài)的人們則在只有這種時期我們才去的畫室、我們內(nèi)心的畫室里為我們作出重復(fù)過那么多次的表演!這些時期仿佛是一幅圖片,畫著我們生活中各種各樣的痛苦。因為,它們也包含著形形色*色*的痛苦,并且就在我們以為事情已經(jīng)平息的時候,新的痛苦又冒了出來。就各種意義而言的新痛苦:也許是因為不可逆料的處境迫使我們進入與自我的更深層的接觸。愛情不時使我們陷入的窘境教育我們、一而再再而三地為我們揭示構(gòu)成我們的是什么材料。所以,當(dāng)弗朗索瓦絲看到阿爾貝蒂娜隨時隨地都能走進我家,象條狗一樣到處亂跑、把什么都弄得亂糟糟的,把我毀了,還把我弄得那么傷心的時候?qū)ξ艺f(因為那時我已經(jīng)寫過幾篇文章,譯過一些東西):"??!先生要是不接待這個女人,而是用一個教養(yǎng)有素的小秘書,幫助先生整理整理這些文稿有多好!"我也許不該覺得她說話明哲有理。阿爾貝蒂娜使我浪費了時間,使我傷心,可她也許比能幫助我整理文稿的小秘書更有助于我,即使是從文學(xué)角度考慮。不過,一個人的形體再丑陋(而在常理上,這個人可能是男人),也不可能愛而沒有痛苦,也得經(jīng)受磨難才能得知真理,這種人的生活最后必會變得令人厭煩不堪。幸福的歲月即是虛度的年華,我們等待痛苦,以便進行工作。先決痛苦的概念與工作的概念聯(lián)在一起,當(dāng)我們想到要構(gòu)思一部作品首先得備受痛楚,我們就會害怕每一部新作。而由于我們明白了痛苦是我們在生活中能遇上的最美好的東西,我們就會毫不畏懼地想到死,簡直就象想到一種解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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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贋樽髌饭蠢蛰喞氖俏覀兊募?情,把它們撰寫出來的是兩次激*情間的寧息。--作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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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如果說我對此有些反感,那么,還必須注意的是我們往往把生活看得過于嚴肅,沒有為著書立說把人們利用起來,而是完全相反。唉!我的情況可不同于維特,那么崇高。我沒有一分一秒相信過阿爾貝蒂娜的愛,卻二十次地愿為她奉獻生命,為她丟棄家產(chǎn),為她毀了健康。當(dāng)問題涉及到寫作的時候,我們十分謹慎,細細觀察、剔除一切非真實的東西,可一旦只涉及生活,我們便為虛妄的謊言去破產(chǎn)、生病和自殺。確實,我們只能從謊言粗糙的外表中去提煉出一點兒真理(如果當(dāng)詩人的年齡已過)。憂傷哀愁是卑微和被憎惡的仆傭,我們向它們作斗爭,在它們的鉗制下我們每況愈下。它們是兇狠殘忍的仆傭,卻又無法替代,它們引導(dǎo)我們穿過地道走向真理和死亡。在遇上死亡前先遇上真理的人是幸運兒,真理的鐘聲先死亡的鐘聲為他們敲響,那怕它們間隔的時間是那么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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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我過去的生活我還意識到,即使是那些雞毛蒜皮的瑣碎小事也都曾為給予我今天將利用的理想主義的教誨而通力協(xié)作。例如,我同夏呂斯男爵的幾次邂逅,即便是在他給我這種教訓(xùn)的親德行為之前,就已經(jīng)使我信服材料無足輕重到何等程度,通過思維什么都能用上,那幾次邂逅的作用甚至勝過我對蓋爾芒特夫人或阿爾貝蒂娜的愛,勝過圣盧對拉謝爾的愛。性*欲倒錯現(xiàn)象如此不為理解,遭到那么多勞而無功的指責(zé),實際情況是這種現(xiàn)象的擴大竟更勝于已了如指掌的愛情現(xiàn)象。愛情現(xiàn)象為我們揭示出美色*在我們不再眷戀的女人身上轉(zhuǎn)瞬即逝,它又去駐定在一張別人會覺得是最丑陋的臉上,這張臉本應(yīng)、有朝一日也必然會使我們自己也感到討厭。然而,更令人震驚的是看到她在獲得一位大貴族毅然拋開美麗的公主而奉獻給她全部敬意的時候,她竟然跑到一個公共汽車查票員的大蓋帽底下去了。每當(dāng)我在香榭麗舍、在街上、在海濱再次見到希爾貝特、蓋爾芒特夫人、阿爾貝蒂娜的面孔,我的驚訝不正證明回憶只會朝著與印象不同的方向延伸嗎?它先與印象相吻合,繼而離它越來越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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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家不應(yīng)因為性*欲倒錯者給他筆下的女主角裝上副男性*面孔而感到氣惱。這種有點畸變的特殊情況只能使性*欲倒錯者繼而得以把自己的全部概括性*給予他讀到的內(nèi)容。拉辛還曾有一時把古代的費德爾塑造成冉森派教徒,以便使她充分地獲得普遍意義。同樣,倘若夏呂斯先生不給繆塞的《十月之夜》和《回憶》中使他傷心落淚的那個"不忠實的女人"戴上莫雷爾的面模,他既不會哭泣,也不會理解,他實在是通過這條狹窄曲折的唯一道路進入愛的真諦的。作家只是沿襲慣例用寫序言和題獻的那種言不由衷的語言說了個:"我的讀者"。實際上,讀者在閱讀的時候全都只是自我的讀者。作品只是作家為讀者提供的一種光學(xué)儀器,使讀者得以識別沒有這部作品便可能無法認清的自身上的那些東西。讀者能從書本所云中做到自身的識別證明這本書說的是真話,反之亦然,兩篇文章間的不同,至少在某種程度上,往往不能歸咎于作者,而應(yīng)歸咎于讀者。再者,對于頭腦簡單的讀者,作品還可能太深奧、太晦澀,就象推著給他一塊模糊的玻璃,讀者無法用它來閱讀。然而,另外有些特殊情況(例如倒錯)可能造成讀者需要用某種方式才能讀懂:作者不應(yīng)為此氣惱,而是相反,給讀者留有最大的回旋余地,對他說:"您自個兒瞧吧,用這塊鏡片是不是能看得清楚些,或者這一塊,要不那一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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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說我對人們在睡眠中所得的夢總是那么感興趣,難道不正是因為它們以強度補償時間的短促,能夠幫助你更好地理解某一事物,如愛情中屬于主觀的內(nèi)容嗎?它們通過簡單的事情--卻以驚人的速度--完成俗稱"談對象"的行為,甚至在僅僅幾分鐘的一場春夢中使我們?nèi)缒z似漆地愛上一名丑女,這在現(xiàn)實生活中往往需要數(shù)年的習(xí)慣、數(shù)年的姘居--而且,它們好象是哪一位神醫(yī)發(fā)明的針劑,可以靜脈注射愛情,同樣可以靜脈注射痛苦。它們反復(fù)向我們作出的愛的啟示又以同樣的速度煙消云散,有時,不僅夜夢中的秋水伊人因為重又變成熟知的丑女不復(fù)引起我們的情愫,而且某種更可貴的東西也蕩然無存,如綣繾柔情、快感、朦朧隱掩的惋惜組成的整幅良辰美景、駛往情濃意蜜的西泰爾島①的全部準(zhǔn)備、還有我們還想記下它那美妙真實的細微色*調(diào),以備不暇之虞,而它卻象一幅色*澤褪失、無法修復(fù)的圖畫也泯滅殆盡。夢之所以曾把我懾服或許還因為它與時間聯(lián)手發(fā)出的高招。我不是常常在一個夜晚、某個夜晚的某一分鐘見到已經(jīng)遙遠的各個年代嗎?這些年代被擱置在那里,隔著萬水千山,我們已辨味不出當(dāng)時體驗過的喜怒哀樂,此時,它們卻向我們?nèi)贀鋪?,它們的光芒照得我們眼花繚亂,好象它們是一群大型飛機,而不是我們原來以為已經(jīng)淡沒的星辰,使我們重又見到它們對我們而言所蘊含的全部內(nèi)容,從而給予我們激*情、沖擊和近在咫尺的它們發(fā)出的光芒--一旦我們從夢中蘇醒,那些年代便重又回到它們一度神奇地飛越的萬水千山之外,直至使我們以為,其實是錯誤地以為,這些夢是復(fù)得似水年華的方式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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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偕裨捴械膷u嶼,維納斯曾在那里有過一段戀情,如同我國的巫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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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發(fā)現(xiàn),唯有粗淺的、似是而非的感知才寄一切于客體中,其實它們此時全存在于心靈間。我真正失去我的外祖母是在她去世后好幾個月,我見到過一些人,他們隨著我和另一些人對他們的看法變換面貌,僅僅一個人,有多少人望著他,他就成了多少人(例如初時的斯萬,對第一主席而言的盧森堡親王夫人),即便對一個人而言,隨著歲月推移也會有變化(對我而言的蓋爾芒特這個姓氏,不同的斯萬)。我看到過愛情把只有在正戀愛著的人身上才有的東西放到某人身上。當(dāng)我把客觀現(xiàn)實與愛情之間的距離延展到最大限度的時候,我對此的了解更深了(拉謝爾之對圣盧和我,阿爾貝蒂娜之對我和圣盧,莫雷爾或公共汽車司機之對夏呂斯或?qū)ζ渌?,盡管如此還有夏呂斯對繆塞的詩篇的偏愛,等等)。最后,在一定程度上,夏呂斯先生的親德觀念、圣盧看阿爾貝蒂娜的相片時的目光,即便沒有助我擺脫自己對德國的敵視,卻至少有過一時幫助我掙脫自己對仇德觀念的純粹客觀性*的信念束縛,使我想到,也許愛和恨一樣都是客觀的,即在此時,在法國對它認為喪盡人性*的德國抱有極度仇恨之中,首先便存在著感情的客觀化問題,就如那種使拉謝爾和阿爾貝蒂娜,前者對圣盧、后者對我而言顯得如此寶貴的感情那樣。實際上,那種邪惡并不完全是德國所固有的本質(zhì),所以能夠這么說是因為,這與個人的情況是一樣的,我曾接二連三地有過幾次愛情,這幾次愛情結(jié)束之后,我覺得愛的對象沒什么價值。我在法國已經(jīng)看到過接二連三的仇恨,它們導(dǎo)致一些法奸的出現(xiàn),他們把法國出賣給德國人,他們比德國人壞一千倍;它們也導(dǎo)致產(chǎn)生一批象雷納克那樣的德雷福斯派,今天愛國者們與雷納克通力合作,反對一個全然由撒謊者、衣冠禽獸和笨伯蠢貨組成的國家,除了那些與法國同仇敵愾的德國人,象羅馬尼亞國王、比利時國王和俄國女皇這樣的人。誠然,反德雷福斯派們會反駁我說:"這不是一碼事。"確實,這從來就不是一碼事,而且也不是同一個人:要不然,在同一現(xiàn)象前受它之騙的人便只有責(zé)怪自己的主觀狀況欠佳了,也只能認為或優(yōu)或劣皆在客體之中。以此差異為基礎(chǔ),智者不費吹灰之力便能創(chuàng)立一種理論(按照激進黨人的觀點修會成員反對自然天性*的教育,猶太人種民族化的不可能性*,德意志民族對拉丁民族的世代冤仇,地位得到恢復(fù)的黃種人)。況且這種主觀方面的作用還明顯地表現(xiàn)在中立者的交談中,例如當(dāng)有人對親德派述及德國人在比利時的暴行時,親德派有本事停止一時的理解、甚至聽覺功能(可那些暴行卻千真萬確:不管是在仇恨或是在觀點本身中我所注意到的主觀意識都不妨礙客體可能具有實在的長處或缺憾,并且絲毫都不會使現(xiàn)實泯滅在純粹的相對主義之中)。而如果說,那么多歲月流逝了,那么多時間丟失了,我才感覺到這個最重要的影響,直至它在國際關(guān)系中的表現(xiàn),那么,在我生活的開始階段,當(dāng)我在貢布雷的花園里閱讀貝戈特的那種小說的時候,對此我是否已有所揣測呢?縱然是今天,如果我瀏覽了那已被遺忘的幾頁,看到書上惡棍的-陰-謀詭計,我仍然會跳過一百頁,直至在快要結(jié)尾的地方得以肯定那個惡人必然落得可悲的下場,惡貫滿盈,終于明白他那些-陰-險的計謀已徹底失敗,這才掩卷。因為,我已經(jīng)記不清楚那些人物的遭遇,這便使他們與今天下午出現(xiàn)在蓋爾芒特夫人家的那些人們分不清楚了,這里的客人們中間至少有好幾個,他們過去的生活經(jīng)歷我已模糊不清,就好象是我在一部忘了一半的小說中讀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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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格里讓特親王最后是否娶了X小姐?或者應(yīng)該說X小姐的兄弟是否娶了阿格里讓特親王的妹妹?或許是我把它與過去讀過的一部作品或者最近做過的一場夢混淆在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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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夢還是我生活中的那些事件之一,它總在給予我最強烈的震動,它最有效地使我認識到現(xiàn)實的純屬心態(tài)的性*質(zhì),它的幫助是我在作品的撰寫過程中不容掉以輕心的。當(dāng)我稍稍不那么冷漠地為一次愛情而生活的時候,夢會奇特地使這次愛情越過似水年華構(gòu)成的萬水千山,使我與我的外祖母、阿爾貝蒂娜靠攏;我重又愛起阿爾貝蒂娜來了,因為她在我的睡夢中為我提供了關(guān)于那個洗衣女工的情事的一種解說法,而且是緩解的說法。我想,有時它們就象這樣使我接近真實、接近印象,這些真實和印象單憑我的努力,或者甚至是大自然的機遇都不可能使我看到,他們會喚醒我心中的欲念,使我為某些不存在的東西抱憾,這便是工作的條件,擺脫習(xí)俗、擺脫具體事物的條件。我不會輕慢這第二位繆斯,這位有時取另一位而代之的黑夜的繆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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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看到過一些名門貴胄,當(dāng)他們的靈魂象蓋爾芒特公爵的那樣鄙俗時,他們自己也變得庸庸碌碌(戈達爾大夫就可能會說:"您不覺得局促不安")。我在德雷福斯案中和戰(zhàn)時都看到過有以為某種事實就是真理的,他們認為部長們就擁有真理,只要毋需解釋的一個是或不是,便能使當(dāng)權(quán)者知道德雷福斯是不是有罪,知道薩拉伊有沒有辦法與俄國人同時進軍①(不必為此派羅克去現(xiàn)場調(diào)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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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佼?dāng)然,我肯定會把自己要寫的某些東西與那張臉連接起來,仍象我在海濱第一次瞥見的那副模樣。從某種意義上說,我把她與那些東西連在一起是有道理的,因為,倘若那天沒有上堤,倘若我不曾認識她,那么,這種想法便發(fā)展不起來(除非它們已憑藉另一個女人得到了發(fā)展)。我也有錯,因為人們須在女人漂亮的臉蛋上找到的這種旨在生兒育女的樂趣,回過頭來想一想,均來自于我們自己的感官:實際上,我后來寫下的那些篇章,可以肯定,阿爾貝蒂娜,尤其是當(dāng)時的阿爾貝蒂娜是理解不了的。然而恰恰是因為這個(而這也向我們指出了不能生活在太理智的氛圍中),因為她與我是那么地不同,才使她能用憂傷使我充實起來,甚至開始只是通過為想象與自己的不同之處而作的一般性*努力。這些篇章,如果她能夠理解,那么,即由此可見,寫作這些篇章的靈感并非由她所得。--作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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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總之,細細想來,我的經(jīng)驗的素材,也即我后來的作品的素材來自于斯萬,這不僅通過有關(guān)他本人和希爾貝特的一切,而且正是他從貢布雷時代起就給了我前往巴爾貝克的欲|望,如非如此,我父母是絕不會產(chǎn)生要我去巴爾貝克的念頭的,我也就不會結(jié)識阿爾貝蒂娜,同樣還有蓋爾芒特家族,因為我外祖母沒有再見到過德· 維爾巴里西斯夫人,我也不會認識圣盧和德·夏呂斯先生,從而不可能認識德·蓋爾芒特公爵夫人以及她的內(nèi)侄女。因此正是斯萬導(dǎo)致我此時此刻來到蓋爾芒特親王府,并且剛才,就在這里,突然產(chǎn)生我作品的設(shè)想(所以我多虧了斯萬使我不僅有了題材,而且有了決心)。用以支撐我整個生命的幅度的這枝莖也許還稍嫌羸弱(在這個意義上,"蓋爾芒特家那邊"便起源于"斯萬家那邊")。然而,為我們的生活制造這種種外表的那個人往往是個比斯萬低劣得多的平庸不過的凡夫俗子。只要有哪個伙計告訴我可以到巴爾貝克去贏得某位佳麗(很可能我在那里碰不上),不就足以使我到那里去了嗎?事情往往如此,我們邂逅一位不盡人意的朋友,無奈與之握一握手,然而如果有一天細細回想起來,那只是他對我們說過的一句無稽之談,一句"您真該去巴爾貝克一行",于是我們的全部生活和作品便脫穎而出。我們并不為此對他感恩戴德,這也并不能證明我們忘恩負義。因為言者無心,他絕不會想到這句話將對我們產(chǎn)生至關(guān)緊要的后果。是我們的感覺和才智因勢利導(dǎo),而這種勢態(tài),一旦獲得第一個推動力便連綿不絕地環(huán)環(huán)相生,他絕不會預(yù)見到同阿爾貝蒂娜的同居,以及在蓋爾芒特府上的化裝晚會。他的推動力無疑是不可或缺的,因而我們生活的外部形式、作品的素材本身均依他而定,沒有斯萬,我父母絕不會想到派我到巴爾貝克去(況且,對間接地因他而給我鑄成的痛苦他并不負有責(zé)任,痛苦是由我的軟弱引起的;他的軟弱已經(jīng)使他自己因奧黛特而回腸百轉(zhuǎn))。然而,即在如此這般確定我們的生活道路的同時,他從而也把我們本可能經(jīng)歷的其它生活道路統(tǒng)統(tǒng)排斥在外。如果斯萬沒跟我說起巴爾貝克,我就不會認得阿爾貝蒂娜,不會到那座府邸的餐廳,也不會認識蓋爾芒特家的人。但是,我會到別的地方去,認識另外一未能感受的新奇,誘惑我,令我抱憾怎不奔它而去;而阿爾貝蒂娜、巴爾貝克的海灘還有利夫貝爾,還有蓋爾芒特家族,我不會永遠無緣結(jié)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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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嫉妒是一位盡職的招募人,當(dāng)我們的畫面上出現(xiàn)空白的時候,它便會在街上為我們尋找所需的靚女,她已沒有了姣好的風(fēng)姿,由于我們嫉妒她,她重又花容月貌,她將填補那個空白。一旦我們壽終正寢,這幅如此補全的圖畫便不再給我們歡樂。但是這種想法絲毫也不令人喪氣。因為我們感到生活比我們說的更復(fù)雜一些,勢態(tài)也一樣。指出這種復(fù)雜性*是迫在眉睫的需要。如此管用的嫉妒肯定不是產(chǎn)生于一脈秋波,或者一段故事,或者一番內(nèi)心的反省,我們可能在一本年鑒中發(fā)現(xiàn)它正對我們劍拔弩張,這種書在巴黎叫《巴黎一覽》,在鄉(xiāng)下叫《城堡年鑒》。我們聽到那位變得愛理不理的靚女說起過她得到敦刻爾克附近的加來海峽去幾天,去看望她的姐姐,我們沒有在意。我們還漫不經(jīng)心地想到,以前,那個很可能對這位靚女大獻過殷勤的E先生,她同他永遠也不會見面了,因為她不再到他們從前見面的那個酒吧間去了。她姐姐是干什么的?好象是當(dāng)女傭的吧?出于謹慎我們沒有問起過她。接著,就在我們隨手翻開《城堡年鑒》的當(dāng)兒,我們發(fā)現(xiàn)E先生的城堡便在敦刻爾克附近的加來海峽。再也沒有什么可懷疑的了,他為了討那位靚女的歡心,把她姐姐收為貼身女仆,如果說姑娘不再到酒吧間去與他會面,那是因為他讓她上他家去,他一年到頭都住在巴黎,然而即使只是在加來海峽住上那么幾天他也少不了她。蘸滿了惱怒和愛的畫筆描繪著、描繪著。然而,如果不是那么一回事呢?如果 E先生并沒有再見到過那位靚女,而只是出于一片熱心把她姐姐介紹給他長年住在加來海峽的兄弟呢?以至她也許同樣是出于偶然在E先生不在加來的時候去那里看看姐姐,因為他們也已不再把對方放在心上。甚至,如果那位姐姐并非在城堡或其它地方當(dāng)女傭,而是在加來海峽有親戚呢?后面的那幾種假設(shè)平息了嫉妒,初時的痛苦消失了。但是,這有什么關(guān)系?隱匿在《城堡年鑒》字里行間的嫉妒來得正是時候,使畫布上的那個空缺現(xiàn)在被填沒了。而幸虧有那個我們已不再嫉妒、不再眷戀的靚女,有因她而起的嫉妒所造成的存在,才使這幅畫的格局十分協(xié)調(dià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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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時,總管來對我說,第一個節(jié)目已經(jīng)演完,我可以離開書房到客廳里去了。這才使我又回想起了自己在什么地方。然而,我剛剛開始的推理絲毫也沒有被一場社交聚會這個事實所攪亂,社交聚會、回歸社會為我提供了我在孤獨中不可能找到的走向新生活的起點。這一事實并沒有什么可以奇怪的,因象我過去曾以為的那樣,就象它過去可能已曾對我有過的那樣,就象它本來還應(yīng)該如此,如果我發(fā)展得很協(xié)調(diào),并不曾有過那段看似終止的長久停頓的話)。因為,當(dāng)偶然給予我一個現(xiàn)時的感覺,哪怕它有多么微不足道,我心中便會自發(fā)地重現(xiàn)一種類似的感覺,使那種現(xiàn)時的感覺延伸擴展,同時涵蓋她幾個時期,并充滿我的心靈,由于我僅僅只找到那個美的印象,而那些特殊的感覺還在那里留下巨大的空白,實際上,一般沒有理由不許我接受諸如此類的感覺,不管是在自然界,還是在社交界,既然它們系偶然所賜,而且這種偶然還有特殊的沖動相助,在我們處于生活的激流之外的日子里,這種沖動能導(dǎo)致甚至是最普通的東西都重新給予我們某些感覺,·習(xí)·慣使我們的神經(jīng)系統(tǒng)積存下來的感覺。恐怕恰恰只有這類感覺才會導(dǎo)向藝術(shù)作品,我這就繼續(xù)我在書房里沒有停止過的環(huán)環(huán)相扣的思緒,努力尋找它的客觀理由,因為我感到現(xiàn)在在我身上,精神生活已經(jīng)有力地開始了,完全能夠象獨自在書房里那樣在客廳、賓客們中間繼續(xù)進行思考。在這一點上,我覺得即使有那么多人在場,我仍能保住自己的孤獨。因為,就象一些重大事件并不能從外界影響我們精神力量的強弱,一名平庸的作家即使生活在驚心動魄的時代依然只能是一名平庸的作家,出于同樣的理由,世上危險的是人們所作的社交安排。然而就它本身而言,它并不能使你變得平庸,就象一場可歌可泣的戰(zhàn)爭不會把一個蹩腳詩人變得超凡出眾一樣??傊还芩诶碚撋鲜欠裼杏?,藝術(shù)作品便是這樣構(gòu)成的,而就在我完成這個問題的考察,象我馬上要做的那樣之前,我不能否認,就我個人而言,一些真正的美學(xué)印象都是隨著這類感覺之后才在我身上產(chǎn)生的。在我這一輩子中,它們確實也相當(dāng)罕見,然而它們卻左右著我這一生,我能從往昔里重新找到那些高峰中的某幾座,我曾錯誤地把它們忽略了(我希望今后不要再出現(xiàn)這樣的忽略)。而且我已經(jīng)能夠說,如果那是在我家里,因為它帶上了獨有的重要性*,一個屬我個人所有的特點的話,那么,當(dāng)我發(fā)現(xiàn)它與某些作家身上的一些雖不那么顯見、卻還能夠識別的特點,實際上還挺相似的特點互為昆仲的時候,我放心了?!赌雇饣貞涗洝分凶蠲赖牟糠植徽侵兄乖谝环N與馬德萊娜小點心相類似的感覺上的?"昨晚我正獨自散步……一只棲息在樺樹枝椏頂巔的斑鶇啁啾鳴叫,把我從沉思中喚醒。這富于魔力的啼聲當(dāng)即使我眼前重現(xiàn)父親的封邑。我忘掉了不久前目擊的一場場劫難,被突兀帶回舊時,重又見到我聽?wèi)T了斑鶇啁啾的田野。"而在這部回憶錄最美的兩、三句中有一句不正是:"從一小方塊蠶豆花盛開的田里,散發(fā)出天芥菜甜絲絲的香味;給我們送來芳馨的不是故國的微風(fēng),而是紐芬蘭狂野的風(fēng),與謫居的作物沒有關(guān)系,沒有令人喜悅的淡淡的回憶和快感。在這沒有經(jīng)過美呼吸的、沒有在美的胸臆中純化的、沒有散布在美的痕跡上的芳菲中,在這滿負著晨曦、文化和人世的芳菲中,棲止著所有悔恨、離別和青春的傷感。"法國文學(xué)的杰作之一,熱拉爾·德·奈伐爾的《茜爾薇》與和貢堡有關(guān)的那部《墓外回憶錄》完全一樣,擁有似馬德萊娜小點心的味道和"斑鶇的啁啾鳴叫"一類的感覺。最后,在波德萊爾的作品中,這種淡淡的回憶數(shù)量更多,它們顯然不再那么偶發(fā),因而,依我看來,也就具有決定性*意義。這是詩人本身占有更多的選擇余地、帶著更多的怠惰,有意識地在一個女人的例如頭發(fā)、-乳-房的氣息中覓尋給人靈感的類比,啟迪他寫出"廣袤而渾圓的穹蒼"和" 火焰旗和檣桅濟濟的港埠"。我恰待竭力回憶起波德萊爾的那些詩篇,作為上述那種被搬移的感覺之基礎(chǔ)的詩篇,以便最終把自己歸入如此高貴的師承關(guān)系之中,從而獲得信念,確信我不再躊躇、積極撰寫的作品值得我將為之花費氣力,我已從書房下樓,來到樓梯底下。一下子已身臨大客廳,在一片歡慶中,我很快感到這次聚會與我從前參加過的大不相同,它將對我?guī)咸厥獾纳?調(diào),具有嶄新的含義。確實,我一走進大客廳,盡管我心中一直那么毫不動搖地堅持我剛制定的計劃,卻出現(xiàn)了一次戲劇性*的變化,對我所致力的事業(yè)提出最嚴重的異議。無疑我將擊敗這種異議,然而,就在我繼續(xù)斟酌自己身上創(chuàng)作這部作品的條件的時候,它卻以重復(fù)百遍的例子,道出最善于使我猶豫不決的考慮,不時打斷我的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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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剛開始的時候,我不懂自己為什么遲疑不敢認出這家的主人和賓客,我不懂為什么他們?nèi)挤路?化了妝",那普遍地撲了粉的腦袋使他們的模樣全變了。親王在接待客人的時候仍然象我第一次見到他時所感到的那樣,帶著童話國王那種傻愣愣的善良樣子,但是這一回,他不只要求來賓帶上這種標(biāo)簽,自己也依法炮制,他給自己裝上了一部白色*的胡子①,雙腳似乎穿著沉重的鉛鞋步履緩慢,仿佛承擔(dān)起了表現(xiàn)某個"人生時期"的任務(wù)。說實在的,我是靠著一番推理,從他在某些部位尚存的舊時模樣推斷本人正身,才把他認出來的。我不知道小弗桑薩克往自己臉上抹了些什么玩意,可就在別人有的把胡子一半染成白色*,有的則只是把唇髭染成白色*的時候,他卻不受這些顏料的約束,居然找到法子使自己臉上堆滿了皺紋,眉毛一根根豎起。況且,這一切同他全然不相稱,結(jié)果他的臉仿佛變得飽經(jīng)滄桑,黑黝黝的,一本正經(jīng)。這使他顯得老氣橫秋,叫人一點都看不出他是個年輕人。更使我感到驚訝的是,即在此時,我聽到有人叫一個蓄著銀白色*的外交官唇髭的小老頭夏特勒羅公爵。在這個小老頭身上,唯有目光中殘余的那點依然如舊的神色*使我得以認出我在維爾巴里西斯夫人家作客時見過一面的那個年輕人。象這樣,盡力撇開喬裝改扮的內(nèi)容,憑藉記憶的努力補充殘存的本來面目,我終于鑒別出了第一個人;對他,我的第一個想法,也許只是在不到一秒鐘時間里出現(xiàn)過的想法是向他表示祝賀,祝賀他那么活龍活現(xiàn)地化裝成老人,使我在認出他之前先猶豫了一下,那些大藝術(shù)家,扮演與他們本人迥然不同的角色*登上舞臺、出現(xiàn)在觀眾面前的時候,觀眾盡管已經(jīng)從節(jié)目單上得知真情,在爆發(fā)出掌聲之前,仍然會感到猶豫,驚訝一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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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偎纳削谝彩前咨?的,仿佛在上髭后面仍然是小拇指的故事中冰凍的森林。它似乎使變僵硬了的嘴唇不便開合,而一旦效果產(chǎn)生,他大概該把它摘下來。--作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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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這一點而言,所有那些人中最不同凡響的是我個人的對頭,阿讓庫爾先生,這次午后演出會上貨真價實的頂兒尖兒。他不僅裝上了一部不同凡響的白得不象真實的胡子,取代了他那剛剛花白的胡子,而且(有許多細微而具體的變化能把一個人變得瘦小或魁偉,更能改變其外表特征、品性*),這個人竟成了個老叫化子,再也沒有絲毫令人尊敬之處,他往日的一本正經(jīng)、死板生硬的樣子我記憶猶新,使他那老糊涂的腳色*顯得那么真實的還有,他的四肢在微微地顫抖,平昔高傲的臉上肌膚松馳,還不時傻乎乎地露出至福的憨笑。事情做到這種地步,化妝藝術(shù)已超出了原來的限度,成了人格的徹底改變。實際上,某些微不足道的細節(jié)枉自向我肯定他就是阿讓庫爾,是他讓人觀賞到這滑稽可笑的畫中景象,我若要找回自己熟悉的那個阿讓庫爾的面容,就得穿透一張臉上連續(xù)多少個變化,但他還是只擁有他自己的那具軀體,可臉部已與他本人迥然不同!這顯然已是他在不毀壞自身的情況下可能引導(dǎo)它到達的極限;最自負的面孔、最挺拔的身軀只剩下抖抖索索的稀巴爛布片?;叵肫饛那霸诎⒆寧鞝柲樕吓紶柭冻龅摹⒁粫r沖淡他那高傲神態(tài)的笑容,我們才得以在真正的阿讓庫爾身上勉強找到我曾看到過那么多次的形象,我們才可能勉強弄明白這位智力衰退的老舊衣商的微笑曾存在于以前那個衣冠楚楚的紳士臉上。然而,假定阿讓庫爾所以微笑的意向是一致的,由于他的臉相發(fā)生了不可思議的變化,他目光中用以表達這個意向的材料是如此地不同。結(jié)果表達出來的意思完全不同,甚至竟象是另一個人的表情。面對這副惟妙惟肖的老糊涂相,我發(fā)出一陣狂笑,他對自己友善的丑化與夏呂斯先生遭了雷劈還彬彬有禮的悲壯方式如出一轍,使他倆都得到了軟化?;頌榛拇顾勒叩陌⒆寧鞝栂壬路鹗莻€被拉比什夸張了的勒尼亞①,同正經(jīng)八百地向所有給他打招呼的不值一提的人們脫帽答禮的李爾王夏呂斯先生一樣平易近人、和藹可親。然而,我并不想對他呈現(xiàn)的離奇幻影說出我的贊賞。并不是積怨阻止我這么做,因為他竟變得與本人的差異那么大,使我產(chǎn)生了幻覺,覺得在我面前的是另一個人,他慈眉善目、忠厚老實、與人為善,而往日的阿讓庫爾目空一切、誓不兩立、鷹視狼步。他完全變成了另一個人,變化之大使我一看到這難以表于言辭的怪相、滑稽可笑的白色*人物,堆成返老還童的杜拉吉納將軍模樣的雪人兒,一看到這就覺得人能象某些昆蟲那樣進行脫胎換骨的蛻變。我仿佛正透過自然博物館富有教益的玻璃櫥窗,觀看最敏捷、對自己的外形最有信心的昆蟲能變成什么樣子。面對著這只與其說是蠕動,不如說在顫動的軟體蛹,我已無法喚起我心中歷來感受到的對阿讓庫爾先生的那種情感了。然而我緘口不語,我并不稱道阿讓庫爾先生讓我們看到這樣一種景象,它仿佛拓寬了允許人體轉(zhuǎn)換變態(tài)的界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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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僮?弗朗索瓦·勒尼亞(1655-1709),法國詩人,曾把一筆豐厚的遺產(chǎn)用于旅行,這里普魯斯特把他與佩里雄·德·拉比什相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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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在后臺,或在化妝舞會上,人們夸大辨認喬裝改扮者的難度,甚至一口咬定認不出來,這么做不如說是出于禮貌。這兒則相反,某種本能告訴我必須盡可能地把這種感覺掩飾起來。我感到不管是艱難還是不可能于對方均起不到任何奉承的作用,都因為形貌變化并非出于自愿。而且這種變態(tài)最終地使我發(fā)現(xiàn)在走進這大客廳的時候不曾想到的東西,那便是,任何聚會,哪怕它再簡單,當(dāng)它是在我們很久沒有涉足社交的情況下舉行的,只要它匯集了幾個我們以前認識的人,便會給我們化妝聚會的感覺,覺得它是所有聚會中最成功的一次,是使我們由衷地為別人感到"驚奇"的聚會,可是,一旦聚會散去,他們長久以來非由自主形成的那副嘴臉卻不可能通過卸妝而消失。使我們感到驚奇了嗎?唉,我們也在讓別人感到驚奇呢!因為,我在尋求給那一張張面孔安上它們應(yīng)有的名字時所遭遇的困難,仿佛也是大家看到我這副嘴臉時所感到的。他們或者就象從來不曾見到過那樣對它不再留意,或者竭力想從目前的外貌中離析出一個不同的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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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說阿讓庫爾先生剛才表演了這個不可思議的"節(jié)目",它在我的記憶中留下的無疑將是他的詼諧所呈獻的最驚人的異象的話,那么,這卻象是一個演員在大幕完全降落前的一片笑聲中最后一次登上舞臺了。而如果說我已不再怨恨他了,那是因為在重新獲得童稚純真的他身上,已不復(fù)存在他對我可能有過的蔑視性*質(zhì)的任何回憶,他一點都不記得還曾看到過夏呂斯先生突然松開我的手臂,這或者是因為他心里已經(jīng)一點兒都沒有了這類感覺,或者是因為,這種感覺要想傳達到我們身上必須通過具體物質(zhì)的折射,一次次折射使它們走樣走得那么厲害,以至它們在傳遞過程中完全喪失了原有的含義,而且阿讓庫爾先生,由于無法具體地說明他依然那么壞,也無法抑制他永遠吸引人的快活,他仿佛是個善良人。說他是個演員實在言過其實,掀開他所有的意識和情感,他倒象是一只顫動不止的玩具娃娃,裝著一部白羊毛胡子,晃晃悠悠地在客廳里溜達,好象這里是木偶戲劇場,既科學(xué)、又富有哲理的木偶戲劇場,他被用在一篇悼詞中或巴黎大學(xué)的一堂課上,用以喚醒人們對一切事物的虛榮心的認識或用作博物學(xué)的范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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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些玩具娃娃,然而,當(dāng)我們面對著這些木偶般的老人,想把他們與我們從前認識的那個人聯(lián)結(jié)在一體中的時候,我們還得同時在木遇背后的的好幾個平面上進行觀察,這些平面給予它們以深度和迫使我們進行一番心靈的探索,因為我們在觀望它們的時候,不得不同時用眼睛和記憶。浸泡在歲月非物質(zhì)色*彩中的玩具娃娃,是使時光顯形外露的玩具娃娃。通常,不可見的時光,為了變成可見,而去尋找物體,不管在什么地方,物體只要被它碰上便會被它攫住,在它們身上打出它的幻燈。就象過去在貢布雷我房門把手上的戈洛①一樣地非物質(zhì),這個新的、如此難以辨認的阿讓庫爾在此仿佛是他使之部分可見的時光的啟示。在構(gòu)成阿讓庫爾的臉面和他這人物的新因素中,我們能讀出某個年歲數(shù),辨認出生命的象征外貌,不是象它平常顯現(xiàn)在我們面前的那個面貌,即往常的面貌,而是真實的面貌,如此多變的氛圍,致使夜晚,自負的老爺也把自己漫畫化了,象一個舊衣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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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倩脽糁械娜宋铩?/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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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況且,這種變化,這種真正的異化在另一些人身上仿佛正在越出博物學(xué)的界限,當(dāng)我們聽到一個名字,我們感到驚訝,同一個人居然能表現(xiàn)出不是象阿讓庫爾先生那樣的新的不同類型的特性*,而是另一種品性*的外部面貌。這便是時光從某位姑娘身上得出的意想不到的可能性*,就象它對阿讓庫爾先生那樣,但這種可能性*雖說盡屬相面術(shù)或體表上的,卻似乎具有某種精神上的內(nèi)容。如果五官在變化,以另一種方式排列,如果它們以慣常式地比較緩慢地獲得布局平衡,它們便會以另一種外表帶上不同的含意。以至?xí)羞@樣的情況,有一女子,當(dāng)初我們認識她的時候,身材干癟,在她身上出現(xiàn)了變化,諸如臉變得認不出來了,長圓了,鼻子出乎意料地長出了鷹鉤,這些變化令人感到驚訝,甚至驚喜,它往往就象我們聽到她說出某個我們絕不會想象會出自她之口的敏感而富有深刻含義的詞,或者看到她做出我們絕不會期待她能做出來的某個勇敢而高尚的行動時所感到的那種驚喜。就在這只鼻子、這只新鼻子的周圍,展現(xiàn)出我們都不敢抱有奢望的境域。善良、溫柔,過去不可能的,隨著這些日子的到來變成可能的了。面對著這張臉,我們會說出對從前的那張臉連想都想不到的話語。新的臉部輪廓蘊含著另一種性*格特征;冷酷瘦削的女兒家變成了憐老惜貧的厚道太太。這已不再是在某種動物學(xué)的意義上,象對阿讓庫爾先生來說的那樣,而是在某種社會的、道德的意義上,我們可以說這是另一個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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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所有這些方面來看,象我今天所在的這種下午聚會便是某種比過去的形象珍貴得多的東西,它仿佛在我面前連續(xù)不斷地展現(xiàn)出一個個形象,我從來沒有看到過的一切形象,它們分隔現(xiàn)在和過去,更有意思的是離析出現(xiàn)在與過去之間的關(guān)系。它便是我們過去所稱作的那種視界,然而是歲月的視界,不是一時的視界,不是一個身在時間的能導(dǎo)致變形的透視中的人所擁有的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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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至于阿讓庫爾先生曾經(jīng)眷戀的那個女人,如果考慮到似水流逝的年華,她的變化可謂不大,也就是說,她的臉還沒有完全衰萎,不象一個被拋入深淵之中隨著坎坷的身世也變形走樣的人,這種深淵,我們還只能通過同樣勞而無功的比較才能表示出它的方向,因為我們只能在空間世界進行這些比較,而不管我們把比較的方向定在高度、長度或深度上,它們所能給的唯一的好處是使我們感覺到這種難以想象、卻又不可忽視的尺度的存在。要想給那些面孔一個名字,就必須實實在在地回溯歲月之河,繼而,這種必要性*迫使我作為反饋,給這些我不曾想到的歲月以現(xiàn)實的位置,使它們重新得到安定。就這方面而言,也為了免得受空間表面一致之騙,一個象阿讓庫爾先生這樣的人的全新面貌對我是個深刻的啟示,啟迪我認明鑄造年份的現(xiàn)實,它通常對我們是抽象的,而現(xiàn)在就象有些矮態(tài)樹木或高大的猴面包樹,它們的出現(xiàn)告訴我們經(jīng)度將有變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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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生活在我們看來竟象童話仙境,一幕一幕地讓我們看到嬰兒變成了少年、成*人、彎腰弓背走向墳?zāi)?。而仿佛就是通過一些永恒的變化,我們才感覺到在那些每隔相當(dāng)時距抽取的人樣之間存著那么大的差異,感到自己與他們一樣,也遵循著這條法則。他們?nèi)匀皇撬麄?,但已不再象他們,因為他們的變化那么大,而正因為他們?nèi)匀皇撬麄?,才不再象我們從前看到過的他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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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以前認識的一位少婦,現(xiàn)在白發(fā)蒼蒼、拱肩縮背成了個兇狠相的小老太婆,她仿佛指出,人到了一出戲最后的嬉游曲時必然會被喬裝打扮得讓人認不出來??伤男值苌戆逡廊荒敲赐Π危慌c他原來沒有什么不同,令人驚訝的是他那高雅的唇髭,在他年輕的臉上居然變成了白色*。迄今全黑的胡子上的幾片花白使這場聚會上的人物景象變得郁郁寡歡,它們就象出現(xiàn)在樹木上的最初幾片黃葉,我們還在滿打滿算指望過一個長長的夏季,但還沒有開始利用,便已發(fā)現(xiàn)秋天降臨了。而我自童年時代以來,由于接受了某種既來自我自身又來自其他人的決定性*的影響,一直是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鐘,以致從所有那些人身上發(fā)生的變化上,我第一次發(fā)現(xiàn)時光的流逝,從對他們而言的時光流逝聯(lián)想到我的似水年華,我不禁大驚失色*。而他們的本身并無好惡的衰老卻在告訴我老之將至,令我大為傷感。而且,老之將至還在通過話語一次接一次地向我宣告,它們每隔幾分鐘對我來一番棒喝,就象終判的號角。第一個說出這話的是德·蓋爾芒特公爵夫人,我剛看到她從兩行好奇的人群中走過。她并沒有注意到自己高貴的服飾和卓絕的美容手段正對他們那些人產(chǎn)生作用,在這顆棕發(fā)頭顱前,在這黑色*花邊衣翼中顯露出一點裹金纏寶的鮭肉色*軀體前,他們激動,望著那帶著世代相傳的起伏線條的胴體,就象望著一條年歲久遠的神圣的魚,魚身上堆滿寶石,是蓋爾芒特家族守護林的化身。這位夫人對我說:"?。∥易罾系睦吓笥?,見到您真高興!"出于我作為貢布雷年輕人的自尊,我任何時候都沒把自己算作她的朋友,真正地介入蓋爾芒特府所過的神秘的生活,她的朋友,如同那些已經(jīng)作古的人,象布雷奧代先生、福雷斯代爾先生、象斯萬那樣,我真該感到受寵若驚,可我首先感到的是不幸。我自忖:"最老的老朋友,她言過其實了吧。也許算得上最老的之一,可我難道真的……"這時,親王的一位侄兒來到我面前,對我說:"您是老巴黎了。"過了一會兒,有人交給我一張字條。我到這里的時候曾碰到一位叫萊杜維爾的青年,我已記不清楚他與公爵夫人是什么親戚關(guān)系了,但他有點認得我。他剛從圣西爾軍校畢業(yè),相信他將能成為我的稔友,象從前的圣盧那樣,他將能給我談?wù)勡娭星闆r,有什么變化,我對他說過呆會兒再找他,我們可以約個時間一起用晚餐,他為此很感謝了我一番??晌以跁坷镥谙耄舻锰?,他留下的短簡是要告訴我他不能等我了。并且給我留下了他的地址。這位我渴望得到的朋友在信的結(jié)尾是這樣寫的:"順致敬意,您的小朋友萊托維爾。""小朋友!"我過去不就是這樣給比我大三十幾歲的人們寫信的,例如勒格朗丹。什么!這個少尉,我把他當(dāng)成圣盧那樣的朋友。他卻對我自稱小朋友。可這畢竟不會是自那以來軍旅中的做法發(fā)生了變化呀,其實我對萊托維爾先生而言已不是個朋友,而是一位老先生了。我想象自己已進入萊托維爾先生的連隊,就象我自以為的那樣,成了他的一個哥們,豈知我與他之間隔著無形的雙腳規(guī)的間距,我沒料到,它把我放在離這位年輕少尉那么遠的地方。對這自稱為我的"小朋友"的人而言,我真的那么遙遠,真的成為一名老朽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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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幾乎緊接著有人談到布洛克之后,我問是小布洛克還是他父親(我不知道他已在戰(zhàn)時過世了,據(jù)說是因為看到法國遭到入侵憂憤而死的)。親王說:"我不知道他還有孩子,我甚至都不知道他已經(jīng)結(jié)婚了。不過,很明顯,我們說的當(dāng)然是老布洛克。"他笑著補充說,"因為他一點兒都不象個年輕人。他可能有幾個兒子,他的兒子現(xiàn)在都已經(jīng)長大成*人了吧。"而我明白他指的是我的同學(xué),再者,沒過一會兒布洛克便走進來了。確實我已在他臉上看到重疊著那張既無能又固執(zhí)的面容,那很快便找到制動卡槽的輕微的搖頭動作,如果說在另一面我沒能認出站在自己面前的朋友,如果說我的回憶沒有能夠用源源不斷的青春活力賦予似乎已被剝奪了活力的他以生命的話,那我也該從中辨認出慈愛的老人們的那種博學(xué)的疲乏。我在剛步入生活的時候就認識了他,一直不斷地看到他。對我來說,他是我的同窗,一個少年人,我是用無意識地給予自己的青春--從那時起便以為自己還不曾過完的青春去測定他的青春的。我聽說他挺顯老,我驚訝地注意到他臉上那種不如說是衰老的人們才有的跡象,我明白了,那是因為他實際上已經(jīng)衷老,而老翁正是生活用持續(xù)多年的青少年制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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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象有人聽說我身體不舒服,便問我是不是擔(dān)心得了現(xiàn)時正流行的感冒,另一位好心人則安慰我說:"不會的,容易得感冒的大多數(shù)是年紀還輕的人。您這種年齡的人不會再有多大的危險。"他們還肯定說全體醫(yī)務(wù)人員都把我認出來了,他們低聲傳說我的名字,甚至,一個婦人胡言道是"用他們自己的用語說的",她聽到他們說:"這就是父親"(這個詞后面接著我的姓);然而,由于我沒有孩子,她便只好求助于年齡來解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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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問我認不認識元帥?"公爵夫人對我說:"我認識的人體面得多呢,加利拉公爵夫人呀,波莉娜·德·貝里戈爾呀,迪邦盧大人呀。"聽她這么一說,我幼稚地抱憾沒有結(jié)識被她稱作老軍團的殘部。我本應(yīng)想到她也只知道那個被稱作老軍團的結(jié)局。就這樣,我們在地平線上隱隱瞥見的那點殘余變得神秘而偉大,并且仿佛已關(guān)上大門,封閉了那個我們再也見不到的世界。然而我們也在前進,并且很快,我們自己也走到了對下面幾代來說是地平線的地方。地平線在后移,那個似是結(jié)束的世界周而復(fù)始。"在我當(dāng)小姑娘的時候,"德·蓋爾芒特夫人補充說:"我甚至還見到了狄努公爵夫人。老天爺!您知道我已經(jīng)不是二十五歲了。"最后那句話讓我聽了惱火:"她不該說這話,這種話讓個老太婆去說才是。"然而,我立刻想到她本來就已經(jīng)是個老太婆了。"至于您,"她又說,"您總還是那個樣子。是的,"她對我說,"您讓人驚訝,您總是顯得那么年輕,"多么令人傷感的話呀,因為它只是在我們實際上,而不是表面上衰老的時候才有意義。她給我最后一擊,補充說:"我一直在惋惜您為什么不結(jié)婚。話說回來,誰又知道,也許這樣更幸福。本來,在您這個年齡戰(zhàn)時就能有幾個兒子了,如果他們被殺死,象那可憐的羅貝爾(我還常常念叨著他呢),那么,象您這么多愁善感,您是不會在他們之后再活下來的。"我還能夠在那些同我一樣、自以為還年輕的老人們眼里看到我自己,那就象我有生以來未遇上的第一面真實的鏡子,當(dāng)我把自己作為衰老的例子舉出來,希望聽到他們說一聲"否"的時候,在他們望著我的目光里并沒有顯示出他們對待自己的態(tài)度,只有我看待他們的那種神色*,單一的肯定。因為我們看不到自己的外貌、年齡,然而我們卻又象一面背對著自己的鏡子,照著別人,看到別人的外貌。發(fā)現(xiàn)自己老了,對不少人來講也許不會象我這么傷心。然而,首先,對待衰老猶如對待死亡,有的人對這種事淡然處之,那并不是因為他們比別人勇敢,而是因為他們的想象力較差。其次,一個從童年時代起便盯住同一理想不變的人,他的怠惰本身,甚至他的健康狀況在使他不斷推遲理想的實現(xiàn)的同時,也使他每晚都要意識到自己白白地丟了一天,這種意識那么清楚,致使疾病在加速他肉體的衰老的同時,卻延緩了他心靈的衰萎,這個人,當(dāng)他發(fā)現(xiàn)自己一直生活在時間之中,發(fā)現(xiàn)自身生活很少的人也是按照日歷調(diào)節(jié)的,他不可能一下子覺察到日逐一日點滴積累的全部年歲的時候,他會感到更加詫異,更加震驚。然而,造成我苦惱還有一條更為嚴重的原由,那便是即在我打算把我藝術(shù)作品中超時間的現(xiàn)實寫清楚,使它們理智化的時候,我發(fā)現(xiàn)了時間的這種破壞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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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在的時候,在某些人身上連續(xù)不斷地完成的每個細胞的更替已導(dǎo)致那么完整的變化和那么徹底的變態(tài),使我可以在一個餐館里坐在他們對面用餐一百次,卻想不到我還曾認識過他們,就象揣測不出一位微行君主的權(quán)勢或者一個陌生人的罪行。在我們聽到他們的名字的情況下,這個比喻甚至有不足之處,因為,你可以相信坐在你對面的陌生人是罪犯或者國王,而他們,我認識他們,或不如說我認識叫那個名字的人,他們前后區(qū)別那么大,使我無法相信這竟是同一些人。然而,就象我想到權(quán)勢或者罪惡的時候會作出的反應(yīng)那樣,這種想法很快便會給你的陌生人一副新的面貌,對這個人,當(dāng)我們還不知其底細的時候,我們往往愚蠢地顯現(xiàn)出倨傲簡慢或殷勤奉承的態(tài)度,而同是在這副嘴臉上,我們現(xiàn)在卻識別出了似是高貴或可疑的神色*;就是這樣,在這個女人,這個完全陌生的女人臉上,我力圖尋找出什么能使我相信她是薩士拉夫人的跡象,最后我確認從前見到過這張臉,然而,這種認識對于我來說,已千真萬確地異化了,那完全是對另一個人的認識,失去了我所認識的人的一切屬性*,就象一個人重又變成了猿猴那樣,若不是名字和身份把我送上求解的道路,解了這個實屬難解的問題的話。不過,有的時候,過去的形象也相當(dāng)清晰地重新出現(xiàn),使我得以努力作一番對照,然后象一個與被告當(dāng)堂對質(zhì)的證人,我雖然見過他,卻不得不說:"不……我認不出來了,"差別是那么巨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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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希爾貝特·德·圣盧對我說:"我倆單獨去餐館吃晚飯好嗎?"由于我回答說:"只要您不覺得同一個年輕人一起單獨用餐對您的名聲有什么妨礙的話,"我聽到周圍那些人全都笑了,我急忙補上一句:"或者不如說跟一個老年人一起吧。"我感到,剛才引得大家發(fā)笑的那種話只有我的母親在提到我的時候才能這么說,因為只有在我母親那里我才永遠是個孩子。而我卻是站在她的角度上來判斷自己的。如果我最終能夠象她那樣,錄下我從牙牙學(xué)語以來完成的某些變化,那么這些變化現(xiàn)在也都已十分陳舊。因此我依然呆在那個人的地位上,他曾有一時使旁人超乎事實之前說:"他現(xiàn)在差不多是個大小伙子了。"我仍然這么以為,但是這一次卻大大地落后于事實,我并不覺得自己有多大的變化??墒鞘聦嵣?,剛才他們哈哈大笑,他們又發(fā)現(xiàn)什么變化了?我沒一根銀絲,我的唇髭是黑色*的。我真希望能夠問問他們那件可怕的東西明顯表現(xiàn)在什么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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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無疑①,我剛才發(fā)現(xiàn)的那個殘酷無情的東西只能在關(guān)于我作品的素材本身方面給予我?guī)椭?,既然我已決定素材不能單由真正充實的印象、與時間無關(guān)的印象構(gòu)成,在我打算用來鑲嵌那些印象的真實中,與時間有關(guān)的,與人們、社會、民族在其中浸沉、在其中變易的時間有關(guān)的真實將占有重要的地位。我不會只注意給人們外表上的那些變異一個位置,我每時每刻都能舉出新例的變異,因為,即在考慮我的作品的同時,雖說一開始撰寫便已相當(dāng)明確它中途不會因短暫的分心而輟筆,我卻繼續(xù)在向熟人問好,同他們交談。況且,衰老的表現(xiàn)并非人人都一樣。我碰到過有人問我姓什么,人家對我說那是康布爾梅先生。這時,他為了表示已經(jīng)把我認出來了,問我說:"您還總感到氣悶嗎?"當(dāng)我作出肯定的回答時,他又對我說:"您瞧,這并不影響長壽,"就好象我已經(jīng)是百歲老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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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佻F(xiàn)在我才明白衰老是什么東西了--衰老,在所有的現(xiàn)實中,它的純抽象概念也許是我們這輩子保留得最久的一個,望著日歷,給信件署上日期,看到朋友們結(jié)婚,朋友的孩子們結(jié)婚,或者出于恐懼,或者出于怠惰,不明白這意味著什么,直至有一天我們瞥見一個陌生的身影,象阿讓庫爾先生那樣的身影,它告訴我們現(xiàn)在已經(jīng)生活在一個新的世界里了;直到有一天,我們的一位女朋友的孫子,這個我們本能地愿以志同道合相待的年輕小伙子朝我們莞爾一笑,以為我們在嘲弄他,因為我們看上去倒象他的祖父時為止;這時我才明白死亡、愛情、心靈的歡樂、痛苦的效益、感召等等意味著什么。因為,倘若那些姓名對我來說已喪失它們的個性*,詞語卻為我們揭示出它們的全部涵義。形象的美駐留在事物的后部,觀念的美則在前部。以至當(dāng)我們達到形象的時候,它們的美已不可能再引起我們的贊嘆,然而我們又只能在超越觀念之后才能理解觀念的美。--作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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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同他說著話,兩眼緊盯著他臉上,望著那兩三處特征,希望通過思維把它們歸入被我稱作他本人的那個記憶合成中去,這個合成其實與之迥然不同。然而有一陣子他把臉側(cè)過去,此時我看到他臉上多了個碩大無朋的紅色*囊腫,這個囊腫使他的臉變得認不出來了,它使他的嘴巴、眼睛都無法完全睜開,樣子那么怪,令我目瞪口呆,不敢看那癰一樣的東西。我覺得讓他自己先提起這個癰更為合適。然而他就象一位勇敢的患者,笑呵呵的,對此矢口不提,反使我不知所措,不問問他似乎缺乏感情,問他是怎么回事則有失分寸。他卻繼續(xù)大談氣悶,他問我道:"隨著年齡的增長,氣悶的時候是不是少了一些?"我對他說依然如故。他又對我說:" ?。〔粚︻^,我妹妹氣悶的時候比過去明顯減少了,"那辯駁的口吻就象我的病情還非得同他妹妹的一樣不可,仿佛年齡也是那種藥物之一,那類藥物既然對戈古夫人曾有裨益,就應(yīng)有助于我的健康,否則他就是可忍孰不可忍了。隨著康布爾梅一勒格朗丹夫人越來越近地朝我走來,我越來越擔(dān)心因為沒有對我已經(jīng)注意到她丈夫臉上的那玩意兒表示憐恤而顯得缺乏感情,可我不敢首先提到它。她對我說:"您很高興見到他,是嗎?"我用不肯定的口吻回答說:"他身體還可以嗎?""老天爺,就象您看到的這個樣,不算太壞吧。"她沒有發(fā)現(xiàn)那攬住我視線的癰疾,它不是別的什么東西,而是時間的標(biāo)志之一,是時間打在侯爵臉上的印記,它是漸漸長大的,是那么漸次累進長大的,竟使侯爵夫人絲毫沒覺察到。直至康布爾梅問完我有關(guān)氣悶的問題之后,才輪到我低聲向旁人打聽侯爵的母親是否還健在。實際上,在對似水年華的衡定中,也就是第一步難以邁出。首先我們會感到很難想象已經(jīng)過去了那么多時間,然后又很難相信時間沒有過去得更多一些。我們從不曾想來到十三世紀已是那么遙遠,后來又很難相信十三世紀的教堂居然保存下來,這種教堂在法國卻是數(shù)不勝數(shù)。這種在別人身上進行得比較緩慢的工程,在我身上不一會兒就完成了,他們很難理解自己認識的年輕人怎么變成了花甲老人,十五年后,當(dāng)他們得知這個人還活著,而且還只有七十五歲,他們更不能理解了。我向康布爾梅先生問起他母親近來可好。他對我說:"她還是那么硬朗。"這個形容詞的使用說明他與那幫子對待自己年邁的雙親冷酷無情的家伙有天壤之分,它符合這么一類家庭的情況,在這類家庭中,老人最具體的官能的使用,如聽覺良好、能步行去望彌撒、能泰然承受服喪的哀慟,在兒女們看來,全都帶有不同尋常的心靈美的印記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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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如果說有些女人既搽胭脂抹粉,也不諱言自己年事已高,那么相反某些男子卻因為不化一下妝而老態(tài)畢露,我從來沒有特地注意男人臉上搽的脂粉,然而,自從他們不再抱有取悅于人的奢望,因而不再使用化妝品以來,我還是覺得他們變化甚大。勒格朗丹便是其中之一。他的嘴唇和臉頰上原有的粉紅色*消褪殆盡,我從來沒有懷疑過這種粉色*系人工所施。去掉化妝后的臉變得灰黯-陰-沉,并且象石刻般地棱角分明。他不僅失去了自我粉墨的勇氣,還失去了微笑、使自己的雙眸熠熠閃光和作侃侃之談的熱忱。人們看到他那么蒼白、那么沮喪。少言寡語,而且那些言悟就象出自應(yīng)召而來的亡靈之口般地沒有意義而感到驚訝。人們弄不懂是什么原因妨礙他生氣勃勃、能言善辯和富于魅力,就象人們面對一位生前十分能干的人的毫無可取之處的"亡靈附著者"時所感到的那樣困惑不解,對召魂巫師提出的那些問題他本來盡可大加發(fā)揮,作出令人拍案叫絕的答復(fù)。人們還想到,蒼白可悲的鬼魂取代面色*紅潤、思辯敏捷的勒格朗丹的原因便是衰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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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另有一些人,他們的面容完好如舊,仿佛只是走路困難。開始我們還以為他們的雙腳患有痼疾,只是后來才恍然大悟,原來是高齡給它們系上了鉛鑄的鞋子。高齡還使有些人變美,例如阿格里讓特親王。在這位目光呆滯、頭發(fā)似乎永遠都得是那種暗紅色*的細高個兒身上發(fā)生了與昆蟲一般的變態(tài),變成了一位白發(fā)老翁①,那一頭讓人久看生厭的紅發(fā)象用的次數(shù)太多的桌毯被換掉了。他的胸膛長得前所未有的飽滿、強壯,象個武士,我所知的那個脆弱的蛹殼肯定需要經(jīng)歷過一次真正的爆裂。他的兩眼流露出富有自我意識的莊重的神色*,略帶前所未有的慈和,俯視每一個人。而由于在眼前的這個身體強健的親王和保留在我記憶中的形象之間。不管怎樣總存在著一定的相似之處,我贊嘆時間別出心裁地更新萬物的力量,它竟能在完全尊重此人前后的一致性*和生命法則的同時,象這樣改變裝飾和把大膽的對比引入同一個人的前后兩個外表。因為有很多這樣的人,他們立即就能被辨認出來,可他們卻象集中掛在陳列室里的一些畫得相當(dāng)蹩腳的肖象,他們自己的肖象,一位手筆不準(zhǔn)又心懷叵測的藝術(shù)家在繪制肖象的時候,把這個人的輪廓線條畫僵直了,去掉了那個女子膚色*上的紅潤或體態(tài)上的輕盈,還把目光畫得-陰-郁黯淡,把這些形象與我記憶中歷歷在目的形象相比之下,我不喜歡的還是最近看到的。就象我們拒絕一位朋友讓我們在許多照片中挑選的那張,往往覺得那張照得差一些,對每一個人,在他把自己的形象呈現(xiàn)在我面前的時候,我真想對他說:"不,不要這個形象,這上面的您差一些,這不是您。"但我不會冒昧地補充說:"您的鼻子筆挺,很漂亮,可它被弄成象您父親那樣的鷹鉤鼻,我可從來沒見到過您是這模樣的。"實際上,這個新鼻子是他家祖?zhèn)鞯?。簡而言之,時間這位藝術(shù)家"描繪出"所有這些模式,以便使它們?nèi)甲兊媚軌虮嬲J。然而這些模式不盡相同這并非因為它把它們畫美了,而是因為它使它們衰老了。再者,這位藝術(shù)家的工作速度極慢。那張酷似奧黛特的臉就是這樣形成的,我第一次見到貝戈特那天曾在希爾貝特臉上隱隱瞥見它剛剛起筆勾勒輪廓,時間象那些久久保留著某件作品、年復(fù)一年予以補全的畫家,終于把它推進到完美無瑕的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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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有些人甚至頭發(fā)都沒有白。蓋爾芒特的貼身老仆來向他主人稟報的時候就是這樣被我認出來的。粗細不勻的須毛根根豎起在他的臉頰上、頭頂上,依然是紅棕色*的,近乎玫瑰紅色*的,而毋庸置疑,他不會象德·蓋爾芒特公爵夫人那樣給頭發(fā)染個色*。但他也并不因此而顯得年輕一些,我們只是覺得,就象在植物界存在有青苔,地衣及其它那么多種類草木,它們并不因冬天將至而有什么變化。在人類中也存在著這種情況。--作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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