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之前我一直自詡好孩子,非常非常不喜歡霍爾頓,或者說,不喜歡他滿嘴臟話的樣子。相信一些女生也是討厭這樣壞壞的男孩子的,在校園里遇見了,會躲著走。可是現(xiàn)在不同了,現(xiàn)在我一想起他的樣子,就會會心一笑,雖然我并沒有見過他。但書里說了,霍爾頓頂著一頭亂亂的褐色*的頭發(fā),水兵發(fā)型,短短的像剛被修剪過的草坪,讓人特別想伸出手去摸一摸。他有一點邪邪的樣子,經(jīng)常翹起嘴角,壞笑。很迷人。
也是在霍爾頓那個年齡,還在念中學,我在書店里找到了《麥田里的守望者》。買回來就一直放在床頭,睡覺之前翻上一翻。一遍,兩遍,三遍,書一天天被翻舊,卻也一天天有味道。有的時候,信手一翻就可以翻到有意思的句子,然后就想這句話要怎么說才更有味道。
霍爾頓的學校叫潘西,一個昂貴的私利學校,大家都說它很好很強大。然而他自己可不這么看,我也不這么看。蕭伯納說:學校是一個斯喪性*靈的地方,對愈有天分的人,斯喪得越厲害。在霍爾頓的眼里,不論你從哪個角度看,這都是個-陰-森可怕的地方。
滿校園假模假式的裝逼犯,他那有著魁梧肩膀的室友,他那愛擠粉刺的朋友,還有勢利的專門巴結(jié)有錢人的校長,這一切都讓他反感。于是,他反戴著自己的鴨舌帽,手提箱里塞進去他那四門功課不及格的成績單,和被開除的通知,不要命地逃出了潘西,連一句像樣的再見也沒有。
其實這樣多好,他早厭煩了這個空氣里滿是虛偽味道的地方。可到底要去哪兒呢?他拖著皮箱,在路旁發(fā)呆。
霍爾頓的生活,看上去很美。他富裕的家庭,他拉拉隊員一樣的女朋友薩莉,但是他自己心里知道:他喜歡的是她的身材和容貌。而他平常和她說的話,她從來聽不懂。他真正喜歡的女孩子,是琴。那個和他下象棋的姑娘,那個一講話嘴唇就會向五十個方向動的姑娘。被開除了之后,他想到給琴打電話,但聽到接線的是琴她媽媽的聲音,他就掛了。
他真的想離開這個城市,他真的好難過。他在深夜坐在電話亭的暖氣旁發(fā)抖,哭得脖子一抽一抽的。于是你知道,這個時候,他不再像看上去的那么討厭,他只是一個想找人說話的17歲的孩子。當沒有人在身邊的時候,他和我們一樣寂寞。
戰(zhàn)后的美國,迎來了何等悲觀和無聊的五十年代。大批大批的青年人酗酒、抽煙、吸毒甚至群居。他們被稱為The Beat Generation,垮掉的一代。破破爛爛的T恤衫和牛仔褲,開著父母給的昂貴的跑車,抽一支接一支的大麻香煙,在公共場所旁若無人地親吻,挑戰(zhàn)社會傳統(tǒng)和道德底線。就連克林頓都承認,年輕的時候也“嘗過幾口”大麻香煙。
那個年代,到處有半大孩子照著書上的霍爾頓打扮自己,學著他的樣子講話走路,滿臉不屑的笑容,抻著自己尖銳的下巴,張口就是四字經(jīng)。還有兩用風衣,紅色*鴨舌帽,一個也不能少。冬天來了,用霍爾頓的話說“天氣冷的像巫婆的奶頭”,但是美國的年輕人們戴著耳罩,卻不戴手套,因為書上寫,霍爾頓的手套被人偷走了。于是,美國年輕人的那個冬天沒有了手套。
霍爾頓和很多“垮掉的一代”一樣,干盡一切離經(jīng)叛道之事,親手將自己的青春涂抹的血跡斑斑,在自虐中尋找自尊。他固執(zhí)地以為大人們都不關(guān)心他,他想讓大人為自己的壞成績和夜不歸宿心疼。當大人們擔心的呼喊他名字的聲音劃過夜空的時候,他心里泛過隱秘的歡樂:他們擔心我,他們在找我。
人有多少青春可以揮霍?不知道現(xiàn)在美國大腹便便的中年人年輕的時候是不是也喜歡披頭士的那首《When I'm Sixty-four》:When i get older losing my hair,many years from now……現(xiàn)在,當這些嬉皮士真的六十四歲的時候,他們還會大口喝酒大塊吃肉么?還會在深夜流連在百花深處么?還會記得他們曾經(jīng)深愛的霍爾頓么?
這些霍爾頓一樣的孩子們,是理想和現(xiàn)實之間的巨大差距讓他們逃避么?其實,旁人一眼就可以看穿,那些自以為是的張揚。那沸騰的荷爾蒙,那隱藏的黑暗和乖戾,那些割破的手指,那些吵得要死的音樂。他們真的是看上去那么快樂么?多少年以后,這些已為人父母的嬉皮士會怎樣追憶那似水年華?
我想,他們應該不會羞愧,也不會后悔。青春的日子,總是要破壞一些東西,才會收獲另一些東西。也許一個父親年輕的時候比自己的兒子抽過更多的香煙,喝過更多的伏特加,甚至搖頭磕粉一路張揚,但他現(xiàn)在一本正經(jīng)地告訴親愛的兒子不可以碰毒|品。也許一個母親年輕的時候比自己的女兒穿過更短的超短裙,約會過更多的男朋友,但她現(xiàn)在鄭重其事地告訴去參加派對的女兒要小心被男孩子灌醉。
想起披頭士的那首《Yesterday》:yesterday, all my troubles seemed so far away,now it looks as though they're here to stayoh, i believe in yesterday……yesterday, love was such an easy game to play.now i need a place to hide away.oh, i believe in yesterday……
曾經(jīng)的肆意,換來了今日的清醒。那個時候垮掉的一代,現(xiàn)在早已經(jīng)回歸社會文化主流。時光雕刻了他們的面頰和心智,然后也許一個不經(jīng)意的午后,再聽到以前喜歡的歌曲,掩面而泣,老淚縱橫。
而我們的霍爾頓,那個書里的長不大的孩子霍爾頓,在離開這個城市之前,帶他的小妹妹菲比去騎木馬。菲比騎在木馬上,一圈一圈又一圈?;魻栴D想:我險些兒他媽的大叫大嚷起來,我心里實在快樂極了,我老實告訴你說。我不知道什么緣故。她穿著那么件藍大衣,老那么轉(zhuǎn)個不停,看去真他媽的好看極了。
然而他還是沒能離開這個自己深深討厭的城市紐約,他被父母送進了醫(yī)院,接受精神分析。為什么大人們總是以為我得了神經(jīng)?。繛槭裁床缓臀乙黄鹑ブ醒牍珗@走走,看看那里的野鴨子?但是霍爾頓的這些話,沒有人聽。他進了醫(yī)院,書寫到這里就完了。誰也不知道后來發(fā)生了什么,霍爾頓就這樣,留給人們一個他前途未卜的17歲。
寫到這里,想起高中的好朋友,他不喜歡讀書,抽煙喝酒,打架斗毆,那樣囂張,卻又那樣沉默。打完籃球一起回家,他管我借《麥田里的守望者》。把書遞給他的時候,夕陽下,我看到太陽染紅他長長的頭發(fā),和一絲不易覺察的興奮的笑。那個時候我告訴他:生命不是這樣來浪費的,我們都會好起來的。然而他終于沒有聽,沒有讀大學。
這本書里,我們都喜歡霍爾頓的這么一段話:“有那么一群小孩子在一大塊麥田里做游戲,幾千幾萬個小孩子,附近沒有一個人——沒有一個大人,我是說——除了我。我呢,就站在那混賬的懸崖邊。我的職務是在那兒守望,要是有哪個孩子往懸崖邊奔來,我就把他捉住——我是說孩子們都在狂奔,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往哪兒跑,我得從什么地方出來,把他們捉住。我整天就干這樣的事兒。我只想當個麥田里的守望者。”
國慶回家后的第三天,我參加了一場婚禮。他在歡呼聲中親吻了自己的新娘,然后他朝我這邊看過來的時候,我突然發(fā)現(xiàn),這個曾經(jīng)的壞孩子,現(xiàn)在有一點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