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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ing

戰(zhàn)爭與和平

[俄] 列夫·托爾斯泰 / 譯林出版社

神秘師兄 上傳

一點(diǎn)多鐘,裝載停當(dāng)?shù)牧_斯托夫家的四輛馬車停在大門口,運(yùn)送受傷官兵的大車一輛接一輛地駛出了院子。

載著公爵安德烈的馬車從臺階旁經(jīng)過時(shí),引起了索尼婭的注意,她正同一位使女布置伯爵夫人在車上的座位,夫人高大寬敞的馬車正停在大門口。

“這是誰的馬車?”索尼婭從車窗探出頭來問。

“您還不知道嗎,小姐?”使女回答,“受傷的公爵:他在咱們府上留宿,也同咱們一道走。”

“是誰呢?姓什么?”

“咱們先前的未婚姑爺。博爾孔斯基公爵!”使女嘆氣著回答,“聽說快要死了。”

索尼婭跳下馬車,跑著去找伯爵夫人。伯爵夫人已穿好了旅行服裝,披著披巾,戴著帽子,疲倦地在客廳踱來踱去,等待家奴們關(guān)好門戶坐下作啟程前的祈禱。娜塔莎不在這里。

“姆媽,”索尼婭說,“安德烈公爵在這里,受傷了,生命垂危。他同咱們一道走。”

伯爵夫人驚嚇地睜大眼睛,并抓著索尼婭的手朝周圍看了看。

“娜塔莎呢?”她開口問。

對索尼婭,同時(shí)也對伯爵夫人來說,這消息在頭一分鐘內(nèi)只有一個(gè)意義。她們是了解娜塔莎的,因而,害怕娜塔莎會出事的恐懼感,壓倒了她們對一個(gè)人的同情,而這個(gè)人她們也是喜愛的。

“娜塔莎還不知道;但他是同我們一道走的?!彼髂釈I說。

“你是說他生命垂危?”

索尼婭點(diǎn)了點(diǎn)頭。

伯爵夫人擁抱著索尼婭哭了。

“天意難解!”她想,感到在目前已造成的局面中,一只全能的手已從人們先前目力不及之處開始出現(xiàn)。

“呶,媽媽,一切準(zhǔn)備完畢。你們在談什么?……”娜塔莎興高采烈地跑進(jìn)來說。

“沒談什么,”伯爵夫人說,“準(zhǔn)備好了,那就出發(fā)?!辈舴蛉烁┥沓痔岚鼜澫卵?,把凄惶的面孔埋起來。索尼婭抱住娜塔莎吻她。

娜塔莎想問個(gè)明白地瞪著她。

“你怎么啦?出什么事了?”

“沒什么……沒有……”

“對我很糟的事嗎?…什么事?”敏感的娜塔莎問。

索尼婭嘆氣,但什么也沒有回答。伯爵,彼佳,肖斯太太,瑪夫拉·庫茲米尼什娜,瓦西里奇等都來到了客廳,拴好門,然后人家坐了下來,默不作聲,誰也不看誰地坐了幾秒鐘。

伯爵第一個(gè)起立,長嘆一聲,對著圣像劃十字。大家也跟著這樣做。然后,伯爵開始擁抱瑪夫拉·庫茲米尼什娜和瓦西里奇,他們要留守莫斯科;兩人這時(shí)也抓住伯爵的手,親吻他的肩上,他輕拍他們的背,說了幾句聽不真切的親切的安慰話。伯爵夫人往祈禱室去,索尼婭發(fā)現(xiàn)她跪在墻上殘缺不全的圣像前面(家傳的最寶貴的圣像要隨身運(yùn)走)。

在臺階上,在院子里,要走的仆人帶著匕首和馬刀(是彼佳發(fā)給他們的),褲腳塞進(jìn)靴子,褲帶和腰帶系得緊緊的,正和留下的仆人告別。

像臨行前常常發(fā)生的情形那樣,許多東西拉下啦,放的不是地方啦;兩個(gè)隨從在敞開的車門和放下的腳蹬的兩邊已站立很久,等著待候伯爵夫人上車;同時(shí),使女們抱著坐墊和包袱跑到幾輛馬車上(格式馬車和大小四輪等),在從家里到馬車之間的路上來回跑動。

“一輩子都是忘這忘那的!”伯爵夫人說,“你該知道,我不能這樣坐!”杜尼亞莎咬緊牙關(guān),一聲不吭地跑了過來重新整理座位,一臉的委屈。

“噢,這些人哪!”伯爵搖著頭說。

專為伯爵夫人駕車的老車夫葉菲姆高高地坐在馭手座上,對他后邊發(fā)生的事不屑一顧。積三十年之經(jīng)驗(yàn),他知道還不會很快命令他:“出發(fā)!”即使下了命令,還會讓他停車兩次,派人去取忘了拿的東西,這之后還會叫他停一次,伯爵夫人才會從車窗探出頭來,以基督的名義哀求他在下坡時(shí)要小心。他知道這樣的情形,所以比他的馬(尤其是左轅的棗紅馬,叫雄鷹,此刻在踏腳和嚼馬嚼子)更有耐心地靜候事態(tài)的發(fā)展。

大家終于就座,腳蹬折攏收進(jìn)車廂,車門關(guān)上,只等去取首飾匣的人回來。伯爵夫人探出頭來說了該說的話。這時(shí),葉菲姆慢慢從頭上摘下帽子,畫了十字。騎導(dǎo)馬的馬夫和所有仆人也畫了十字。

“上帝保佑!”葉菲姆戴好帽子,說“駕!”導(dǎo)馬夫隨即啟動馬車。右邊的轅馬拉緊了套,車盤的彈簧吱扭地作響,車身搖晃了起來。一個(gè)隨從跳上已啟動的馬車的前座。轎式馬車從院子駛?cè)氩惶秸鸟R路時(shí)顛簸了一下,其余馬車隨著也顛簸了一下,最后,車隊(duì)全都駛上街道,朝前進(jìn)發(fā)。轎式馬車和大小四輪馬車?yán)锏娜藗?,都朝街對面的教堂畫十字。留守莫斯科的家人在馬車兩旁夾道送他們。

娜塔莎從未體會過今天這樣的愉快感覺,她挨著伯爵夫人坐著,兩眼盯著緩慢向后移動的被放棄的驚惶不安的莫斯科的城墻。她常常探出頭來或前或后地張望,看走在前邊的受傷官兵的車隊(duì)。她看到了走在最前面的車頂罩住了的安德烈公爵那輛四輪大馬車。她不知道誰在車?yán)?,可每?dāng)想起她家的車隊(duì)時(shí),總是用目光搜尋這輛馬車,她知道它在最前面。

在庫德林諾,從尼基茨卡雅、普雷斯尼亞和波德諾文斯克等街道開出的與羅斯托夫家的車隊(duì)同樣的車隊(duì),匯合了,走到花園大街時(shí),只好兩隊(duì)并排前進(jìn)。

在蘇哈列夫塔樓拐彎時(shí),娜塔莎好奇地,目不暇接地觀看著乘車和步行的人們,突然驚喜地叫起來。

“老天爺!媽媽,索尼婭,快看,這是他!”

“誰?誰?”

“瞧,真的,別祖霍夫!”娜塔莎說,同時(shí)從車窗里探出頭來,看著一個(gè)穿馬車夫長褂子的高大臃腫的人,從步態(tài)和氣派來看,顯然是化了裝的老爺,他正同一個(gè)黃臉無須穿粗呢大衣的小老頭一道,來到蘇哈列夫塔樓的拱門下邊。

真的,是別祖霍夫,穿著長褂子,與一個(gè)小老頭兒走在一起。“真的,”娜塔莎說,“看哪,看哪!”

“那不是,這人不是他。怎么可能呢,胡說!”

“媽媽?!蹦人辛似饋恚澳梢钥澄业念^,這是他。我會讓您相信的。停,停?!彼蜍嚪蚝暗?;但車夫停不下來,因?yàn)閺氖忻窠钟竹倎泶筌嚭婉R車車隊(duì),并且朝羅斯托夫家的馬車喊叫,讓他們繼續(xù)走,別擋路。

的確,雖然車隊(duì)愈走愈遠(yuǎn),但羅斯托夫全家人仍然看到了皮埃爾或極像皮埃爾的那個(gè)人,穿著車夫的大褂,耷拉著腦袋,面容嚴(yán)肅地和一個(gè)沒留胡子的小老頭并排走著,這個(gè)小老頭像個(gè)仆人。他看到從車窗顯露出來朝他們看的面孔,恭敬地碰了碰皮埃爾的胳膊肘,指著馬車對他說了幾句什么話。皮埃爾好久都搞不明白他說的什么,因?yàn)樗@然沉浸在自己的思緒里,當(dāng)他終于明白了他的話,順著他指的方向看時(shí),認(rèn)出了娜塔莎,隨即憑他最初的印象毫不猶豫地朝馬車走去。但走了十來步,他似乎想起了一件事,便停了下來。

娜塔莎探出車廂的面孔,現(xiàn)出柔情的嘲笑。

“彼得·基里雷奇,來?。∥覀冋J(rèn)出您啦!好意外呵!”她大聲說著,把手伸給他?!澳@是怎么啦?您為什么這樣?”

皮埃爾抓住伸過來的手,在走動中(因?yàn)轳R車在繼續(xù)前進(jìn))笨拙地吻它。

“您出什么事啦,伯爵?”伯爵夫人用驚奇和同情的聲音問。

“什么事?為什么?請別問我。”皮埃爾說,回頭看一眼娜塔莎,她那喜悅的流光溢彩的目光(他不看她也能感覺到)的魅力吸引著他。

“您怎么啦,還是要留在莫斯科?”皮埃爾沉默了片刻。

“留在莫斯科?”他用問話的語氣說?!皩Γ粼谀箍?。

告別了。”

“唉,我要是男人就好了,我一定同您一道留下來。唉,那多好哇!”娜塔莎說。“媽媽,允許我留下來,我要留下來。”皮埃爾茫茫然然地看了看娜塔莎,正要開口說話,但伯爵夫人打斷了他。

“您打過仗了嗎,我們聽說?”

“是的,打過,”皮埃爾回答,“明天還要打哩……”他開始談起來。可是娜塔莎又打斷了他:

“您究竟出了什么事,伯爵?您不像您自己……”

“噢,別問啦,請別問我,我自己什么也不知道。明天……啊不!告別了,告別了,”他連連說,“可怕的時(shí)代!”然后離開馬車走上人行道。

娜塔莎久久地探出車窗外,朝他溫柔地,帶點(diǎn)嘲弄意味地高興地笑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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