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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ing

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輕

[捷克] 米蘭·昆德拉 /

神秘師兄 上傳

1

?特麗莎回到家中差不多已是早晨一點半了。她走進浴室,穿上睡衣,在托馬斯身邊
躺下來。他睡著了。她俯下身子去吻他,察覺他頭發(fā)里有一股奇怪的氣味;又吸了一口
氣,結果還是一樣。她象一條狗上上下下嗅了個遍才確定異物是什么:一種女人下體的
氣味。
?六點鐘,鬧鐘響了,帶來了卡列寧最輝煌的時刻。他總是比他們起得早,但不敢攪
擾他們,耐心地等待鬧鐘的鈴聲,等待鈴聲賜給他權利,好跳到床上去用腳踩他們以及
用鼻子拱他們。偶爾,他們也企圖限制他,推他下床,但他比他們任性*得多,總是以維
護自己的權利而告結束。特麗莎后來也明白了,她的確也樂意由卡列寧把她帶進新的一
天。對他來說,醒來是絕對令人高興的,發(fā)現(xiàn)自己又回到了人世時,他總是顯露出一種
天真純樸的驚異以及誠心誠意的歡喜。而在她那一方面,醒得極不情愿,醒來時總有一
種閉合雙限以阻擋白晝到來的愿望。
?現(xiàn)在,他立在門廳口凝視著衣帽架,那里接著他的皮帶和項圈。她給他套上項圈系
好皮帶,帶他一起去買東西。她要買點牛奶、黃油、面包,同往常一樣,還有他早餐用
的面包圈。他貼在她身邊跑著,嘴里叼著面包,吸引旁人的注意之后洋洋自得為之四顧。
一到家,他叼著面包圍躺在臥房門口,等待托馬斯對他的關注,向托馬斯爬過去,沖他
狺狺地叫,假定他要把那面包圈兒奪走。每天都如此一番。他們在屋子里至少要互相追
逐五分鐘之久,卡列寧才爬到桌子底下去狼吞虎咽消受他的面包圈。
?這一次,他白白地等候著這一套早晨的儀禮。托馬斯面前的桌上有一臺小小的晶體
管收音機,他正在專心聽著。

2

?這是一個有關捷克移民的節(jié)目,一段私人對話的錄音剪輯,由一個打入移民團體后
又榮歸布拉格的特務最近竊聽到的。都是些無意義的瞎扯,夾雜著一些攻擊占領當局的
粗話,不時還能聽到某位移民罵另一位是低能兒或者騙子。這些正是廣播的要害所在。
它不僅證明移民在說蘇聯(lián)的壞話(這已經(jīng)不會使任何捷克人驚訝不安),而且還表明他
們在互相罵娘,隨便使用臟字眼。人們乎常可以整日講臟話,在打開收音機聽到某位眾
所周知令人肅然的角色*在每句話里也夾一個“他娘的”,他們畢竟會大為失望。
?“都是從普羅恰茲卡開的頭?!蓖旭R斯說。
?普羅恰茲卡是位四十歲的捷克小說家,精神充沛,力大如牛,在1968年以前就大叫
大嚷公開批評時政。后來,他成為“布拉格之春”中最受人喜愛的人物,把那場隨著入
侵而告結束的共產主義自由化搞得轟轟烈烈。入侵后不久,報界發(fā)起了一場攻擊他的運
動,但越玷污他,人們倒越喜歡他。后來(確切地說是1970年),電臺播出了一系列他
與某位教授朋友兩年前的私人談話(即1968年春)。他們倆很長的時間都沒有發(fā)現(xiàn),教
授的住宅已被竊聽,他們每一行動都受到監(jiān)視。普羅情茲卡喜歡用夸張、過激的話與朋
友逗樂,而現(xiàn)在這些過激的話成了每周電臺的連續(xù)節(jié)目。秘密警察制造并導演了這一節(jié)
目,費盡心機向人們強調普羅恰茲卡取笑朋友們的插料打渾——比如說,對杜布切克。
人們一有機會就要挖苦朋友的,但現(xiàn)在與其說他們被十分可恨的秘密警察嚇住了,還不
如說他們是被他們十分喜愛的普羅恰茲卡給驚呆了。
?托馬斯關了收音機說:“每個國家都有秘密警察,在電臺播放錄音的秘密警察,只
可能在布拉格有,絕對史無前例!”
?“我知道一個前例,”特麗莎說,“我十四歲的時候寫了一本秘密日記。我怕有人
看到它,把它藏在頂樓上。媽媽嗅出了它。有一天吃飯,我們都埋頭喝著湯,她從口袋
里拿出日記說:‘好了,諸位現(xiàn)在仔細聽一聽?!x了幾句,就哈哈大笑。他們都笑
得無法吃飯?!?/p>

3

?他總是讓她躺在床上,自己獨自去吃早飯,可她不服從。托馬斯工作從早上七點到
下午四點,而她工作則從下午四點到半夜。如果她不與他一道吃早飯,兩人能一塊兒談
話的時間便只有星期天了。正因為如此,她早上總要跟著他起身寧可以后再去睡覺。
?這天早上,她恐怕不能再睡下了,十點鐘她得去佐芬島的蒸汽浴室。蒸汽浴室是眾
人向往之地,但只能容納少許人,想進去的唯一辦法是拉關系。謝天謝地,托馬斯從前
一個病人的朋友是一位1968年后從大學遷來的教授,他妻子便是浴室的出納。于是,托
馬斯拜托那病人,病人拜托教授,教授又托付妻子,特麗莎每周便可輕易地得到一張票
了。
?她走著去的。她恨車上總是擠滿了人,擠得一個挨一個互相仇恨地擁抱,你踩了我
的腳,我扯掉你的衣扣,哇哇地嚷著粗話。
?天下著毛毛細雨,人們撐開傘遮住腦袋匆匆走著。一下子,圓拱形的傘篷互相碰撞,
街上擁擠起來。特麗莎前面的男人都高高把傘舉起給她讓路,女人們卻不肯相讓,人人
都直視前方,讓別的女人甘拜下風退縮一旁。這種雨傘的會集是一場力量的考驗。特麗
莎開始都讓路,意識到自己的好心得不到好報時,也開始象其他的女人緊抓住傘柄,用
力猛撞別人的傘篷。沒有人說“對不起”,大多數(shù)時候人們都不說話,盡管有一兩次她
也聽到有人罵“肥豬”,或“操你娘!”
?老少娘們兒都用傘武裝起來了,年輕一些的更象鐵甲武士。特麗莎回想起入侵的那
些天,身穿超短裙手持長桿旗幟的姑娘們,對入侵者進行性*報復:那些被迫禁欲多年的
入侵士兵,想必以為自己登上了某個科幻小說家創(chuàng)造出來的星球,絕色*女郎用美麗的長
腿表示著蔑視,這在入侵者國家里是五六百年來不曾見過的。
?她給那些坦克背景前面的年輕姑娘拍過許多照片,她是多么欽佩她們!而現(xiàn)在這些
同樣的姑娘卻在與她撞擊,惡意昭昭,她們準備用抗擊外國軍隊的頑強精神來反擊一把
不愿給她們讓路的雨傘。

4

?她來到古城廣場。這里有梯思教堂嚴峻的塔尖,哥特式建筑的不規(guī)則長方形,以及
巴羅克式的建筑。古城的市政廳建于十四世紀,曾一度占據(jù)了整個廣場的一側,現(xiàn)在卻
一片廢墟已有二十七年。華沙、德累斯頓、柏林、科隆以及布達佩斯,在第二次大戰(zhàn)中
都留下了可怕的傷痕。但這些地方的城民們都重建了家園,辛勤地恢復了古老歷史的遺
存。布拉格的人民對那些城市的人民懷著一種既尊敬又自卑的復雜心理。古城市政廳舊
址只是戰(zhàn)爭毀滅的唯一標志了。他們決定保留這片廢墟,是為了使波蘭人或德國人無法
指責他們比其它民族受的苦難少些。在這光榮的廢墟前面,在戰(zhàn)爭留給今天和永恒的罪
惡遺跡面前,立著一座鋼筋水泥的檢閱臺,供某種示威集會用,或方便于共|產|黨過去或
將來召集布拉格的群眾??粗懦鞘姓d的殘跡,特麗莎突然想起了母親,想起她那反
常的需要:揭露人家的災難和人家的丑陋,展示人家的悲慘,亮出別人斷臂的殘膠并強
迫全世界都來圍觀。最近的一切都使她想起母親。她逃離出來已逾七年的母親世界似乎
又卷士重來,前后左右把她團團圍位。正因為如此,那天早上她對托馬斯談起,母親如
何在飯桌前邊讀她的秘密日記邊發(fā)出狂笑。當一種茶余飯后的私下交談都拿到電臺廣播
時,這說明什么呢?不說明這個世界正在變成一個集中營嗎?
?幾乎從孩提時代起,特麗莎就用這個詞來表達她對家庭生活的感覺。集中營是一個
人們常常日夜擠在一堆的世界。粗野與強暴倒只是第二特征(而且不是完全不可缺少
的)。集中營是個人私生活的完全滅絕。普羅恰茲卡就住在集中營里,因此不能有私生
活的掩體供他酒后與朋友閑談。(他的致命錯誤是自己居然不知道2)特麗莎與母親佐
在一起時,也是在集中營里。她幾乎從小就知道集中營,既不特別異常也不令人吃驚,
倒是個很基本的什么東西,我們在給定購這里出生,而且只有花最大的努力才能從這里
逃出去。

5

?女人們坐在三條成梯形排列的長凳上,擠得那么緊,不碰著是不行的。特麗莎旁邊
是一位三十來歲的女人,一個勁出汗,有十分漂亮的臉蛋,從雙肩垂下一對大得難以置
信的奶子,身子稍一動,它們就晃蕩個不停。那女人站起來時,特麗莎看見她的屁股也
象是兩個大麻袋,與漂亮的臉絲毫接不上邊。
?也許這個女人也常常站在鏡子前看自己的身體,如同特麗莎從小就想從那里窺視自
己的靈魂。她一定也懷著巨大的希望,想把自己的身體當作靈魂的顯示。不過,這接著
四個皮囊的軀殼反射出來的靈魂,將是多么駭人可怕呵。
?特麗莎站起來,在噴頭下把自己沖洗干凈,走到外邊去。天還下著毛毛細雨。她站
在瓦塔瓦河面一塊啪啪作響的甲板上,一塊幾平方英尺的高木板,讓她逃避了城市的眼
睛。她朝下看見了剛才一直想著的那女人的頭,正在奔騰的江面上起伏浮動。
?女人朝她笑了笑。她有精巧的鼻子,棕色*的大眼睛和帶孩子氣的眼被。
?她爬下梯子時,苗條的身貌讓路繪兩套顫抖著的大皮愛,還有皮愛左右兩邊甩出的
一穎穎冰涼水殊。

6

?特麗莎進屋去穿衣,站在大鏡子前面。
?不,她的身體沒有什么可怕的東西,胸前也沒洼什么大皮愛。事實上,她的-乳-房很
小,母親就常常嘲笑她只有這樣小的-乳-房。直到托馬斯來以前,她一直對自己的?。椋?br/> 心情復雜。大小倒無所謂,只是-乳-頭周圍又黑又大的一圈使她感到屈辱。假使她能設計
自己的身體的話,她會選擇那種不打眼的-乳-頭,拱弧線上的-乳-頭不要挺突,顏色*也要同
皮膚色*混為一體。她想她的-乳-暈就象原始主義畫家為客人畫的色*情畫中的深紅色*大目標
一樣。
?瞧著自己,她想知道,如果她的鼻子一天長一毫米的話她會是個什么樣子,要多久
她的臉才能變得象別人的一樣?
?如果她身體的各個部分有的長大,有的縮小,那么特麗莎看上去就不再象她自己了,
她還會是自己嗎?她還是特麗莎嗎?
?當然,即使特麗莎完全不象特麗莎,體內的靈魂將依然如故,而且會驚訝地注視著
身體的每個變化。
?那么,特麗莎與她身體之間有什么關系呢?她的身體有權利稱自己為特麗莎嗎?如
果不可以,這個名字是指誰呢?僅僅是某種非物質和無形的東西嗎?
?(特麗莎從兒時起就思考著這些問題。的確,只有真正嚴肅的問題才是一個孩子能
提出的問題,只有最孩子氣的問題才是真正嚴肅的問題。這些問題是沒有答案的。一個
沒有答案的問題就是一道不可逾越的障礙,換一句話說,正是這些無解的問題限制了人
類的可能性*,描劃了人類生存的界線。)
?特麗莎站在鏡子前面迷惑不解,看著自己的身體象看一個異物,一個指定是她而非
別人的異物。她對此厭惡。這個身體無力成為托馬斯生活中唯一的身體,它挫傷和欺騙
了她。整整一夜她不得不嗅著他頭發(fā)里其他女人下體的氣味!
?她突然希望,能象辭退一個傭人那樣來打發(fā)自己的身體:僅僅讓靈魂與托馬斯呆在
一起好了,把自已的身體送到世間去,表現(xiàn)得象其他女性*身體一樣,表現(xiàn)在男性*身體旁
邊。她的身體不能成為托馬斯唯一的身體,那么在她一生最大的戰(zhàn)役中已經(jīng)敗北,只好
自個兒一走了之!

7

?她回到家,逼著自己站在廚房里隨意吃了點午飯,已是三點半了。她給卡列寧套上
皮帶,走著去城郊(又是走!)她工作的旅店。她被雜志社解雇以后就在這家旅店的酒
吧干活。那是她從蘇黎世回來后幾個月的事了:他們終究不能原諒她,因為她曾經(jīng)拍了
一個星期的入侵坦克。她通過朋友找到了這份工作,那里的其他人都是被入侵者砸了飯
碗的人,暫時在這里避避風:會計是一位前神學教授,服務臺里坐著一位大使(他在外
國電視里抗議入侵)。
?她又一次為自己的腿擔憂。還在小鎮(zhèn)餐館里當女招待時,她看到那些老招待員腿上
都是靜脈曲張,就嚇壞了。這種職業(yè)病源是每天端著沉重的碗碟,走,跑,站。但新工
作沒有那么多要求。每次接班,她把一箱箱沉重的啤酒和礦泉水拖出來,以后要做的事
就只是站在餐柜后面,給顧客上上酒,在餐柜旁邊的小水槽里洗洗酒杯。做這一切的時
候,卡列寧馴服地躺在她腳旁。
?她結完帳,把現(xiàn)金收據(jù)交給旅館頭頭,已經(jīng)過半夜了。她去向那位值夜班的大使告
別。服務臺后面的門通向一間小屋,還有一張他可以打個腕的窄床。值班床上的墻上方
貼著他自己和許多人的鑲邊照片,那些人沖著鏡頭笑,跟他握手,或者伴他坐在桌子邊
上簽寫什么東西。有些照片附有親筆簽名。這個光榮角里還陳列著一張照片,那是他自
己與面帶微笑的肯尼迪。
?這天晚上,特麗莎走進這間屋子,發(fā)現(xiàn)他的交談者并非肯尼迪,而是一位六旬老翁。
她從未見過此入,那老頭一見她也立即住了嘴。
?“沒關系,”大使說,“她是朋友,在她面前你盡可隨便說話。”然后又對她說,
“他兒子今天給判了五年?!?br/> ?她后來才知道,在入侵開始的那幾天,這老頭的兒子和一些朋友一直監(jiān)視著入侵特
種兵部隊的某所大樓,看見有些捷克人在那里進進出出,顯然是為入侵者服務的特務,
他和朋友們就跟蹤那些人,查清他們的汽車牌號,把情報通知前杜布切克的秘密電臺和
電視臺,再由他們警告公眾。在這一過程中,孩子與他的朋友曾徹底搜查過一個叛國賊。
?孩子的父親說:“這張片子是唯一罪證,他們亮出來以前,他什么也不承認?!?br/> ?他從錢包里取出一張報紙的剪樣:“這是從1968年的《時報》上剪下來的?!?br/> ?照片是一個小伙子掐著另一個人的喉頭,后面有圍觀的人群。照片標題是:《懲辦
勾結者》。
?特麗莎松了口氣,那不是她拍的照片。
?她帶著卡列寧回家,步行穿過夜幕下的布拉格,想著她那些拍攝坦克的日子。他們
是多么天真,以為自己拍照是冒著性*命為祖國而戰(zhàn),事實上這些照片卻幫了警察局的忙。
?她一點半才到家。托馬斯睡著了,頭發(fā)散發(fā)出女人下體的氣味。

8

?什么是調情?有人可能會說,調情就是勾引另一個人使之相信有性*交的可能,同時
又不讓這種可能成為現(xiàn)實。換句話說,調情便是允諾無確切保證的性*交。
?特麗莎站在酒柜后,那些要她斟酒的男人都與她調情。她對那些潮水般涌來沒完沒
了的奉承話、下流雙關語、低級故事、猥褻要求、笑臉和擠眉弄眼……生氣嗎?一點兒
也不。她懷著不可抑制的欲|望,要在社會底層暴露自己的身體(那個她想驅逐到大千世
界里的異體)。
?托馬斯總是努力使她相信,愛情與做*愛是兩回事。她當時拒絕理解這一點,而現(xiàn)在,
她周圍全是她毫不在乎的男人,與他們做*愛會怎么樣呢?如果只以那種稱為調情的、即
無保證的允諾形式,她渴望一試。
?不要誤會,特麗莎并不希望報復托馬斯,只是希望為自己的混亂找條出路。她知道
自己已成了他的負擔:看待事物太嚴肅,把一切都弄成了悲劇,捕捉不住生理之愛的輕
松和消遣樂趣。她多么希望能學會輕松!她期望有人幫助她去掉這種不合時代新潮的態(tài)
度。
?對某些女人來說,如果調情只是她們的第二天性*,是不足道的日常慣例;對特麗莎
來說,調情則上升為一個重要的研究課題,目的是告訴她:她是誰,她能做些什么。她
把這一問題變得重要而嚴肅,使之失去了輕松,變得有逼迫感,變得費勁,力不勝任。
她打破了允諾和不給保證之間的平衡(誰能保持平衡即說明他有調情的精湛技巧);過
分熱情地允諾,卻沒表達清楚這個允諾中包含著她未作保證的另一方面。換一句話說,
她繪每一個人的印象就是她準備接受任何人。男人們感到已被允諾,一旦他們向她要求
允諾兌現(xiàn),卻遭到強烈的反抗。他們對此的唯一解釋只能是,她是狡詐的,蓄謀害人。

9

?一天,一個約摸十六歲的少年坐在柜前的凳子上,好生生的談話中不時跳出一些挑
逗字眼,如同作畫時畫錯了一條線,既不能繼續(xù)畫下去又不能抹掉。
?“那是你的一雙腿。”
?“你的眼睛能看透木頭嘛!”她回敬道。
?“我在街上就看見你了。”他回答。這時她轉身去侍候別人。等她忙完了,他要一
杯白蘭地。她搖了搖頭。
?“我十八歲了!”他抗議。
?“把身份證給我看看。”特麗莎說。
?“不!”少年回答。
?“那么來點軟飲料?”特麗莎說。
?少年一言不發(fā)起身就走了。約半個小時之后,他又轉來,動作夸張地找了張凳子坐
下,十步之內都能嗅到他口里的酒氣。“軟飲料拿來!”他命令。
?“怎么啦,你醉了!”特麗莎說。
?少年指著特麗莎身后墻上接的一塊牌子:嚴禁供應未成年孩子酒精飲料,說:“禁
止你們賣酒給我,但禁不住我喝酒。”
?“你在哪兒喝醉的?”特麗莎問。
?“對門的酒吧。”他哈哈大笑,再一次要軟飲料。
?“你干嘛不在那兒喝?”
?“因為我想看見你,我愛你。”
?他的臉古怪地扭曲著,特麗莎很難斷定他是譏笑、是求愛、還是開玩笑?;蛘咚?br/> 粹只是醉得不知自己在胡說些什么。
?她把軟飲料放在他面前,回到別的顧客那里去了。“我愛你”這句話似乎使少年用
盡了力氣,他默默地喝光了酒,把錢放在柜臺上,沒等特麗莎有機會看他便溜走了。
?他走了一會兒,一個禿頂?shù)陌珎€子喝著他的第三杯伏特加說:“你應該知道,給年
輕人喝酒是犯法的。”
?“我沒給他酒,那是軟飲料!”
?“我看見你倒了什么!”
?“你說什么?”
?“再給我一杯伏特加,”禿頭又加了—J句,“我已經(jīng)看你有一陣子啦?!?br/> ?“閉嘴!也不感謝一個漂亮姑娘給你的跟福?”一個正好走近酒柜的高個頭男人,
見此情景插了進來。
?“站一邊去吧!”禿子叫道,“關你什么事?”
?“那我又問一句,關你什么事?”高個頭反駁。
?待特麗莎端上伏特加,禿子一飲而盡,付上錢,走了。
?“謝謝你。”特麗莎對高個頭說。
?“不用謝?!备邆€頭說完也走了。

10

?幾天后,他又到酒吧來了。她看見他便象老朋友一樣沖他笑笑:“再一次謝謝你,
那個禿頂家伙老是來這里,太討厭了?!?br/> ?“忘了他吧?!?br/> ?“他為哪樁要害我?”
?“他是個小小的醉鬼,忘了他。”
?“好吧。既然你這樣說?!?br/> ?高個頭看著她的眼睛:“答應啦?”
?“答應?!?br/> ?“我喜歡聽到你的許諾?!彼匀豢粗难劬?。
?調情開始了:這是勾引另一個人使之相信有性*交的可能,雖然可能性*本身還停留在
理論范疇和懸念之中。
?“象你這樣漂亮的姑娘,怎么在布拉格最丑陋的地方工作?”
?“你呢,你到布拉格這個最丑陋的地方來于什么?”
?他告訴她,他就住在附近,是個工程師,下班回家順路經(jīng)過這里,那一天在這里也
是純屬碰巧。

11

?特麗莎看著托馬斯,沒有看他的眼睛,而是看著比眼睛高三、四英寸的地方,看著
他那散發(fā)出另一個女人下體氣味的頭發(fā)。
?“托馬斯,我再也受不了啦。我知道我不該報怨。既然你是為了我才回布拉格的,
我已經(jīng)禁止我自己嫉妒。我不想嫉妒。我猜想自己只不過是不夠強悍,受不了它。救救
我吧!求你!”
?他擁抱了她,把她帶到他們以前經(jīng)常散步的公園。公園里有紅、藍、黃|色*的長凳,
他們坐下來。
?“我理解你,我知道你需要什么,”托馬斯說:“我留心了一切,你所需要做的,
只是去爬一爬佩特林山。”
?“佩特林山?”她心里一緊,“為什么要爬佩特林山?”
?“你爬上去就知道了?!?br/> ?她一想到走就極度不安,身體如此虛弱,連離開凳子的力氣似乎都沒有了。但她天
經(jīng)地義地不能違抗他,強迫自己站了起來。
?她回頭看了看,見他仍然坐在凳子上,幾乎是興高采烈地笑了,揮揮手,示意她繼
續(xù)前進。

12

?來到佩特林山腳,那壯美的綠色*山巒在布技格中部拔地面起。她驚奇地發(fā)現(xiàn)山里悄
無人影。真是怪事,因為在平常似乎總有一半布拉格人在到處亂轉的,而眼下的反常使
她不安。但山里如此寧靜,寧靜得如此給人慰藉,以致她完全傾倒在它的懷抱中。她走
著走著,多次停下來回首眺望,看到了腳下的塔樓和橋梁,圣徒們舞著拳頭,指起石頭
的眼睛凝望云端。這是世界上最美的城市。
?最后,她到達頂峰。在冰激淋和紀念品的小攤子(它們從來不曾營業(yè))那邊,展開
著一片廣闊的草地,星星點點生著一些樹。她注意到草地上有幾個人,越走近他們,她
的腳步就越慢。那里一共六個,有的站著,有的悠閑地溜達,如同高爾夫球手在查看球
場掂量各種高爾夫球的球棒,努力思索取勝的方安
?她終于走近了池們。六個人中間有三位象她扮演的角色*一樣:惶惶不安,看來急于
要問個明白,又怕自討沒趣,只得封住口好奇地四下張望張望而已。
?另外三個人流露出恩賜別人的仁慈寬厚,其中一位手里提著步槍,認出特麗莎后朝
她笑著揮了揮手:“是啊,就是這里。”
?她點頭作答,仍感到極度惶恐。
?那人又說:“別出什么錯,這可是你自己的選擇,對吧?”
?她本該很容易地說:“不,不!這根本不是我的選擇!”但她不能想象托馬斯的失
望。如果她回去的話,她將怎樣解釋?怎樣道歉?于是她說:“當然,是我自己的選
擇?!?br/> ?拿槍的人又說:“我想解釋一下為什么我想知道這一點。只有我們確認來的人是自
己選擇死亡,我們才這么做。我們把這看成一種服務。”
?他古怪地盯了她一眼,她只好再一次向他證實:“不,不,不用擔心,是我自己的
選擇?!?br/> ?“你愿意第一個來嗎?”他問。
?她想盡量推遲自己的死刑,便說:“不,不要,如果可能,我想作最后一個?!?br/> ?“隨你的便。”他向其他人定去。他的兩個助手都沒有武器,唯一職責是陪伴要死
的人。他們挽著那些人的手臂,走過草地。草場廣闊無際,一直鋪向肉眼不可及的遠方。
等待死刑的人得到自己可以選擇一棵樹的許可,在每顆樹下都停一停,仔細打量,拿不
定主意。有兩位最終選擇了梧桐樹,第三位走了又走,看來他感到?jīng)]有一棵樹能與自己
的死相稱。挾著他的助手和藹而耐心地引導他,直到最后,他失去了繼續(xù)走下去的勇氣,
在一棵繁茂的楓樹下停了下來。
?助手們給他們蒙上眼睛。
?于是,這三個人,被蒙著眼,仰面朝天,背靠無際草地上的三棵樹。
?拿槍的人瞄準目標開火了。什么聲音也沒有,只有鳥兒在歌唱:原來槍上裝了消聲
器。什么東西也看不見,只有那靠著楓樹的人沉沉倒下。
?拿槍的人原地不動,把槍移向另一個方向。第二個人靜靜地扭動了一下。一秒鐘以
后(拿槍的人只轉了個方向),第三個人也裁倒在草地上。

13

?一個助手朝特麗莎走過來,手里拿著一條深藍色*的眼罩。
?她意識到對方是來蒙眼睛的,搖搖頭說:“不用:我要看。”
?但這不是她拒絕蒙眼的真正理由。她不是那種英維氣質的人,決心盯得射手們甘拜
下風。她只是想推遲死的來臨。一旦蒙上眼睛,她就踏進死亡的大門不可能返回了。
?那人沒有逼她,只是扶住她的手臂。他們走到開闊的草地時,特麗莎無法選出一棵
樹。沒人催促她,但她知道自己最終也無法逃脫。她看見前面有棵開著花的栗樹,走了
過去,在它前面停下來??恐鴺涓上蛏峡慈?,看見了太陽下燦爛的葉片,還聽到了這座
城市的聲音,柔和而甜美,象遠處演奏著的萬把提琴。
?那人舉起了槍。特麗莎感到自己的勇氣都沒有了,虛弱使她絕望,一種根本無法排
拒的絕望。“但這不是我自己的選擇?!彼f。
?對方立刻把槍放下,用溫和的聲音說:“既然不是你的選擇,我們不能這么做。我
們沒有權利?!?br/> ?他說得很和善,象在對特麗莎道歉,他們不能射殺一個自己沒有選擇死亡的人。他
的和善震蕩著特麗莎的心弦,她轉身把臉緊貼著樹干,突然放聲大哭起來。

14

?她哭得全身都在顫抖,緊緊抱著那棵樹,好象不是一顆樹,而是她失散多年的父親,
一位她不曾認識的祖父,一位老祖父,一位祖父的祖父的祖父,一個滿頭自發(fā)的老爺爺
從時間的深處走來,把樹皮一般粗糙的臉交給她。
?她轉過頭來。這時那三個人已走得遠遠的了,就象高爾夫球手走過一片翠綠,拿槍
的人象是握著一根球棒。
?走下佩特林山,她老忘不了那個要開槍殺她但最終沒那樣做的人。呵,她多么想念
他!畢竟還有人能夠幫助她!托馬斯不能夠,托馬斯在送她走向死亡。別的人來幫助她
了!
?她越走近城市,就越想念那個拿槍的人,越怕托馬斯。他絕不會原諒她的自食其言,
絕不會原諒她的儒弱和她的反叛!她回到他們住的街上,知道一兩分鐘以后就要看見他
了。她如此害怕見他以至胃又隱隱鬧騰起來了,她想自己是要病了。

15

?工程師開始勸誘她去他的住宅,前兩次邀請她一一回絕,第三次卻答應了。象往常
一樣站在廚房里吃了午飯,她便出發(fā),這時還不到兩點。
?快到他的房子時,她感到自己的腿自然放慢了腳步。
?她突然想起,事實上是托馬斯把她送到這里來的。難道不是他反復地對她說愛情與
性*交毫無共同之處嗎?好吧,她只是實踐一下他的話,證實一下他的話而已。她差不多
能聽到他在說:“我理解你。我知道你需要什么。我留心了一切。你爬上去就知道了。”
?是的,她所做的一切都是遵循托馬斯的指示。
?她不會在那里呆很久,不超過喝杯咖啡的時間;僅僅是去體驗一下涉足不忠的邊緣
是什么滋味。她把自己的身體推向那個邊緣,讓它在那里如同標樁立一會兒,然后,當
工程師企圖擁抱她時,她就會象對佩特林山上的拿槍人那樣,說:“這不是我自己的選
擇?!?br/> ?于是,那人會放下槍,用溫和的聲音說:“既然不是你的選擇,我不能這么做。我
沒有權利?!?br/> ?而她,將轉身把臉緊貼著樹干突然放聲大哭。

16

?這座房子于本世紀初建在布拉格的工人區(qū)。她進了一間白粉墻臟兮兮的廳屋,爬了
一截帶鐵欄桿的破舊石梯,往左轉,第二個門,沒有門牌也沒有門鈴。她敲了敲門。
?他開了門。
?整個房子只有一間,前面五六英尺的地方掛了一個簾子,形成了一間臨時的小客廳。
有桌子、電爐和一個冰箱。走到簾子那邊,她看見窄長的空間盡頭是一個長方形的窗子,
窗子一邊碼著書,另一邊放著一張小床和一把椅子。
?“我這里非常簡陋,”工程師說,“但愿你不要掃興?!?br/> ?“不,一點兒也不?!碧佧惿戳丝磶缀跽谌ヒ幻鎵Φ臅堋K麤]有書桌,只有數(shù)
以百計的書。她喜歡看書,從小就把書視為友誼默契的象征,一個有這種圖書館的人是
不可能傷害她的,折磨她的惶恐感已經(jīng)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問她想喝點什么,酒嗎?
?不,不,不要酒。只要點咖啡。
?他在簾子后面消失了。她繼續(xù)打量書架,一眼就看到了一本書,索福克勒斯《俄狄
浦斯》的譯本。在這里找到了它是太奇怪了!幾年前,托馬斯把這本書給她,她讀過之
后,他繼續(xù)一讀再讀。他給一家報紙送去對這本書的讀后感,這篇文章把他們的生活搞
得翻天覆地??涩F(xiàn)在,看著這書脊似乎也是她的一種安慰。她覺得似乎是托馬斯有意留
下這一絲痕跡,一點信息:她在這里出現(xiàn)都是他安排的。她從書架上取出書,打開來,
等高個頭工程師進房來,就可以問問他為什么有這本書,讀過沒有,對此書有什么看法。
她可以設法將這場談話從一個陌生人房子里的危險話題,引向熟悉的托馬斯思維領域。
?她感到一只手搭在她肩上。那人從她手里拿走了書,不吭一聲地放回書架,把她帶
到床邊。
?她再次回想起在佩特林死刑中說過的那句話,大聲說:“這可不是我自己的選擇!”
?她相信這神奇的符咒會立即改變局勢,可是在這間屋里,它失去了魔力。我甚至有
一種感覺,它更堅定了那男人的決心:把她拉到自己懷里,把手放在她的-乳-房上。
?太奇怪了,手的接觸立刻消除了她最后的一絲惶恐。她意識到工程師的手只涉及到
她的身體,她自己(即她的靈魂)完全置之度外。只是身體,僅僅是身體,是背叛了她
的身體,是被她送人世界與其它身體并存的身體。

17

?他解開她的第一顆襯衣紐扣,暗示她自己繼續(xù)下去。她沒有服從。她把自己的身體
送入了那個世界,但拒絕對它負任何責任。她既不反抗也不協(xié)助他,于是靈魂宣布它不
能寬恕這一切但決意保持中立。
?他脫她的衣服時,她幾乎一動不動。他吻她時,她的嘴唇?jīng)]有反應。她突然感到自
己的下身開始潮潤起來,她害怕了。
?她興奮地反抗自己的意志,并感到興奮因此而更加強烈。換句話說,她的靈魂盡管
是偷偷地但的確寬恕了這些舉動。她還知道,如果這種興奮繼續(xù)下去,靈魂的贊許將保
持緘默。一旦它大聲叫好,就會積極參加愛的行動,那么興奮感反而會減退。所以,使
靈魂如此興奮的東西是自己的身體正在以行動反抗靈魂的意志。靈魂在看著背叛靈魂的
肉體。
?他已經(jīng)脫了她的短褲,讓她完全光著身子了。她的靈魂看到了她赤裸的身體在一個
陌生人的臂膀之中,如同在近距離觀察火星時一樣感到如此難以置信。這種難以置信,
是因為靈魂第一次看到肉體并非俗物,第一次用迷戀驚奇的目光來觸撫肉體:肉體那種
無與倫比、不可仿制、獨一無二的特質突然展現(xiàn)出來。這不是那種最為普遍平凡的肉體
(如同靈魂以前認為的那樣),是最為杰出非凡的肉體。靈魂無法使自己的眼睛離開那
身體的胎記,圓圓的、棕色*的、在須毛三角區(qū)上方的黑痣。它把那顆黑痣當作自己的印
記,曾被刻入肉體的神圣印戳。而現(xiàn)在,一個陌生人的生殖器正朝它逼近褒瀆著它。
?她盯著工程師的臉,意識到她決不會允許自己的肉體——靈魂留下了印戳的肉體,
由一個她一無所知也不希望有所知的人來擁抱,不允許自己的肉體從中取樂。她沉浸在
仇恨的迷醉中,集了一口痰,朝陌生人臉上吐去。他正熱切地看著她,注意到了她的憤
怒,加快了在她肉體上的動作。特麗莎感到高|潮正在遠遠到來,她大叫大喊以作反抗:
“不,不,不!”但反抗也好,壓抑也好,不允許發(fā)泄也好,一種狂迷久久地在她肉體
里回蕩,在她血管里流淌,如同一劑嗎啡。她狠狠地捶打他的手臂,在空中揮舞著拳頭,
朝他臉上吐口水。

18

?現(xiàn)代抽水馬桶從地上升起,象一朵朵潔白的水白合。建筑師盡其所能使人的身體忘
記自己的微不足道,使人不去在意自己腸中的廢物,讓水箱里的水將其沖入地下水道。
盡管廢水管道的觸須已深入我們的房屋,但它們小心翼翼避開了人們的視線。于是,我
們很高興自己對這些看不見的大糞的威尼斯水城一無所知,這大糞的水城就在我們的浴
室、臥室、舞廳,甚至國會大廈的底下。
?這間處于布拉格郊區(qū)的老式工人住宅,浴室沒有那么虛偽:地面鋪著灰磚,地面拱
出來的便池是敞露的,蹲式的,可憐巴巴。一點不象白色*的水百合;就象它本身:一根
廢水管道放大了的終端。它連一個木墊座都沒有,特麗莎只好蹭棲在冰冷的搪瓷沿
?上。
?她蹲坐在廁所里,突然想要大便,實際上是想嘗嘗極端羞辱的滋味,使自己成為一
個完全面純粹的肉體,一個她母親以前老說的除了吃喝拉撤就別無益處的肉體。她大便
了,一種極大的悲傷和孤獨征服了她,再沒有什么比她裸身蹲在廢水管道放大了的終端
上更可悲的了。
?她的靈魂已失了旁觀音的好奇,怨恨,以及自豪,又退入深深的體內,直到最深處
的內臟,渴望某人去喚它出來。

19

?她站了起來,沖了便池,走進小客廳。靈魂在她裸露的、被拋棄了的肉體中哆嗦顫
抖。肛門上一直還有剛才用手紙揩擦的感覺。
?將來不可忘懷的事出現(xiàn)了:她猛地感到—種要奔向他的欲|望,想聽到他的聲音,他
的言語。如果他送來溫和而低沉的聲音,她的靈魂將鼓足勇氣升出體外,她將大哭一場,
將象夢中抱著那栗樹的粗樹干一樣去抱著他。
?她站在小客廳里,極力抑制自己當著他的面大哭一場的欲|望。她知道,如果抑制不
住的話,將有災難性*的后果。她會愛上他的。
?正在這時,他在里屋里叫她。她聽到了那聲音本身(已從工程師的高大個頭中分離
出來),聲音使她驚訝:又尖細又單薄,她怎么這么久一直沒注意到呢?
?也許正是對這種令人不快的聲音的驚訝,把她從欲念中救了出來。她進去,從地上
拾起衣服,穿上,走了。

20

?她買了東西往回走。卡列寧象通常那樣嘴里叼著面包圈。這是一個寒冷的早晨,結
了薄薄的冰。他們經(jīng)過一片居民新開發(fā)區(qū),那里有房客們在樓房之間種上的花卉和蔬菜。
卡列寧突然站著不動了,眼睛盯著什么東西。她仔細看了看,還和原來一樣,什么也沒
看見。卡列寧拉了一下繩子,帶著她走過去。直到這時,她才發(fā)現(xiàn)一個黑色*的鳥頭和一
張烏鴉的大嘴,埋在荒蕪而冰涼的泥土里。身子不見后剩下的鳥頭緩慢移動,鳥嘴間或
嘶啞地發(fā)出喳喳叫喊。
?特麗莎發(fā)現(xiàn)卡列寧興奮得把面包圈都丟了,便把他系在一棵樹上,以防他傷害那烏
鴉。隨后,她跪下來,想挖出烏鴉周圍活活埋著它的泥土。這并不容易,她的一片指甲
給挖裂了,流了血。
?突然,一塊石頭落在附近。她轉過身來,看見兩個十來歲大小的男孩,從墻背后朝
這邊偷看。她站了起來。他們看見她有所行動,又看見樹旁的狗,便跑開去。
?她再次跪下來,扒開了泥土,終于把烏鴉成功地救出了墳墓。但烏鴉跛了,不能走
也不能飛。她取下一直系在脖子上的紅圍巾將它包起來,用左手把它摟在懷里,再用右
手幫卡列寧解開系在樹上的皮帶。她使了全身力氣才使他安安分分地跟她走。
?沒有空手來掏鑰匙,她按了按門鈴,讓托馬斯把門打開。她把狗的皮帶交給他并囑
咐:“管住他!”然后把烏鴉帶到浴室,把它放在地面與水盆之間。它只是輕輕拍了拍
翅膀,沒有更多的動作。洗過它的水成了黃漿。特麗莎用破布給它鋪了個床,使它不沾
染磚塊的涼氣。鳥兒一次次無望地撲動受傷的翅膀,翹翹嘴,象是在責備。

21

?她呆呆地坐在浴盆沿上,眼睛老盯著這只正在死去的烏鴉。她看出它的孤獨與凄涼
也是自己命運的反照,一次又一次對自己說,除了托馬斯,我在這個世界上什么也沒留
下。
?她與工程師的冒險告訴了她什么?輕浮的性*愛與愛情毫不相關嗎?那是一種無所負
擔的輕松嗎?她現(xiàn)在已經(jīng)平靜多了嗎?
?一點也沒有。
?她老是想象著以下的情景:她從廁所出來,赤裸的和被擯棄的肉體在小客廳里。被
驚嚇的靈魂在顫抖,埋葬于體內深處。如果那一刻,內屋里的男人呼喚她的靈魂,她會
大哭著撲進他的懷抱。
?她設想,如果站在那屋子里的女人是托馬斯的一個情人,而那男人是托馬斯,那又
會是怎樣的情景呢?他所要做的只是說一個宇,僅僅一個宇,那姑娘就會抱著他哭起來。
?特麗莎知道愛情產生的一瞬間將會發(fā)生什么:女人無力抗拒任何呼喚著她受驚靈魂
的聲音,而男人則無力阻擋任何靈魂正在響應呼喚的女人。托馬斯抵制不住愛情的誘惑,
而特麗莎每一個小時的每一分鐘都在為他擔憂。
?她還有什么儲存的武器可以使用呢?沒有,她只有忠誠。從一開始,從第一天起,
她似乎就明白自己沒有別的可以給予,唯有一片忠誠可以奉獻。他們的愛是一個不對稱
的畸形建筑:支撐著建筑的是她絕對可靠的忠誠,象一座大廈只有一根柱子支撐。
?沒多久,烏鴉不再扇動它的翅膀。一條血肉模糊的斷腿抽搐了一下,再也沒有動靜。
特麗莎不愿意離棄它,她會象看護一個行將死去的妹妹一樣照顧它的。最后,她進廚房
去找一口吃的。
?她回來時,烏鴉已經(jīng)死了。

22

?她愛情生活的第一個年頭里,特麗莎在交合時叫出聲來。尖叫,如我前面所述,尖
叫是為了使自己對一切情景耳聾目盲。隨著時間推移,她叫得少些了,但她的靈魂仍然
被愛情所蒙惑,什么也看不見。同工程師沒有愛的交合,終于恢復了她靈魂的視覺。
?她再去蒸汽浴室時,又站在鏡子前面看著自己,重溫在工程師家里做*愛的情景。她
沒有記住她的情人,事實上,她簡直很難去描繪他,甚至當初就根本沒有注意他裸體時
是什么樣子。她能記得(她現(xiàn)在在鏡子里所觀察的,能引起她回想的)的是自己的肉體:
她的須毛三角區(qū)以及上方的那顆圓痣。她在那以前一直認為這是最平凡不過的斑點,眼
下卻為之著迷。她渴望再看到它,再看到它,看它與陌生的生殖器那么難以置信地親近。
這里,我必須再強調—下:她并不想去看男人其他的器官,只是希望看到自己的私|處與
陌生生殖器的親近。她不想看情人的肉體,希望看自己的肉體,看看這個新發(fā)現(xiàn)的肉體,
自藏自珍的肉體,有別有異于所有他人的肉體,無比亢奮的肉體。
?看著自己在淋浴水珠沖刷下的身子,她想象那工程師又到酒吧去了。哦,她多么希
望他來,希望他邀請她回去!哦,她多么渴望!

23

?她每天都害怕工程師的出現(xiàn),害怕自己沒有力量說一個不字。幾天過去了,害怕他
來的擔憂逐漸變成了害怕他不來的恐懼。
?一個月以后,工程師仍然音信全無。特麗莎覺得有點費解。她的灰心失意逐漸消退,
變成了一個惱人的疑問:他為什么不來?
?這天她正在侍候顧客,朝那個曾經(jīng)攻擊她賣酒給孩子喝的禿頭走去。他正在大聲講
一個骯臟的笑話。笑話是老調重彈,她從前在小城里端啤酒時就從醉鬼們那里聽過上百
遍了。她又一次感到母親的世界在闖入她的生活,于是粗魯?shù)卮驍嗔硕d頭。
?“不要你指手劃腳,”那男人怒氣沖沖,“我們還讓你呆在這酒吧店里,算是你福
星高照!”
?“我們?你說的我們是指誰?”
?“就是我們,”那人舉起手里的酒杯,“再要一杯伏特加。我可不愿你這樣的人對
我頂撞,明白嗎?哦,順便說吧,”他指著特麗莎脖子上一串廉價的珍珠項鏈,“這是
從哪里來的?你不能說是你丈夫給的吧?一個擦窗戶的!他送不起這樣的禮物!是你的
顧容,是不是?我想知道你用什么來回報他們?”
?“馬上閉嘴!”她叫道。
?“別忘了,賣|婬*也是犯法的?!彼^續(xù)說,企圖抓住那項鏈。
?卡列寧突然跳出來,把前爪搭在酒柜上,開始叫起來。

24

?大使說:“他是個秘密警察。”
?“那他為什么這樣公開?一個秘密警察不秘密了有什么好處呢?”
?大使盤腿坐在帆布床上,象在學練瑜珈功??夏岬蠌膲ι系南嗥蜃永锍⑿?,
使他的話有一種特殊的威嚴。
?“秘密警察有幾種職能,親愛的,”他開始用長輩人的語氣說,“第一種是舊式的,
他們只是聽聽人們說些什么,向上司匯報。”“第二種職能就是威嚇人。他們要人們明
氏我們都在他們的股掌之中,要讓我們害怕。你那禿頭朋友就屬于這一類。
?“第三種職能就是制造假象來損害我們的名聲。幾天前,他們試圖指控我們-陰-謀顛
覆國家,當然這只會使我們增加聲望。現(xiàn)在,他們往我們口袋里塞麻醉毒|品,聲稱我們
強||奸了一個十二歲的女孩,他們總能找到什么姑娘跟在后面?!?br/> ?特麗莎立即聯(lián)想起那個工程師,他為什么再不來了?
?“他們需要設陷斷,”大使繼續(xù)說,“強迫人們與他們合作,給另一些人設陷阱。
這樣,他們就能慢慢地把整個民族變成一個純粹的告密者組織?!?br/> ?特麗莎此刻只想到一件事:工程師有可能是警察局派來的。那么,把自己灌醉又宣
稱他愛她的那個少年又是誰?正是因為他,禿頭特務才攻擊她,工程師才為她辯護。那
么,這三個人都在預先安排的方案中扮演著不同的角色*,目的是軟化她,使她上鉤!
?她怎么能沒想到這一點呢?那住宅是那么奇怪,根本不可能是他的家呀!一個穿著
華貴的工程師怎么會住在一個那樣的破地方?他是工程師嗎?如果是,他怎么可以在午
后兩點的時候下班?另外,有多少工程師讀索??死账沟臅??不!那不是工程師的圖書
館!那地方總的來看更象是某個窮知識分子的住宅,是把他抓進監(jiān)獄以后沒收來的。十
歲那年,她父親被抓進了監(jiān)獄,國家沒收了他們的住宅和父親所有的書,誰知道那房子
后來作什么用了?
?現(xiàn)在她明白了,為什么工程師不再來了:他完成了使命。什么使命呢?秘密特務喝
醉時已經(jīng)粗心地泄露出來了:“別忘了,賣|婬*也是犯法的?!爆F(xiàn)在,自稱工程師的人可
以證實她跟他睡了覺,還向他勒索了錢!他們將威脅她,將她的丑聞公之于眾,除非她
同意向他們報告在酒吧里喝酒人的情況。
?“別著急,”大使安慰她,“你的事聽起來沒有什么危險。”
?“我想也是?!彼媒┯伯悩拥穆曇粽f。然后帶著卡列寧,朝布拉格的夜晚走去。

25

?人們通常從災難中逃向未來,用一條擬想的線截斷時間的軌道,眼下的災難在線的
那一邊將不復存在。但特麗莎在自己的未來里還看不到這樣的線。只有往回看才能給她
一些安慰。又是星期天了,他們坐上車,遠離布拉格的束縛。
?托馬斯開車,特麗莎坐在旁邊,卡列寧坐在后面,偶爾伸過頭舔舔他們的耳朵。兩
小時后,他們來到一個以礦泉水出名的小鎮(zhèn)上。六年前他們在這里住過幾天。他們想在
這里過夜。
?他們開進廣場,下了車,面對曾經(jīng)住過的旅館站著。這里沒有什么變化,一棵老椴
樹還象以前一樣挺立在旅館前面。一座古老的木制柱廊往左邊轉去,最高處止于溪流之
中。溪流把帶有療效的泉水濺落在大理石的盆內。人們都紛紛探身彎腰,手里持有相同
的小玻璃杯。
?托馬斯再看那旅館時,發(fā)現(xiàn)事實上有些東西還是變了。原來稱為格蘭特的旅館現(xiàn)在
更名為“貝加爾”。他看了看大樓轉彎處的街名牌:莫斯科廣場。隨后,他們在熟悉的
街道上走了一圈(沒套皮帶的卡列寧緊隨其后),查看了所有的街名:斯大林格勒街,
列寧格勒街,羅斯托夫街,諾沃西比斯克街,基輔街,熬德薩街;還有柴可夫斯基療養(yǎng)
院,托爾斯泰療養(yǎng)院,柯薩科夫療養(yǎng)院;還有蘇沃洛夫旅館,高爾基劇院,普西金酒吧。
所有這一些名字都來自俄國的地理和俄國的歷史。
?特麗莎突然記起俄國入侵的那幾天,每個城鎮(zhèn)的人都把街道路牌拔掉了,住宅號牌
也不見了。整個國家一夜之間成了無名的世界。俄國部隊在鄉(xiāng)下轉了整整幾天,不知自
己來到了哪里。軍官們搜尋并企圖占領報社、電視臺、電臺,但沒能找到它們。無論什
么時候他們問路,人們不是對他們聳聳肩,就是告訴他們錯誤的地名和方向。
?現(xiàn)在看來,失去名字對于一個國家來說是相當危險的。那些街道和建筑再也不能恢
復它們原來的名字了。結果,一個捷克小礦泉突然演變?yōu)橐粋€虛構的袖珍俄羅斯,特麗
莎尋找著的往昔已被人沒收。他們不可能在這里過夜。

26

?他們默默地走回汽車。她想著一切人與一切事看來都偽裝起來了。一個古老的捷克
城鎮(zhèn)競被眾多俄國名字淹沒。拍攝入侵照片的捷克人競無意中為秘密警察效勞。送她去
死的人臉上戴的面具競象托馬斯。一個特務扮演著工程師而一個工程師競想扮演佩特林
山上的人。還有他房里那本有象征意義的書,原來也只不過是蓄意引她走入迷途的贗品。
?想到她在那里拿著那本書,她心里突然一亮,兩頰都紅了。事情經(jīng)過到底是怎么回
事呢?當時工程師說他去取咖啡,她走向書架去取索??死账沟摹抖淼移炙埂?,隨后工
程師回來了,可沒有什么咖啡呀!
?她一遍又一遍回想那些場景;他去取咖啡去了多久?肯定至少有一分鐘,也許有兩
分鐘,甚至三分鐘。那么他在那間小客廳里磨磨蹭蹭干了些什么?他上廁所了?她竭力
回憶當時是否到了關門聲或沖水聲。沒有,她肯定沒有聽到水聲,要不然她會記得的。
而且她幾乎能肯定那門已經(jīng)關了。那么他在那間客廳里干了些什么呢?
?再清楚不過了:他們要讓她上圈套,需要除工程師以外的更多確切鐵證。在他不見
了的那一段長長而可疑的時間內,他只可能是去那間屋里安放電影攝影機;或者有更大
的可能,他把某個帶有照相機的入放進來,讓他從簾子后面給他們拍照。
?僅僅幾周前,她還嘲笑普羅恰茲卡不知道自己是生活在集中營里,不知道私人生活
是不存在的。那么她自己呢?她天真過分,以為自己從母親屋頂下逃脫出容,已成為自
己私生活的主人??墒?,不,母親的屋頂延展著以至遮蓋了整個世界,使她永遠也當不
了主人。特麗莎永遠也逃脫不了她。
?他們走下花草鑲嵌的臺階,折回廣場。托馬斯問:“怎么啦?”
?她還沒來得及答話,便聽到有人跟托馬斯打招呼。

27

?是一個五十來歲的飽經(jīng)風霜的男人,一位農場工。托馬斯曾經(jīng)給他動過手術。這人
每年一次被送到礦泉來療養(yǎng)。他邀請托馬斯與特麗莎去與他喝一杯。考慮到法令不允許
狗進入公共場所,特麗莎便把卡列寧送回汽車。她轉來時,那人已在附近一個酒吧找了
張桌子,正在說:“我們的生活平平靜靜的,兩年前他們甚至還選我當了集體農莊主席
呢?!?br/> ?“恭喜你?!蓖旭R斯說。
?“你知道怎么著,人們死活都要往城里搬。頭兒們,當然喜歡有人愿意留下。他們
不可能開除我們?!?br/> ?“這是我們向往的?!碧佧惿f
?“姑娘,你會悶得哭鼻子的。那里沒什么可干的,什么也沒有?!?br/> ?特麗莎注視著農場工曬得黑黝黝的臉龐,覺得他非常和善可親。她有生以來第一次
發(fā)現(xiàn)有人和善可親!她眼前浮現(xiàn)出一片鄉(xiāng)村生活的幻景:有鐘樓的村莊,田野,樹林,
順著溝渠奔跑的小兔,以及戴著綠色*帽子的獵手。她從未到農村住過,對鄉(xiāng)下的想象都
是聽說來的,或許是從書中讀到的,還或許是無意識地從古老祖先那里承襲下來的。這
些幻景在她腦子里栩栩如生,如同家庭影集中老祖母的舊式照片,明白而清晰。
?“你還有什么不舒服嗎?”
?那人指著脖子后面腦神經(jīng)與脊髓相連的部分:“這兒還是經(jīng)常痛。”
?他仍然坐著,托馬斯摸了摸那兒,簡單地給這位從前的病人檢查了一遍:“我再沒
權利開處方了。不過,去告訴現(xiàn)在給你看病的醫(yī)生,就說你跟我談過了,我建議你用這
個藥。”他從皮包里的便箋本上撕下一頁,用大寫字母寫了那種藥的藥名。

28

?他們動身回布拉格。
?一路上,特麗莎郁郁沉思著工程師懷里的她那張裸體照片,努力想安慰自己,即使
那張照片確實存在,托馬斯也永遠不會看見的。它對他們僅有的價值無非是訛詐她的資
本。他們把它寄給托馬斯的話,這一價值就隨之消失了。
?但是,如果那些警察不能利用她,他們會決定再干些什么呢?照片只會成為他們手
中的玩物,可保不住他們也許僅僅為了開個玩笑,把它用個信封寄給托馬斯。
?托馬斯收到這樣一張照片又會怎么樣?會把她趕走嗎?也許不會,很可能不會的。
但他們那易垮的愛情大廈必然會搖搖欲墜,因為大廈只有她忠誠的柱子作為唯一支撐,
因為愛就象眾多帝權:一旦他們建立的信念崩潰了,自己也就隨之消亡。
?現(xiàn)在,幻景又出現(xiàn)在她眼前:一只沿著溝渠奔跑的兔子,一個戴綠色*帽子的獵手,
以及鄉(xiāng)村教堂的鐘樓,高高地升起在樹林之上。
?她想告訴托馬斯,他們應該離開布拉格,離開這些把烏鴉活活埋在地里的孩子,離
開這些警察特務,離開這些用傘武裝起來的婦女。她想告訴他,他們應該搬到鄉(xiāng)下去,
那是挽救他們的唯一出路。
?她轉向他,但托馬斯沒有反應,兩眼直視前面的路。就這樣,因為她未能逾越他們
之間沉默的屏障,她失去了說話的勇氣。她又一次體驗了從佩特林山上下來時的感覺,
胃在收縮,以為自己要生病了。對她來說,他太強壯,自己太柔弱。他發(fā)出那些她不能
理解的命令,她努力奉命執(zhí)行,卻不知道為什么。
?她想回到佩特林山上去,要求帶槍人用眼罩蒙任她的雙眼,讓她靠在那棵栗樹的樹
干上。她想死。

29

?醒來時,她發(fā)現(xiàn)自己一個人在家。
?她走到外面,開始朝堤岸那邊走去,想去看看瓦塔瓦河。她要站在它的岸邊,久久
地狠狠地看著河水。漫漫水流的壯景將會撫慰她的靈魂,平息她的心境。河水從一個世
紀到另一個世紀,不停地流淌,紛壇世事就在它的兩岸一幕幕演出,演完了,明天就會
被人忘卻,而只有滔滔江河還在流淌。
?她憑欄凝望河水。她是在布拉格的郊外,瓦塔瓦河已流過了市區(qū),把光榮的城堡和
那些教堂留在身后;就象一位演完下臺的女伶,疲乏不堪,仍在恍惚沉思。它從骯臟的
堤岸之間穿過,被墻垣和柵欄所束縛,而墻垣柵欄還約束著眾多的工廠和遺棄了的運動
場。
?她凝望著河水——它顯得更凄涼更暗淡——她突然看見河的中部漂著一個異物,紅
色*的,對了——是一條板凳,一張帶著鐵支架的木板凳,布拉格的公園里多的是。木凳
正往瓦特瓦下游流去,后面接著又是一張。一張又一張。特麗莎只能這樣猜想,布拉格
公園里所有的凳子都流入了這滔滔河水,遠遠地離開城市。好多好多的凳子,越來越多,
象秋日的落時被流水從樹林里洗刷出來,零落漂去——紅的,黃的,藍的。
?她轉過身,朝身后看去,象是要問路上行人這是為什么,為什么布拉格公園里的凳
子都漂到河里去了?但每個擦身而過的人都很冷漠,對多少世紀以來一直流經(jīng)他們短命
之城的河流,毫不關心。
?她再一次俯腳河水,心中悲傷如割,她知道自己看到的是一次告別。
?大多數(shù)的板凳已經(jīng)看不見了,只有幾張后來的凳子隱隱浮現(xiàn):幾張黃|色*的,最后一
張,是藍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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