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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我還同另一些與他們截然不同的男人和女人交談過，我很驚訝，這些人過去叫人難以容忍，現(xiàn)在，也許是生活辜負或者滿足了他們的欲|望，從而去除了他們的自負或辛辣，已經(jīng)改掉了差不多所有的缺點。與有錢人聯(lián)姻使你再也沒有必要去爭斗或賣弄，妻子本身的影響，以及漸漸獲得的不是淺薄青年專一信奉的那種價值意識，使他們得以舒松個性*和顯示優(yōu)點。這些人隨著衰老的到來仿佛擁有迥異的人格，就象那些樹木，秋天改變它們的顏色*，仿佛也改變了它們的本質(zhì)。衰老的本質(zhì)在他們身上真正地表現(xiàn)出來了，然而是作為精神上的事物表現(xiàn)出來的，在另一些人身上它更多地表現(xiàn)在物質(zhì)方面，它使他們完全變了樣（如阿巴雄夫人），使我仿佛感到又生疏又熟識。之所以生疏，是因為對于那就是她我不可能懷疑，可我又不由自主地，在答禮的時候流露出心里在活動，這種活動使我在三、四個人（阿巴雄夫人不在其中）之間猶豫不決，要知道我該向哪一位答禮，再者，我表現(xiàn)出十分熱情，這大概也會使對方感到驚訝，因為我心中懷疑，所以害怕如果對方曾是一位知己女友，我的態(tài)度會顯得過份冷淡，我用熱情的握手和微笑來補償目光中的躊躇。可是，在另一方面，她的新外表又并不使我感到陌生。在我這一生中，我常常在一些上了年紀(jì)的胖婦人身上見識過這個外表，只是當(dāng)時我沒有想到她們在許多年以前曾經(jīng)象阿巴雄夫人這樣。這個外表和我以前認識她的那個形象之間存在著那么大的區(qū)別，竟可以說她象童話國中的人物，早已被判定首先以少女的形象出現(xiàn)，接著是婚后發(fā)福的胖女人，很快還無疑將變成顫顫巍巍的駝背老太婆重新顯身。她仿佛就象一名笨拙的游泳者，遠遠地已經(jīng)看到陸地，艱難地劃動著正把她淹沒的時間的波濤。然而，漸漸地，我仗著凝望她那神色*猶豫的面容、象記不住往昔形象的不忠實的記憶那樣變幻不定的面容，使出一些諸如去掉歲月加在她臉上的四方形、六角形之類的小手段，終于在這張臉上重又找到某種東西。況且混和在女人臉上的并非只有幾何圖形。在德·蓋爾芒特公爵夫人雖說依然那么相象、卻已如牛軋?zhí)悄菢悠礈惗傻哪樕希艺J出的卻是一片銅銹痕跡、一小塊玫瑰色*的碎貝殼，一個難以說清楚的腫塊，比一只槲寄生球小，沒有一顆玻璃珠子透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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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些男人走路一瘸一拐，我們很清楚那不是由一場車禍造成的，是他們遭到衰老的初次打擊，就象俗話說的，他們一只腳已經(jīng)跨進了墳?zāi)?。有些女人已處于半癱瘓狀態(tài)，仿佛她們的裙裾已掛住在墓穴石上，再也不可能從墳?zāi)拱腴_半合的縫隙中完全抽出來了，她們低垂著腦袋，佝僂著身子，已經(jīng)挺不起來，那彎成弓形的身子在最后倒下之前仿佛還占據(jù)著介于生死之間的位置。沒有任何力量能夠抵御住這條帶著她們離去的拋物線的運動，而一旦她們想站起身來，她們便顫抖，她們那雙手什么都抓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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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些人的臉在他們風(fēng)帽型的白發(fā)底下已經(jīng)僵硬，眼皮象快死的人那樣膠合在一起，他們的嘴皮還不住地哆哆嗦嗦，仿佛臨終者在喃喃地作著祈禱。一張線條沒什么變化的臉，只要白發(fā)取代了黑發(fā)、金發(fā)，便足以使它變成了另一張臉。劇團服裝師們就知道，只要有一頂撲上粉的假發(fā)便能綽綽有余地偽裝一個人，使他變得認不出來。德·蓋爾芒特夫人在她表姊妹的樓下包廂里的那天，我曾在康布爾梅夫人的包廂里見到過當(dāng)時還是中尉的青年侯爵博澤讓。這位爵爺?shù)奈骞偈冀K還是端正得無懈可擊，比端正還端正，動脈硬化癥的生理僵直更夸大了這位花花公子臉相上毫無表情的直線感，并且賦予這臉部輪廓以紋絲不動導(dǎo)致的幾近怪誕的極大的明晰度，在曼坦那①或米開朗琪羅的作品習(xí)作中才有的那種明晰度。他的臉色*，過去是輕佻的紅潤，現(xiàn)在是威嚴(yán)的蒼白。銀白色*的須發(fā)，微微豐腴的身軀，督治的莊重豐彩，直至昏昏欲睡的倦容，這一切通力協(xié)作，給人以預(yù)示著將位極人臣的新的印象。原來呈矩形的金黃|色*胡子被同樣大小的矩形白胡子所取代，使他產(chǎn)生了如此完美的變化，以至我在看到這位我認識的過去的少尉已經(jīng)有五條杠杠的時候，首先想到要向他祝賀的不是他已晉升為上校，而是他確實有上校風(fēng)度，仿佛他為了化妝成上校，從他當(dāng)過高級軍官的老父那里借來了軍服和嚴(yán)肅、憂郁的神色*。在另一個人身上，雖說金黃|色*的胡子也被白胡子所取代，由于面容依然紅潤、年輕、掛著可掬的微笑，這只能使他顯得更加紅光滿面，更加積極活潑，使兩眼增添光彩，給這位童顏鶴發(fā)的社交界紳士以才高八斗的神態(tài)。白發(fā)和其它一些因素所完成的改造，尤其是在女性*身上完成的改造，如果只是顏色*的變化，對我的吸引力絕不會有那么大，那無非是看上去悅目罷了，令我心靈上不安的是人的變化。實際上，"認出"某人，甚至就是在沒能把他認出來后對他的鑒別，這是對同一個名稱下的兩件矛盾的東西進行思索這是要我們承認曾經(jīng)在這里的、我們記起來的那個人已不復(fù)存在，而現(xiàn)在在這里的是一個我們并不認識的人；這是需要我們?nèi)ニ妓饕粋€與死亡之謎幾乎同樣地令人心神不安的奧秘，而且它還仿佛是死亡的序曲和通報人。因為這些變化，我知道它們意味著什么，它們是什么的前奏。所以，在婦女身上，這種頭發(fā)的白色*和其它那么多的變化聯(lián)結(jié)在一起會給人以深刻的印象。有人對我提到一個名字，我愣住了，因為我想到這個名字既指我以前認識的那位跳華爾茲舞的金發(fā)女郎，又指步履沉沓地從我身邊走過的這位臃腫的白發(fā)婦人。除了她臉上那點兒玫瑰紅色*，這個名字恐怕是在這兩個女人之間僅剩的共同之處了，她們（我記憶中的她和在這次蓋爾芒特府的下午聚會上的她）之間的差別比一出戲中的天真少女和老太太之間的差別還要大。生活要做到給華爾茲女郎這具粗劣的軀體，要做到象調(diào)節(jié)節(jié)拍器一樣減緩她多有不便的行動，就做到靠那么一小塊也許是唯一的共有領(lǐng)地。就靠這張肯定變得更寬大、但從年輕時代起就已長著點點紅斑的臉頰，要做到用那大腹便便的老元帥取代體態(tài)輕盈的金發(fā)女郎；生活必須完成的破壞和重建更多于用一個圓拱頂代替箭頂，因為諸如此類的工程不是實施在沒有生命的物質(zhì)上，而是在只能難以覺察地變化著的肌膚肉體上，存在于現(xiàn)時呈現(xiàn)在我眼前的這個形象和我記憶中的那個人之間的驚人對比把記憶中的那個人推向比遙遠還遙遠的過去，使他幾乎成了假的一般上面。我們難以把這兩個外形合而為一，也難以想象用同一個名字命名兩個不同的人；就象難以想象一個死人曾經(jīng)活過，或者一個曾活龍活現(xiàn)的人今天死了一樣，這同想象一個曾年輕的女人成了老太婆幾乎一樣地困難，屬同一類型的困難（因為青春的毀滅、一個充滿活力和體態(tài)輕柔的人的摧殘已經(jīng)是第一次死亡）。因為這個與少女的形象既相并列、又似拼命排斥的老太婆的形象甚至?xí)鼓阌X得那就象一場夢，老太婆、少女、接著又是老太婆輪番出現(xiàn)在夢中，我們難以相信這一個竟曾經(jīng)是那一個，而構(gòu)成那一個的物質(zhì)還是她自己，她沒有躲避到別的地方去，全虧時間靈巧的操作，那一個變成了這一個，這是同一種物質(zhì)，沒有離開同一具軀體。如不是有這同一個名字的標(biāo)志，如非朋友們作出肯定的證明的話（而為這個證明依據(jù)的唯有一個似確有之的外表，過去狹窄地擠在金色*發(fā)綹之間，現(xiàn)在展示在白雪覆蓋下的艷如桃花的雙頰），我們是不會相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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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侔驳铝摇ぢ鼓牵?431-1506），意大利畫家、雕刻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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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者，也就象白雪之對于山峰那樣，頭發(fā)的灰白深淺基本上就是已經(jīng)歷歲月的一個深度信號，那些山峰，看上去雖說似在同一條線上，卻在峰巔積雪的白色*深淺上反映出它們的海拔高度。不過這也并非對誰都百試百驗的，尤其對婦女。例如德·蓋爾芒特親王夫人的發(fā)綹，當(dāng)它們是灰色*的時候，它們閃爍著絲綢般的光澤，象銀子箍著她凸出的前額，隨著它們變成白色*，它們變得象羊毛和麻腳那樣地暗濁，仿佛由于這個緣故，它們成了灰色*的，象被弄臟的雪，失去了它的光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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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至于臉部輪廓已經(jīng)變了的老頭，他們則竭力保留被視作瞬息姿態(tài)的短暫易逝的表情，讓它常駐在自己臉上，他們憑藉這類表情，或者盡量利用外表上的優(yōu)勢，或者竭力掩飾某個缺陷，他們看上去就象最終地變成了暫時不變的自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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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有這些人全都用了那么多時間來完成他們的喬裝改扮，致使與他們生活在一起的人們往往看不出他們的變化。甚至他們往往還能獲得一個特許的期限，在這相當(dāng)長的期限里能依然故我不變。但期限一過，被推遲的變化會進行得比較快?？傊?，這種喬裝打扮不可避免。我以前一直沒有發(fā)現(xiàn)過在X夫人和她母親之間有絲毫相象之處，我認識她母親時老人家已屬高齡，彎腰駝背看上去象個小個子土耳其人。而X夫人我早就認識了，她長得嫵媚迷人、亭亭玉立，而且她一直是這么姣好，很久很久，太久太久了，因為，她好象是個不應(yīng)該在夜幕降落前忘了穿上土耳其婦女服飾的人，她行動得太遲了，于是她急急忙忙，幾乎是在轉(zhuǎn)瞬之間變得彎腰駝背，忠實地復(fù)制出從前由她母親擁有的土耳其婆婆的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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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在那里碰上的一位老同學(xué)，從前，曾有十年時間我倆幾乎天天見面。有人愿意給我們重新作一番介紹。于是我朝他走去，他對我說："那么多年過去了，我真感到高興。"我卻感到十分驚訝！我十分清楚地認出了他的嗓音，可這個聲音卻象是從一架改裝的留聲機里發(fā)出來的，因為，如果說那確是我朋友的聲音，它卻出自一個花白頭發(fā)的胖子之口，我不認識他。因此從這時起，我便覺得那肯定是人為地通過機械手段把我老同學(xué)的聲音裝到了這個貌不驚人的胖老頭兒身上。然而，我很清楚他就是我那老同學(xué)：給久違的我倆引見的那個人一點也不象個愛開玩笑的騙子。老同學(xué)說我老樣子沒怎么變，我明白他言下之意是他也沒變。這時，我更細細地端詳他?？偠灾?，除了他長胖了許多，在不少地方他還是那副模樣。然而我不能理解，那怎么會是他。于是我竭力回憶。他年輕的時候有一雙湛藍湛藍的眼睛，眼神總帶著笑意。永遠變幻不定，仿佛是在尋找某樣我不曾想到的東西，肯定是十分客觀的東西，也許就是真實，還帶點兒嬉鬧，帶著對他家的朋友們游移不定的尊敬，在永恒的不肯定中追求的真實。而在成為有影響、有能力、專橫獨斷的政治家后，這雙其實并沒有找到它們尋覓的東西的藍眼睛固定不動了，這便賦予它們一種尖銳的目光，眉頭總是緊鎖著。從而，歡快、隨和、天真無邪的表情變成了一副奸詐圓滑的神態(tài)。我覺得，這肯定是另一個人了，恰在此時，我突然聽到他因為我說到某一事物而發(fā)出一陣大笑，他從前的那種狂笑，與永遠快樂的變幻不定的目光同時出現(xiàn)的那種笑。音樂迷們覺得，Z的樂曲經(jīng)X改變成管弦樂后，味兒截然不同了。這是一般人體察不出的細微區(qū)別，然而，在雖說有些歪斜、卻削得尖尖的藍鉛筆似的天穹下，孩子克制著的狂笑比改編管弦樂的不同的涵義更多。笑聲戛然而止。我真想辨認出我的朋友，然而，象在《奧德賽》里撲向他死去的母親的于利斯，象力求獲得能證明幽靈存在的答復(fù)而徒勞無功的招魂巫師，象電氣展覽會上的參觀者，難以相信留聲機里放出來的沒有變質(zhì)的聲音還是由某個人自發(fā)地發(fā)出來的，我不再費勁去辨認我的朋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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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我們還應(yīng)作出這種保留，對某些人來說，時間本身的節(jié)拍可以加快或者減緩。那是在四、五年以前，我曾在街上偶爾遇見圣菲亞克爾子爵夫人（蓋爾芒特的朋友的兒媳）。她那美如雕象的容貌仿佛是她青春永在的保證。況且，她還正當(dāng)妙齡?？晌乙舱J不出她來了，盡管她頻頻含笑，一再問候，她成了個容顏破殘不堪的婦人，臉部線條已無法修復(fù)。那是因為三年來她服用可卡因和麻醉品所致。她的雙眸深深地陷在一圈黑影里，帶著幾近于驚慌不安的神色*。她的嘴巴怪模怪樣地綻裂著，掛著一絲強笑。有人對我說，她成年累月不離開她的床或躺椅，只是為了參加這次聚會才起身。就這樣，時間也有快車和專列，它們迅速馳往早熟的衰老。然而，在與此平行的道上還行駛著回頭列車，開得幾乎一樣地快。我把古希福先生當(dāng)成了他的兒子，因為他看上去很年輕（他大概已年過半百，卻象個不到三十歲的人）。他遇上了一位聰明的醫(yī)生，禁絕了酒和鹽；他回到了三十歲，那天看上去連三十歲都不到。那是因為，即在那天早上他去理了發(f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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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奇怪的是，衰老在它的種種表現(xiàn)方式中似乎還考慮某些社會習(xí)俗。有些大領(lǐng)主，他們老穿著最普通的羊毛織物、戴著舊草帽，這是連小資產(chǎn)者都不愿穿戴的衣物，他們與生活在他們周圍的園丁、農(nóng)夫以同樣的方式衰老。褐色*的斑點爬上他們的臉頰，他們的面容泛黃，象一本書似地顏色*越來越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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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還想到所有沒來這里的人，因為他們來不了，他們的秘書意圖造成他們尚且活著的假象，不時給親王夫人，給幾年來不再起床的茍延殘喘的病人們發(fā)一封表示歉意的電報。那些垂危的人，不再移動半步，就算是處于帶著旅游者的好奇或朝圣者的虔信而來的客人們無聊的陪伴下，他們依舊閉著眼睛，捏著念珠，微微掀起已經(jīng)成了殮尸布的被單，就象死者臥象，橫陳在他們的幕石上，病痛鏤刻著大理石般慘白僵硬的軀體，力透膏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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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況且，那些特性*，我能認為它們也在消亡嗎？在時間長河中的某個特定時刻，我總把我們的個人視作珊瑚骨，上面的眼睛，雖說與其它器官相協(xié)同，卻又有它的獨立性*，如果吹過一?；覊m，不用理智的指揮它就會瞇起來，更有甚者，帶著寄生蟲隱患的腸子，它在理智不知道的情況下感染發(fā)炎，然而，在生命的持續(xù)過程中，我還把這個人視作是一連串的我，它們并列但又各有千秋，它們一批接一批地死亡，或者互相交替輪換，就象在貢布雷，當(dāng)夜晚來臨的時候一個接一個輪番出現(xiàn)在我眼前的那些人，然而，我也發(fā)現(xiàn)那些道德品性*細胞，它們組成一個人，又比這個人更能持久。我看到蓋爾芒特家族的缺點和勇氣再現(xiàn)在圣盧身上，就象圣盧自己的怪癖和性*格上的短處，就象斯萬猶太化的特性*。我還能在布洛克身上看到這一點。他喪父已有數(shù)年，當(dāng)時我給他去信，他一開始沒有答復(fù)我，因為除了存在于一般猶太人家庭里的深重的柔情外，他還認為他父親遠遠地凌駕于旁人之上，這種想法使他的孝心帶上迷信崇拜的形式。他承受不了喪父之痛，不得不住進一家療養(yǎng)院，呆了將近一年。他對我的唁慰作答時，那口氣既由衷地真摯，又近乎高傲，他認定我值得人們羨慕，因為我曾接近過那位高人，他真愿意把那位高人的二馬力汽車獻給哪家博物館。而當(dāng)年在他家的飯桌旁激起老布洛克對尼西姆·貝爾納的憤怒，也就是現(xiàn)在激起小布洛克對他岳丈的憤怒。他也一樣，會在吃飯的時候拂袖而起。猶如在聽人議論戈達爾·布里肖和那么多其他人的時候我所曾感到的，通過文化和習(xí)俗在整個空間跨度中傳播的只有一個波動，同樣的說話、思維方式，在整個時間從頭至尾的持續(xù)過程中，就象海底涌浪，從各種年齡的深度，穿過重疊的數(shù)代人，掀起同樣的憤怒，同樣的悲哀、同樣的勇氣、同樣的怪癖，從同一組好幾個人身上截取的每個剖面都顯現(xiàn)出象同一幅圖畫的重復(fù)，仿佛投射在先后相連的屏幕上的影子，盡管它往往比使布洛克和他岳丈、老布洛克和尼西姆·貝爾納和另一些我不認識的人以同樣方式爭斗吵鬧的圖畫涵義更豐富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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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些人，我雖然知道他們與另一些人有親緣關(guān)系，卻從來沒去想過他們之間會有什么共同特點。在欣賞變成白發(fā)隱士的勒格朗丹時，我恍然大悟，可以說我懷著動物學(xué)家般滿意的心情，在他扁平的臉頰上發(fā)現(xiàn)他年輕的外甥萊奧諾爾·德·康布爾梅的面頰結(jié)構(gòu)，外甥的模樣看上去其實一點都不象舅舅。在這第一個共同特點上我又增添了第二個，我在萊奧諾爾·德·康布爾梅身上以前沒有注意到的，接看又是幾點。它們?nèi)疾皇俏移饺赵谒贻p的綜合體上看到的，就這樣我很快便獲得了他的一幅更為真實，更為深刻的漫畫象，而且活脫地象他?，F(xiàn)在，倒是他的舅父反而象是出于好玩裝扮成老頭的小康布爾梅，實際上有朝一日他真會變成這樣的老頭，所以他已不盡然是過去的年輕人所變來的，而且還是今日的年輕人將要變成的模樣，這一點十分有力地給予我時間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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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dāng)即使青春已逝，至少還余留秀色*的容貌從女子身上消失后，她們也曾尋求是否能用現(xiàn)剩的面容構(gòu)成一個新人。她們移動自己臉上即便不是重心、至少也是透視中心的位置，圍繞這個中心按另一種特色*組成面部輪廓，從五十歲開始她們具有另一種豐韻，好似有人到了晚年還改行更業(yè)，或者象一塊不能再生產(chǎn)葡萄而種上甜菜的土地。就在這新的容顏上煥發(fā)出又一次青春。唯有絕色*或奇丑無比的女子不適于這種變化。前者如大理石已最終地雕琢定型，我們沒有辦法改變大理石，她們會象雕塑一般碎為細片、香消玉殞。后者，臉上有些畸變的女子倒比美女人略勝一籌。首先，只有她們才能一下子就被我們認出來，我們知道全巴黎再也找不到長成這模樣的嘴巴了，就在這次我已誰都認不出來的聚會上，那張嘴巴使我認出了她們。其次，她們看上去似乎并不見老。衰老是某種屬于人類所有的東西，她們是怪物，仿佛不會比鯨有更大的"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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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些男子女士似乎并沒有衰老，他們的身材還是那么苗條，他們的臉相還是那么年輕。然而，如果我們?yōu)榱撕猛麄冋f話與那張皮膚光滑、輪廓細膩的臉湊得近近的，這時它就會原形畢露，就象把一片腐殖土、一滴水或一滴血放在顯微鏡下以后所出現(xiàn)的情況那樣。這時，我會在我原來以為光滑潔凈的皮膚上看到許許多多脂肪斑，令人惡心。臉部線條也經(jīng)不起這么放大了細看。鼻梁線近看是斷了的，變得成了圓形，同面頰一樣受到脂肪性*圓斑的侵蝕。兩眼近看時可見它們陷進腫起的眼囊里，破壞了目前的面容和我們以為辨認出來了的從前的面容之間的相象之處。因此，對這些客人而言，他們遠看年輕，他們的年齡隨著臉龐的放大和使用不同距離的鏡頭進行觀察的可能性*而遞增。它依然取決于旁觀者，他需要站好觀察那些臉面的位置，需要運用那種用于遠看、象眼鏡商為老視患者選擇的鏡片那樣能縮小物體的目光進行觀察。對這些臉面而言，衰老猶如纖毛蟲在水滴中的存在，在觀察者看來，它與其說是由年歲的累進，不如說是由刻度等級的遞增帶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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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婦女們竭力希望保住與她們的魅力中最富有個性*的東西的聯(lián)系，然而，構(gòu)成她們面貌的新物質(zhì)卻不再與之適應(yīng)①。想到在一張臉的山丘起伏中完成如此徹底的革命之前流逝的那幾個時期，看到沿著鼻梁出現(xiàn)了何等程度的侵蝕，在臉頰的邊沿形成何等厚實的沖積層，用它們不透明的耐熱塊壘圍起整個臉部，我們害怕了。①而那些金發(fā)舞女，戴上白色*的假發(fā)套以后，往往不只是把她們從前并不認識的公爵夫人的友誼據(jù)為己有。然而，由于她們以前除了跳舞什么都不干，藝術(shù)也便把她們改動成優(yōu)雅的化身，并且就象十七世紀(jì)的名婦淑媛出家修道成風(fēng)，她們居住的套房則掛滿立體派的繪畫作品，一位立體派畫家只為她們作畫，而她們也只是為他而生活。--作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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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些婦女無疑還是很可以辨認的，相貌幾乎還是以前那個樣子，她們仿佛就是為了適當(dāng)?shù)嘏c節(jié)氣協(xié)調(diào)一致才戴上了灰色*頭發(fā)，這是她們秋季的飾物。但是對另外一些女人，同樣也是對某些男人來說，變化是那么徹頭徹尾，身份已無法查明--例如在我們記憶中的一個皮膚黝黑、生活放蕩的人和我們眼前的這個老修道士之間 --以致這種不可思議的變化令人想到的東西竟至比演員的演技、仍以弗雷戈里為代表的某些絕妙的啞劇演技令人想到的還多。當(dāng)老婦人明白賦予她魅力的那種難以形容的憂郁的淡淡一笑已不可能再輻射到衰老敷貼在她臉上的石膏面模上的時候，她真想大哭一場。接著，她驀然喪失取悅于人的勇氣，覺得比較聰明的辦法還是降心相從，她把它用作戲劇面具，以博取一笑。然而，幾乎所有的婦女都在努力不懈地向年齡作斗爭，把她們?nèi)蓊伒膶氳b伸向夕陽般離去的娟娟風(fēng)致，極想保住那最后的幾抹余暉。為了做到這一點，有些婦女力求使面容平整，擴大白色*的表面，放棄使用遭受威脅的動人的酒窩和已失去一半魅力的淘氣的嫣然一笑。至于另有一些女人，當(dāng)她們發(fā)覺花容月貌已最終地消殞，并且不得不象演員借助朗誦藝術(shù)補償嗓音的損失那樣，借用表情來抵擋一陣的時候，她們便死抱住噘嘴、憨態(tài)、迷惘的眼神、有時還有淺淺一笑不放，這種笑由于肌肉已不再聽話、不能相配合，使她們看上去卻似在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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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況且，即使是在只出現(xiàn)了輕微變化，如胡髭白了等等的男子的身上，我們感到，這種變化也不能肯定就是物質(zhì)的，那就象在我們與他們之間隔著有色*霧障，使他們的面部外表發(fā)生變化的彩繪玻璃，尤其是在玻璃里攙入了能使圖象模糊不清的材料，這種玻璃說明，它使我們得以看到的"與實物一般大小的"形象實際上在離我們很遠很遠的地方，這種距離，當(dāng)然，不同于空間距離，但是，我們感到，他們，從另一頭，仿佛從大海的彼岸，他們也很難認出我們，就象我們認不出他們一樣，也許只有福什維爾夫人，身子里仿佛注射了某種液體或石蠟，既使她的皮膚鼓了起來，又使她變化不得，看上去就象以前的一只雞婆，被永久地"制成了標(biāo)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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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們從人們還會是老樣子沒變的概念出發(fā)會覺得他們老了。然而，一旦作為我們出發(fā)點的概念是他們老了，當(dāng)我們重逢的時候，我們就不會覺得他們的情況如此不妙了。對奧黛特來說，事情還不止于此；人們一旦知道她的年齡便會預(yù)期這是個老婆子了，可她的外貌卻象是對時間法則的一個挑戰(zhàn)，比鐳的貯存對自然法則的挑戰(zhàn)更顯得神奇，如果說一開始我沒有認出她來，那倒不是她變了，而是因為她沒有變化。一個小時以來，我了解到時間會在人們身上添加什么新的東西，以及如果想按我從前認識的那個樣子認出他們，應(yīng)該從他們身上去掉些什么東西?，F(xiàn)在，我就在急急進行著這種計算。我在原來的奧黛特身上添加流逝的歲月數(shù)，我得到的結(jié)果不可能是站在我面前的這個女人，這恰恰是因為眼前的這個與從前的那個十分相象，脂粉和染料起了多大的作用呢？她看上去就象是一八七八年博覽會（她肯定曾是當(dāng)時那個博覽會上最不可思議的奇觀，尤其是如果當(dāng)時她已有了今天這么大的年齡的話），機動胖娃娃有點蓬松的發(fā)髻下一張永遠驚訝的玩具娃娃臉，平直的金發(fā)上壓一頂也是扁平的草帽，她是到一場年終歌舞匯演上來演播她的一八七八年博覽會的歌曲，然而是由一位不老的徐娘為代表的一八七八年的博覽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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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我們身旁還過去一位布朗熱時代之前的部長，現(xiàn)在他又重新從政。他一邊走一邊遠遠地向婦女們投去抖抖顫顫的微笑。然而，就象被禁錮在無數(shù)過去的鎖鏈之中，就象被一只無形的手撥動的小小的幽靈，他的個頭矮了，內(nèi)涵發(fā)生了變化，看上去象是用浮石雕琢的他本人的縮小象。這位在圣日耳曼區(qū)得到善遇的原議長曾是刑事訴究的對象，為上流社會和平民所不齒。然而，幸虧組成上流社會和平民的個人有所更新，以及在繼續(xù)存在的個人心中，好惡、甚至記憶也都有所更新，他這件事已經(jīng)沒人知道，他得到了贊譽?？梢姡⒉淮嬖诙啻蟮?、我們不能輕松地熬過去的屈辱，因為我們知道，幾年以后，我們被埋葬的錯誤將成為一種看不見的塵埃，塵埃上將有笑容可掬的和平在微笑，開滿大自然的鮮花。暫時沾上污點的個人，通過時間的平衡作用，被固定在兩個新的社會階層之間，這兩個階層的人們對他將只有尊重和欽佩，他盡可懶洋洋地躺在他們上頭。只是這項工作須由時間來完成。而在他遇到麻煩的時候，什么也不能給予他安慰，當(dāng)初他走上囚車的時候，對面的那位年輕的送奶女就聽到朝他揮舞拳頭的人群罵他"tan官污吏"，她不會從時間的角度看待事物，不知道晨報頂禮膜拜的人們還曾有過被貶得一文不值的時候，她不知道此時快進大牢的那個人也許由于想到了她才不會說那些能低三下四、贏取同情的話語。有一天，這個人將得到新聞界的頌揚。被公爵夫人們奉為上賓。時間同樣也使家庭爭執(zhí)變成遙遠的事情。在德·蓋爾芒特親王夫人那里人們看到一對伉儷，這夫妻倆有兩位叔伯輩親人現(xiàn)在已經(jīng)過世，生前鬧得互相打嘴巴還嫌不過癮，這一個為了進一步羞辱那一個，把自己的看門人和膳食總管作為決斗證人派到對方那里去，認為請上流社會的人出面太抬舉了他。然而這些羅嗦事沉睡在三十年前的報紙里，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人知道了。而德·蓋爾芒特親王夫人的客廳就象這樣鮮花滿堂、燈火輝煌、健忘得象一座平靜的墳?zāi)埂r間不僅在那里化解舊時人物，使干戈有可能化為玉帛，還在那里建立起了新的組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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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們回頭再來看看那個政界要人，盡管他的體質(zhì)與他在民眾中表現(xiàn)出來的道德觀念一樣發(fā)生了深刻的變化，一句話，盡管他自出任議長之后已過去了那么多年，他還是又當(dāng)上了新內(nèi)閣的成員，內(nèi)閣總理給了他一個部長的官職。這有點兒象那些劇院經(jīng)理，總還是相信他們從前的女朋友，讓她出來擔(dān)任角色*，盡管她退隱已久，他們?nèi)匀徽J為她比年輕姑娘們更能細膩地扮演好這個角色*，況且他們知道她眼下經(jīng)濟狀況欠佳。而她，都快八十歲的人了，卻能向觀眾展現(xiàn)出她幾乎完好無損的才氣，以及生命在繼續(xù)，嗣后令人感到驚詫，竟能看到生命在死亡前幾天的這種繼續(x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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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德·福什維爾夫人的情況則相反，那是何等樣的奇跡，甚至用越活越年輕這句話都不足以說明問題，而應(yīng)說她帶著胭脂紅，帶著雀斑二度開花。她甚至于可被看作一八七八年博覽會的化身，即使放在今天的花木展覽上，她也堪稱珍品和尤物。此外，對我而言，她并不象在說："我是一八七八年博覽會，"倒象是說："我是一八九二年的槐樹路。"仿佛她仍然走在那條路上。況且，恰恰因為她沒什么變化，竟至她不大象在生活著。她看起來象一朵只開花不結(jié)籽的玫瑰。我向她問好，她在我臉上尋找了一陣子我的名字，好象學(xué)生想在考官臉上尋找他本該更容易地在自己腦子里找到的答案。我自報家門，當(dāng)即，似乎就因為這具有咒語魔力的姓氏，我失去了無疑是年齡賦予的野草莓樹或袋鼠的外表。她認出了我，開始用她那十分特別的嗓門對我說話，那些曾在小劇院為她鼓掌捧場的人，當(dāng)他們收到夢寐以求的邀請，與她"去城里"共進午餐的時候，在整個談話中，他們因為她的每句話里重又聽到這個嗓音而神魂顛倒了。這嗓音還是那么娓娓動聽，無謂地?zé)崆檠笠?，還帶點英國腔。然而，和她那雙似是從遙遠的海岸邊望著我的眼睛一樣，她的聲音還顯得凄涼、幾近哀怨，象《奧德賽》里死者的呼喚。奧黛特真可以再登臺演出。我恭維她年輕。她對我說："您真好，my dear①，謝謝，"而由于她哪怕是一番真情實意，都難免帶著為她所以為的優(yōu)雅風(fēng)度而憂郁的神情，她一而再，再而三地說："多謝，多謝。"而我，過去就為了能看上她一眼，從那么遠的地方趕去森林公園，第一次在她家聽到她吐出口的詞句樂得如聞天籟，我現(xiàn)在竟覺得在她身邊度過的每一分鐘都沒完沒了地難熬，因為我實在不知道該對她說些什么。我一邊離去，一邊想到希爾貝特說的"您把我當(dāng)成我的母親了"，這句話不僅千真萬確，而且，它只會使當(dāng)女兒的感到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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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英語：我親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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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況且，并不只是在這個女兒身上才出現(xiàn)至今在她臉上還看不出來的遺傳外貌，就象藏匿在一粒種子內(nèi)的那些部分，我們還難以揣測它們有朝一日破殼而出的時候會是什么樣子。就這樣，母親的鷹鉤鼻要到這個或那個女兒年近半百時才在她臉上表現(xiàn)出來，改變迄今尚筆挺的完美的鼻子形狀。在另一個、銀行家的女兒身上，那女花匠般紅撲撲的臉色*變成紅棕色*、銅色*、帶上她父親擺弄很多的黃金的色*澤。有些人甚至到最后變得象他們居住的地段，在他們身上帶有如拱廊街、林園大道、香榭麗舍大街的映象類的東西。然而，他們首先再現(xiàn)的還是他們父母的外貌輪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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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唉，她不會總是這副樣子的。不到三年以后，我在希爾貝特主持的一次晚會上又見到了她，她還沒成個老糊涂，只是有些衰弱，變得已經(jīng)不會用固定不動的面具掩飾自己的思想（說思想已言過其實）、自己的感受，她晃著腦袋，閉著嘴唇，每感覺到些什么便搖動肩膀，象個醉漢、孩子，或者象有些一旦靈感上來便在人群中構(gòu)思起來，他一邊挽著一位感到詫異的夫人走向餐桌，一邊皺眉蹙額，噘起嘴巴。福什維爾夫人的那些感覺--除了其中之一正是使她身臨這次聚會的對她愛女的慈母之心，為女兒能組織起這么一次熱鬧的晚會所感到的自豪，對自己已不能有所作為的哀怨也沖不掉的當(dāng)母親的自豪--她的那些感覺并不愉快，它們只是在指揮一場防守，孩子般膽小怕事的防守，經(jīng)久不懈地抵御人們橫加到她頭上的凌辱。人們就聽到這樣的話："不知道福什維爾夫人還能不能認出我來，也許我還得請人幫我介紹一下。""??！這您倒是大可不必的，"答話的人扯直嗓門嚷嚷，并不考慮（或者并不擔(dān)心）希爾貝特的母親聽得一清二楚："認出來也沒什么意思。還想她能給您帶來什么樂趣！讓她靠邊兒呆著吧。再說她也有點兒老糊涂了。"福什維爾夫人用她那雙美麗不減當(dāng)年的眼睛朝那二位出言不遜的客人瞟去，接著馬上又收回這道目光，唯恐有失禮之處，然而，這種無禮冒犯畢竟使她心煩意亂，她壓抑下微弱無力的怒火，只見她搖著頭，胸脯一起一伏，她朝另一個同樣也不大禮貌的來客投去一瞥，并不感到大驚小怪。其實，幾天以來她一直感到自己的身體很不舒服，她曾隱晦地暗示她女兒希望推遲舉行這次聚會，可她女兒反對。福什維爾夫人并不因此就不喜歡這次聚會，每進來一位公爵夫人，對新府邸的眾口贊譽之詞，都使她的心洋溢著歡樂，而當(dāng)?shù)隆に_布朗侯爵夫人到來的時候，這位當(dāng)時最高社會階層都那么難以請到的貴婦能親臨使福什維爾夫人感到自己是個有遠見卓識的好母親，感到自己當(dāng)母親的責(zé)任已經(jīng)盡到。又有一些喜歡挖苦的客人引得她往那兒瞧和自言自語，如果說借手勢表達的無聲語言也算是在說話的話，她依然那么美，還變得極其憐恤他人，這是她從來都不曾有過的，這個曾負過斯萬和眾人的女子，現(xiàn)在是天下人負她了；而她則變得那么軟弱，甚至都已不敢抵御眾人的攻訐，各人的角色*顛倒了。不久，她還將抵御不住死亡的襲擊。不過，這是后話，讓我們且回到三年前，也就是上面述及的德·蓋爾芒特親王夫人府的這次下午聚會上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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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好不容易才認出我的老同學(xué)布洛克，況且，他現(xiàn)在不僅用了化名，而且用上了雅克·迪·羅西埃這個名字，還真得擁有我外祖父的嗅覺才能辨認出其中希布倫"緩緩的谷地"和被我這位朋友最終地砍斷了的"以色*列的山脈"。瀟灑的英國風(fēng)度確實完全徹底地改變了他的面容，鏟平了能被去掉的一切。過去卷曲的頭發(fā)被梳得直直的，中間開一條頭路，油光可鑒。他的鼻子仍然那么又紅又大，倒象是長期患感冒形成的腫脹，足以說明他慢條斯理地說出那些的發(fā)音相適應(yīng)的嗓門，從前的齆鼻聲說話時帶著傲視天下的調(diào)門兒，與他紅得發(fā)亮的鼻翼相得益彰。幸虧有這種發(fā)型，幸虧剃去了唇髭，還有這典型的優(yōu)雅風(fēng)度和毅力，那只猶太鼻子消失不見了，就象一個駝子經(jīng)妥善打扮身子后仿佛都挺直了。然而，布洛克一出現(xiàn)，他面部表情的涵義首先因為那碩大無朋的單片眼鏡發(fā)生了變化。單片眼鏡給他的面容帶來的那部分機械組合免去了它一張人的臉皮不得不承受的全部艱難職責(zé)，讓人覺得美，向人表示才智、與人為善和盡心盡力的職責(zé)。僅僅是這架單片眼鏡在布洛克臉上的存在先就免去了對它漂不漂亮的考慮，就象在商店里，面對著被售貨員說成"這是新潮"英國貨的時候你再也不敢懷疑它是不是稱你的心意一樣。另一方面，他穩(wěn)穩(wěn)地舉著那單片眼鏡，擺出一副高傲、冷漠和舒坦的架勢，好象那鏡片是豪華型汽車的車窗玻璃，為了使他的面容與那平直的頭發(fā)、單片眼鏡協(xié)調(diào)一致，他的五官永遠也不會再作出任何表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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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布洛克要我把他介紹給德·蓋爾芒特親王，我覺得這毫無難處，不象第一次在他家參加晚會時我還碰了壁，雖說當(dāng)時碰壁也挺自然，現(xiàn)在我卻覺得這易如反掌，不就是給他介紹一位客人嗎。即使我出乎意外地給他帶去、給他介紹一位未經(jīng)他邀請的客人，我覺得也沒有什么了不起的。那是不是因為即從那遙遠的年代起，我就已經(jīng)變成了一位"?？?，雖說有相當(dāng)一段時期我被這個當(dāng)時我還是個新人的上流社會所"遺忘"呢？或者相反，正因為我不是真正的上流社會人士，一旦拋去膽怯，使他們難以辦到的一切對我已不復(fù)存在了呢？是不是因為那些人漸漸地在我面前拋棄他們矯揉造作的第一外表（常常還有他們的第二外表、第三外表）之后，我感覺到了在親王盛氣凌人的高傲掩蓋下，那種想結(jié)交朋友、甚至結(jié)交他表面裝出不屑一顧的人的富有人情味的深切渴望呢？是不是還因為親王變了？就象所有那些在青年和中年時期曾蠻橫無禮的人，老年給他們帶來了謙和（更何況那些他們陌生的思想、他們不愿就此服輸?shù)某醭雒]之輩，他們早已見過，也知道該如何在身邊接待他們），尤其是倘使還有某種美德或缺陷做他們暮年的添加劑，使他們希望擴大交往，或希望導(dǎo)致政治觀點改變的革命，如使親王轉(zhuǎn)變?yōu)榈吕赘Ｋ古傻哪欠N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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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布洛克找我詢問一些情況，就象當(dāng)年我初進社交界時那樣。我現(xiàn)在還常常打聽某些人的信息，他們是我當(dāng)時在這里認識的，現(xiàn)在已變得遙隔千里、與世無涉，例如在貢布雷的那些人，我常常希望毫發(fā)不爽地"確定其所處境遇"的那些人。然而，對我來說，貢布雷具有與眾不同的形式，不可能與眾相混淆的形式，象一種拼板游戲，使我永遠都無法把它拼入法國版圖。布洛克問我："那么，德·蓋爾芒特親王是不可能對我講點兒有關(guān)斯萬或夏呂斯先生的情況的了？"我曾有很長一段時期模仿他的講話方式，而現(xiàn)在他又常常模仿我的講話方式。"毫無可能。""可他們間的區(qū)別又在于什么地方呢？""真該讓您同他們談一談才好，但這已經(jīng)不可能了，斯萬已經(jīng)作古，夏呂斯先生的情況也好不到哪兒去。不過，不同之處是很大的。"當(dāng)布洛克因為想到那些卓越人物可能是什么樣子的而目光炯炯的時候，我卻在想我夸大了與他們在一起給我的樂趣，歡樂的感覺從來就只有在我孤身一人的時候才會油然而生，真正不同的印象也只存在于我的想象之中。布洛克覺察到這一點了嗎？他對我說："你也許把它給我描述得太好了一些，就象這地方的女主人，德·蓋爾芒特親王夫人，我知道她已不年輕了，可你，反正在還不那么久以前，你還對我說過她天香國色*、絕代無雙。當(dāng)然，我承認她雍容大方，那雙眼睛也確如你所說顧盼迷人，可說到底，我覺得她并不美得象你所說的那樣除卻巫山不是云了。顯然她出身名門，可畢竟……"我不得不告訴他我們說的不是同一個人。德·蓋爾芒特親王夫人實際已經(jīng)亡故，因為德國的失敗而破了產(chǎn)的親王另娶了前維爾迪蘭夫人續(xù)弦。"你弄錯了，我在今年的《哥達》上查過，"布洛克天真地向我供認，"我查到了住在我們目前所在的這座府邸的德·蓋爾芒特親王的有關(guān)介紹，說他以當(dāng)今最隆重的儀式，你等一等，讓我想想，在西多尼亞與出身博家的德·杜拉斯公爵夫人結(jié)秦晉之好。"實際上，維爾迪蘭夫人在她丈夫去世后不久就改嫁破了產(chǎn)的杜拉斯老公爵，這樣她便成了德·0蓋爾芒特親王的表親，老公爵在婚后兩年就死了。這對維爾迪蘭夫人是一個十分重要的過渡，而現(xiàn)在，她又通過第三次婚姻成了德·蓋爾芒特親王夫人，從而在圣日耳曼區(qū)地位顯赫，使貢布雷的那些人大吃一驚。近年來，在維爾迪蘭夫人當(dāng)上德·蓋爾芒特親王夫人之前，鳥街的名婦，古比爾夫人的女兒和薩士拉夫人的干女兒冷嘲熱諷地稱她為"德·杜拉斯公爵夫人"，好象這是維爾迪蘭夫人在舞臺上扮演的一個角色*。社會等級原則甚至愿她作為維爾迪蘭夫人死去，這個封誥，大家認為不可能給予她任何具有上流社會新權(quán)益的封誥，不如說正造成惡劣效果。"引起對她的非議"，這種說法在各個階層都被用在一個偷情女子的身上，在圣日耳曼區(qū)還可以用來指那些發(fā)表著作的婦女，在貢布雷的有產(chǎn)階級中則指"不相稱"地琵琶別抱的女人，從各種意義上解釋的"不相稱"。當(dāng)她嫁給德·蓋爾芒特親王后，有人大概以為那是個假蓋爾芒特，是個騙子。至于我，明知封誥和姓氏都不假，它造成了又一位德·蓋爾芒特夫人的存在，這位夫人與曾使我神魂顛倒、現(xiàn)已不在的那位親王夫人毫無干系，她已經(jīng)是毫無自衛(wèi)能力、任人偷竊的死人，想到此，我感到某種痛苦，就象看到屬赫德維奇親王夫人所有的東西，如她的城堡，如所有曾為她所擁有的東西現(xiàn)在卻在被另一個女人所享用。姓氏的繼承其它各種繼承，象各種產(chǎn)業(yè)的侵占一樣令人傷感。這個姓氏綿延不絕地往下衍續(xù)，仿佛有一大群新的德·蓋爾芒特親王夫人，或者不如說就是一個德·蓋爾芒特親王夫人，她不知道死亡，對改變和傷害我們情感的一切全然無動于衷，千年來由各種不同的女子一代又一代地取代她的職位，而在這些不時消失的女子身上，這個姓氏一再封閉它自遠古以來始終如一的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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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dāng)然，即使是在我認得的面容上出現(xiàn)的這種變化，也只是日復(fù)一日實現(xiàn)的某種內(nèi)部變化的反映。也許這些人還繼續(xù)完成了同樣的事物，但是他們對這些事物，對經(jīng)常交往的人們所形成的概念，開始時有些偏離正道，幾年后，雖說稱呼依舊，他們所愛的卻已是另一些事物和另一些人了，既然他們已經(jīng)成了另一種人，他們的臉不顯得陌生那才是令人可奇怪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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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還有一些人，我認不出他們是因為我本來就不認識他們，因為，就象對人們那樣，在這個客廳里，時間使社交界也出現(xiàn)了神秘的變化①。這個中心，以為它招來全歐所有王公顯貴的某些姻親關(guān)系所限定的特性*和疏遠一切非貴族因素的排斥力，使我覺得它就象蓋爾芒特這個姓氏的一個具體的庇護所，為這個姓氏提供它最后的實在性*，這個中心，在它本身我曾以為是穩(wěn)定的內(nèi)涵成分上，遭受到深刻的蝕變。有些我曾在一些截然不同的社交界見到過的人，他們的在場已然使我感到驚訝，他們被直呼其名、受到親密無間的接待更令我大惑不解。從前，一整套貴族的偏見和冒充高雅的淺薄之見自然而然地把蓋爾芒特這個姓氏和與之不相諧調(diào)的一切分隔天壤，現(xiàn)在，它們已不再發(fā)揮作用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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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僭诘綀龅目腿酥杏幸晃恢档米⒁獾娜耍麆倿橐粓鲋偎境鐾プ髯C，證詞唯一的價值在于它高度的道義性*，使全體法官和律師一致為之折服，從而得以給兩個人定罪。因而，在他進來的時候，全場出現(xiàn)了一陣子好奇和尊敬的騷動。他便是莫雷爾。我也許是唯一知道他曾靠圣盧和圣盧的一位朋友供養(yǎng)的人。盡管有這些往事，他雖說不無保留，還是愉快地向我問了好。他回憶起我們在巴爾貝克相遇的時代。而這些往事的回憶對他說來富有詩意和青年時期的傷感。--作者注。

　　②當(dāng)初我剛踏進社交界的時候，有的人大擺盛宴，但是他們只接待德·蓋爾芒特親王夫人、德·蓋爾芒特公爵夫人、帕爾馬公主，而在這些命婦家里他們也被待為上賓，他們被視作是當(dāng)時社交界地位最穩(wěn)固的人，或者能夠被這么看，這些人消失了，沒留下任何痕跡。他們是負有外交使命的異國人已返回故國？也許是什么丑聞、自殺、劫持使他們不得再出現(xiàn)在社交界，或者他們是德國人。然而他們的姓氏之所以灼灼放光，純粹是因為他們當(dāng)時的地位?，F(xiàn)在已經(jīng)沒有人再姓這些姓了，甚至，如果我提起他們，人家會不知所云，我要是一個字母一個字母地拼出這些姓氏，人家會以為那是些來路不明的外國闊佬。--作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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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拒絕入境的機械因為彈簧或松或斷已不再運行，許許多多陌生的軀體在往里擠，褫盡它清一色*的同質(zhì)性*，它的風(fēng)采和色*調(diào)。圣日耳曼區(qū)象一名癡愚的老寡婦，對闖進她的沙龍，啜飲她的桔汁還向她介紹自己的情婦的粗俗無禮的仆傭們，她只會報之以膽怯的微笑。然而，這個結(jié)構(gòu)緊密的整體（從前的蓋爾芒特沙龍便是）的崩潰所給予我的對時光流逝和我的一小部分過去的消失的感覺并不比由無數(shù)理由和多種色*調(diào)的毀滅本身所引起的這種感覺更強烈，其結(jié)果是認為某個現(xiàn)在還出現(xiàn)在這里的人天生適合在這里，并且得體，另一個在那里擦肩而過的人則顯得詭譎地新奇。這不僅是對上流社會的無知，而且是對政治、對一切的無知。因為，在個人身上記憶持續(xù)的時間短于生命，再者，這些個人從來沒去記年齡很小很小時的事情，這部分記憶消失在旁人身上，現(xiàn)在構(gòu)成社會的一部分，而且是合情合理的部分，即從貴族方面來說，既然開端被遺忘或已不清楚了，他們攫住正處于上升或墜落之際的人們，還以為事情本來如此，以為斯萬夫人、德·蓋爾芒特親王夫人和布洛克的地位歷來都這么顯赫，而克雷孟梭和維維安尼歷來就是保守黨，就象有些事實持續(xù)的時間較長，德雷福斯案可憎可惱的回憶會因為曾聽他們的父親說起過而模模糊糊地留存在他們心間，如果我們告訴他們克雷孟梭曾是德雷福斯派的，他們會說："不可能，您搞混了，他恰恰是另一邊的。"有些tan官污史被當(dāng)成了廉潔奉公的楷模，還硬要給從前的婊子樹立貞潔牌坊。有人問一位望族出身的年輕人，關(guān)于希爾貝特的母親他是不是知道些什么情況，這位少爺回答說，其實，她在人生的第一階段曾經(jīng)嫁給一個名字叫斯萬的冒險家，不過，后來她又嫁給了社交界最知名的人物之一，福什維爾伯爵。在這個沙龍里，也許還會有人，如德·蓋爾芒特公爵夫人，會對這種說法付之一笑（如此否定斯萬的風(fēng)雅使我覺得太駭人聽聞了，就我本人所知，從前在貢布雷的時候，我和姑祖母都認為，斯萬堪與"公主們"來往），除德·蓋爾芒特夫人外還有一些女人也會這樣做，她們本來應(yīng)能在這里，只是現(xiàn)在很少出門，如蒙莫朗西、穆西、薩岡三位公爵夫人，她們曾是斯萬的知己好友，在她們尚出入社交界的時代，她們從來沒見到過那個福什維爾，此人使我大為愕然的是按原先的社交慣例不該在這里出現(xiàn)的人們居然能把令人仰慕的貴人引為知己密友，他們之所以到德·蓋爾芒特親王夫人這里來自尋煩惱也完全是因為他們的新朋友的緣故。因為，最能說明這個社交界的特點是它驚人的失去社會地位的才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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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dāng)時在社交界是得不到接待的。然而，恰恰是當(dāng)時的這個社交界，除了在數(shù)目日漸減少的人們頭腦里，已不復(fù)存在，猶如今日已改的朱顏，被銀絲取代了的金發(fā)。布洛克在戰(zhàn)爭時期曾"足不出戶"，他停止出入過去的那些老社交圈子，本來他在那些地方并不露臉。相反，他卻在不停地發(fā)表著作，那些我今天為了不受其詭辯之阻而在竭力摧毀其荒誕不經(jīng)的詭辯術(shù)的著作，作品并沒什么獨到見地，卻給上流社會的年輕人和許多婦女造成才高八斗、不同凡響的印象，一種天才的印象。所以那是在他新舊社交活動完全決裂之后，他才以偉人的形象出現(xiàn)在一個重新建立的社交圈子里，開始他一生中輝煌燦爛、受人尊敬的新階段的。年輕人當(dāng)然不知道他到這種年齡才在社交界有起色*，更因為他在同圣盧的交往中記住的寥寥幾個姓氏使他得以給自己當(dāng)前的威望以某種模糊的鑒賞距離?？傊?，他儼然成了上流社會里那種任何時代都紅得發(fā)紫的才子之一，殊不知他竟從沒在別的地方出過風(fēng)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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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剛同蓋爾芒特親王說完話，布洛克便一把抓住我，把我介紹給一位少婦。這位少婦聽蓋爾芒特夫人談了許多關(guān)于我的情況①，她是那天最漂亮的女人之一。然而她的姓氏對我卻完全陌生，而她對蓋爾芒特家族各不同支系的姓氏肯定也不是很熟悉，因為她在問一位美國女人，圣盧夫人憑什么身份與在場諸位最杰出的上流社會人士的關(guān)系顯得那么密切。由于這位美國女人已嫁法西伯爵，法西與福什維爾家又遠遠地有點沾親帶故，對法西而言，福什維爾是當(dāng)今社會最高貴的姓氏，所以，她非常自然地便問答道："那還不是因為她出身于福什維爾家族。這是再高貴不過的了。"法西夫人在天真地以為福什維爾這個姓氏高于圣盧的同時，至少也該知道圣盧意味著什么吧。然而，布洛克和德·蓋爾芒特公爵夫人的這位俏麗迷人的朋友卻絕對地?zé)o知，此女相當(dāng)輕信，所以，當(dāng)一位少女問她圣盧夫人與這家主人德·蓋爾芒特親王如何成為親戚的時候，她便真誠地回答說："通過福什維爾家族的關(guān)系吧。"姑娘就把這個情況通給了她的一位女友，說得就象她本來就知道的一樣，這位女友脾氣暴躁，很容易沖動，所以當(dāng)一位先生第一次對她說希爾貝特與蓋爾芒特家族的親緣關(guān)系并不是靠福什維爾家的時候，她惱得臉紅脖子粗，象個公雞，以致那位先生還以為是自己弄錯了，接受了謬誤，并且很快便把這情況傳布出去。社交聚會和晚餐對那位美國女人是一次學(xué)習(xí)的機會。她聽到那些姓氏，在了解它們的價值和確切的涵義之前重復(fù)這些姓氏。有人問起希爾貝特的當(dāng)松維爾是不是從她父親德·福什維爾那里得來的，有人解釋說當(dāng)松維爾根本就不是從她父親那里得來的，這本是她夫家的一塊土地，它就在德·蓋爾芒特鄰近，差不多是作為抵押歸屬德·馬桑特夫人所有，希爾貝特把它贖了回來，當(dāng)作她的嫁妝。最后，有一位帝國時期的老兵提到了薩岡家和莫西家的朋友斯萬，當(dāng)布洛克的那位美國女友問起我是怎么認識斯萬的時候，那位老兵硬說我是在德·蓋爾芒特夫人家里認識他的，沒料到我們是鄉(xiāng)鄰，在我心目中他是我外祖父的忘年交。在整個保守派社會中被視作特別嚴(yán)肅和最了不起的人物也難免犯諸如此類的錯誤。圣西門為了說明路易十四"幾番使他當(dāng)眾出丑陷于最明顯的荒謬之中"的無知，只舉了有關(guān)這個無知的兩個例子，那就是國王竟不知道勒內(nèi)爾是克萊蒙-加勒朗德家族的，也不知道圣代朗是蒙莫蘭家族的，把他們?nèi)?dāng)成了無足輕重的人物。在圣代朗問題上，我們至少可以自|慰的是知道國王并沒有死于謬誤之中，因為，"很久以后"，德·拉羅什富科先生指出了他的錯誤。圣西門用帶點憐憫的口吻補充說："而且還得給他講解有哪些世家是從它們的姓氏上看不出的。"①如果說晚輩后生們覺得德·蓋爾芒特公爵夫人并不怎么樣，她無非就是認得幾位女演員云云，這個家族中如今已成了老媼的命婦們卻始終把她看作是一位了不起的人物，這一方面是因為她們確切地知道她的出身、她的紋章的至上地位、她與被福什維爾夫人稱作"王族世胄"的人們的親密關(guān)系，而且還因為她不屑光臨她們家中，到她們那里會感到厭倦，她們知道對她從不能作這種奢望。她與戲劇界和政界的關(guān)系其實大家也并不清楚，這種關(guān)系只是使她更不同尋常，從而更提高了她的聲望。然而，在政界和藝術(shù)界，人們卻又把她視作捉摸不定的女人，象是從圣日耳曼區(qū)謫降的仙子，同次長們、明星們相交往。以至，即在這個圣日耳曼區(qū)，倘使有人要舉辦一次隆重的晚會，人們會說："究竟有沒有必要邀請一下奧麗阿娜，她不會來的，反正做個樣子吧，可不能作什么指望。"而如果，到十點半鐘左右，奧麗阿娜穿戴著鮮艷的服飾出現(xiàn)了，在進門的時候還帶著威嚴(yán)而輕蔑的神態(tài)停一停，用冷峻的目光俯視與她沾親帶故的夫人們，如果她能呆上一小時，這對于舉辦這次晚會的老誥命真是盛大的節(jié)日了，更勝過從前薩拉·貝爾納之于劇場經(jīng)理，他含糊地答應(yīng)給予合作，人們對此并不抱什么希望，但他來了，并且純粹出于無限的好意，不只朗誦了他允諾的篇章，另外還朗誦了二十篇。這位奧麗阿娜，部長辦公室主任們同她說話態(tài)度傲慢，而她卻并不因此不繼續(xù)結(jié)識更多的主任（才智引導(dǎo)社交），她剛才的到場把老誥命組織的這次晚會--本來就盡是衣著極其奢華的婦女們參加的晚會提到新的高度，超乎同一時期（福什維爾夫人又會把它說成同一"季節(jié)"）其他命婦舉辦的、奧麗阿娜卻沒有移動大駕光臨的那些晚會之外和之上。--作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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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種不可救藥的遺忘，那么迅捷便涵蓋了最近發(fā)生的事情的遺忘，這種強奪人意的無知，相反地，卻使一門小小的學(xué)問，因為傳播甚少越益顯得珍貴。這門學(xué)問用于了解人們的家系和真正的地位，了解他們是出于愛情、金錢或其它什么理由與某個家族聯(lián)姻，或屈尊俯就。它在由保守精神左右的任何社交團體中均能贏得賞識，在關(guān)于貢布雷和巴黎有產(chǎn)階級方面，我外祖父所擁有的這門學(xué)問已達到登峰造極的程度，圣西門對這門學(xué)問十分重視，即在他稱贊德·孔蒂親王多才多藝的時候，他都把這門學(xué)問放在其他科學(xué)之前，或者不如說他把這門學(xué)問說成是科學(xué)中的第一門。他贊譽德·孔蒂親王是"一位飽學(xué)之士，他卓見遠識、守正不撓、毫厘不爽、學(xué)貫古今、博覽群書，他博聞強記、熟知家系，它們的奢望和現(xiàn)實，善以不同禮節(jié)對待級別不等，賢愚不等的人，歸還王族應(yīng)該歸還而不再歸還的一切。他甚至對此，對所以會發(fā)生的他們的僭越作了解釋。書籍和談話中的歷史為他提供對出身、職位等等作出盡可能不開罪于人的安排的依據(jù)。"我外祖父沒有這么杰出，但凡是與貢布雷和巴黎有產(chǎn)階級有關(guān)的情況，他知道得同樣一清二楚，品味起來也一樣地興致勃勃。這樣的美食家，這樣的有心人，知道希爾貝特不出身于福什維爾，德·康布爾梅夫人不出身于梅塞格里斯家族，而那位最年輕的也不是瓦朗蒂努瓦家的女兒，這樣的人已經(jīng)為數(shù)不多了。不僅為數(shù)不多，而且其新成員甚至都非出身于貴族的最高等級（篤信宗教的人，或者天主教徒并不一定就是最熟知《圣徒傳》或十三世紀(jì)教堂彩繪大玻璃窗的人），而往往來自二等貴族，他們對自己所難得接近者興致更高，由于來往較少也就更有閑功夫研究。他們高高興興地相逢，互相認識，舉辦豐盛的行會晚餐，如珍本收藏家協(xié)會或蘭斯朋友會，晚餐上，他們品味家系家譜。這種聚餐會女人是不得參加的，但她們的丈夫回家后會對她們說："我今晚出席了一次挺有意思的晚餐會。有位拉拉斯伯利埃先生真把我們給吸引住了，他給我們講清楚了為什么那位有個漂亮千金的圣盧夫人壓根兒就不是福什維爾家出身的，真可謂聞所未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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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布洛克和德·蓋爾芒特公爵夫人的朋友不僅風(fēng)姿如玉、花容迷人，而且秀外慧中，同她交談實是一大樂事，可我又覺得談話難以進行下去，這不僅因為我這位交談對象的姓氏對我來說是陌生的，而且因為她對我提及的許多姓氏對我也是新的，而今正是他們組成了社交界的基本隊伍。另一方面，確實，雖說她愿意聽我說古道今，我向她提到的許多姓氏對她也絕對地毫無價值，它們早已被忘記得一干二凈，至少那些當(dāng)時只因個人的功業(yè)而熠熠閃光的姓氏，不是某個名門貴胄家族共有的永恒的姓氏（少婦給她在一次晚餐上聽顛倒的某個姓胡亂按上個錯誤的出身，她很少知道這種名門貴胄確切的爵位），大多數(shù)姓氏是她從來都不曾聽說過的（不只因為她還年輕，還因為她不久前才來到法國定居，而且還不是馬上就得到接納），她在我退隱數(shù)年后才步入社交界，不知怎么，我脫口說出勒魯瓦夫人的姓名，而我的交談對象幸虧有德·蓋爾芒特夫人的一位老朋友向她獻殷勤才聽到說起過她。然而知道得不盡確切，我從這位故作高雅的少婦答話時那不屑一顧的神態(tài)中看出了這一點。她說："知道，我知道勒魯瓦夫人何許人也，貝戈特的一位老朋友嘛"，那口氣就象是說"這是個我絕不愿意讓她到家來的人"。我很清楚，德·蓋爾芒特夫人的那位老朋友作為完美無缺的上流社會人士，滿腦子都是蓋爾芒特精神，其特色*之一是不要流露出挺重視貴族交往的樣子，他一定是覺得說"勒魯瓦夫人與所有的公主殿下、所有的公爵夫人都有交往"顯得太愚昧、太違背了蓋爾芒特精神，他寧肯說："她挺滑稽。有一天她這么回答貝戈特的話。"只是，對于不了解的人來說，從交談中獲得的這種情況卻相當(dāng)于平頭百姓從報上看來的新聞，他們以自己訂閱的報紙為準(zhǔn)繩，一會兒認為盧貝先生和雷納克先生是盜賊，一會兒又把他們捧成偉大的公民。對于我的交談?wù)邅碚f，勒魯瓦夫人是前一種類型維爾迪蘭夫人式的人物，名氣不那么響，她那小圈子的范圍也只限于貝戈特一個人。況且，這位少婦還是出于純粹的偶然性*聽到勒魯瓦夫人這個名字的最后一批女人之一。今天已經(jīng)沒有誰知道勒魯瓦夫人是什么人了，這再說也是十分合理的。勒魯瓦夫人曾引起維爾巴里西斯夫人那么巨大的關(guān)注，然而，她的名字甚至都沒有出現(xiàn)在后者的《身后回憶錄》的附錄里。其實，侯爵夫人之所以沒有提及勒魯瓦夫人，并非只因為這一位生前對她頗不客氣，更因為在她死后，誰都無法對她產(chǎn)生興趣，而這種只字不提的做法雖有出于女人社交上的積怨之處，更多卻出于作家文學(xué)創(chuàng)作的取材所需。同布洛克的這位佳麗朋友交談令我陶醉，因為這位少婦聰穎過人，可是，存在于我倆的用語之間的這種差異卻使談話變得不易理解和富有教益。我們明明知道歲月流逝，衰老取代了青春，最牢靠的巨產(chǎn)和寶座在分崩離析，名望是過眼煙云，我們認識這個由時間導(dǎo)引的活動世界的方式，也就是我們從這個世界攝取的相片卻相反地把它給固定死了。結(jié)果，我們以前認識的年輕人總是被我們看成是年輕人，而我們以前認識的老年人也總被我們想成是過去的那種樣子，說得他具有老年人的種種美德。我們從推理而得知要毫無保留地相信一位大富豪的信譽，相信一位君王的支持，卻不相信實際上他們明天可能喪失權(quán)柄而成為逃亡者。在一個比較狹小的、純屬社交的范圍里，如同在一個比較簡單、然而能把人們引向解決雖說比較復(fù)雜、卻屬同一系列的困難的道路上去的問題里一樣，在我和那位少婦的交談中，由我們所生活的這個上流社會間隔二十五年所形成的這種互不理解使我頗有感慨，它有可能加強我的歷史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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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者，必須指出，這種對真實境況的無知每隔十年便導(dǎo)致一批中選者以他們現(xiàn)時的表象出現(xiàn)，仿佛過去的那些事情并不存在。這種無知使初來乍到的美國女人意識不到夏呂斯先生曾是巴黎地位最顯赫的人，當(dāng)時的布洛克還是無名小卒，而為邦當(dāng)先生出了那么大力氣的斯萬曾是大家最喜歡的人，這種無知不僅新來者有之，那些一貫出入鄰近幾個社交中心的人身上也有之，而這種或那種人的無知也是時間作用的結(jié)果（但這次作用是實施在個人而不是在那個社會階層上）。無疑，我們變換環(huán)境、變換生活方式也是徒勞無益，我們的記憶，既抓住了我們同一本性*這條線，便會給這同一的本性*，給先后各個時期維系上對我們所經(jīng)歷的社交生活的回憶，哪怕已是四十年前的事情。即在蓋爾芒特親王府，布洛克仍然十分清楚地知道他十八歲時生活過的那個低賤的猶太人中心。而斯萬，當(dāng)他不再愛斯萬夫人而到斯萬夫人曾一度以為象去王家街喝茶一樣光彩的科倫賓茶室去，戀上了那里的上茶侍女的時候，他也十分清楚自己在上流社會的價值，他記得忒維肯哈姆，對自己寧肯去科倫賓而不去德·布洛伊公爵夫人那里的原由明白無疑，也完全知道自己去科倫賓茶室或里茨飯店只會一千倍地更不"光彩"，而不會增加一絲一毫，因為只要付錢，那種地方誰都可以去。布洛克或斯萬的朋友們無疑也記得那個地位低下的猶太社交中心或在忒維肯哈姆的約請，所以，象斯萬和布洛克的這些不那么高貴的"我"一樣的朋友們，在他們的記憶中并不把今日衣冠楚楚的布洛克和當(dāng)初捉襟見肘的布洛克視作二人，并不把在最后那些日子里光顧科倫賓茶室的斯萬和出入白金漢宮的斯萬視作二人。然而，這些朋友在生活中可以說是斯萬的鄰里，他們的生活就展開在附近的一條線上，致使他的形象幾乎滿滿地充斥著他們的記憶，但在另外一些與斯萬較生疏、同他不僅在社會關(guān)系上、而且在密切程度上都存在著較大距離的人身上，這種距離造成當(dāng)初的認識比較膚淺、相見的時候又比較少，為數(shù)不那么多的往事的回憶使概念漂浮不定。而在這一類陌生人心里，歷經(jīng)三十年后，已再也記不起能在往昔中延伸發(fā)展和在現(xiàn)時中改變此人價值的東西了。在斯萬生前最后的那幾年里，我曾聽到過有些甚至是社交界人士，當(dāng)別人同他們談起斯萬的時候，他們竟說："您是指科倫賓茶室的那個斯萬嗎？"好象這便是斯萬的名號。現(xiàn)在我又聽到有些應(yīng)是了解情況的人在提到布洛克的時候說："布洛克-蓋爾芒特嗎？蓋爾芒特家的老熟人嗎？"這些把一個人的生活分割成塊的錯誤，在孤立現(xiàn)時中把我們談到的這個人變成另一個人，一個被改頭換面的人、昨天的創(chuàng)造物和只是他現(xiàn)有習(xí)慣的凝聚的人（實際上身上卻帶著把他與過去相連結(jié)的生命的繼續(xù)），這種錯誤當(dāng)然他也依存于時間，但它們不屬于社會現(xiàn)象，而是一種記憶現(xiàn)象。即在眼下，我便有一個例子，關(guān)于對我們變動別人外貌的那種遺忘的例子，它雖說屬于一種頗不相同的類型，卻因此給人以更強烈的印象。德·蓋爾芒特夫人的侄兒，維爾芒杜瓦小侯爵從前對我是頑固不化地蠻橫無禮，致使我對他也采取了不近人情的態(tài)度，以示投桃報李，結(jié)果我倆心照不宣地成了仇敵。正當(dāng)我在思考時間在這場德·蓋爾芒特親王府舉辦的聚會上的反映時，他請人為他引薦，說他相信我已經(jīng)從他親戚那里認識了他。說他曾拜讀過我的幾篇大作，并希望同我認識或重新認識。說真的，隨著年齡的增長，和許多人一樣，他也變得正兒八經(jīng)地?zé)o禮，但已不再象從前那樣的狂妄自大，另一方面，在他常去的那個社交中心卻又有人因為那幾篇拙作提到過我。然而，這些使他熱情、使他主動接近的理由全都是次要的。主要原因，或至少是能夠讓人接受的原因是他的記憶力比我還差，或者他早已不把我從前對他的攻訐所作的回擊放在心上，因為那時候，我對于他不象他對于我，只是個小人物，他把我們之間的敵意忘了個一干二凈。我的姓氏最多使他想起，他在哪個姑姑姨母那兒大概還曾見到過我，或者見到過我的某位親屬。由于吃不準(zhǔn)是該作自我介紹，還是重新作自我介紹，我急急忙忙地便把話題轉(zhuǎn)到他那位姑母身上，他認定就是在他那位姑母家碰到我的，因為他記得大家在那邊常常議論我，而不是議論我倆的爭吵。一個姓，這往往就是別人給我們留下的全部內(nèi)容，甚至不是在他死后，只能在他生前。而這個人在我們心中的概念是那么模糊，或是那么怪誕，同我們在他心中的概念甚不相符，我們早已把自己差一點找他決斗的事拋置腦后，卻記著他小時候在香榭麗舍套著黃|色*護腿的奇特模樣，相反，他卻壓根兒不記得曾同我們一起嬉戲，盡管我們對他肯定說確有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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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布洛克象條鬣狗般跳將進來。我在想："他來到了一些沙龍，這些沙龍二十年前他是進不了門的。"然而他的年齡也增長了二十歲。他離死亡更近了。這對他有什么好處呢？在一張神態(tài)曖昧的臉上，遠看或者在光線較差的情況下，我看到的只是歡樂的青春（或者那張臉上繼續(xù)存在青春，或者是我把它召喚回來了），近看，這張臉總顯得惶惶不安，那么嚇人，象后臺的老夏洛克，化妝已畢，等候上場，口里已喃喃地念著第一句臺詞。十年后，他當(dāng)上了"大師"，拄著拐杖走進那些因為不景氣而不得不勞他大駕光臨的沙龍，他會覺得被迫去拉特雷默伊耶府實在是一樁苦差使。這對他會有什么好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