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后來又見到陳清揚,和她在飯店里登記了房間,然后一起到房間里去,我伸手幫她脫下大衣。陳清揚說,王二變得文明了。這說明我已經(jīng)變了很多。以前我不但相貌兇惡,行為也很兇惡。
我和陳清揚在飯店里又做了一回案。那里暖氣燒得很暖,還裝著茶色*玻璃。我坐在沙發(fā)上,她坐在床上,聊了一會兒天。逐漸有了犯罪的氣氛。我說,不是讓我看有多耷拉嗎,我看看。她就站起來,脫了外衣,里面穿著大花的襯衫。然后她又坐下去,說,還早一點。過一會服務員來送開水。他們有鑰匙,連門都不敲就進來了。我問她,碰上了人家怎么說,她說,她沒被碰上過。但是聽說人家會把門一摔,在外面說:真他媽的討厭!
我和陳清揚逃進山以前,有一次我在豬場煮豬食。那時我要燒火,要把豬菜切碎(所謂豬菜,是番薯藤、水葫蘆一類東西),要往鍋里加糠添水。我同時做著好幾樣事情。而軍代表卻在一邊碟碟不休,說我是如何之壞。他還讓我去告訴我的臭婊子陳清揚,她是如何之壞。忽然間我暴怒起來,掄起長勺,照著粱上掛的盛南瓜籽的葫蘆劈去,把它劈成兩半。軍代表嚇得一步跳出房去。如果他還要繼續(xù)數(shù)落我,我就要砍他腦袋了。我是那樣兇惡,因為我不說話。
后來在人保組,我也不大說話,包皮括人家捆我的時候。所以我的手經(jīng)常被捆得烏青。陳清揚經(jīng)常說話。她說:大嫂,捆疼了,或者:大嫂,給我拿手絹墊一墊。我頭發(fā)上系了一塊手絹。她處處與人合作,苦頭吃得少。我們處處都不一樣。
陳清揚說,以前我不夠文明。在人保組里,人家給我們松了綁。那條繩子在她的襯衣上留下了很多道痕跡。這是因為那繩子平時放在燒火的棚子里,沾上了鍋灰和柴草沫。她用不靈活的手把痕跡撣掉,只撣了前面,撣不了后面。等到她想叫我來撣時,我已經(jīng)一步跨出門去。等到她追出門去,我已經(jīng)走了很遠,我走路很快,而且從來不回頭看。就因為這些原因,她根本就不愛我,也說不上喜歡。
照領導定的性*,我們在后山上干的事,除了她像考拉那次之外,都不算案子。像我們在開荒時干的事,只能算枝節(jié)問題。所以我沒有繼續(xù)交待下去。其實還有別的事。當時熱風正烈,陳清揚頭枕雙臂睡得很熟。我把她的衣襟完全解開了。這樣她袒露出上身,好像是故意的一樣。天又藍又亮,以致-陰-影里都是藍黝黝的光。忽然間我心里一動,在她紅彤彤的身體上俯身下去。我都忘了自己干了些什么了。我把這事說了出來,以為陳清揚一定不記得。可是她說,“記得記得!那會兒我醒了。你在我肚臍上親了一下吧?好危險,差一點愛上你?!?br/>
陳清揚說,當時她剛好醒來,看見我那顆亂蓬蓬的頭正在她肚子上,然后肚臍上輕柔的一觸。那一刻她也不能自持。但是她還是假裝睡著,看我還要干什么。可是我什么都沒干,抬起頭來往四下看看,就走開了。
我寫的交待材料里說,那天夜里,我們離開后山,向做案現(xiàn)場進發(fā),背上背了很多壇壇罐罐,計劃是到南邊山里定居。那邊土地肥沃,公路兩邊就是一人深的草。不像十五隊后山,草只有半尺高。那天夜里有月亮,我們還走了一段公路,所以到天明將起霧時,已經(jīng)走了二十公里,上了南面的山。具體的說,到了章風寨南面的草地上,再走就是森林。我們在一棵大青樹下露營,揀了兩塊干牛糞生了一堆火,在地上鋪了一塊塑料布。然后脫了一切衣服(衣服已經(jīng)濕了),摟在一起,裹上三條毯子,滾成一個球,就睡著了。睡了一個小時就被凍醒。三重毯子都濕透了,牛糞火也滅了。樹上的水滴像傾盆大雨往下掉。空氣里漂著的水點有綠豆大小。那是在一月里,旱季最冷的幾天。山的-陰-面就有這么潮。
陳清揚說,她醒時,聽見我在她耳邊打機關槍。上牙碰下牙,一秒鐘不只一下。而且我已經(jīng)有了熱度。我一感冒就不容易好,必須打針。她就爬起來說,不行,這樣兩個人都要病??旄赡鞘?。我不肯動,說道:忍忍罷。一會兒就出太陽。后來又說:你看我干得了嗎?案發(fā)前的情況就是這樣的。
案發(fā)時的情形是這樣:陳清揚騎在我身上,一起一落,她背后的天上是白茫茫的霧氣。這時好像不那么冷了,四下里傳來牛鈴聲。這地方的老傣不關牛,天一亮水牛就自己跑出來。那些牛身上拴著木制的鈴襠,走起來發(fā)出悶悶的響聲。一個龐然大物驟然出現(xiàn)在我們身邊,耳邊的剛毛上掛著水珠。那是一條白水牛,它側(cè)過頭來,用一只眼睛看我們。
白水牛的角可以做刀把,晶瑩透明很好看??墒琴|(zhì)脆容易裂。我有一把匕首,也是白牛角把,卻一點不裂,很難得。刃的材料也好,可是被人保組收走了。后來沒事了,找他們要,卻說找不到了。還有我的獵槍,也不肯還我。人保組的老郭死乞白咧地說要買,可是只肯出五十塊錢,最后連槍帶刀,我一樣也沒要回來。
我和陳清揚在飯店里做案之前聊了好半天。最后她把襯衣也脫下來,還穿著裙子和皮靴。我走過去坐在她身邊,把她的頭發(fā)撩了起來。她的頭發(fā)有不少白的了。
陳清揚燙了頭。她說,以前她的頭發(fā)好,舍不得燙?,F(xiàn)在沒關系了。她現(xiàn)在當了副院長,非常忙,也不能每天洗頭。除此之外,眼角脖子下有不少皺紋。她說,女兒建議她去做整容手術。但是她沒時間做。
后來她說,好啦,看罷,就去解-乳-罩。我想幫她一把,也沒幫上??墼谇懊?,我把手伸到后面去了。她說看來你沒學壞,就轉(zhuǎn)過身來讓我看。我仔細看了一陣,提了一點意見。不知為什么,她有點臉紅,說,好啦,看也看過了。還要干什么?就要把-乳-罩戴上。我說,別忙,就這樣罷。她說,怎么,還要研究我的結(jié)構?我說,那當然?,F(xiàn)在不著急,再聊一會。她的臉望紅了,說道:王二,你一輩子學不了好,永遠是個混蛋。
我在人保組,羅小四來看我,趴窗戶一看,我被捆得像粽子一樣。他以為案情嚴重,我會被槍斃掉,把一盒煙從窗里扔進來,說道:二哥,哥們兒一點意思,然后哭了。羅小四感情豐富,很容易哭。我讓他點著了煙從窗口遞進來,他照辦了,差點肩關節(jié)脫臼才遞到我嘴上,然后他問我還有什么事要辦,我說沒有。我還說,你別招一大群人來看我,他也照辦了,他走后,又有一幫孩子爬上窗臺看,正看見我被煙熏的睜一眼閉一眼,樣子非常難看。打頭的一個不禁說道:耍流氓。我說,你爸你媽才耍流氓,他們不流氓能有你?那孩子抓了些泥巴扔我。等把我放開,我就去找他爸,說道:今天我在人保組,被人像捆豬一樣捆上。令郎人小志大,趁那時朝我扔泥巴。那人一聽,揪住他兒子就揍。我在一邊看完了才走,陳清揚聽說這事,就有這種評價:王二,你是個混蛋。
其實我并非永遠是混蛋。我現(xiàn)在有家有口,已經(jīng)學了不少好。抽完了那根煙,我把她抱過來,很熟練地在她胸前愛撫一番,然后就想脫她的裙子。她說:別忙,再聊會兒,你給我也來支煙,我點了一支煙,抽著了給她。
陳清楊說,在章風山她騎在我身上一上一下,極目四野,都是灰蒙蒙的水霧。忽然間覺得非常寂寞,非常孤獨。雖然我的一部分在她身體里磨擦,她還是非常寂寞,非常孤獨。后來我活過來了,說道:換換,你看我的,我就翻到上面去。她說。那一回你比哪回都混蛋。
陳清揚說,那回我比哪回都混蛋,是指我忽然發(fā)現(xiàn)她的腳很小巧好看。因此我說,老陳,我準備當個拜腳狂。然后我把她兩腿捧起來,吻她的腳心。陳清揚平躺在草地上,兩手攤開,抓著草。忽然她一晃頭,用頭發(fā)蓋住了臉,然后哼了一聲。
我在交待材料里寫道,那時我放開她的腿,把她臉上的頭發(fā)撫開。陳清揚猛烈地掙扎,流著眼淚,但是沒有動手。她臉上有兩點很不健康的紅暈。后來她不掙扎了,對我說,混蛋,你要把我怎么辦。我說,怎么了。她又笑,說道:不怎么。接著來。所以我又捧起她的雙腿。她就那么躺著不動,雙手平攤,牙咬著下唇,一聲不響。如果我多看她一眼,她就笑笑。我記得她臉特別白,頭發(fā)特別黑,整個情況就是這樣的。
陳清揚說,那一回她躺在冷雨里,忽然覺得每一個毛孔都進了冷雨。她感到悲從中來,不可斷絕。忽然間一股巨大的快感劈進來。冷霧,雨水,都沁進了她的身體。那時節(jié)她很想死去。她不能忍耐,想叫出來,但是看見了我她又不想叫出來。世界上還沒有一個男人能叫她肯當著他的面叫出來。她和任何人都格格不入。
陳清揚后來和我說,每回和我做*愛都深受折磨。在內(nèi)心深處她很想叫出來,想抱住我狂吻,但是她不樂意。她不想愛別人,任何人都不愛;盡管如此,我吻她腳心時,一股辛辣的感覺還是鉆到她心里來。
我和陳清揚在章風山上做*愛,有一只老水牛在一邊看。后來它哞了一聲跑開了,只剩我們兩人。過了很長時間,天漸漸亮了。霧從天頂消散。陳清揚的身體沾了露水,閃起光來。我把她放開,站起來,看見離寨子很近,就說:走。于是離開了那個地方,再沒回去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