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xiàn)在請本書的讀者務(wù)必允許我們再把你引領(lǐng)到維爾福先生屋后的那塊兒園地上。在那扇半隱在大栗樹后面的門外,我們將可以見到幾位我們相識的人物。這次是馬西 米蘭先到。他耐心地在等候一個人影從樹叢里出來,焦急地等著石子路上發(fā)出輕巧的腳步聲,那盼望已久的聲音終于聽到了,他本來只等一個人,但他卻覺察到有兩 個人在向他走過來。瓦朗蒂娜的遲到得怪騰格拉爾夫人和歐熱妮的拜訪,她們的拜訪超出了她所預(yù)想的時間。于是,為了表示不失信于馬西米蘭,她向騰格拉爾小姐 建議,邀她到花園里去散一次步,以此表明她的遲來雖然肯定要令他感到煩惱,但卻并不是她自己過錯。
那位青年以愛情的直覺,立刻明白了她這種無可奈何的境況,心里很感安慰。而且,雖然她避免來到晤談的范圍以內(nèi),瓦朗蒂娜卻做得很巧妙,可以使馬西米蘭 看到她走來走去;而每一次走過的時候,她總要設(shè)法趁她同伴不注意向青年投來一個情意綿綿的眼光,象是在說:“耐心一點!你看出這不是我的錯?!瘪R西米蘭很 善于忍耐,于是就在心里比較著這兩位姑娘來消磨時間——一個膚色*白晰,有一對水汪汪溫柔的眼睛,溫雅地微微彎著身體,象一棵垂著的楊柳;另外一個膚色*略 黑,富有一種嚴(yán)峻傲慢的表情,身子挺直,象一棵白楊樹。不消說,在青年的眼里,瓦朗蒂娜當(dāng)然不會相形見絀。約莫半小時以后,小姐們回去了,馬西米蘭知道騰 格拉爾小姐的訪問終于已告一段落。不到幾分鐘,瓦朗蒂娜一個人又走進花園里來。因為怕別人注意到她回來,她走得很慢,并不立刻直接走近門邊,而是先在一張 凳子上坐下來,小心地向四周看了看,確定沒有人在監(jiān)視她后,立刻起身,急忙忙地向門口走來。
“晚上好,瓦朗蒂娜。”一個聲音說。
“晚上好,馬西米蘭。我讓你等了一些時間,但你已經(jīng)看出我遲到的原因了?!?
“是的,我認(rèn)得騰格拉爾小姐。但我不知道你和她這么密切?!?
“誰跟你說我們很密切,馬西米蘭?”
“沒有誰告訴我,看起來你們好象是這樣。從你們邊走邊談的那種樣子上看來,別人家以為你們是兩個在那兒互訴秘密的女學(xué)生呢?!?
“我們剛才談了一番心事,”瓦朗蒂娜答道?!八龑ξ艺f她不愿意和馬爾塞夫先生結(jié)婚,而我也向她承認(rèn):我一想到要嫁給伊皮奈先生,就感到那么的痛苦?!?
“可愛的瓦朗蒂娜!”
“這可以向你表明為什么你能看到我和歐熱妮之間有那種坦率的態(tài)度,這是因為在談到我不愛的那個人的時候,我想到了我所愛的那個人。”
“啊,你是多么盡善盡美呀,瓦朗蒂娜!你有一種決不等同于騰格拉爾小姐的氣質(zhì)!就是那種無法言說的嬌柔。而這種嬌柔對于一個女人,正好象香氣對于花和美味對于果子一樣,美并不是我們對于花和果所要求的唯一的東西。”
“這是你心里的愛讓你對一切產(chǎn)生這種看法?!?
“不,瓦朗蒂娜,我向你保證。你們在花園里散步的時候,我把你們兩個人都觀察了一番,憑良心說,雖然我絲毫不想故意貶低騰格拉爾小姐的美,但我沒法理解有什么男子能真的愛她。”
“那是因為,正如你所說的,馬西米蘭,我在那兒的緣故。因為有我在旁邊,你就不公平啦?!?
“不,但告訴我——這純粹是一個因為我好奇的問題,因為在我腦子里出現(xiàn)了一些和騰格拉爾小姐有關(guān)的念頭,所以才問的——”
“噢,一定是些非常不公平的念頭,我用不著問就知道了。在你們批評我們這些可憐女子的時候,我們不用想得到寬容。”
“至少你不能否認(rèn),你們自己互相批評的時候,也是非常苛刻的。”
“如果我們苛刻,那是因為我們一般總是在激動的情緒之下進行批評的。不過說說你的問題吧。”
“騰格拉爾小姐這次反對和馬爾塞夫先生結(jié)婚,是不是因為另有所愛的緣故?”
“我已經(jīng)跟你說,我和歐熱妮算不上十分親密。”
“是的,但小姐們用不著十分親密就可以互訴心事。還是承認(rèn)吧,你的確向她問過這個問題吧。啊,你在那兒笑啦?!?
“大概你已經(jīng)知道那一段談話了吧,我們和你就隔了這一道木板,它可保不住什么秘密。”
“嘿,她怎么說?”
“她對我說她誰都不管,”瓦朗蒂娜說,“她一想到結(jié)婚就討厭。她寧可永遠過一種無拘無束的獨立生活。她幾乎還希望她父親破產(chǎn),那樣她也許可以象她的朋友羅茜·亞密萊小姐那樣當(dāng)上一名藝術(shù)家。”
“啊,你看——”
“嗯,你想到了什么念頭?”瓦朗蒂娜問。
“沒有什么?!瘪R西米蘭微笑著回答。
“那么你為什么要笑呢?”
“咦,你自己把眼睛盯著我的呀?!?
“你要我走嗎?”
“啊,不,不!我們談?wù)勀惆伞!?
“對了,我們在一起的時間最多還剩下十分鐘了?!?
“天哪!”馬西米蘭大失所望地說,瓦朗蒂娜用一種憂郁的口吻說,“我對你不過是一個可憐的朋友??蓱z的馬西米蘭,你本來命中注定是該享福的,但你過的都是一種什么樣的生活呵!我常常責(zé)備我自己,我向你保證?!?
“哦,那有什么關(guān)系,瓦朗蒂娜?只要我自己愿意不就得啦。我甚至都想:雖然這種長期沒結(jié)果的情形很叫我痛苦,但只要和你相處上五分鐘,或者從你的嘴里 聽上兩句話,我就感到心滿意足。而且我也深信:上帝既然造了兩顆象我們這樣和諧的心,幾乎還奇跡般的把這兩顆心聯(lián)在一起,它不會最后又把我們分開的?!?
“這幾句話說得真好,我謝謝你。我們兩個人都心懷希望吧,馬西米蘭,這可以讓我快樂一點?!?
“瓦朗蒂娜,你這樣匆匆地要離開我,到底還有什么事?”
“我不知道。維爾福夫人派人來請我去,說她要跟我談?wù)?,而且這次談話關(guān)系到我的一部分財產(chǎn)。叫他們把我的財產(chǎn)拿去吧,我已經(jīng)太富有啦,也許他們拿走以后,我就可以平平靜靜地過日子了。如果我窮了,你還是會這樣愛我吧,是不是,馬西米蘭?”
“噢,我會永遠愛你。只要我的瓦朗蒂娜在我的身邊,而且我能確實感到?jīng)]有什么人可以再把她從我手里奪走,貧富對我又有什么要緊的呢?但你不擔(dān)心這次談話大概會和你的婚事有關(guān)嗎?”
“我不這樣想?!?
“現(xiàn)在,聽我說,瓦朗蒂娜,什么都不必怕,因為只要我活著,除你之外,我決不會再愛別的人。”
“你說這句話是想讓我覺著踏實嗎,馬西米蘭?”
“原諒我,你說得對——我真笨。哦,我是想告訴你,那天我遇到了馬爾塞夫先生。”
“嗯?”
“你知道,弗蘭茲先生是他的朋友。”
“那又怎么樣?”
“馬爾塞夫先生接到弗蘭茲的一封信,說他很快就要回來了。”
瓦朗蒂娜的臉變得煞白,她倚到門上防止跌倒?!斑@能是真的嗎?維爾福夫人是為這件事來叫我的嗎?不,這種消息好象不會要她來通知我。”
“為什么不會?”
“因為——我也不知道為什么——但看來維爾福夫人暗地里反對這件婚事,雖然她并沒有公開表示反對?!?
“是嗎?那么我覺得我簡直該崇拜維爾福夫人的了?!?
“別這樣忙著去崇拜她?!蓖呃实倌让鎺n郁的微笑著說。
“如果她反對你嫁給伊皮奈先生,她多半是愿意另提別的親事呀。”
“不要那么想,馬西米蘭。維爾福夫人并不是挑剔男方,她壓根兒反對結(jié)婚?!?
“反對結(jié)婚!如果她那么討厭結(jié)婚,她自己為什么要結(jié)婚呢?”
“你沒有理解我的意思,馬西米蘭。大約在一年以前,我談起過要到修道院去,維爾福夫人雖然說了很多她認(rèn)為出于責(zé)任非說不可的話,但暗底里卻贊成那個建 議。我的父親在她的慫恿之下也同意了,只是為了我那位可憐的祖父,我才最后放棄了那個計劃,你絕對想象不到當(dāng)那位老人家望著我的時候,他的眼睛里流露出怎 樣的一種表情——他在這個世界上只愛我一個人,而我也敢說只有我一個人愛他。當(dāng)他聽說我的決定的時候,我永遠忘不了他那種責(zé)備的眼光,和兩行珠子般流到他 那僵硬的臉頰上的無比絕望的淚水。啊,馬西米蘭,我當(dāng)時多么懊悔不該產(chǎn)生那種想法,所以我跪到他的腳下,喊道:‘原諒我,請原諒我,我親愛的爺爺,不論他 們怎樣對待我,我永遠不離開您了?!艺f完以后,他感激地抬起頭,可沒有說一句話。啊,馬西米蘭,我大概還得受許多罪,但我覺得我祖父當(dāng)時的目光已夠彌補 一切遺憾了?!?
“可愛的瓦朗蒂娜,你是個天使。我真的不知道象我這么一個在沙漠里東征西剿,以砍殺阿拉伯人為業(yè)的人——除非上帝真的認(rèn)為他們是該死的異教徒——我不知道我有什么值得得到上帝優(yōu)待的地方,他把你托付給我。但告訴我,你不結(jié)婚對維爾福夫人能有什么好處呢?”
“我不是告訴過你我很有錢,太有錢了嗎,馬西米蘭?我從我的母親身上可以繼承到五萬里弗左右的收入。我的外祖父和外祖母,就是圣·梅朗侯爵夫婦,也可 以給我同樣大數(shù)目的錢,而諾瓦蒂埃先生很明顯也想立我做他的繼承人。我的弟弟愛德華,他的母親沒有什么東西可以遺贈給他,所以和我一比,他就困難多了。 嗯,維爾福夫人疼愛那個孩子象一塊心頭肉,如果我做了修女,我的全部財產(chǎn)就歸到父親所有了——他可以繼承侯爵夫婦和我的財產(chǎn)——再經(jīng)他轉(zhuǎn)給他兒子。”
“??!真不可思議,一個這樣年輕美麗的女人竟會這樣貪心。”
“她倒也不是為了她自己,而是為了她的兒子。你認(rèn)為那是一種罪惡,但從母愛用度看,這還是一種美德呢?!?
“可你不能妥協(xié)一下,分一部分你的財產(chǎn)給她的兒子嗎?”
“我怎么能提出這樣的一項建議呢,特別是對一個總自認(rèn)為對金錢毫無興趣的女人?”
“瓦朗蒂娜,我從來把我們的愛當(dāng)作一個神圣的東西。所以我拿恭敬的幕布把它包皮裹起來,藏在我靈魂的最深處,沒有哪一個人知道它的存在,甚至我的妹妹也不知道。瓦朗蒂娜,你準(zhǔn)不準(zhǔn)許我向一個朋友透露我對你的愛,跟他結(jié)一個莫逆之交?”
瓦朗蒂娜吃了一驚?!耙粋€朋友,馬西米蘭,這個朋友是誰?我有點擔(dān)心。”
“聽我說,瓦朗蒂娜。你有沒有在那個人身上感受到過一種強烈的同情心?雖然只是第一次見到他,你卻感覺好象已經(jīng)和他相識已久。你會在心里不斷地問到底 以前是在什么時候和什么地方跟他結(jié)識的,而雖然再也想不起那時間和地點,但你卻依然相信以前肯定有過這么一次經(jīng)歷,而這種同情心只不過是一種舊事重現(xiàn)心頭 而已?”
“是這樣?!?
“嗯,當(dāng)我第一次看到那個怪人的時候,我心里的感覺正是那樣?!?
“怪人,你說?”
“是的。”
“那么,你認(rèn)識他挺長時間了嗎?”
“不過有八九天吧?!?
“你難道竟把一個才認(rèn)識了八九天的人當(dāng)作你的朋友嗎?啊,馬西米蘭,我希望你不是把朋友這個稱號的價值定得再高一點吧?!?
“從邏輯上說你是對的,瓦朗蒂娜。但不論你說什么,我絕不能拒絕這種本能而來的情感。我相信我未來的一切幸福一定和這個人有聯(lián)系——有時候,他那一對洞察一切的眼睛似乎已預(yù)見到了一切,而他那雙有力的手好象在驅(qū)動所有一切的實現(xiàn)。”
“那么他肯定是一位預(yù)言家了?!蓖呃实倌任⑿χf。
“一點不錯!”馬西米蘭說,“我常常不由自主相信他有預(yù)言本領(lǐng)——特別是預(yù)言好消息?!?
“??!”瓦朗蒂娜帶著一種憂傷的口氣說,“讓我見見這個人好嗎,馬西米蘭,他大概可以告訴我到底能不能獲得我所需要的愛,來補償我經(jīng)受的那么多痛苦?!?
“我可憐的姑娘!你已經(jīng)認(rèn)識他啦?!?
“我認(rèn)識他?”
“是的,救你的后母和她兒子的性*命的就是他。”
“基督山伯爵?”
“正是他?!?
“?。 蓖呃实倌群暗?,“他是維爾福夫人的好朋友,絕不可能再做我的朋友了?!?
“維爾福夫人的朋友!絕不可能,我想你一定弄錯了?!?
“不,我一點兒沒有弄錯,因為我可以向你保證,他干預(yù)我們家務(wù)的威力簡直大得無邊。我的后母諂媚他,把他看成一部集人類所有智慧于一身的百科全書。我 的父親敬佩他,說他以前從沒聽見有人以這樣雄辯的論調(diào)表達過如此崇高的人生觀。愛德華崇拜他,他雖然怕伯爵那一對烏溜溜的大眼睛,但只要伯爵一到,他就會 跑上去迎接他,扳開他的手,在那兩只手里,他肯定能找到一件好玩的禮物——基督山先生對我們家里的每一個人好象都有一種神秘的、幾乎不可抗拒的控制力?!?
“如果真是如此,我親愛的瓦朗蒂娜,那么你一定也已感覺到了或者用不多久就會感覺到他的出現(xiàn)的好處。他在意大利遇到阿爾貝·馬爾塞夫,他把他從強盜那 里解救了出來。他去見騰格拉爾夫人,送了她一件高貴的禮物。你的后母和她的兒子經(jīng)過他的門前,他的黑奴救了他們的性*命。這個人顯然擁有控制力。我從來沒見 過其他人能象他這樣把樸實和華麗調(diào)和得這樣和諧。他的笑是如此甜蜜,在他向我微笑的時候,我想象不出他的笑對其他人是苦澀的。啊,瓦朗蒂娜,告訴我,他有 沒有那么對你笑過?如果有的話,放心吧,你就要快樂了?!?
“我!”青年女郎說,“他連瞟都不瞟我一眼呢,正相反,如果我偶而碰見他,他好象倒要故意避開我。啊,他并不寬宏大量,他也沒有你所說的那種非凡的智 慧——因為,如果他有的話,他就會看出我的不幸。如果他真寬宏大量的話,看到我這么憂悶和孤獨,他就會使用他的力量來幫助我幸福。再者,如果象你所說的, 他象太陽一樣,他就會拿一縷賦予生命的光芒來溫暖我的心。你說他愛你,馬西米蘭,你怎么了解他的動機?人們對象你這么一位掛著一把長長的指揮刀、蓄著一臉 威猛小胡子的軍官總是很尊敬的,但認(rèn)為欺負我這樣一個只會哭泣可憐的姑娘是沒什么了不起的?!?
“啊,瓦朗蒂娜,我肯定你弄錯了?!?
“如果不如此的話,如果他對我使用外交手腕——就是說,如果他是那種為了最終可以獲得支配權(quán)力而先是用各種手段來取得全家每一個成員的外交家的話—— 他就會,哪怕一次也好,賜給我那種你絕口稱頌的微笑??墒遣唬闯鑫液懿豢鞓?,他知道我對他毫無用處,所以他一點都不注意我。誰知道呢?也許為了要討好 維爾福夫人和我的父親,他都可以盡可能地迫害我。他不應(yīng)該這樣不把我放到眼里,這是不公平的,毫無理由的。啊,原諒我,”瓦朗蒂娜說,她注意到了她的話在 馬西米蘭心里產(chǎn)生的影響,“我不好,我的心里根本就沒有那個人的一點兒痕跡,信口批評了他一通。我不否認(rèn)他有你所說的那種力量,也不否認(rèn)我也感到過那種力 量的存在,但從我這方面說,與其說那種力量能帶來什么好處,還不如說它能帶來禍害更確切些?!?
“好了,瓦朗蒂娜,”莫雷爾嘆了一口氣說,“我們不再討論這件事情了吧。我什么都不跟他說就是了?!?
“唉!”瓦朗蒂娜說,“我知道我讓你很痛苦。噢,我希望有一天能握著你的手請你原諒。但我的確對他抱著并不是毫無根據(jù)的偏見。告訴我,這位基督山伯爵給了你什么好處?”
“我得說你這個問題很叫我為難,瓦朗蒂娜,因為我說不出伯爵給我過什么明顯的好處。可是,就象我已經(jīng)跟你說過的,我對他有一種油然生發(fā)的愛,這種愛的 來源我沒法向你解釋。太陽給了我什么好處沒有?沒有,它用它的光芒溫暖了我,因為有了它的光芒,我可以看見你,如此而已。再譬如,某種花的香味給我什么好 處了沒有?沒有,它的香味令我的嗅覺感到很舒適——如果有人問我為什么要贊美它,我只能如此的說。我對他的友情跟他對我的一樣不可思議,一樣說不出一個所 以然來。一個隱約的聲音好象在向?qū)ξ叶Z,說這一次突然的邂逅一定不是偶然的。在他最簡單的舉止上和他最深層的思想里,我發(fā)覺都和我有什么關(guān)系,你也許要 取笑我,但我告訴你,自從我認(rèn)識了這個人以來,我就有了一個荒唐的念頭,覺著我所遇到過的一切好運都是由他創(chuàng)造出來的。你會說,沒有這種佑護我也活過了三 十年了,是不是?沒有關(guān)系——但等一等,且讓我舉一個例子。他請我星期六到他那兒去吃飯,在他,這不過是一件極其自然的事情。好,后來我又聽到了什么消 息?這次請客,你的母親和維爾福先生都要來。我將在那兒見到他們。誰知道這樣的會見以后會帶來怎樣的好處呢?這種事情表面上看最簡單不過,但我卻從中看出 一些驚人的意義,從中得到了一種奇怪的信心。我對我自己說,這位奇人表面上好象是為了大家,而實際上是有意為我做的安排,讓我有機會會一會維爾福先生夫婦 的。我也承認(rèn),有時候我都想從他的眼睛里去探究他到底是否已經(jīng)猜透了我們的秘密戀愛?!?
“我的好朋友,”瓦朗蒂娜說,“要是我老是聽你這樣沒頭沒腦的說話,我真的要為你的理性*擔(dān)心,把你看做一個幻想家了。這一次會面,除了純粹巧合以外, 你真不能看出什么別的意義來嗎?請稍微想一想。我的父親從來不出門,他幾次都想謝絕這個邀請。維爾福夫人卻正相反,她特別想去看看這位奇怪富翁家里的情 形,費了老大的勁兒才說服我的父親陪她一起去。不,不!我前面說的話并沒有錯,馬西米蘭,除了你和我那個略強于僵尸一點的祖父以外,我在這個世界上再沒有 人可求助了?!?
“從邏輯上講,我知道你是對的,”馬西米蘭說,“你那甜蜜的話音平常對我是那么有魅力,但今天卻沒有說服我?!?
“可你的話也沒有說服我,”瓦朗蒂娜說,“我必須說,如果你不能給我更有說服力的證據(jù)——”
“我還有一個證據(jù),”瑪西米蘭遲遲疑疑地說,“但是——的確,瓦朗蒂娜,我自己也不得不承認(rèn)它比第一個理由更要荒唐?!?
“那就糟了。”瓦朗蒂娜微笑著說。
“我對于這件事還沒有斷定。十年的軍旅生活教給我相信,有時我的想法要靠突如其來的靈感所決定,因為那種神秘的沖動好幾次救了我的命,它使我往右或往左躲開,那致命的槍彈因而就從我的身邊擦身而過?!?
“親愛的馬西米蘭,你為什么不把你的死里逃生歸功于我的祈禱呢?當(dāng)你不在的時候,我就不再為我自己祈禱了,只是一個勁兒地為你禱求平安。”
“是的,自從你認(rèn)識了我以后確實如此,”莫雷爾微笑著說,“但那可不能適用于我們還沒認(rèn)識的時候呀,瓦朗蒂娜。”
“你這個人真叫人惱火,一點都不肯相信我的話,不過我還是聽聽你自己都認(rèn)為是荒唐的第二個證據(jù)吧?!?
“嗯,從這個缺口往那邊看,你可以看到那匹我騎到這兒來的那匹新買的駿馬。”
“啊,這匹馬真健壯呵!”瓦朗蒂娜喊道,“你干嗎不把它牽到門邊來呢!我可以和它說說話,它會明白我的?!?
“你看,它是一匹非常名貴的牲口,”馬西米蘭說?!班?,你知道我的手頭并不寬裕,而且素有‘理智人’之稱。我到一個馬販子那兒去,看到了這匹漂亮的 馬。我給它起好名子叫米狄亞。我問要什么價錢,他們說要四千五百法郎。所以我就只好打肖這個心思了,這你可以想象得到。但我得說我走開的時候心里很沉重, 因為那匹馬十分友好地望著我,用它的頭在我的身上摩來蹭去,而且當(dāng)我騎在它身上的時候,它又用最討好的姿態(tài)一個接一個地騰躍。當(dāng)天晚上,幾個朋友來看我 ——夏多·勒諾先生、德布雷先生,還有五六個你連名字都沒聽說過的紳士。他們提議打牌。我是從來不玩牌的,因為我既沒有多少錢可輸,也窮不到想去贏別人的 錢來花。但他們是在我的家里,你知道,所以總好叫人去拿牌一點兒辦法都沒有,就在他們在桌子旁邊坐下來的時候,基督山先生到了。他也在他們中間坐了一個位 子,大家于是玩起來,結(jié)果我贏了。說來真有點不好意思,我竟然贏了五千法郎。到午夜我們才分手。我捺住心頭的喜悅,就跳上一輛輕便馬車,快馬加鞭,駛到馬 販子那兒。我興奮地一個勁拉門鈴。來開門的那個人一定以為我是個瘋子,因為我不由分說沖到馬廄里。米狄亞正站在馬槽前吃草,我馬上把鞍子和轡勒套上去,而 它也極其溫順地由我擺布,于是把四千五百法郎放到那莫名其妙的馬販子手里,我就馳向香榭麗舍大道,要在那兒跑一夜馬,以了卻我的心愿。當(dāng)我騎馬走過伯爵門 前的時候,我看到有一個窗口里還透著燈光,而且我好象看到了他的影子在窗簾后面閃動。哦,瓦朗蒂娜,我一點不含糊地相信他知道我想得到這匹馬,他故意輸錢 給我好讓我去買它的?!?
“我親愛的馬西米蘭,你真的太喜歡幻想了,你不會愛我很長久的。一個生活在這種詩情畫意和幻想世界中的男子,對于我們這種平淡無奇的往來一定覺得刺激太少了。他們在叫我啦。你聽到?jīng)]有?”
“啊,瓦朗蒂娜!’馬西米蘭說,“從這個柵欄口伸只手指給我,讓我親一親?!?
“馬西米蘭,我們說好的,我們只應(yīng)該把我們自己看作是兩個聲音,兩個影子?!?
“隨你便吧,瓦朗蒂娜。”
“如果我讓你如愿以償,你高興嗎?”
“噢,當(dāng)然嘍!”
瓦朗蒂娜走到門沿上,不但把她的一個手指,而且把她的整只手都從缺口伸過去,馬西米蘭發(fā)出一聲驚喜的叫聲,跳將上去,抓住那只手,在那只手上做了一個 狂熱深長的吻。那只小手于是立刻縮了回去,這位年輕人看到瓦朗蒂娜急急地向屋里跑去,好象她都要被她自己的情感沖動嚇壞了似的。
(第五十七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