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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ing

巴黎圣母院

[法] 維克多·雨果 /

神秘師兄 上傳

第01章 熱狂
就在克洛德·弗羅洛的義子那樣猛烈地把不幸的副主教用來束縛埃及姑娘,也束縛自己的命運(yùn)死結(jié)斬斷時,這位副主教已不在圣母院里了。一回到圣器室,他扯掉罩衣,法袍和襟帶,統(tǒng)統(tǒng)扔到驚呆了的教堂執(zhí)事手上,便從隱修院的偏門溜走,吩咐“灘地”的一個船工把他渡到塞納河的左岸,鉆進(jìn)了大學(xué)城高低不平的街道上,不知道該往哪兒去,每走一步就遇到三五成群的男女。他們歡快地邁著大步向圣米歇爾橋跑去,巴望還趕得上觀看絞死女巫。他臉無血色*,魂不附體,比大白天被一群孩子放掉又追趕的一只夜鳥更慌亂,更盲目,更害怕。他不知道自己在哪兒,在想什么,是不是在做夢。他往前走,忽而慢步,忽而快跑,看見有路就走,根本不加選擇,只不過老是覺得被河灘廣場追趕著,模模糊糊地感到那可怕的廣場就在他身后。

他這樣沿著圣日芮維埃芙山往前走,最后從圣維克多門出了城。只要他掉頭還能看到大學(xué)城塔樓的墻垣和城郊稀疏的房屋,他就一直往前奔跑;但當(dāng)一道山坡把可憎的巴黎完全擋住時,他相信已走了百把法里,在田野中,在荒郊里,這才停住,覺得又可以呼吸了。

這時,一些可怕的念頭紛紛涌上他的心頭,他又看清了自己的靈魂,不寒而栗。他想到那個毀了他,又被他毀掉的不幸姑娘。他用驚慌的目光環(huán)顧了命運(yùn)讓他們二人走過的崎嶇的雙重道路,直到它們無情地相互撞擊而粉碎的交點(diǎn)。他想到自己誓愿永遠(yuǎn)出家的荒唐,想到了貞潔、科學(xué)、宗教、德行的虛榮,想到上帝的無能。他心花怒放,陷入這些邪念里,而陷得愈深,愈覺得心中爆發(fā)出一種魔鬼的獰笑。

他這樣深深挖掘自己靈魂的時候,看見大自然在他的靈魂里為情|欲準(zhǔn)備了一個何等廣闊的天地,便更加苦澀地冷笑了。他在心靈深處撥弄他的全部仇恨,全部邪惡。他以一個醫(yī)生檢查病人的冷靜目光,診斷這種仇恨。這種邪惡無非是被玷污的愛情,這種愛,在男人身上是一切德行的源泉,而在一個教士的心中則成了可惡的東西;而且,一個像他這樣氣質(zhì)的人做了教士就成了惡魔。于是他可怕地大笑。在觀察自己那致命的情|欲,觀察那具有腐蝕性*的、有毒的、可恨的、難以控制的愛情中最險惡的方面時,他突然又臉色*煞白,因為這種愛導(dǎo)致一個人上絞刑架,另一個人下地獄:她被判絞刑,他墮入地獄。

隨后,想到弗比斯還活著,他又笑了;心想隊長畢竟還活著,輕松,愉快,軍服比以前更華美,還有一個新情婦,竟然帶著新情婦去看絞死舊情人。他獰笑得更厲害了,因為他尋思,在那些他恨不得其早死的活人當(dāng)中,那個埃及少女是他唯一不恨的人兒,是他唯一沒有欺騙過的一個。

于是,他從隊長又想到民眾,他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嫉妒。他想,平民,所有平民,在他們眼皮底下也看過他所愛的這個女人身穿內(nèi)衣,幾乎赤裸。他想,這個女人,他一個人在暗影中隱約看她的形體時,可以說是至高無上的幸福,竟然卻在中午、光天化日之下,看她穿得像要去度婬*蕩之夜似的,交給全體大眾去玩賞,一想到此,他痛苦得扭曲雙臂。他憤怒地痛哭,痛恨愛情的一切奧秘竟受到這樣玷污,辱沒,永遠(yuǎn)凋殘了。他憤怒地痛哭,想像著有多少邪惡的目光在那件沒有扣好的內(nèi)衣上揩油沾光。這個標(biāo)致的姑娘,這百合花般純潔的處女,這個裝滿貞潔和極樂的酒杯,他只敢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將嘴唇挨近,現(xiàn)在竟成了公共飯鍋,巴黎最卑鄙的賤民、小偷、乞丐、仆役們都一齊來從中消受無恥、污穢、荒婬*的樂趣。

他絞盡腦汁想像著他在世上能獲得的幸福,假若她不是吉卜賽人,他不是教士,弗比斯也不存在,她也愛他;他想像著一種充滿安寧和愛情的生活對他自己也是可能的,就在同一時刻,世上到處都有幸福的伴侶在桔樹下,在小溪邊,在落日余輝中,在繁星滿天的夜晚傾訴綿綿絮語;假若上帝愿意,他會和她成為這些幸福伴侶中的一對。想到這些,他的心消融了,化作一腔柔情,滿腹悲傷。

?。∈撬?!就是她!這個牢固的念頭一直縈繞在他的心里,折磨著他,吸吮他的腦髓,撕裂他的肺腑。他并不遺憾,也不感到后悔;他做過的一切,還準(zhǔn)備再去做;寧可看到她落在劊子手的手中,也不愿看見她落在隊長的懷抱里,不過他痛苦萬分,不時揪一把頭發(fā),看看是不是變白了。

這中間有一會兒,他忽然想起,也許正是早上看到的那條可憎的鎖鏈正收緊鏈結(jié),死死勒住她那十分柔弱和優(yōu)美的脖子。這個念頭使他的每一個毛孔都冒出汗來。

又有一會兒,他一邊像魔鬼一樣嘲笑自己,一邊回想頭一次所看見的愛斯梅拉達(dá),活潑天真、喜笑顏開、無憂無慮、穿著盛裝、舞姿翩翩、輕盈、和諧,同時又想像最后一次所看到的愛斯梅拉達(dá),身穿內(nèi)衣,脖子上套著繩索,赤著腳,緩緩地走上絞刑架的梯子;他這樣想著前后兩種景象,不禁發(fā)出一聲凄厲的叫喊。

這陣悲痛欲絕的颶風(fēng)把他心靈里的一切擾亂了,打碎了,扯斷了,壓彎了,連根拔除了。他望了望周圍自然界的景象,腳邊有幾只母雞在灌木叢中啄食,色*彩斑斕的金龜子在陽光下飛奔,頭頂上空有幾片灰白的云朵在藍(lán)天上飄浮著。水天相接處是維克多修道院的鐘樓,它那石板方塔在山坡上矗立著。而戈波山崗的磨坊主則打著唿哨,望著磨坊轉(zhuǎn)動著的風(fēng)翼。這整個生機(jī)勃勃、井井有條、安靜寧和的生活,在他四周以千姿百態(tài)呈現(xiàn)出來,叫他看了非常難受,他隨即又奔跑起來。

他就這樣在田野里奔跑著,一直跑到黃昏時分。這種逃避自然、逃避生活、逃避自己、逃避人類、逃避上帝、逃避一切的奔跑,持續(xù)了整整一天。有幾次他撲倒在地,臉孔朝下,用五指拔起麥苗。有幾次他在荒村的一條小街上停下來,思想痛苦得難以忍受,竟用雙手緊抱著腦袋,想把它從肩膀上拔出來,在地上摔個稀巴爛。

太陽快要落山的時候,他重新自我反省,發(fā)現(xiàn)自己差不多瘋了。打從喪失了對拯救埃及姑娘的希冀和愿望,一場風(fēng)暴就在他的心里刮個不止。這一風(fēng)暴并沒有在他心中留下任何健全的想法,任何站得住的思想。他的理智在這風(fēng)暴中幾乎完全被摧毀,已經(jīng)死去了,心里只剩下兩個清晰的形象:愛斯梅拉達(dá)和絞刑架。其余全是一片漆黑。這兩個緊密相聯(lián)的形象合在一起,呈現(xiàn)了一種可怕的群像,而且他越是緊盯著他的注意力和思想中殘存的形象,就越是看它們以變幻莫測的進(jìn)度在發(fā)展變化,一個變得豐姿標(biāo)致,嫵媚、迷人、光輝燦爛,而另一個變得丑惡可憎;最后,他甚至覺得愛斯梅拉達(dá)好依是一顆星星;絞刑架好像是一只枯瘦的巨臂。

在他遭受著極大痛苦期間,他竟然沒有想到去尋短見,這真是一件咄咄怪事。不幸的人往往如此。他珍惜生命。也許他真的看見身后就是地獄。

這時天色*越來越暗了,他內(nèi)心尚存的性*靈模模糊糊想要回去。他自以為已經(jīng)遠(yuǎn)遠(yuǎn)離開了巴黎,可是辨認(rèn)一下方向之后,才發(fā)現(xiàn)自己不過是沿著大學(xué)城的城墻繞了一圈。圣絮爾皮斯教堂的尖塔和圣日耳曼—德—普瑞修道院的三個高高的尖頂,在他的右邊高聳天際。他朝這個方向奔去。聽見修道院的武裝人員在圣日耳曼雉堞壕溝周圍呼喝口令,他就繞過去,走上修道院的磨坊與鎮(zhèn)上麻瘋病院之間的一條小路,過一會兒就到了教士草場的邊上。這個草場是以神學(xué)堂學(xué)子們?nèi)找钩臭[不斷而聞名的,它是圣日耳曼修道院僧侶們的七頭蛇,“它對圣日耳曼—德—普瑞的僧侶們來說是一頭七頭蛇,因為神甫總是一次又一次地挑起教會紛爭?!备敝鹘虛?dān)心在那里碰見什么人,他害怕見任何人的臉。他剛才避開大學(xué)城和圣日耳曼鎮(zhèn),打算盡可能晚一些才回到大路上去。他沿著教士草場往前走,走上了一條把草場和新醫(yī)院分開的荒蕪的小徑,終于到了塞納河邊。在那里,堂·克洛德找到一個船工,給了幾個巴黎德尼埃,船工就帶著他溯流而上,一直行駛到城島的沙嘴,讓他在看官已見過格蘭古瓦在那里做過夢的那荒涼的狹長半島上了岸,這個半島一直伸展到同牛渡小洲平行的王家花園的外面。

渡船單調(diào)的晃蕩和汩汩的水聲使不幸的克洛德心靈或多或少麻木了。船工遠(yuǎn)去了之后,他仍然呆呆地佇立在沙灘上,朝前面望去,再也看不見什么東西,只見一切都在搖曳,在膨脹,覺得一切全像幻影一般。一種深重的痛苦引起的疲乏,在精神上產(chǎn)生這樣的結(jié)果,這倒是屢見不鮮的。

太陽已經(jīng)落到納勒高塔背后去了。這正是暮靄蒼茫的時分,天空是白色*,河水也是白色*。在這兩片白色*之間,他的眼睛盯著塞納河的左岸,它投射出黑壓壓一大片黑影,看起來越遠(yuǎn)去越稀薄,儼若一支黑箭直插入天邊的云霧里。岸上布滿了房舍,只看得見它們-陰-暗的輪廓,被明亮的天光水色*一映襯,顯得分外黝黑。有些窗戶亮起了燈火,疏疏落落,仿佛是些燃燒著炭火的爐口。在天空與河水兩幅白幔之間,那黑黝黝的巨大方尖塔煢煢孑立,在那個地方顯得碩大無朋,給堂·克洛德留下了一種奇特的印象,仿佛一個人仰面躺在斯特拉斯堡大教堂的鐘樓下,望著巨大的尖頂在他的頭頂上方鉆進(jìn)了半明半暗的暮靄之中。不過,在這里克洛德是站著的,方尖塔是躺著的。河水倒映著天空,他腳下的深淵顯得更加深不可測。巨大的岬角,也像教堂的任何尖頂一般,大膽地刺入空間,給人的印象也完全一樣。這種印象同樣奇特但更加深刻,仿佛那就是斯特拉斯堡鐘樓,不過斯特拉斯堡鐘樓有兩法里高,聞所未聞,巨大無比,高不可測,人類的眼睛從未見過,儼然又是一座巴別塔。房屋的煙囪,墻頭的雉堞,房頂?shù)娜俗謮Γ瑠W古斯都修道院的尖塔,所有那些把巨大方尖塔的輪廓切成許多缺口的突出部分,那些古怪地出現(xiàn)在眼前的雜亂而令人幻想的齒形邊緣,都使人增加了幻覺??寺宓律硖幓糜X之中,以為看見了,用他活生生的眼睛,看見了地獄里的鐘樓;他覺得那可怕的高塔上閃耀著千百道亮光,好像是地獄里千百扇門戶;高塔上人聲嘈雜,喧鬧不止,好似地獄里鬼泣神嚎和垂死的喘息。他害怕起來,用雙手捂住耳朵不再去聽,轉(zhuǎn)過身子不再去看,并且邁著大步遠(yuǎn)遠(yuǎn)地離開了那駭人的幻景。

然而幻景在他的心里。

他回到大街上,看見店鋪門前燈光照耀下熙來攘往的行人,覺得那是一群幽靈永遠(yuǎn)在他周圍來來往往。他耳朵里老是聽到古怪的轟鳴聲。有些奇特的幻象老是攪亂他的心緒。他看不見房屋和道路,也看不見車輛和過路的男男女女,只看到一連串模糊不清的事物互相糾纏在一起。桶坊街的拐角上有一家雜貨店,房檐周圍按遠(yuǎn)古的習(xí)俗掛著許多白鐵環(huán),鐵環(huán)上系著一圈木制假蠟燭,迎風(fēng)相互碰擊,發(fā)出響板似的聲音。他以為聽到了鷹山刑場的串串骷髏在黑暗里碰撞的響聲。

“啊,”他低聲說道,“夜風(fēng)吹得它們相互碰撞,鐵鏈的響聲和尸骨的響聲混在一起了!她也許就在那里,在他們當(dāng)中!”

他魂不附體,不知道該往哪里走。又走了一段路,他發(fā)覺來到圣米歇爾橋上,一所房子底層的窗口射出一道亮光。他走過去,透過一方破碎的玻璃窗,看見一間骯臟的客廳,這在他心里喚起了一種隱隱約約的回憶??蛷d里,在微弱的燈光下,有一個紅潤的金發(fā)青年,喜形于色*,大聲笑著,正摟著一個袒胸露臂、不知羞恥的姑娘,還有一個老婦人,坐在燈旁紡紗,一面用顫微微的聲音唱著一首歌。在那個年輕人笑笑停停的當(dāng)兒,老婦人的歌詞有幾段就傳進(jìn)了教士的耳朵。

這些歌詞不易聽懂,卻令人毛發(fā)悚然。

河灘,叫喲,河灘,動喲!

我的紡綞,紡喲,紡喲,

給劊子手紡出絞索,

他在監(jiān)獄庭院里打著唿哨。

河灘,叫喲,河灘,動喲。

漂亮的大麻絞索!

從伊西到凡弗勒

種上大麻,別種小麥。

竊賊不會去偷盜

漂亮的大麻絞索。

河灘,動喲,河灘,叫喲!

想看一看那風(fēng)流娘兒

吊在骯臟刑架上被絞,

那些窗戶就是雙目。

河灘,動喲,河灘,叫喲!

聽到這歌聲,年輕人笑著,撫摸著那個女人。那個老婆子就是法露黛爾,那個女人是一個娼妓;那個年輕人,正是他的兄弟約翰。

他繼續(xù)觀望,這幕景象同另一幕簡直一模一樣。

他看見約翰走到房間盡頭的窗前,把窗門打開,朝遠(yuǎn)處那個開著許多明亮窗戶的碼頭投去一瞥,他聽見他在關(guān)上窗戶的時候說:“用我的靈魂擔(dān)保!天色*已經(jīng)晚啦,市民點(diǎn)上了蠟燭,慈悲的上帝亮起了星星。”

隨后,約翰又回到那粉頭身邊,砸碎桌上的一個酒瓶,大聲叫道:

“已經(jīng)空了,他媽的!我沒有錢了!伊莎博,親愛的,我是不喜歡朱庇特的,除非他把你這一對白-乳-房變成兩個黑酒瓶,讓我日日夜夜從里面吮吸波納葡萄酒!”

一聽這個漂亮的玩笑,那妓女哈哈大笑,約翰便走了出來。

堂·克洛德剛剛來得及撲倒在地,免得被他的弟弟撞上,當(dāng)面認(rèn)出來。幸好街道幽暗,那學(xué)子醉醺醺的,他看到副主教正躺在泥濘的道路上。

“喂!喂!”他說道?!斑@兒有個家伙今天過得挺快活呀?!?br/>
他用腳蹬了蹬堂·克洛德,他正屏著氣呢。

“醉得像個死人,”約翰說?!肮珊茸懔?,活像一條從酒桶上拽下來的螞蟥。他還是個禿子呢?!彼麖澫卵戳丝?,又說?!霸瓉硎莻€老頭兒!幸運(yùn)的老頭兒①!”

隨后,堂·克洛德就聽見他一面走開,一面說:“反正一樣,理智是個好東西,我的副主教哥哥真走運(yùn),又有學(xué)問又有錢。”

這時副主教站起來,一口氣朝圣母院跑去,他看見圣母院的兩座巨大鐘樓在許多房屋中間的暗影里高高地聳立著。

他一口氣跑到教堂前庭廣場,這時反而退縮不前了,不敢望那-陰-森森的建筑物。“啊!”他低聲說道?!敖裉欤驮谏衔?,這里真的發(fā)生過那樣一件事嗎?”

這時他才壯大膽子向教堂望去。教堂的正面是一片漆黑,后面的繁星在天空閃爍。剛剛從天邊升起的一彎新月,此刻正停留在靠右邊那座鐘樓的頂上,宛如一只發(fā)光的小鳥棲息在像被剪成的黑梅花狀的欄桿上。

修道院的大門緊閉著。但是副主教身邊經(jīng)常帶著他那間密室所在的鐘樓的鑰匙,遂拿出鑰匙把門打開,一頭鉆進(jìn)了教堂。

他發(fā)現(xiàn)教堂里好似洞穴一般黑暗沉寂??匆娏藦乃拿姘朔酵断聛淼拇髩K-陰-影,發(fā)現(xiàn)早上舉行懺悔儀式時掛的幃幔還沒有撤掉。巨大的銀十字架在黑暗中閃閃發(fā)亮,它上面點(diǎn)綴著一些光點(diǎn),好像是那墳?zāi)拱悖帲箍盏你y河。唱詩班后面的長玻璃窗在幃幔頂上露出它們尖拱的頂端,窗上的彩繪玻璃在月光下呈現(xiàn)出黑夜的朦朧色*調(diào),似紫非紫,似藍(lán)非藍(lán),那是只有死人臉上才有的一種色*調(diào)。副主教看到唱詩班周圍的這些蒼白的尖拱頂,以為看見了墮入地獄的主教們的帽子。他合上眼皮,等再睜開來時,覺得那是一圈蒼白的面孔在盯著他看。

①原文為拉丁文。

于是他拔腿就跑,穿過教堂逃開了。他覺得教堂好像在搖晃,在動彈,充滿生機(jī),泛起來了。每根巨大的柱子都變成了又粗又長的腿,用巨大的石腳踩著地。巨人般的教堂變成了一頭其大無比的大象,以那些柱子為腳,在那里氣喘吁吁地走動,兩座巨大鐘樓就是它的犄角,大黑幔就是它的裝飾。

他的昏熱或熱狂竟然如此強(qiáng)烈,整個外部世界在這個不幸的人看來,不過是上帝的啟示,看得見,摸得著,令人驚恐。

有一會兒,他松了口氣。在走進(jìn)過道時,他看見從一排柱子后面射出一道發(fā)紅的亮光。他飛快地朝它奔去,好像奔向星星似的。原來那是日夜照著鐵欄下圣母院公用祈禱書的那盞可憐的燈。他急切地跑到祈禱書跟前,希望從中找到一點(diǎn)安慰或鼓舞。祈禱書正翻到《約伯》那一段,他就目不轉(zhuǎn)睛地看了起來?!坝徐`從我面前經(jīng)過。我聽見輕微的鼻息,我身上的汗毛直立。”①

讀著這-陰-慘慘的句子,他的感覺就像一個瞎子被自己撿來的棍子戳了一樣。他兩腿發(fā)軟,癱倒在石板地上,想著白天死去的那個女人。他覺得腦子里冒出一股股極可怕的煙,好像他的頭變成了地獄的一個煙囪。

①引自《圣經(jīng)·舊約·約伯記》第四章。

有好一陣子,他就這樣久久躺在那里,什么也不想,無可奈何,像是墮入了深淵,落到了魔鬼的手里。最后,他恢復(fù)了一點(diǎn)氣,便想躲到鐘樓里去,靠近他忠實的卡齊莫多。他站起來,由于害怕,便把照亮祈禱書的燈拿走。這是一種瀆神的行為,但這種小事兒他已顧不得那么多了。

他慢慢地爬上鐘樓的樓梯,暗地里心驚膽顫,他用手里神秘的燈光,在這樣深夜里,從一個槍眼到另一個槍眼,直登上鐘樓的頂上,大概叫廣場上稀少的行人看了,也會嚇得魂不附體。

忽然,他感到臉上有一陣涼意,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爬到了最頂層的長廊門口??諝馇謇?,天空中漂浮著云朵,大片的白云互相掩映,云角破碎,好似冬天河里解凍的冰塊一般。一彎新月鑲嵌在云層中,宛如一艘被空中的冰塊環(huán)繞著的天艦。他低下頭,從連接兩座鐘樓的一排廊柱的柵欄當(dāng)中向遠(yuǎn)處眺望了一會,透過一片輕煙薄霧,只見巴黎成堆靜悄悄的屋頂,尖尖的,數(shù)也數(shù)不清,又?jǐn)D又小,宛若夏夜平靜海面上蕩漾的水波。

月亮投下微弱的光,給天空和大地蒙上一片灰色*。

這時教堂的大鐘響起了細(xì)微、嘶啞的聲音,子夜鐘聲響了。教士想到了當(dāng)天中午,也是同樣的十二下鐘聲。他低聲自言自語道:“啊!她現(xiàn)在大概僵硬了!”

忽然,一陣風(fēng)把他的燈吹滅了,差不多就在同一時刻,他看見鐘樓對面拐角處出現(xiàn)了一個影子,一團(tuán)白色*,一個形體,一個女人,不由得打了個寒噤。那女人身邊有一只小山羊,跟著最后幾個鐘聲咩咩地叫著。

他斗膽看去,果真是她。

她面色*蒼白,神情憂郁。她的頭發(fā)和上午一樣披在肩頭上,可是脖子上再沒有繩子,手也不再綁著了。她自由了,她已經(jīng)死了。

她穿著一身白衣服,頭上蓋著一幅白頭巾。

她仰望天空,慢慢朝他走來。那只超凡的山羊跟著她。他覺得自己變成了石頭,沉重得要逃也逃不開。她向前走一步,他就往后退一步,僅此而已。他就這樣一直退到樓梯口黑暗的拱頂下面。一想到她或許也會走過來,嚇得渾身都涼了;假若她真的過來了,他準(zhǔn)會嚇?biāo)赖摹?br/>
她確實來到了樓梯口,停留了片刻,凝目向黑暗里望了一望,但好像并沒有看見教士,便走過去了。他仿佛覺得她比生前更高些,透過她的白衣裙,他看見了月亮,還聽見了她的呼吸。

待她走過去,他就起步下樓,腳步慢得與他看見過的幽靈一樣,他覺得自己就是一個幽靈。他失魂落魄,頭發(fā)倒豎,手中依然提著那盞滅掉的燈。就在他走下彎彎曲曲的樓梯時,他清楚地聽見一個聲音一邊笑,一邊重復(fù)地念道:“有靈從我面前經(jīng)過,我聽見輕微的鼻息,我身上的汗毛直立。”


第02章 駝背、獨(dú)眼、跛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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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中世紀(jì)直到路易十二時代,法國任何城市都有它的避難所。這些避難所好比是在淹沒城市的野蠻刑法和司法的滔滔洪水中聳立在人類司法之上的島嶼。任何罪犯一踏進(jìn)這避難所就得救了。在城郊,避難所幾乎與刑場一樣多。這是在濫用苦刑的同時濫用赦免,是竭力互相糾正的兩種壞東西。王室宮廷、王公府邸,尤其教堂,都擁有提供庇護(hù)的權(quán)利。有時需要增加人口,整個城市也暫時充當(dāng)避難所。一四六七年路易十一就將巴黎變成了避難所。

一旦跨進(jìn)避難所,罪犯就神圣不可侵犯了,不過,他務(wù)必小心不要再出去。邁出圣地一步,他就會重新落入洪濤之中。轉(zhuǎn)輪、絞架、吊刑桿在庇護(hù)所四周虎視眈眈,不停地窺視著他們的獵物,像鯊魚圍著船只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常常看見一些犯人在隱修院里,在宮殿樓梯上,在修道院的田園里,在教堂的門廊下,就這樣一直待到白了頭,在這個意義上說,避難所也同樣是一個監(jiān)獄。有時大理院不得不作出嚴(yán)正判決,強(qiáng)行進(jìn)入庇護(hù)所,把犯人重新抓去,交給劊子手,不過,這種事情并不常見。大理院畏懼主教,因此,當(dāng)這兩種身穿長袍的人發(fā)生磨擦?xí)r,穿法袍的總斗不過穿袈裟的,不過,有時候,比如在巴黎的劊子手小約翰的被謀殺案中,在謀害讓·瓦萊的殺人犯埃梅里·盧梭的案子中,司法機(jī)關(guān)就越過教會,直接執(zhí)行判決;但是,除非大理院作出判決,否則用武力強(qiáng)行侵入避難地就得遭殃!大家知道,法國元帥羅貝爾·德·克萊蒙和香帕尼的都統(tǒng)讓·德·夏隆是怎么死的;雖然僅僅涉及一個可憐的殺人犯,即叫做佩林·馬克的貨幣兌換商的伙計,可是,兩個元帥打碎了圣梅里的大門。那就罪惡滔天了。

當(dāng)時,避難所這樣受到推崇,據(jù)傳,它有時甚至擴(kuò)及動物。艾莫安講起一只被達(dá)戈貝爾①追趕的鹿,躲藏在圣德尼的墳?zāi)古?,獵犬群立刻停下來,在一旁狂吠而已。

每座教堂通常有一個準(zhǔn)備接納請求避難者的小屋。一四○七年,尼古拉·弗拉梅爾在屠宰場圣雅各教堂的拱頂上給他們建一個房間,花費(fèi)四利弗爾六索爾十六巴黎德尼埃。

在巴黎圣母院,有一間小屋,一個建在拱扶垛下側(cè)的頂樓上,正對著隱修院,就在塔樓現(xiàn)今看門人的妻子開辟花園的地方,將它與巴比倫空中花園相比,就如同將萵苣比作棕櫚樹,將一個女門房比作塞密拉米斯。②

①傳說中的巴比倫女王,相傳巴比倫國及其空中花園為她所建。

②達(dá)戈貝爾(600—639),法蘭克王,曾承認(rèn)圣德尼修道院享有特權(quán)。

卡齊莫多在塔樓和柱廊上狂亂而又得意地跑了一陣以后,將愛斯梅拉達(dá)放在這間小屋里。他在這樣不停奔跑的時候,姑娘始終沒有恢復(fù)知覺,半睡半醒,什么也感覺不到,只覺得升上了天空,在天上浮游,在天上飛翔,有什么東西將她帶離了大地,她不時聽到卡齊莫多的大笑聲和吵嚷聲在她耳邊回響。她半睜著眼睛,模模糊糊只見下面巴黎城一片密密麻麻的石板地和瓦片的屋頂,如同一幅紅藍(lán)相間的鑲嵌畫,她頭頂上是卡齊莫多可怕而快活的臉。于是她的眼皮又閉上了,她以為一切都完了,以為人們在她昏迷時已將她處死,以為主宰她命運(yùn)的那畸形鬼魂重新抓住了她,將她帶走。她不敢看他,只好聽天由命。

可是,當(dāng)頭發(fā)蓬亂、氣喘吁吁的敲鐘人將她安頓在那間避難的小屋里,當(dāng)她感到他粗大的手輕輕解掉那擦傷她雙臂的繩索時,她當(dāng)時心靈上所受到的震憾,就好比一只船在黑夜里抵岸,旅客一下子驚醒過來似的。她的思緒也喚醒了,往事一一浮現(xiàn)在眼前。她發(fā)現(xiàn)自己在圣母院,想起自己被人從劊子手的掌握中搶救出來;發(fā)現(xiàn)弗比斯還活著,弗比斯卻不愛她了。這兩個念頭,一個給另一個帶來那么多的痛苦,一齊涌現(xiàn)在可憐女囚的腦海中,她轉(zhuǎn)身朝著站在她面前并使她害怕的卡齊莫多,對他說:“你為什么救我?”

他惶惶不安地看著她,好像努力在猜測她說些什么。她又問了一遍。于是,他無限憂傷地瞅了她一眼,隨即跑開了。

她待在那里,十分驚訝。

過了一會,他帶著一個包袱回來,扔到她的腳下。這是一些好心的婦女放在教堂門口給她穿的衣服。這時,她低頭看看自己,發(fā)現(xiàn)自己幾乎赤身**。頓時羞紅了臉。生命又復(fù)蘇了。

卡齊莫多幾乎也受到這種羞怯的感染,隨即用大手遮住眼睛,又走了出去,不過,這一次是慢吞吞的。

她連忙把衣服穿上。這是一件白色*衣裙,還有一塊白面紗,是主宮醫(yī)院見習(xí)護(hù)士的衣裳。

她剛穿好衣服,就看見卡齊莫多走了回來。他一只胳膊挽著一只籃子,另一只胳膊夾著一塊床墊。籃子里有一瓶酒、面包和一些食品。他把籃子放在地上,說道:“吃吧?!彼谑迳蠑傞_床墊,說:“睡吧。”原來敲鐘人去拿來的是他自己的飯菜,他自己的床鋪。

埃及姑娘抬眼望他,要向他表示感謝,可是一句話兒也說不出來。這可憐的魔鬼確實可怕,她嚇得瑟瑟發(fā)抖,低下了頭。

這時,他對她說:“我嚇著您了。我很丑,是嗎?別看我,只聽我說話就行。白天您待在這里;夜里您可以在整個教堂里到處走。不過,無論白天或夜晚,你都不要走出教堂。不然的話,你就完啦。人家會殺了你,我也會死去?!?br/>
她深受感動,抬起頭來想回他的話。他卻已經(jīng)走了。她發(fā)現(xiàn)自己獨(dú)自一人,思量著這個近乎妖怪的人這番奇特的話語,他的聲音是那么沙啞卻又那么溫和,她的心被打動了。

隨后,她細(xì)看了一下這間小屋。它差不多六尺見方,有一個小天窗和一扇門,開向平滑石板屋頂微傾的坡面。屋檐上裝飾著一些動物頭像,似乎在她周圍探頭探腦,伸長脖子想透過天窗看她。在她那間小屋的屋頂邊上,她看見無數(shù)壁爐的頂端,全巴黎城家家戶戶的爐煙,在她眼前裊裊上升。這個撿來的孩子,被處以死刑,慘遭不幸,沒有祖國,沒有家庭,沒有住所,對像這樣一個可憐的埃及姑娘來說,眼前的景觀是多么凄涼??!

她想到自己孑然一身,無依無靠,格外感到心如刀割。就在這時候,她感到一個毛茸茸的,長滿胡須的腦袋悄悄鉆到她手里,她膝蓋上,不由得打了個哆嗦(此刻一切使她感到恐懼),低頭一看,原來是可憐的山羊,機(jī)靈的佳麗,在卡齊莫多驅(qū)散夏爾莫呂的刑警隊時跟著逃出來,在她腳下蹭來蹭去已近一個鐘頭,卻沒能得到主人的一個顧盼。埃及姑娘連連吻它。她說:“啊,佳麗,我竟把你忘了!你卻一直在想我啦!??!你沒有負(fù)心啊!”就在這時,好像有一只看不見的手把長期以來將眼淚堵在她心頭的石頭拿掉了,她大哭起來;隨著眼淚的流淌,她感到心中最辛酸、最苦澀的苦楚隨著眼淚一起流走了。

夜幕降臨,她發(fā)現(xiàn)夜是如此美好,月亮是如此溫柔,她沿著教堂周圍高高的柱廊上走了一圈。她感到心情舒坦一些,因為從這高處往下望去,大地顯得多么寧靜?。?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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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章 耳聾

第二天早上,她醒來發(fā)現(xiàn)夜里睡了個好覺。這件奇特的事使她感到詫異,她好久未睡過一次好覺了。一線明媚的朝暉透過窗洞射進(jìn)來,照到她的臉上。在看見陽光的同時,她發(fā)現(xiàn)窗洞口有個東西嚇了她一跳,那是卡齊莫多那張丑臉。她不情愿地閉上眼睛,不過沒有奏效;透過她的玫瑰色*眼瞼,那個侏儒、獨(dú)眼、缺牙的假面孔,似乎一直浮現(xiàn)在她眼前。于是,索性*一直把眼睛閉著,她聽到一個粗嗓門極其溫和地說,“別怕,我是您的人。我是來看您睡覺的。這無妨吧,對嗎?您閉著眼睛,我在這兒看,這對您不會怎么樣吧?現(xiàn)在我要走了??矗以趬竺?,您可以睜開眼睛啦?!?br/>
還有比這些話更慘痛的,那就是說這些話的聲調(diào)。埃及姑娘深受感動,睜開眼睛一看,其實他已不在窗口了。她走向窗口,看見可憐的駝背在一處墻角縮成一團(tuán),姿態(tài)痛苦而順從。她拼命克制對他的厭惡?!斑^來吧?!彼p輕地對他說。看到埃及姑娘嘴唇在動,卡齊莫多以為她在攆他走,于是站起來,跛著腳,低著頭慢慢地走出去,甚至不敢向姑娘抬起充滿失望的目光。她喊道:“過來嘛!”他卻繼續(xù)走開去,于是她撲到小屋外,朝他跑去,抓住他的胳膊??R莫多感到被她一碰,不由得四肢直打顫。他重新抬起頭來,用懇求的目光看著她,看見她要把他拉到她身邊,整張臉孔頓時露出快樂和深情的光輝。她想讓他進(jìn)屋去,可是他堅持待在門口,說道:“不,不。貓頭鷹不進(jìn)云雀的巢?!?br/>
這時,她姿態(tài)優(yōu)雅地蹲在她的床墊上,小山羊睡在她腳下。兩人好一會兒紋絲不動,默默地對視著,他覺得她那么優(yōu)美,她覺得他那么丑陋,她每時每刻在卡齊莫多身上發(fā)現(xiàn)更加丑陋之處。目光從羅圈腿慢慢移到駝背,從駝背慢慢移到獨(dú)眼,她弄不懂一個如此粗制濫造的人怎能生存于世。然而在這一切又包含著不勝悲傷和無比溫柔,她慢慢開始適應(yīng)了。

他首先打破沉默。“您是教我回來?”

她點(diǎn)點(diǎn)頭,說道:“對?!?br/>
他懂了她點(diǎn)頭的意思,“咳!”他說,好像要說完有點(diǎn)兒猶豫不決?!翱墒恰颐@呀。”

“可憐的人!”吉卜賽姑娘以一種善意的憐憫表情大聲說道。

他痛苦地笑了笑,“您沒發(fā)現(xiàn)我缺的就是這個,是嗎?對,我聾。我生來就是這樣。很可怕。不是嗎?而您呀,這么漂亮!”

在這個不幸的人聲調(diào)中,對自己不幸的感受是如此深切,她聽了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更何況他也不會聽見。他繼續(xù)說下去:

“我從來沒有發(fā)現(xiàn)自己像現(xiàn)在這樣丑。我拿自己與您相比,我很可憐我自己,我是一個多么不幸的怪物呀!我大概像頭牲畜,您說對嗎?您是一道陽光,一滴露珠,一支鳥兒的歌!我呢,我是一種可怕的東西,不是人,也不是獸,一個比石子更堅硬、更遭人踐踏、更難看的丑八怪!”

說著,他笑起來,這是世上最撕裂人心的笑聲。他繼續(xù)說:

“是的,我是聾子。不過,您可以用動作和手勢跟我說話。我有一個主人就用這種方法跟我談話。還有,我從您的嘴唇翕動和您的眼神就會很快知道您的意思?!?br/>
“那好!”她笑著說?!案嬖V我您為什么救我?!?br/>
她說話的當(dāng)兒,他目不轉(zhuǎn)睛地望著她。

“我懂了。”他回答道?!澳鷨栁覟槭裁淳饶D擞刑煲估?,有一個人想把您搶走,就在第二天,您在他們可恥的恥辱柱上幫了他。一滴水、一點(diǎn)憐憫,我就是獻(xiàn)出生命也報答不了??!您把這個不幸的人忘了;而他,他還記得呢。”

她聽著,心里深受感動。一滴眼淚在敲鐘人的眼里滾動,不過沒有掉下來,好像吞下眼淚是一件榮譽(yù)攸關(guān)的事。

“聽我說,”他深怕這眼淚流出來,繼續(xù)說?!拔覀兡沁呌泻芨叩乃?,一個人要是從那里掉下去,還沒落到地上就完蛋了;只要您樂意我從上面跳下去,您一句話也不必說,丟個眼色*就夠了。”

這時,他站起來。盡管吉卜賽姑娘自己是那樣不幸,這個古怪的人仍引起她幾分同情。她打個手勢叫他留下來。

“不,不。”他說?!拔也辉摿籼?。您看著我,我不自在。您不肯轉(zhuǎn)過頭去,那是出于憐憫。我去待在某個看得見您,而您看不見我的地方,那樣會更好些?!?br/>
他從衣袋里掏出一只金屬小口哨,說:“給,您需要我,要我來,不太害怕看到我時,您就吹這個,我會聽到它的聲音?!?br/>
他把口哨往地上一放,趕忙避開了。




第04章 陶土和水晶

日子一天天過去了。

愛斯梅拉達(dá)的心靈漸漸地恢復(fù)了平靜。極度的痛苦,像極度的歡樂一樣,來勢猛烈卻不經(jīng)久。人的心不會長時間地停留在一個極端上。那個吉卜賽姑娘受的苦太多,剩下的只有驚駭了。

安全有了保障,她的心中又產(chǎn)生了希望。她置身在社會之外,在生活之外,但她隱隱約約地感到,再返回社會、返回生活,也許并不是不可能的。她就像一個死人手里保留著墳?zāi)沟蔫€匙。

她覺得長期糾纏著她的那些可怕景象慢慢離她而去。所有可怕的幽靈,皮埃拉·托特呂,雅克·夏爾莫呂,所有的人,甚至教士本人,都從她的腦海中漸漸抹去了。

再說,弗比斯還活著,她深信不疑,因為她親眼看見過他。弗比斯的生命,這就是一切。一連串致命的打擊,使她心如槁木死灰,但她在心靈中卻只發(fā)現(xiàn)還有一樣?xùn)|西、一種感情依然屹立著,那就是她對衛(wèi)隊長的愛。因為,愛就好比一棵樹,自行生長,深深扎根在我們整個內(nèi)心,常常給一顆荒蕪的心披上綠裝。

無法解釋的是,這種激*情愈盲目,它則愈頑固。它自身沒有道理時,正是最為牢固了。

愛斯梅拉達(dá)想到衛(wèi)隊長,心中不無苦澀。毫無疑問,可怕的是他也會受騙,可能相信那件絕不可能的事,也許認(rèn)為那個寧愿為他舍棄上千次生命的姑娘真的捅了他一刀。說到底,不應(yīng)過分責(zé)怪他:她豈不是承認(rèn)她的罪行嗎?懦弱的女人,她豈不是在酷刑之下屈服了嗎?全部錯誤在于她自己。她就是讓人拔去手指也不該說那樣的話呀??傊灰茉僖姷礁ケ人挂幻?,哪怕只一分鐘,只說一句話,只丟一個眼色*,就可以使他醒悟,使他回心轉(zhuǎn)意。她對此毫不懷疑。許多奇怪的事情,當(dāng)眾請罪那天意想不到弗比斯在場,還有同他在一起的那個姑娘,這一切把她攪得糊里糊涂。那姑娘大概是他的姐妹吧。這種解釋不合情理,她卻深感滿意,因為她需要相信弗比斯一直愛她,只愛她一個人。他不是向她山盟海誓嗎?她那么天真、輕信,難道還要別的什么嗎?再說在這個事件中,種種假象與其說不利于他倒不如說是不利于她自己,難道不是這樣嗎?于是,她等待著,她希望著。

再說說教堂,這個從四面八方包圍著她的大教堂,看護(hù)她,拯救她,本身就是最靈驗的鎮(zhèn)靜劑。這座建筑的莊嚴(yán)輪廓,姑娘周圍各種事物的宗教儀態(tài),可以這么說,從這座巨石的每個毛孔中滲透出來的,虔誠和寧靜的思緒不知不覺地在她身上起作用。建筑物也傳出各種聲音,那么慈祥、那樣莊嚴(yán),慰藉著這個病弱的靈魂。主祭教士的單調(diào)歌聲,眾信徒給教士時而含糊不清、時而響亮的應(yīng)和,彩色*玻璃窗和諧共鳴的顫動,好似百只小號回響的管風(fēng)琴聲,像大蜂房般嗡嗡直響的三座鐘樓,所有這一切宛如一個樂隊,其氣勢磅礴的音階歡蹦活跳,從人群到鐘樓,再從鐘樓到人群,不斷升升降降,麻痹了她的記憶,她的想象,她的痛苦。大鐘尤其使她感到陶醉。這些巨大的樂器好像往她身上大量傾瀉了一種磁波。

因此,每天初升的太陽發(fā)現(xiàn)她一天比一天情緒更平靜,呼吸更均勻,臉上也微有紅潤。隨著內(nèi)心的創(chuàng)傷逐漸愈合,臉上重新煥發(fā)出優(yōu)雅和俊美的風(fēng)姿,不過更為沉靜,更為安祥。她又恢復(fù)了過去的性*情,甚至多少像她原先那樣的歡樂,那樣噘著小嘴的嬌態(tài),那樣對小山羊的疼愛,那樣她對唱歌的愛好,那樣對貞潔的珍重。早上,她小心翼翼地在她住處的角落里穿好衣服,害怕隔壁閣樓的什么住戶從窗口看到。

在思念弗比斯之余,埃及姑娘偶爾想到了卡齊莫多。這是她與人類、與活人之間的唯一紐帶、唯一聯(lián)系、唯一交往。不幸的姑娘啊!她比卡齊莫多更與世界隔絕!對機(jī)緣送給她的這位古怪朋友,她一點(diǎn)兒也不理解,常常責(zé)備自己不能感恩戴德到了閉目不視的地步,但是她怎么樣也看不慣這可憐的敲鐘人,他太丑了!

他扔在地上給她的那只口哨,她并沒有撿起來。這并不妨礙卡齊莫多開頭幾天不時重新出現(xiàn)在她面前。他給她送來食物籃子或水罐時,她盡可能克制自己,不至于過分的厭惡而背過身去,可是稍微流露出一點(diǎn)點(diǎn)這種厭惡的情緒,總逃不過他的眼睛,他便垂頭喪氣地走開了。

有一回,就在她撫摸著佳麗的時候,他突然出現(xiàn)了??吹叫∩窖蚝桶<肮媚锬菢佑H密無間,他待在那里沉思了片刻。最后他晃著又重又丑的腦袋說:“我的不幸,是因為我還太像人了。我情愿完全是頭畜牲,就像這山羊一樣。”

她朝他抬起驚奇的目光。

他回答這道目光:“??!我很清楚為什么?!闭f著,就走開了。又有一回,他出現(xiàn)在小屋門前(他從未進(jìn)去過)。這時愛斯梅拉達(dá)正在哼一支古老的西班牙謠曲。她不懂歌詞的意思,但它仍在她的耳邊回響,因為她小時候,吉卜賽女人總哼這曲子哄她睡覺。她在哼這支歌的當(dāng)兒,冷不防看到突然出現(xiàn)那張丑陋的臉孔,姑娘不由自主地做出一種驚恐的動作,陡然不唱了。不幸的敲鐘人一下子跪在門檻上,帶著懇求的神態(tài)合著他那粗糙的大手,痛苦地說:“啊!我求您,接著唱下去,不要趕我走。”她不愿傷他的心,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繼續(xù)哼她的謠曲。這時,她的恐懼逐漸消失了,隨著她哼的憂傷而緩慢的曲調(diào),她飄飄然起來,完全沉睡了。他呢,仍跪著,雙手合十,似乎在祈禱,全神貫注,屏住呼吸,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吉卜賽姑娘的明眸。他好像從她的眼睛里在聽著她唱的歌。

還有一回,他來到她跟前,神情又笨拙又羞愧,好不容易才說出?!拔矣性捯f?!彼蚴謩菡f明自己在聽著。于是,他嘆息起來,嘴唇微開,霎那間似乎要說話了,緊接著卻看了看她,搖了搖頭,退出去了,用手捂住腦門,讓埃及姑娘茫然不知所措。

墻上刻著的許多古怪的人像,他特別喜歡其中的一個。他好像經(jīng)常跟他交換兄弟般友愛的目光。有一回,埃及姑娘聽到他對它說:“??!我怎么就不跟你一樣是石頭呢!”

終于有一天清晨,愛斯梅拉達(dá)一直走到屋頂邊上,從圓形圣約翰教堂的尖頂上方俯視廣場。卡齊莫多也在那里,在她身后。他主動就這樣站在那里,以便盡可能給那姑娘減輕看見他的不快。突然,吉卜賽姑娘打了個寒噤,一滴淚珠和一絲快樂的光芒同時在她眼中閃亮,她跪在屋頂邊緣,焦急地朝廣場伸出雙臂喊道:“弗比斯!來吧!來吧!看在上天的份上!說句話,只說一句話!弗比斯!弗比斯!”她的聲音,她的臉孔,她的姿勢,整個人的表情叫人看了撕心裂肺,就像海上遇難的人,看見遠(yuǎn)方天邊陽光里駛過一只大船,向它發(fā)出求救的信號。

卡齊莫多俯身朝廣場一看,發(fā)現(xiàn)她這樣深情而狂亂所祈求的對象原來是一個青年,一個全身閃亮著盔甲、飾物的英俊騎士,他正從廣場盡頭經(jīng)過,勒馬轉(zhuǎn)了半圈,舉起羽冠向一個在陽臺上微笑著的美貌女子致敬。不過,軍官并沒有聽到不幸的姑娘的呼喊,離得太遠(yuǎn)了。

可是,可憐的聾子他卻聽見了。他深深嘆息了一聲,連胸膛都鼓了起來。他轉(zhuǎn)過身去。他把所有的眼淚都強(qiáng)咽下去心胸都被填滿了;他兩只痙攣的拳頭狠擊腦袋??s回手時,每只手掌里都有一把紅棕色*的頭發(fā)。

埃及少女壓根兒沒有注意到他,他咬牙切齒地低聲說:

“該死!那才像個好樣的!只需外表漂亮就行了!”

這時她依然跪著,極為激動地大聲叫道:“啊!瞧他下馬了!他要到那房子里去!弗比斯!他聽不見我的喊聲!弗比斯!那個女人有多壞,與我同時跟他說話!弗比斯!弗比斯!”

聾子望著她,他是看懂了這場啞劇的。可憐的敲鐘人眼里充滿了眼淚,不過一滴也不讓它淌下來。突然他輕輕拉她的袖邊。她轉(zhuǎn)過身,他裝出心平氣和的樣子,對她說:“您要我?guī)湍フ宜麊???br/>
她高興得叫了起來:“?。⌒?!去吧!跑吧!快!這個隊長!這個隊長!把他給我?guī)?!我會愛你的!”她抱著他的雙膝,他禁不住痛苦地?fù)u了搖頭,低聲說道:“我去把他帶到您這兒來?!彪S后,他轉(zhuǎn)身大步走向樓梯,泣不成聲。

到了廣場,他只看到拴在貢德洛里埃府宅大門上的駿馬,衛(wèi)隊長剛進(jìn)屋里去。

他抬頭望了望教堂的屋頂。愛斯梅拉達(dá)一直待在原地,還是原來的姿勢。他痛苦地朝她搖了搖頭。隨后,他往貢德洛里埃家大門口的一塊界碑上一靠,橫下心來等候衛(wèi)隊長出來。這一天在貢德洛里埃府上,正是婚禮前大宴賓客的日子。

卡齊莫多看到許多人進(jìn)去,卻不見有人出來。他不時望著教堂頂上。埃及少女和他一樣,一動不動。一個馬夫出來,解開馬,拉到府邸的馬廄里去了。

整整一天就這樣過去了,卡齊莫多倚在石樁上,愛斯梅拉達(dá)待在屋頂上,弗比斯大概就在百合花的腳邊。

夜幕終于降臨;一個沒有月光的夜晚,一個黑暗的夜晚。

卡齊莫多凝望著愛斯梅拉達(dá),可是看不見。不一會兒,暮靄中只剩下一絲白色*;隨后,什么也沒有了。一切都消失了,一片漆黑。

卡齊莫多看到貢德洛里埃府宅正面的窗戶從高到低都亮了,又看到廣場上另外的窗子一個接一個也亮了;后來他看到這些窗戶一個個全滅了。他整個晚上都堅守在崗位上。軍官沒有出來。最后一些過往行人也回家了,別的房屋所有窗戶的燈光都熄滅了,卡齊莫多獨(dú)自一人,在漆黑中待著。當(dāng)時圣母院前面廣場上是沒有燈照明的。

然而,貢德洛里埃府的窗子仍然燈火通明,雖然已是午夜??R莫多紋絲不動,聚精會神地注視著五光十色*的玻璃窗,只見窗上人影綽綽,舞影翩翩。他若是耳朵不聾,隨著沉睡的巴黎喧鬧聲漸漸停息下來,他就會愈來愈清楚聽到貢德洛里埃府上陣陣喜慶的喧鬧聲、笑聲和音樂聲。

約莫凌晨一點(diǎn)鐘,賓客開始告退了,被黑暗包圍著的卡齊莫多看著他們一個個從燈火輝煌的門廊里經(jīng)過,卻沒有一個是那個衛(wèi)隊長。

他滿腹憂傷,不時仰望天空,好像那些煩悶的人一樣。大片沉重的烏云,殘破而皸裂,懸吊在空中,好似從星空的天拱上垂下來皺紗的吊床,又好似掛在天穹下的蛛網(wǎng)。

就在這時候,他忽然發(fā)現(xiàn)陽臺上的落地窗神秘地打開來,陽臺的石頭欄桿正好在他頭上。從易碎的玻璃窗門走出來兩個人,隨即窗門又悄然無聲地關(guān)上了。那是一男一女,卡齊莫多仔細(xì)辨認(rèn),好不容易才認(rèn)出那男人就是漂亮的衛(wèi)隊長,那女人就是他早上看見從這個陽臺上向軍官表示歡迎的千金小姐。廣場完全黑下來了,窗門再關(guān)上時,門后的猩紅色*雙層布簾重新落下,屋里的燈光一點(diǎn)兒也照不到陽臺上。

那青年和那小姐,他倆的話,我們的聾子一句也聽不見。

不過,如同他所能想象的那樣,他們好像含情脈脈地在竊竊私語??瓷先バ〗阒辉试S軍官用胳膊攬住她的腰,卻輕輕地拒絕他的親吻。

卡齊莫多從下面看到了這一情景,這情景本來就不是做給人看的,益發(fā)顯得優(yōu)美動人。他凝視著這幸福,這美妙的情景,心里不免酸溜溜的。說到底,在這個可憐的魔鬼身上,人的本性*并沒有泯滅,他的背脊盡管歪歪斜斜,但其動情的程度卻不亞于另一個人。他想著上蒼太不公平,只賦予最壞的一份,女人、愛情、婬*欲永遠(yuǎn)呈現(xiàn)在他眼皮底下,他卻只能看別人享樂??墒窃谶@一情景中最使他心碎的,使他憤恨交加的,就是想到,若是埃及姑娘看見了,該會怎樣的痛苦。的確,夜已很深了,愛斯梅拉達(dá),就是還待在原地(他不懷疑),也太遠(yuǎn)了,最多只有他自己能看清陽臺上那對情侶。想到這,他心里稍微寬慰些。

這時,那對情侶的交談似乎益發(fā)激動了。千金小姐好像懇求軍官別再向她提什么要求??R莫多能看清的,只是見她合著秀手,笑容中含著熱淚,抬頭望著星星,而衛(wèi)隊長的眼睛火辣辣地俯望著她。

幸好,就在小姐只能有氣無力地掙扎的時候,陽臺的門突然開了,一個老媽子出現(xiàn)了,小姐似乎很難為情,軍官一副惱怒的神情,接著,三個人回到屋里去了。

過了一會,只見一匹馬在門廊下踏著碎步,那神采飛揚(yáng)的軍官,裹著夜間穿的斗篷,急速從卡齊莫多面前走過。

敲鐘人讓他繞過街角,隨后在他后面跑起來,敏捷得像猴子一般,喊道:“喂!衛(wèi)隊長!”

衛(wèi)隊長聞聲停了下來。

“這個無賴叫我做什么?”他在暗影中望著一個人影一顛一拐地朝他跑來。

卡齊莫多這時跑到他面前,大膽地一把拉住那馬韁繩:

“跟我走,隊長,這兒有個人要跟您說幾句話。”

“他媽的!”弗比斯嘀咕道?!罢媸莻€丑八怪,我好像在哪兒見過。喂,伙計,快把馬韁放下?!?br/>
“隊長,”聾子回答,“難道您不問一問我是誰?”

“我叫你放開我的馬。”弗比斯不耐煩地又說?!澳氵@個壞蛋頭吊在馬籠頭下想干什么?是不是把我的馬當(dāng)成絞刑架?”

卡齊莫多非但沒有松開馬韁繩,反而設(shè)法讓那匹馬掉頭往回走。他不能理解隊長為什么要拒絕,連忙對他說:“來吧,隊長,是一個女人在等您。”他使勁又加上一句:“一個愛您的女人?!?br/>
“少見的無賴!”衛(wèi)隊長道?!八詾槲曳堑玫矫總€愛我或者自稱愛我的女人那兒去!要是萬一她跟你一樣,長著一副貓頭鷹的嘴臉呢?快去告訴派你來的那個女人說我要結(jié)婚了,讓她見鬼去吧!”

“聽我說,”卡齊莫多以為用一句話就能打消他的疑慮,大聲地喊道。“來吧,大人是您認(rèn)識的那個埃及姑娘!”

這句話的確給弗比斯留下深刻印象,但并不是聾子所期待的那樣。大家記得,我們的風(fēng)流軍官在卡齊莫多從夏爾莫呂手中救下女囚之前,就與百合花退到陽臺窗門后面去了。打那以后,他每次到貢德洛里埃府上做客,都小心謹(jǐn)慎地避免重提這個女人,到底想起她來還是痛苦的。從百合花那方面來說,認(rèn)為對他說埃及姑娘還活著并不策略。弗比斯還以為可憐的西米拉死了,已有一二個月了。加之衛(wèi)隊長好一陣子思緒紛紜,想到這漆黑的夜晚,想到這非人的奇丑,想到這古怪送信人-陰-慘慘的聲音,想到此時半夜已過,街上闃無一人,就跟碰到野僧的那天晚上一樣,還想到他的馬看著卡齊莫多直打鼻響。

“埃及女人!”衛(wèi)隊長幾乎恐懼地嚷道,“什么,你是從-陰-間里來的?”

話音一落,他將手?jǐn)R在短劍的手柄上。

“快,快,”聾子用力拖馬,說道?!皬倪@兒走!”

弗比斯朝他的胸口猛踢一腳。

卡齊莫多的眼里直冒金星。他往前一跳,想沖向衛(wèi)隊長。

但他卻挺直身子對弗比斯說:“啊,有人愛著您,您多么幸運(yùn)!”

他把“有人”這個字眼說得很重,隨后松開馬韁,“您去吧!”

弗比斯咒罵著策馬奔去,卡齊莫多眼睜睜見他鉆進(jìn)大街的夜霧中?!鞍?!”可憐的聾子低聲道?!熬谷痪芙^這事兒!”

他回到圣母院,點(diǎn)上燈,又登上塔樓。如他所想的那樣,吉卜賽姑娘一直待在原處。

她老遠(yuǎn)就瞥見他,遂朝他跑過來。“就你一個人?”她痛苦地合起漂亮的雙手,大聲說道。

“我沒有找到他。”卡齊莫多冷冷地說。

“你該等他通宵才對呀!”她生氣地說道。

他看見她憤怒的手勢,明白了她在斥責(zé)他。“我下次盯緊點(diǎn)?!彼拖骂^說道。

“滾開!”她說。

他走了。她對他不滿意。但他寧愿受她冷待也不愿教她傷心。他自己承受了全部痛苦。

打從這天起,埃及少女再沒有見到他。他不到她的小屋里來了。至多她有時瞥見敲鐘人在一座鐘樓頂上憂傷地注視著她。可是,她一看見他,他就無影無蹤了。

應(yīng)該說,可憐的駝背人有意不來,她并不怎么傷心。她心底里倒很感激他不來。話說回來,在這方面,卡齊莫多并不抱什么幻想。

雖然她沒有再看見他,但是她感到有個善良的精靈就在她身邊。有一只看不見的手在她睡覺時送來新的食物。一天清晨,她發(fā)現(xiàn)窗口有一只鳥籠。她的小屋上方有一尊雕像,叫她看了害怕。她在卡齊莫多面前不止一次地說過。一天清晨(因為所有這些事都是在夜間做的),她看不到這雕像了。有人將它打碎了。這個一直爬到雕像上的人一定是冒著生命危險??!

有時,晚上,她聽到鐘樓披檐下有個聲音,好像給她催眠似的唱著一支憂傷的古怪歌曲。那是沒有韻律的詩句,正如一個聾子所能寫出來的那樣。

不要光看臉蛋,

姑娘啊,要看心靈。

英俊少年的心常常丑陋。

有的人的心愛情留不住。

姑娘啊,松柏不好看,

不如白楊那么漂亮,

可冬天它枝葉翠綠。

唉!說這個有何用!

不漂亮生來就是錯;

美貌只愛美貌,

四月背對著一月。

美是完整無缺,

美可以無所不能,

美是唯一不會只有一半的東西。

烏鴉只在白天飛,

貓頭鷹只在夜里飛,

天鵝白天黑夜飛。

一天早上,她醒來看見窗口有兩只插滿花的花瓶。一個是水晶瓶,非常漂亮,鮮艷奪目,可是有裂痕。灌滿的水都漏掉了,里面的花凋謝了。另一個是陶土壺,粗制劣造,普通平凡,但存滿了水,花朵依然鮮麗紅艷。

不知道這是否故意所為,但見愛斯梅拉達(dá)拿起凋謝的花束,整天將它捧在胸前。

那天,她沒有聽到鐘樓唱歌的聲音。

她對此不太介意。她終日時光都用來撫愛佳麗,注視貢德洛里埃府的大門,低聲念叨弗比斯,把面包撕成碎片喂燕子。

話說回來,她再也看不見卡齊莫多,再也聽不到他的聲音了??蓱z的敲鐘人似乎從教堂消失了。然而有一天夜里,她沒有睡著,想著她那英俊的衛(wèi)隊長,她聽到小屋旁邊有人在嘆息。她驚恐萬分,連忙起身,借著月光瞥見一個丑陋的人影橫躺在門前。原來是卡齊莫多睡在那邊一塊石頭上。

第05章 紅門的鑰匙
然而,埃及姑娘究竟以何種神奇方式獲救的,公共輿論使副主教明白了。當(dāng)他得知這事時,他心中的酸甜苦辣是什么滋味,他自己也說不清。他本來已經(jīng)接受了愛斯梅拉達(dá)死了這一說法。這樣他倒也清靜下來了,因為他已經(jīng)痛苦得不能再痛苦了。人類心靈(堂·克洛德曾思考過這些問題)能夠包容失望的痛苦是有一定限度的,海綿浸滿了水,海水盡可以從上面流過,卻無法再滲進(jìn)一滴淚水了。

話說回來,愛斯梅拉達(dá)死了,海綿已吸滿了水,這對堂·克洛德來說,世上的一切都已經(jīng)成定局了??墒侨缃駞s感覺到她還活著,弗比斯也活著,于是各種折磨,各種打擊,何去何從的抉擇,生不如死的痛苦,全又死灰復(fù)燃了。而克洛德對這一切已經(jīng)厭倦了。

得知這個消息,他把自己關(guān)在隱修院的密室里。他既不出席教士會議,也不參加宗教祭禮。他對所有人,甚至對主教也都閉門不納。他就這樣把自己囚禁了幾個星期。人們都以為他病了。他也果真病了。

他這樣把自己關(guān)在屋里干什么?這個不幸的人在怎么樣的思想情況下進(jìn)行掙扎呢?他是否在抗拒可怕的情|欲而進(jìn)行最后的掙扎嗎?是否在籌劃把她毀滅,也同時毀滅自己的計劃嗎?

他的約翰,那親愛的弟弟,那嬌慣的孩子,有一回來到他門口,敲門、咒罵、懇求,接二連三自報名字,克洛德就是不肯開門。

整整幾天,他從早到晚把臉貼在窗玻璃上往外看。從隱修院的這扇窗子,看到愛斯梅拉達(dá)的住處,常??吹剿退纳窖蛟谝黄?,有時也和卡齊莫多在一起。他注意到這個可惡的聾子對埃及姑娘關(guān)懷備至,百依百順,體貼入微,俯首貼耳。他回憶起——因為他記性*很好,而記憶卻是折磨嫉妒漢的——他想起某一天晚上敲鐘人瞅看跳舞女郎的那種奇特目光。他反復(fù)思忖,究竟是什么動機(jī)驅(qū)使卡齊莫多去救了她。他目睹了吉卜賽姑娘和聾子之間千百次接觸的小場面,從遠(yuǎn)處看去,用他情|欲的眼光加以品評,他覺的那一幕幕啞劇無不充滿深情。他對女人奇特的天性*是很信不過的。于是,他隱隱約約感到,自己萌發(fā)出一種萬萬沒有想到的嫉妒心理,叫他都要羞愧和憤慨得臉紅耳赤?!澳莻€隊長還說得過去,可這一位呀!”這種念頭叫他心慌意亂。

每天夜晚,他受盡可怕的煎熬。打從他知道埃及姑娘還活著,一度糾纏著他的種種鬼魂和墳?zāi)沟谋淠铑^消失了,可是肉欲又回來刺激著他。他感到那棕褐皮膚的少女離他那么近,不由得在床上扭動不已。

每天夜晚,憑借他那狂熱的想象力,愛斯梅拉達(dá)的千姿百態(tài)又歷歷在目,更使他全身的血都在沸騰。他看見她直挺挺倒在被捅了一刀的弗比斯身上,雙眼緊閉,裸露著的美麗胸脯濺滿了弗比斯的血,就在那銷魂蕩魄的時刻,副主教在她蒼白的嘴唇上印了一個吻。不幸的姑娘雖然半死不活,卻仍感到那灼熱的親吻。他又看到劊子手粗蠻的大手把她衣裳剝掉,露出她的小腳、優(yōu)雅而渾圓的小腿,嫩白柔軟的膝蓋,并將她的腳裝進(jìn)用螺絲絞緊的鐵鞋。他又看見那比象牙還白的腿孤零零地伸在托特呂的那可怕刑具之外。最后他想象著那少女穿著內(nèi)衣,脖子上套著絞索,雙肩赤裸,雙腳赤裸,幾乎赤身**,就像他最后一天看見她時那樣。這些婬*蕩的形象使他攥緊拳頭,一陣戰(zhàn)栗順著脊椎骨遍及全身。

有一天夜里,這些形象是那樣殘酷地折磨著他,他血管里流動著童貞和教士的血一下子發(fā)熱起來,欲火中燒,只得咬緊枕頭,驀地跳下床,罩衫往襯衣上一披,提著燈,身子半裸,魂不附體,眼中冒著欲火,沖出了小室。

他知道哪兒可以找到從隱修院通往教堂的那道紅門的鑰匙。大家知道,他總是隨身帶著一把鐘樓樓梯的鑰匙的。

那一夜,愛斯梅拉達(dá)把一切痛苦都拋開,帶著希望和溫馨的心情,在小屋里睡著了。她已睡了一會兒,像往常一樣。

老夢見弗比斯,忽然,似乎聽到周圍有什么聲響。她向來睡眠很警覺,睡得不穩(wěn),像鳥兒一般,一有動靜就驚醒了。她睜開眼睛,夜晚一團(tuán)漆黑,可是,她看到窗口有一張面孔在瞅她,因為有一盞燈照著這個人影。這人影一發(fā)現(xiàn)被愛斯梅拉達(dá)察覺,便把燈吹滅了。不過姑娘還是瞥見他了。她恐懼地閉上眼睛,用微弱的聲音道,“啊!是那個教士?”

她經(jīng)受過的一切不幸,一下子像閃電似地又浮現(xiàn)在她腦際。頓時渾身冰涼,又癱倒在床上。

過了一會,她覺得自己的身子接觸到另一個人,不由一陣戰(zhàn)栗,猛烈驚醒了,怒沖沖地坐了起來。

是教士剛才偷偷摸摸溜到了她身邊,用雙臂將她抱住。

她想叫喊,卻叫不出來。

“滾開,魔鬼!滾開,殺人犯!”她又憤怒又驚恐,只能用顫抖而低弱的嗓音說道。

“行行好!行行好!”教士一邊喃喃說道,一邊將嘴唇印在她的肩膀上。

她雙手抓住他禿頭上僅有的一點(diǎn)頭發(fā),竭力避開他的吻,好像那是蝎螫蛇咬。

“行行好!”不幸的人反復(fù)說道?!耙悄阒朗裁词俏覍δ愕膼矍?,那該有多好!我對你的愛,是烈火,是融化的鉛,是千把插在我心頭的刀??!”

話音一落,他以超人的力量抓住她的雙臂。她嚇得魂不附體,喊道:“放開我,不然,我要啐你的臉!”

他松開手,說:“罵吧,打吧,撒潑吧!你要怎么樣都行!

可是憐憫我吧!愛我吧!”

她隨即像小孩子生氣似地揍他。她伸直美麗的手去捶他的臉:“滾蛋,魔鬼!”

“愛我吧!愛我吧!可憐可憐我!”可憐的教士大聲叫道,同時滾倒在她身上,用撫摸來回答她的捶打。

霍然間,她感到他的力氣比她大得多,只聽見他咬牙切齒地說:“該了結(jié)啦!”

她在他的擁抱下被制服了,悸動著,渾身無力,任他擺布。她感到一只婬*蕩的手在她身上亂摸。她奮力最后掙扎,大喊起來:“救命!快來救我!有個吸血鬼!吸血鬼!”

沒有人趕來。只有佳麗醒了,焦急地咩咩直叫。

“閉嘴!”教士氣喘吁吁地說。

埃及少女掙扎著,在地上爬著,她的手碰到了一個冰涼的,像是金屬的東西。原來是卡齊莫多留下的口哨。她頓生希望,激動得痙攣起來,抓住口哨,拿到嘴邊,用僅存的力氣使勁吹了一下,口哨便發(fā)出清晰、尖銳、刺耳的聲音。

“這是什么玩藝?”教士道。

剎那間,他覺得被一只有力的胳膊提了起來;小屋里一片昏暗,他看不清楚是誰這樣抓住他;但聽到來人憤怒得把牙齒咬得咯咯響,在黑暗中剛好有稀疏的微光,可以看見一把短刀在他的腦袋上方閃閃發(fā)亮。

教士認(rèn)為自己瞥見了卡齊莫多的身影。他猜想那只能是他。他想起剛才進(jìn)來時,在門外被橫臥著的一包什么東西絆了一下。何況新來的人一聲不吭,他更確定無疑了。他抓住那只手持短刀的胳膊喊道:“卡齊莫多!”在這生死攸關(guān)的時刻,他竟忘記了卡齊莫多是聾子。

說時遲那時快,教士被**在地,感到一只沉重的膝蓋頂在他的胸口上。從這膝蓋嶙峋的形狀,他認(rèn)出了卡齊莫多。

這可怎么辦呢?怎能讓卡齊莫多認(rèn)出自己呢?黑夜使聾子變成了瞎子。

他完蛋了。姑娘好似一只憤怒的母老虎,毫不憐憫,不出面來救他。短刀越來越逼近他的頭。此刻真是千鈞一發(fā)?;羧婚g,他的對手似乎一陣猶豫,以低啞的聲音說道:“別把血濺到她身上!”

果真是卡齊莫多的聲音。

這時,教士感到有只粗大的手拉住他的腳,將他拖出小屋。他大概就要死在那里。算他走運(yùn),月亮已升起一會兒了。

他們剛跨出小屋的門,慘白的月光正好落在教士的臉上。

卡齊莫多正面看了他一眼,不由得直打哆嗦,遂放開教士,向后倒退。

埃及少女,跨過了小屋的門檻,發(fā)現(xiàn)這兩個人突然調(diào)換了角色*,驚訝不已。此刻是教士咄咄逼人,卡齊莫多卻苦苦哀求。

教士用憤怒和斥責(zé)的動作嚇唬聾子,粗暴地?fù)]手要他滾回去。

聾子低下頭,隨后,他跪在埃及少女的門前,聲音低沉、無可奈何地道:“大人,您先殺了我吧,以后您愛怎么干隨您的便!”

他這樣說著,要把短刀遞給教士。教士怒不可遏,一下子撲上去,但姑娘比他更快,搶過卡齊莫多手上的刀,瘋狂地縱聲大笑,對教士說:“過來吧!”

她將刀舉得高高的。教士猶豫不決,心想真的會砍下來。

她怒吼道:“您不敢靠近不是,膽小鬼!”隨后,她以毫不憐憫的神情又添上一句,深知這比用千百塊鉻鐵穿透教士的心還要厲害:“?。∥抑栏ケ人箾]有死!”

教士一腳把卡齊莫多踢翻在地,狂怒地顫栗著,重又鉆入樓梯的拱頂下。

他走后,卡齊莫多撿起剛才救了埃及姑娘的那只口哨。把口哨再交給她,說道,“它銹了?!彪S后,留下她一個人,走了。

姑娘看到剛才這一猛烈的情景,驚魂未定,筋疲力盡,一下子癱倒在床上,大聲嗚咽起來。她的前景又變得-陰-慘慘的。

教士呢,則摸索著回到了他的小室。

事情就這樣完了。堂·克洛德嫉妒卡齊莫多!

他若有所思,重復(fù)著那句致命的話:“誰也休想得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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