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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ing

浮躁

賈平凹 /

神秘師兄 上傳

野麻在荊紫關(guān)賣了好價錢,一家人甚是高興,此日福運從白石寨回來,已是天黑,脫衣睡在炕上了,悄悄地說:“小水,你睡過來,我告訴你個好事哩!”小水說: “你太乏了,睡吧!”偏不過去。福運就抱了枕頭睡到這頭兒,說:“我給你說金狗的事哩!”小水支了耳朵,偏故意背著身子沒反應(yīng)。福運又說:“今日在白石 寨,我和大空碰著金狗啦,金狗還是那樣,招呼我們到飯店里吃了一頓飯的?!毙∷D(zhuǎn)過身來,說:“你和他吃什么飯?你掏不起錢嗎?你好沒出息!”福運倒生氣 了,說:“小水你是怎么啦,還生金狗的氣嗎?無論怎么說,金狗是個好人哩!”小水見福運這樣,去了好多顧慮之心,不覺又想起那個當(dāng)年的“冤家對頭”,眼里 就悄然無聲地流下幾顆滾燙的淚水,緊緊地抱住了福運,說:“你只要能理解他,我心里也高興,他是好人,是好人,可我不愿意你再說起他?!备_\說:“你是怕 我嫌棄你們當(dāng)年的事嗎?金狗和我從小長大的,他什么我不了解?上次他回村來,能到伯伯的船上去,卻沒到咱家來,我真生了他的氣哩!”小水悶了半晌,說: “他沒來家好。那天夜里咱從鎮(zhèn)上回來,王二嬸就告訴我說金狗回來了,我本想去看看他的,后來也就沒去,我真害怕見了面,該說些什么呀?福運,過去的事咱不 提說了?!?br/>
福運說:“不提說了??伤F(xiàn)在也真出息了,是大記者了!你知道嗎,現(xiàn)在省城給山區(qū)貧困地方派了下鄉(xiāng)干部,那就是金狗的一篇文章起的作用。仙游川出了這 樣一個人,咱臉上也光大得多!巫嶺那邊的山圪?gfda1?里也駐了干部,金狗招呼我和大空吃飯,就是讓我們和那干部拉鉤的。”

小水說:“巫嶺駐了干部,這事我聽說了,前幾日在渡口,有一溜幾十人扛著把杖到兩岔鎮(zhèn)去賣,一打問就是巫嶺的人哩!”

福運說:“正是這事!巫嶺人從來不會做生意,聽說一直種啥吃啥,外人到那里去看見那些山貨特產(chǎn),要吃給吃,要拿給拿,掏錢買卻不賣,說做買賣不是正經(jīng) 人干的,只好窮得連鹽都吃不上。駐鄉(xiāng)干部去了,先動員山里人到兩岔鎮(zhèn)集上看看,到白石寨去看看,讓開開眼換換腦子,然后就組織人砍把杖到兩岔鎮(zhèn)賣的。但兩 岔鎮(zhèn)能銷售多少?我們到白石寨碰上金狗,說了我們沒貨源,金狗就讓我們和巫嶺駐鄉(xiāng)干部掛鉤。一談就談成了,讓巫嶺人把把杖運到渡口,運多少咱收多少,然后 咱用排運到白石寨,運到荊紫關(guān),他們賺了錢,咱也賺了錢?!?br/>
小水喜歡得坐了起來,說:“這都是真的?”

福運說:“我要說謊,讓我在州河淹死了!”

小水就捂了他的嘴,罵他說二干話。然后眼睛在黑暗中閃光,自言自語道:“金狗也不虧去了報社!可他在州城干得好好的,怎么又到白石寨了?”

福運說:“我也是這么問他,他只是笑笑,說白石寨記者站是報社派下來的分社,便于了解更多情況。記者站就在西大街第二個巷子里,那地方你是熟悉的。當(dāng) 記者可真了不得,就是他那篇文章,把東陽縣委的書記參倒,白石寨的人都議論,說記者的筆就是刀子,能殺惡人哩!”

小水說:“參倒了東陽縣的那個書記,他怎地不參參白石寨的田家人?”

福運說:“我在排上也對大空這么說過,大空說,金狗為什么偏要到白石寨記者站,就是想?yún)⑻锛业摹;蛟S大空說的是對的!”

小水重新睡下了,閉著眼睛想了好多事,突然說:“你們和金狗吃了一頓飯,還說了什么話?”

福運說:“金狗問村里的情況,問咱家的日子。說到你,就直道對不起你,說他曾給鐵匠鋪去了三四封信,信都退回去了,他真想給咱們結(jié)婚時買些禮物,但他怕你傷心?!?br/>
小水說:“我傷什么心,他會能記著我?”哭腔就下來。

福運不言語了,伸出粗糙的手,把小水臉上的淚擦了。

小水說:“還說什么嗎?你說呀!”

福運說:“他要我一心愛著你。這用得著他說嗎?他還說,幾時咱們一塊去白石寨,一定到他那兒去去。你明日也搭排去一趟吧?!?br/>
小水說:“還是不去的好?!麤]說現(xiàn)在找下媳婦了沒?”

福運說:“他沒。再問時,他就把話岔開了。”

小水說:“他不小了,他要拖到什么時候呢?”就將頭貼在福運的胸膛上,長久地睜大著眼睛。

夫婦話說到半夜,方沉沉睡去。第二天一早,就起身去了渡口,等待巫嶺送把杖的人來。到了飯辰,一溜二十人的巫嶺山民將把杖運來,這些人衣衫破舊,一臉 憨相,每人扛了桶粗的一捆把杖,那身上的衣服就全被汗浸濕了。一根把杖兩角五分錢,現(xiàn)交現(xiàn)開款,山民們眉開眼笑,立在那里用指頭蘸著唾沫點數(shù),隨后就將腳 上磨得沒底的草鞋扔掉,搭韓文舉的船去鎮(zhèn)上買新鞋新衣,稱鹽打油。直到逛完鎮(zhèn)子返回,許多人腳上穿了膠質(zhì)雨鞋,韓文舉就說:“你們山里人真是有趣,怎么買 這種鞋穿,那腳不燒嗎?”
雨鞋確實又漚又燒,就有人在鞋殼灌了水,抬腳動步,咕咕直響,說:“這鞋好??!天晴能穿,下雨也能穿,只要你們肯收把杖,等過半年了,我們也要買了牛皮鞋來穿的!”洋洋得意地走了。

雷大空看著這些遠(yuǎn)去的巫嶺人,說:“韓伯,這些山里人穿膠質(zhì)雨鞋,也真是看著漂,穿著燒,走一走了用水澆!他們沒見過大世面哩!”

韓文舉說:“瞧這些人也夠心酸,咱說咱窮,比比這些人咱還要知福哩!山里人到底差池,這么窮也不學(xué)著做做生意,現(xiàn)在才睡醒了!”

大空說:“這全是駐鄉(xiāng)干部去了才組織的。這樣一來,他們富了,咱把這把杖運到白石寨、荊紫關(guān)一賣,咱也要賺它一把錢!”

韓文舉說:“大空,這筆生意做得好哩,這是怎么聯(lián)系的?”

大空說:“金狗聯(lián)系的,他眼寬,信息靈通,幫了大忙哩!”

韓文舉不聽則已,聽了就又罵起金狗,還罵到畫匠矮子,說再窮,也不該求到他門下。大空說:“韓伯現(xiàn)在還恨金狗嗎?他又不是田中正的女婿,你恨他個沒道理!”

韓文舉說:“他坑害過我的小水。”

大空就說:“韓伯是小心眼!你是不滿意福運嗎,福運把酒沒給你供上嗎?話說回來,金狗就是你的仇人,但他能幫著咱賺錢,咱就認(rèn)他哩,你嫌錢多了扎手嗎?”

韓文舉也便笑了,說道:“大空,人說我這張嘴是鐵嘴,你怕還是鋼嘴哩!你見了金狗,你就翻弄是非去,說我罵他了,我不怕他!”

大空就說:“你能說大話,怎么又怕了?原來韓伯是嘴硬尻子松!”

這批把杖販賣之后,落了一筆錢,接著又販運了幾趟,小水就籌劃著用錢項目,鄉(xiāng)稅務(wù)所就來人收去了一筆稅費,接著,村長又來收了民辦教師開支費,村干部 補貼費,群眾贊助辦學(xué)費。福運生氣了,說:“天爺,一個蘿卜兩頭切,我這能掙得幾個錢,三打五除二這不是全完了?!”鄉(xiāng)上人說:“你怎地說這話?贊助辦 學(xué),這是社會福利事業(yè)!”福運說:“民辦教師養(yǎng)活了,辦學(xué)也要錢,我連個孩子也沒有,哪談得上上學(xué)?既是贊助,哪能挨家挨戶收的?”鄉(xiāng)上人也生了氣:“外 邊有的萬元戶,一家就給學(xué)校幾萬元的,人家也知道用錢買后路,你連個退步都不留?!”福運說:“我哪兒是個萬元戶,你封我的萬元戶嗎?”話說得都走了火, 小水就把福運拉開,笑臉給鄉(xiāng)上人賠話,末了還留著做飯待人家吃。

開支越來越多,福運和大空就日夜忙累,但是,巫嶺的把杖隊卻再不將把杖運到渡口來,而河運隊則接連幾天在販運把杖。大空一打問,原來河運隊的蔡大安和 田一申見福運他們有了便宜貨源,故意加卡,暗中與巫嶺山民定了合同,在不靜崗后的一個村子里設(shè)了收購站,這批山民一是信得過集體組織,二是少跑了路程,就 再不賣給福運、大空了。福運和大空氣得嗷嗷直叫,將原價兩角五分一根的把杖提高到一根兩角七分,巫嶺人的把杖就又賣給福運、大空了。

把杖排下河去荊紫關(guān)的時候,大空瞧見岸頭上站著田一申,故意大呼小叫,在排頭喊:“開排了——”福運在排后沒接應(yīng),大空說:“你怎么不應(yīng)?”福運說: “大空,田一申正氣著哩,咱太張狂,他就會出壞點子治咱的。”大空說:“他怎么治?他敢再提到三角錢一根嗎,河運隊的船工對他搶咱的飯碗早有意見,他要提 價,那船工就會造他的反哩!咱專門氣他,氣他得個鼓癥!”于是,大空又在排頭喊一聲:“開排了——”福運也就在排后應(yīng)一聲:“開排了——”接著兩人合聲呼 開排號子,呼得有高低緩急,有板有眼。

田一申和蔡大安將這事匯報給了田中正,田中正聽說這生意根源又是金狗聯(lián)系的,氣得七竅生煙,罵道:“全怪我大意失了荊州,使金狗鯉魚跳龍門,現(xiàn)在是成心回來和我作對了嘛!”

田一申說:“他們攬了貨源就讓他們攬了去吧,咱重找門路!”

田中正說:“你還能找到什么門路?”

田一申說:“實在不行,河運隊散了他娘的伙了去!咱辦了一場,咱也夠啦!”

田中正說:“你說的屁話!你把錢掙夠了,你現(xiàn)在叫散伙,船工一怒起來,吃不了會讓你兜著!縣上一直靠咱這個河運隊贏人哩,散伙了怎么給縣委交代?我把河運隊的經(jīng)驗材料呈報給縣委,縣委準(zhǔn)備還要在這鄉(xiāng)開現(xiàn)場會的,你敢解散?!”

田一申說:“要開現(xiàn)場會,可咱河運隊尋不到好的貨源,收入不大,現(xiàn)場會怎么向代表們談?”

田中正說:“現(xiàn)在無論如何要把收入搞上去,你兩個好好想些辦法!”

田中正訓(xùn)斥之后,田一申和蔡大安愁了一晚上,喝了一瓶酒,也沒想出個絕法來,倒讓酒喝得都醉了。第二天一早,田中正差人來叫他們?nèi)ムl(xiāng)zheng府,兩個人還在 田一申家醉得沒睡醒,喊起來,便忙用指頭摳喉嚨吐了一堆污穢后,緊緊張張去了鄉(xiāng)zheng府。田中正一見面問有什么新法子,兩人張口結(jié)舌,田中正卻笑著說:“我知 道你兩個不頂事!夜里我倒想了個主意,不愁咱不賺錢,也不愁把福運、大空的貨源卡斷!”便如此這般說了一通,田蔡二人便眉飛色*舞分頭去執(zhí)行了。

三天后,兩岔鎮(zhèn)逢集,巫嶺人來鎮(zhèn)上卻再沒有扛著把杖,而是成伙結(jié)隊扛了木頭來賣。田一申和蔡大安就聲明鄉(xiāng)zheng府要蓋幾排房子而將木頭全部收購。自那以 后,巫嶺人三天五天都扛了木頭交給了鄉(xiāng)zheng府,鄉(xiāng)zheng府的大院里就堆積了好大一堆木頭。福運和大空覺得蹊蹺,不明白鄉(xiāng)zheng府要蓋什么房子需這么多的木頭?攔住巫 嶺人要求再運把杖時,巫嶺人說:“扛一根木頭要頂扛三四次把杖的啊!”福運和大空也無可奈何!這一日韓文舉來說河運隊將幾船木頭順河運下去了。大空叫道: “這狗日的田中正又在卡咱了,他是在搞木材販賣啊!他們能販賣木材,咱也販賣,犯法咱和他姓田的一塊犯!”韓文舉說:“這可使不得!我打問過七老漢了,販 賣木材白石寨渡口是設(shè)檢查的,可成批買的單位,沒有證明卻是不敢干的。河運隊帶的是鄉(xiāng)zheng府的證明,你能搞到嗎?”

福運和大空束手無策,連聲叫苦,老少三人又只是不歇氣地罵田中正。小水說:“罵頂什么用?他們這是違犯國家政策的事,咱不發(fā)那邪財,也不能讓他們就這樣胡來,你們?nèi)フ艺医鸸罚怯浾?,聽聽他的主意!?br/>
福運和大空連夜搭排就去了白石寨。

金狗已經(jīng)知道白石寨縣委準(zhǔn)備在兩岔鄉(xiāng)開現(xiàn)場會的事。又氣又急又不好出面干涉,聽了河運隊販賣木材的消息后,倒輕輕松松地笑了幾聲。大空說:“怎么樣? 你以你記者的名義告他姓田的一狀!”金狗卻說:“事情我知道了,你們回去吧,該干啥就干啥!”大空說:“還有什么可運的?回去只有扎柴排了!”金狗說: “那我寫個條,你們到寨西門口的第二旅社去找一位姓張的,他是州河口市的采購員,前日來找我打問經(jīng)濟信息,說他采購了一批瓷貨,愁著運不回去。你們能不能 運?那可是易碎物品!”大空說:“瓷貨有啥了不起?金子銀子都敢運的!”金狗就笑著說:“我知道你會說這話,可千萬要小心,這一來一去就得六天,回來了一 定再到我這里來,我招待你倆看一場花鼓戲!”大空說:“那田中正販木材的事就放下了?你要把他這次治住了,我雷大空招待你看戲!”金狗也就笑著說:“那 好,福運你便是證人了!”

福運和大空走后,金狗就往白石寨工商管理局去了。接待他的正好是一位年輕局長,看過金狗的記者證后,十分熱情,詢問金狗到局里來不知有什么事情?金狗 就說他已經(jīng)了解到新局長上任后工作起色*很大,有心來采訪寫個報道。這位局長謙虛之后,就召集了幾個基層干部一起向金狗談了工商管理局的工作,金狗詳細(xì)做了 筆記,末了問道:“你們的工作確實不錯,這里邊有許多經(jīng)驗是值得推廣的?,F(xiàn)在市場繁榮、商品經(jīng)濟流通,一河水都開了是大好事,但相應(yīng)地來說你們的工作量就 成倍地加大了,對于一些民辦企業(yè)你們是怎樣管理的呢?”局長說:“這一點我們是抓得很緊的,譬如說,以前是國家統(tǒng)一收購山貨,那太死,現(xiàn)在政策放活,支持 農(nóng)民做生意,有些農(nóng)民活動范圍很小,我們主動為他們提供信息。但對于其中偷稅漏稅違犯政策的不法行為卻要嚴(yán)加管制,不能心軟手軟?!苯鸸氛f:“太好了,這 就得加強市場管理了!”局長說:“僅僅在市場管理那還不行的,就說木材吧,政策允許農(nóng)民在一定范圍的市場上買賣,但絕不允許木材自由出境,縣上設(shè)了幾個卡 子,來往車輛都要檢查,但有些人三更半夜偷著往出運,我們就和木材公司搞配合,各個卡子晝夜值班。”金狗就問:“縣上的卡子都設(shè)在哪兒?”局長列舉了幾個 地名,金狗疑問道:“這些卡子都在公路上,水路上沒有嗎?”局長問手下那幾個人,都說水路上沒有,金狗說:“據(jù)我所知,州河這幾年水運恢復(fù)了,你們是否建 議縣上能成立個水運公司,在一些主要渡口上也應(yīng)有個檢查站什么的。前幾日有群眾到記者站來,檢舉這幾日有船在販賣木材,也不知他們有沒有出境手續(xù)?”那位 局長立即和他的部下面面相覷起來,接著就罵起那些人太詭,又直怨他們竟把這些疏忽了。局長說:“記者真是了解情況多!給我們這么一提醒,我們真是臉紅!我 們得馬上派人到寨城南門外渡口去,如果真有人敢運木材就全部扣下來,對于水路的管理,我們還得研究出一套具體方案的。記者同志,這事如何解決,我們會給你 個滿意答復(fù)的,也希望你能常來我們這里多指導(dǎo)??!”金狗就笑著說,他是還要來的,因為他要正面寫一個報道,還得局領(lǐng)導(dǎo)審查蓋章嘛!

離開工商管理局后,金狗就直接到車站購買去巫嶺鄉(xiāng)的班車票。從白石寨到巫嶺鄉(xiāng)路程并不遙遠(yuǎn),但交通極不方便,一條簡易公路常常塌方,且一星期只有星期 六這天通班車。金狗在車站發(fā)覺當(dāng)日沒有班車,就又趕到運輸公司,找著經(jīng)理,說明了身份,要求能不能有便車將他捎到巫嶺鄉(xiāng)去。恰好有一輛卡車去巫嶺運一批化 肥,金狗就搭坐上顛顛簸簸了三個小時。限天黑前趕到了巫嶺鄉(xiāng)zheng府。駐鄉(xiāng)干部都在鄉(xiāng)zheng府住著,金狗見了那位認(rèn)識的干部,就詢問起巫嶺鄉(xiāng)現(xiàn)在的變化。這干部十 分激動,講了好多事例,當(dāng)金狗再問起還有什么困難的時候,這位干部就將金狗叫到自己的宿舍里說:“深山圪塔里的人以前不知道出外做買賣,如今嘗到甜頭了, 卻也有人就胡來開了。現(xiàn)在我們駐鄉(xiāng)干部和鄉(xiāng)zheng府領(lǐng)導(dǎo)在一些看法上持不同意見,今天就整整開了一天會的?!?br/>
金狗說:“原先你們組織農(nóng)民向山外販賣把杖,怎么后來就不賣把杖了,都去賣木頭?!”

干部說:“正是為這件事我們才開會的!外邊也有反映了?”

金狗說:“可不,連我都知道了!”

干部說:“賣起把杖以后,山里人的熱情很高,但后來聽說兩岔鄉(xiāng)來了人要收木頭,木頭價當(dāng)然比把杖高得多,一人去賣了,十人二十人就跟著看樣!結(jié)果各家 都在砍伐自己的山林,自己的山林當(dāng)然自己可以砍伐,但都像剃頭發(fā)一樣往過砍,這還了得?鄉(xiāng)zheng府領(lǐng)導(dǎo)極力想把巫嶺貧窮帽子甩掉,也不制止,只規(guī)定不準(zhǔn)砍伐集 體山林??缮矫窨臣t了眼,砍了自己的山林就偷集體的,現(xiàn)在集體山林被偷砍了許多。這樣下去,可就是得了眼前利,誤了長遠(yuǎn)大事?。∥覀凂v鄉(xiāng)干部已經(jīng)商定好, 堅決得制止住,鄉(xiāng)zheng府領(lǐng)導(dǎo)若還無動于衷,我們就要向上級報告啦!”

金狗說:“我協(xié)助你們一塊來制止!你是否給我寫個材料,將砍伐的樹木數(shù)字能統(tǒng)計一下?”

第二天,這位干部就和金狗到每一個村莊去檢查,結(jié)果農(nóng)民自家的山林砍伐了八百棵,集體山林偷砍了三百棵,砍伐的樹木相當(dāng)一部分已扛到兩岔鎮(zhèn)賣了,還有 一部分農(nóng)民正在剝皮、截節(jié),竟有兩戶人家的三個人在半夜偷砍集體山林時從懸崖上跌下來,一個摔斷了腿,兩個頭破血流,躺在炕上不能起來了。金狗拿到了數(shù)字 后,當(dāng)天就又搭便車返回到白石寨,連夜加班寫好一份正面報道工商管理局的新聞稿。天露明就紅著眼睛到了該局去找局長。

局長一見金狗,就嚷道是不是病了,怎么眼睛紅成這樣?金狗將新聞稿讓他看了,說是連夜寫的,局長很是感激,就說了金狗所提供的線索十分準(zhǔn)確,他們兩天 兩夜來果然在渡口上查出了七船木材,都是兩岔鄉(xiāng)河運隊干的,現(xiàn)已全部扣壓,研究處理辦法。金狗興奮得差不多要叫起來,請他把這些情況寫下來,然后就要求局 長在那份新聞稿上蓋章,說是要盡快發(fā)往《州城日報》的。

這局長卻不好意思了,說:“我們工作還是有失誤啊,你這么寫,會不會……”

金狗說:“有一點失誤誰也難免?。≡郜F(xiàn)在不提這件事,只是正面報道,也是促進工作嘛,再說你們不是已經(jīng)加強了河運方面的管理了嗎?”

局長便蓋了章,一直把金狗送到大街上。

金狗拿到了兩份材料,就寫了一個內(nèi)參,題目是:《白石寨巫嶺鄉(xiāng)樹木砍伐嚴(yán)重,兩岔鄉(xiāng)河運隊販賣木材》,然后就附了具體材料,去找縣委書記田有善了。

一進書記辦公室,縣服裝廠的一位師傅正用皮尺丈量田有善的腰圍。田有善見是金狗,就叫道:“金狗來了,快坐快坐!”

金狗說:“田書記要做新衣服了嗎?”

田有善說:“瞧我這肚子,商店從沒有賣我穿的衣服,我只好這么定購了!”

那師傅說:“書記這肚子大,穿西服才有風(fēng)度的,做好了你一定會滿意的!”

金狗就笑著說:“田書記也開始穿西裝了?”

田有善說:“老了老了趕個時興吧,現(xiàn)在中央領(lǐng)導(dǎo)都穿了西服,中山服咋著他不順眼了!金狗,你也做一身,師傅在這兒,給你量量吧!”

金狗說:“沒你那大肚子,穿著沒風(fēng)度的,即使要穿商店里也能買到的?!?br/>
田有善就說:“我原本是不想做這一身的,可老婆不行嘛!她嘮叨說出外開會,嫌我太寒酸。這也是!師傅,這衣服十天內(nèi)一定得做好啊,要趕上在兩岔鎮(zhèn)開現(xiàn)場會時穿的!”

金狗說:“要在兩岔鎮(zhèn)開現(xiàn)場會,是給河運隊開的嗎?那田書記穿這身回去,也真算得上是‘衣錦還鄉(xiāng)’了!”

田有善就嘎嘎嘎笑起來,說:“金狗真是記者,出口成章!”

尺碼丈量完畢,服裝廠的師傅就走了。田有善沏了茶給金狗說:“多少日子不見你面了,你怎不到家里來呢?你沒成家,想吃什么東西了,就來我家去讓你嬸嬸給你做嘛!”

金狗就笑著說他一定去的,且說了幾句謝呈話。

田有善就說:“開現(xiàn)場會的事你知道了吧?你最近回仙游川去了沒有,那河運隊成立一兩年來,搞得相當(dāng)不錯嘛!現(xiàn)在看來,改革是一種大勢,黨心所向,民心 所向。中國的老百姓好啊,他們需要改革,群眾一起來,改革能不能完成,這關(guān)鍵就看我們的干部了!兩岔鄉(xiāng)的田中正,有沒有毛???有。他工作方法不好,對他有 意見的人也不少,可他可貴的一點是能打開局面,思想又敏銳,現(xiàn)在正需要這種開拓型的人才嘛!河運隊他一手抓起來,抓起來又堅持辦下去,現(xiàn)在收益很大。這是 一個組織農(nóng)民致富的好典型,縣委一直想開個現(xiàn)場會,我都壓住了,說:讓它再發(fā)展發(fā)展,拿出來就要拿出個拳頭來!現(xiàn)在它真的成熟了!你是咱兩岔鄉(xiāng)人,現(xiàn)在是 記者,就要好好給咱宣傳哩!”

金狗一直靜靜地聽他講,講完了,就笑著說:“河運隊組建的時候,情況我是知道的,后來去了州城,就不大了解了。如果真是書記說的那樣,我是義不容辭要宣傳的?!?br/>
田有善就拍著金狗的肩頭說:“金狗行,金狗行,兩岔鄉(xiāng)出了你這個秀才,光榮??!你今日來,還有什么事嗎?”

金狗說:“我寫了個內(nèi)參,想請你審一審?”

田有善說:“什么內(nèi)參?”

金狗就將內(nèi)參和附著的材料交給了田有善,田有善看了題目,臉上就沒了笑容,忙從口袋取了眼鏡戴上看了一遍,-陰-著臉說:“金狗,你寫的這都是真的?”

金狗說:“后邊有兩份材料,你看看。這是他們把材料寄給我的,我看了也吃了一驚,也去那里核實了一下,事實確實如此!他們要求我寫批評文章在報紙上發(fā) 表,說我要不寫,他們就將材料寄給報社去!我只好寫個內(nèi)參,寫內(nèi)參可以消除社會影響。可寫了,畢竟上級領(lǐng)導(dǎo)要看的,我又怕有個意外,就讓你先審審?!?br/>
田有善-陰-沉的臉慢慢有些活泛,說:“金狗呀,你這想法是對的。這巫嶺怎么能這樣亂砍亂伐,河運隊也是昏了,他們不知道販賣木材是不符合政策嗎?”

金狗就說道:“書記你點個頭,這內(nèi)參能不能發(fā)?”

田有善就抬起頭來看著金狗,他突然說:“你說呢?你要發(fā)就發(fā),要不發(fā)也可以不發(fā)的。”

金狗說:“我想縣上能妥善處理的話,最好不要發(fā)。你的意見是……”

田有善說:“那就這樣吧,你先回去,我了解一下情況,真是這樣,縣上一定嚴(yán)肅處理。明天我給你見話吧!”

當(dāng)天下午,田有善給田中正打了電話,詢問這事的真假,田中正因木材被扣,正好拉著哭腔讓田有善出面干預(yù)一下工商管理局。田有善不聽則已,一聽勃然大怒,將田中正臭罵了一通,便把電話摔下了。

第二天他把金狗叫來,說:“你寫的確實都是事實,這太不像話了,縣委正研究處理方案。河運隊出這樣的事,是一些船工私自搞的,他們瞞哄了田中正,田中正在電話中氣得拳頭都在桌上咚咚地擂?!?br/>
金狗說:“噢,這些船工真是一只老鼠害了一鍋湯,現(xiàn)在木材船在渡口上一扣,全寨城人都知道了,這不是影響得連現(xiàn)場會也開不成了嗎?”

田有善生氣道:“事情壞就壞在這里,現(xiàn)場會一時開不了,你再把內(nèi)參寫上去,還不知該怎么向上級交代呀!金狗,縣上工作難搞呀,當(dāng)個七品芝麻官,你就有操不盡的心,受不完的累!”

金狗到了此時,終于說:“田書記,那這個內(nèi)參我就不發(fā)了。咱也不留什么底兒,當(dāng)場燒了去,你知道我知道就是!”

田有善立即就把那份內(nèi)參稿拿出來,金狗用打火機點著燒了。

出了縣委大院,金狗一下子心松起來,覺得身子飄忽忽的,走在街上,又似乎覺得迎面過來的行人都看著他笑,就極想喝酒,順腳踅進一家酒館去,將一把十元錢的票子在柜臺上一撂,說:“來上半斤酒,切一盤豬肝子吧!”

但沒喝到二兩,他就醉趴在桌子上了。

到了第六天,福運和大空果然從州河口市返回來,雷大空就掏錢招待了三人看了一場花鼓戲,戲名是《劉海戲金蟾》,雷大空一邊看一邊低聲說:“金狗,我這 下真把你服了,要是在梁山泊,你就是宋江,我只是李逵,要是在戲里,你就是元帥,我只是先鋒!這下看他田中正還有什么猴耍?”

金狗說:“田中正是條毒蟲,他知道內(nèi)情后是不肯甘休的。他要以河運隊作為往上爬的梯子,咱們不妨給他個釜底抽薪,你們回去全力把排撐好,河運隊那邊這次一罰款,人心一亂,說不定好多人又要來和你們合伙了!”

果然正是如此,河運隊的木材船被扣以后,最后縣委沒給以什么處分,但被工商管理局重重罰了款,船工們就人心浮動,有幾戶退了出來加入了福運的排上。田 中正一氣之下,甩手再不管河運隊的事,一連半月內(nèi)只是去打獵。打獵可以瘋狂人心,田中正在深山梢林里大喊大叫,野得眼睛都紅了,竟端槍把一只放牧的羊當(dāng)做 野羊連打了七槍!

打獵回來,他一下子卻極度頹廢下來,也不開會,連報紙也懶得去看,整日在鎮(zhèn)上、村上轉(zhuǎn)悠,竟偷偷到陸翠翠的墳上去了幾次。

此日,小水獨自在家坐著,門口的狗一個勁地叫。出來看時,狗咬得田中正挪不開步。小水喝退了狗。田中正緊張得出了一頭汗,尷尬地說:“這瞎狗真是不識好人!小水,福運在家嗎?”

小水說:“田書記家里坐吧,福運下河去了,你找他有事嗎?”

田中正說:“福運這憨人憨福啊,撐了船運氣倒好,近一個時期把錢掙了吧?”

小水說:“他就是舍得出氣力!”

福運走后,小水就安裝了織布機,坐上去,踏動云板,來回梭子,將布機擺弄得哐哐作響,頭一天就織出一丈五尺。第二天又織出一丈八尺。第三天中午,伯伯 吃了飯又去了渡口,小水將鍋碗泡著未洗,就又上了布機。西斜的陽光正睡在門道,刺得眼睛看不清布面,小水就把布機移了方向,一面讓微風(fēng)悠悠吹進來,一面想 著州河里行船的福運,一面想著白石寨的金狗,不知道福運去了金狗那里沒有,手腳就慢下來,梭子掉到地上了。

小水彎了腰去撿梭子,有人卻從后邊抱住了她,氣力很大,是把她端起來的。小水就說:“你瘋了,大天白日的!”抱她的卻并不說話,徑往炕邊去。小水便罵 道:“撐了一天排,還不累嗎?不是說四天才回來?放下,急死了你!”回轉(zhuǎn)頭來,小水一下子驚呆了,抱他的是田中正!就變臉罵道:“你,你這是干啥,你枉當(dāng) 了個書記!”

田中正說:“福運那呆子不在,我還不該來嗎?你罵得好,書記也是人呀!”就將小水擁倒在炕,那一張嘴在小水的臉上咬。

小水一把把他的臉抓破了。田中正松了手,在屋角找了些雞絨毛粘在破傷上,卻還不走,說:“小水,你別正經(jīng),我已經(jīng)聽英英說過了,你沒和福運結(jié)婚前,就 和金狗有過這事。你什么世事沒見過?能和一個人,就不能和第二個第三個?你跟了他福運,使他已經(jīng)知福了,你還怕他嗎?”

小水氣得渾身打抖,站在板柜前,手里抓了一個瓦罐,說:“你別胡說八道,我小水和你侄女英英是同學(xué),年紀(jì)一般大,你這樣做心里不虧嗎?你給我出去,永 不要進我家門,我小水念你是有皮有臉的人,這口氣也就忍了,你要敢近來,我這罐子就甩過去,你要不怕丟你的書記,我也就不要我這小命了!”雙眉豎起,威武 不可侵犯。

田中正當(dāng)下噎住了,笑道:“小水,你別這樣唬我,你這樣的女人我也見得多了!好吧,我田中正也不是小年輕強著來,那也沒意思。你好好想想,我晚上再來 吧,說句口大的話,今日不行,有明日,明日不行有后日,只要是我田中正管轄的地方,沒有我看上的女人不讓她服服帖帖的。”掏出十元錢,放在布機上走了。

田中正一走,小水周身發(fā)軟,坐在了柜前的地上,后怕得頭皮發(fā)酥發(fā)麻,無聲的眼淚就一顆一顆掉下來。后來,狗從村外游轉(zhuǎn)回來,一進門偎在她身邊討好,她 突然舉拳就打,罵道:“你死到哪兒去了?該你在家時你不在家!我養(yǎng)你光能吃飯嗎?!”狗挨了打,莫名其妙,躲在屋角嗷嗷地叫。

天黃昏,伯伯回來吃飯了,瞧見小水惶恐的神色*,問是怎么啦?小水面對著老人,欲言又止,想:這事怎么給他說呢?再說,他田中正是人,我也是人,只要我 拒不同意,他總不能拿刀殺了剮了我,就是他動武,一個人對付一個人,我小水也不是軟作人!就對伯伯說:“沒事,你夜里還去渡口嗎?”韓文舉說:“去渡 口。”小水就說:“福運走時是說四天后回來嗎?”韓文舉說:“說的是四天。布織得多少了?”小水說:“織了五丈多。伯伯,福運不在,你夜里不離渡口,你就 自己經(jīng)管自己,沒人擺渡了,你少喝兩盅酒就歇下,莫要醉倒了沒人知曉,或者醉沉了,岸上有人要搭船叫不應(yīng),讓人家罵你?!币馑际且n文舉夜里注意點,她這 邊一旦有了什么,吶喊也可聽見。吃畢飯送伯伯下河去了。

韓文舉一走,小水見天并不漆黑,進門就將狗用繩子拴在門外臺階上,讓它好好廝守,再關(guān)了門,下了橫杠,橫杠下又頂了燒炕棍,方上炕去睡。卻怎么也睡不 著,心里忐忑不寧,支了耳朵聽外邊動靜。后來聽得不靜崗方向有了沉沉的鐘聲,和尚是該做晚課了,幾聲挺長的牛的叫聲,誰家的女人在吶喊玩耍的兒子,罵著: “天黑了,還死在外邊不睡覺嗎?”接著一切就靜下來,有老鼠在梁上跑動,咬得吱吱地響。突然就有了腳步聲,一直到了門口,狗叫了一聲,卻再無聲息,門環(huán)就 搖動了?!靶∷_門,這么早就睡下了?”

小水聽得出來,敲門的是福運。福運回來啦!她忽地跳下炕,聲顫著問:“福運,是福運嗎?”

福運在門外說:“是我,我的聲也聽不出來嗎?”

小水一開門,一下子撲在福運懷里,激動得又摟又抱。極端的熱情,使福運很是高興,也用嘴上硬胡子扎她的臉,卻有些納悶,說:“你今日怎么啦,三天不見就想得這樣?快松開手,大空一會兒就來了!”

小水臉色*漲得通紅,問:“你不是說四天嗎,怎么就回來了,有什么預(yù)兆嗎?你回來得真好,你怎么就回來了?!”

福運說:“你怎么啦,小水,有什么事了?”

小水忽兒眼淚汪汪,又撲在福運懷里連打帶搡,只是愛憐不夠,說她今日才覺得男人的重要,再笨再呆的男人,只要在家,女人就有了依靠,有了主心骨。竟要福運答應(yīng)她,以后不要去撐排了,在家守著她。

福運就笑了:“不撐排干什么呀?老夫老妻的了……”

小水就將白天發(fā)生的事說給福運,福運不聽還罷了,聽了粗聲吼道:“田中正,我×你娘的,兔子都不吃窩邊草,你敢在村里耍騷!”

恰這時雷大空進門,聽說了,也罵了個田中正人經(jīng)八輩。小水說:“好了,你們都回來了,我就什么也不怕了,讓他田中正來吧,看他還敢對我說什么?”

福運說:“來了都不理,茶水也不給他倒,讓他自己臉上發(fā)燒去!”

大空說:“這倒便宜他了!這號人吃硬不吃軟,咱不治治他,他不在咱家干壞事,也會害別人的!”

小水問:“你有啥辦法?”

大空如此這般說了一通。

約摸過了半晌,門外的狗又咬起來,福運和大空交換了眼色*,閃到板柜后去,就聽見田中正在門外說:“咬什么,給你個包皮子吃吃?!焙缶蛠砬瞄T。小水問: “誰呀?”田中正說:“是我,你開開門?!毙∷㈤T開了,田中正笑吟吟說:“我還以為你不開門的。你這門一開,我就知道你是有五成同意了,怎么樣?那十 元錢收了嗎?”小水說:“錢在桌子上?!弊雷由鲜且话鸭舻读⒃且粡堝X票。田中正過去將剪刀拔了,直直地盯著小水說下流話,小水痛罵,他只是說:“你罵 吧,罵過一回,過后你還要想我的!”就撲過來,和小水糾纏一團。突然一聲響動,板柜后跳出福運和大空,冷冷地在說:“田書記,你這怕不像個書記吧!”田中 正當(dāng)即呆在那里,石刻木雕一般。福運一巴掌將他搧翻,血從口鼻里流出來,再要搧第二下時,氣憤使他沒了力氣。雷大空說:“福運哥,你坐下,讓我教訓(xùn)這流 氓!”就一把將田中正抓起來,喝問:“你這個不要臉的騷叫驢,你以為你是書記,誰的老婆你都敢欺負(fù)嗎?今日不收拾你,就把你這毛病更慣壞了!”田中正面無 血色*,開始求饒。大空說:“那你說怎么辦?”田中正說:“你們要啥,我給啥,提什么要求,我都答應(yīng)。”大空說:“我要你個鼻子!”拿了一把剃頭刀子就來要 削。田中正說:“大空,這讓我怎么見人啊,這不是要我的命嗎?”大空說:“那就剁你一個指頭,把手伸出來,你看剁哪個!”又將切菜刀啪地按在桌上。田中正 又是磕頭又是作揖,說他畢竟是鄉(xiāng)書記,他要在會上講話,怎么能手伸出來是四個指頭呢?大空就說:“給你當(dāng)官的留一點面子吧,叫你指手卻不能讓你畫腳,那就 剁一個腳指頭!必剁不可,剁了你的腳指頭,你就會記住還敢不敢再往別人的女人那兒跑!”拉過腳來,一刀就剁下一節(jié)小拇指頭。

放田中正走后,福運和小水卻緊張了,說:“大空,這一下,咱是沒犯法吧?”

大空說:“這犯啥法?他田中正跑到你家來的,又不是咱上了他的家,咱是自衛(wèi)反擊!沒事的,你們睡吧,我該回去了,明早我來叫你,咱再到襄樊走一趟,摟他幾百元去!”就將地上那節(jié)血淋淋的斷趾撿了,用樹葉包皮好,裝在口袋走了。

大空從村里出來,并沒有回去睡覺,他顯得十分興奮, 儼然干了一件極開心的正義事,就徑直到了渡口,一上船喊韓伯拿酒來喝。韓文舉一邊罵道:“我這酒 有一半叫你喝了,你是我的干兒子?!”一邊還是取了酒。大空說:“我替你家除了害,這酒不是我討喝,是你要敬喝!”韓文舉在馬燈光下,見大空一臉激動,塊 塊肉都脹凸起來,也問:“你替我家除害?我家里有的是貓,用不著你那些假鼠藥!”雷大空就說:“韓伯,我把田中正腳上的小拇指頭剁了!”韓文舉哈哈大笑 道:“那你英雄,剁了他的頭才是!你割了那兩個耳朵,我可以給咱做下酒菜!”雷大空就從口袋掏出那斷趾放在桌上,血淋淋的一節(jié)骨肉,說:“你倒不信,你瞧 瞧這是什么?”韓文舉叭的一聲,酒壺從手里滑落,急叫:“你真的剁了他的腳指頭!”雷大空更得意了,敘說前因后果,韓文舉臉色*寡著白紙,叫苦道:“不得了 了!你們闖下禍了!”丟下大空,自己跌跌撞撞就上岸進村,徑直到田家大院去。

田家大院有狗在咬,門卻堅閉不開,韓文舉敲了一會兒門,里邊毫無答應(yīng),隔門縫往里瞧,有人影從堂屋出進,果真是出事的跡象,雙腿發(fā)軟癱在那里半晌,再 也不得出聲一句。夜半回來,船上已走了雷大空。他無論如何不能入睡,黎明時分,隱隱約約聽見水響,朦朧里看見渡口下的河里有人弄船,接著幾個人影抬了什么 在船上。他問一句:“這是誰呀,這么早開船呀?”并無接應(yīng),那船就泊泊泊開走了,只看見岸上站有一人,極胖的樣子,像是田中正的婦人。心里就說:田中正是 到白石寨看腳傷去了,人家不理睬他,是不愿意再見他,也不讓走漏風(fēng)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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