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小凡深深地看著面前這個自稱“萬人往”的中年文士,心中泛起不好的預(yù)感,但同時在內(nèi)心深處,卻另有一種力量,令他身不由己地問道:“請先生指教?!?/p>
萬人往大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緩緩道:“這黑色短棒煞氣極重,黑光潤而內(nèi)斂,人若近之,未及三丈之內(nèi),全身氣血必定為這煞氣逼迫,倒灌入心而死?!?/p>
張小凡心中一動,忍不住便道:“不錯,當初我遇到這東西時,遠遠的就感覺身子發(fā)沉,惡心欲吐,幾乎便要昏過去了?!?/p>
萬人往輕嘆一聲,看著他道:“不錯,便是如此了,”說著似乎微皺眉頭,低嘆一聲,“你居然不死,當真奇怪?!?/p>
張小凡沒聽清楚他后面的話,追問道:“什么?”
萬人往微微一笑,卻不回答于他,只指著燒火棍道:“這黑色短棒,本是天生大兇煞之物,名為‘攝魂’,卻不是魔教之物,數(shù)千年來從未出世,只在古卷孤本上有些記載,張小兄福緣深厚,居然能得這兩件世間至寶。”
“攝魂!”張小凡臉色木然,低低地念了一句。
“正是?!比f人往臉色恢復(fù)了平靜,道,“古書《異寶十篇》中曾有記載:天有奇鐵,落于九幽,幽冥鬼火焚陰靈厲魄以煉之,千年方紅,千年成形,千年聚鬼厲之氣,千年成攝魂之能。其實這等兇煞之物,本非生人所能掌握,沒想到張小兄……”
“鐺……”一聲脆響,黑色的燒火棍從張小凡手中滑落下來,摔到地上,張小凡手足皆軟,只覺得胸悶無比,踉蹌退了幾步,死死盯著這些年來一直陪在自己身邊的燒火棍,竟是說不出話來。
萬人往看著他驚駭神色,臉上卻突然掠過一絲冷笑,道:“張小兄,你怎么了?”
張小凡用力甩頭,幾乎連說話都覺得痛苦萬分,喃喃道:“怎么、怎么會是這樣,我是青云門下,怎么會用這等邪物?”他這時也想起當日在死靈淵下,難怪那些個陰靈會如此懼怕他的燒火棍,只怕多半是這“攝魂”做怪。
萬人往看他模樣,便知這少年一直以來都在青云門中長大,從未見過什么世面,如今猝遇大變,幾乎便不知所措,只是看他樣子,卻似乎沒有什么安慰表示,只淡淡道:“邪物?你以為什么是邪物?”
張小凡仿佛有些失魂落魄,怔怔地指著地上的燒火棍道:“這、這個東西不知害了多少生靈,還不是邪物么?”
萬人往冷笑一聲:“殺得人多,便是邪物么?”
張小凡幾乎想也不想,道:“是?!?/p>
萬人往面有譏諷之色,眉宇間威煞之氣便漸漸露了出來,整個人看去仿佛都變了另一個人一般,但張小凡心中雜亂,卻是沒有注意到。只聽萬人往道:“請問閣下,公豬母豬,黑豬白豬,可都是豬?”
張小凡沒想到萬人往突然冒出了這一句,怔了一下,道:“自然是了?!?/p>
萬人往又道:“那么獅子山羊,猛虎兔子,彼此殺戮,可都是生靈?可有正邪之分?”
張小凡隱隱感覺到他要說什么的什么意思,但心下仍未明白,只得道:“是?!?/p>
萬人往哼了一聲,道:“那再請問閣下,你所謂正道邪道,可都是人么?”
張小凡呆了一下,有心反駁,但到了嘴邊卻發(fā)覺沒有話說,只得又道:“是?!?/p>
萬人往一臉肅然,深深地看著他,直到看得張小凡心中都有些發(fā)毛,才聽他緩緩地道:“張小兄,你們青云山有一件名動天下、震古爍今的鎮(zhèn)山奇寶——古劍誅仙,你可知道?”
張小凡此時的情緒幾乎已完全被這個初次見面的萬人往給左右了,不自覺地點頭道:“是。”
萬人往臉色突然一沉,厲聲道:“那你可還知道,這誅仙劍在千年前那場正魔大戰(zhàn)之中,殺戮了多少生靈,毀去了多少性命?若論方今天下,世間法寶,真正殺人最多,煞氣最重的,只怕再無過于你們奉為神明一般的誅仙古劍了!”
張小凡腦袋中嗡地一聲大響,人竟是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一步,就象是被人在面上生生打了一拳一般。同時,他仿佛覺得,在深心處,隱隱有什么東西,自小開始就神圣而不可侵犯的地方,在隱隱一聲清脆的回響之后,第一次出現(xiàn)了小小的裂痕。
※※※
陽光燦爛,從大樹頂上照下,透過茂密的樹葉,變做點點小小的碎陽,落在地上,隨著樹葉的不停晃動,就像調(diào)皮的小孩,輕輕跳動一般。
偶而有幾點陽光,落在了少年身上。
張小凡蹲在地上,身前就是平靜地躺在地上的那根燒火棍,在陰影中,顯得難看而丑陋。這個萬人往所說的話,其實和當日在空桑山中碧瑤說的,在意思上并無太大區(qū)別,但由他口中說了出來,張小凡卻是感覺大不相同,在內(nèi)心深處,隱隱有個身影,低低地冷笑著:他是對的,他是對的。
萬人往平靜地坐在一旁,喝著早已涼了的茶,遠處,上了年紀的茶攤老板往這里看了一眼,便又轉(zhuǎn)開了視線,全然不知,這里的少年,心中正如波濤洶涌的怒海!
也不知過了多久,張小凡的臉色從原來的焦慮、掙扎、痛苦中漸漸平息了下來,他緩緩伸出手去,把地上的那根燒火棍抓在手里,站起身來,對著萬人往,冷冷地道:“你究竟是誰?”
萬人往此刻又恢復(fù)了他隨意的風格,原本眉宇間的煞氣都消失了,淡淡微笑道:“我?我是萬人往啊,一個游歷天下的凡夫俗子而已?!?/p>
張小凡盯著他,抓著燒火棍的手慢慢握緊,道:“凡夫俗子又怎么會懂得這么多的事?你是不是魔教的妖人?”
萬人往倒也沒什么反應(yīng),只是看著他,淡淡地道:“正邪之分,對你來說,真的這么重要么?”
張小凡深深呼吸,重重地道:“是!”
萬人往忽地冷笑,道:“既如此,你為何還用著手中這根魔教邪物?”
張小凡身子一抖,但神色凜然,道:“這燒火棍或許是邪魔之物,但我用來斬妖除魔,便是正道,我便問心無愧,便如你所說的我門中古劍誅仙一般。”
萬人往愣了一下,緩緩站起身來,上下打量了一番張小凡,像是重新認識了這人,嘴角居然還露出了一絲微笑,道:“你居然可以自己想到這一層,難得,難得,只是這份心思,便勝過了你們青云,不,是世間大多數(shù)人了!”
張小凡不去理他,只盯著他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萬人往卻不答他,反而道:“你這次往北而行,可是要回你青云山么?”
張小凡微怔一下,道:“你什么意思?”
萬人往微微一笑,道:“你還不知道吧,如今魔教已經(jīng)重新崛起,勢力大漲,近日在東海流波山上聚集,你們青云門去了不少人,在那里會合其他各派,怕是有一場大戰(zhàn)了,你怎么不去看看?”
張小凡呆了一下,道:“竟有此事?”但他隨即抬頭,口中道:“那不關(guān)我事,我再問你一次……”話未說完便斷了,只這一失神的工夫,萬人往竟就像鬼魅一般沒了身影,甚至連遠處那個看茶攤的老板都沒了蹤影,只剩下一個孤零零的茶攤,還有張小凡一個人。
張小凡怔怔地看了看周圍,在這光天化日之下,不知怎么,他卻感覺到一陣的寒意。
他在原地站了許久,終于見他是一跺腳,走出這棵大樹,往東去了。
張小凡走了不久,從大樹背后,轉(zhuǎn)出了三兩個人,當先一人是萬人往,一人是茶攤老板,另有一人,卻是讓張小凡看見了必定大吃一驚的魔教少女——碧瑤。
萬人往看向東方,微微點頭,嘴角邊露出一絲微笑,道:“這少年性子倔強,心志堅定,倒有幾分像我當年的模樣。”
站在他身邊的那個茶攤老板此刻早已非那副老態(tài)龍鐘的模樣,而是目射精光,神態(tài)威猛,道:“宗主,他手中既然有我們魔教重寶,為何不把此人留了下來。”
萬人往對被人稱為“宗主”處之坦然,只淡淡道:“噬血珠與攝魂不知怎么,居然被這少年以精血融合,成了血煉之物。如今這法寶除了這少年,是沒有人可以再能驅(qū)用了,我們搶來也是無用?!?/p>
碧瑤在旁邊哼了一聲,道:“我說當日在死靈淵下怎么看著這棒子古怪,原來有這么大的來頭。”
萬人往轉(zhuǎn)頭看向碧瑤,臉上神色大是柔和,道:“碧瑤,你看這少年怎樣?”
碧瑤臉上一紅,嗔道:“爹,今天本是女兒讓您來看看他怎樣的!”
萬人往呵呵一笑,道:“這少年還是不錯的,只是自小受青云門門戶之毒太深,要他入我們圣教,以他那份倔強性子,只怕千難萬難?!?/p>
碧瑤臉色頓時黯淡了下來,低聲輕嘆。
萬人往伸出手去,輕輕撫摩女兒的頭發(fā),微笑道:“不過他能夠解開你多年來的心結(jié),讓我們父女重新和好,這份情意,我們一定要還?!?/p>
碧瑤神色一動,喜道:“爹,您有辦法?”
萬人往昂首看天,一股威勢慢慢散發(fā)了出來,顯示出他是個長期手掌大權(quán)的人物,但不知怎么,看他神情,卻似乎有著幾分悲愴,只聽他緩緩道:“要改變一個人的性子,雖然不易,但也不是沒有法子的?!?/p>
碧瑤喜形于色,萬人往轉(zhuǎn)過頭來,看在眼里,微微一笑,那神情與這世間所有父親看到女兒歡喜時一般無二。碧瑤沖著他父親笑著,卻注意到旁邊那個人皺著眉頭,低聲對萬人往道:“宗主,那只是青云門一個無名小子,我們值得花費這么大的氣力么?”
萬人往搖頭道:“那少年手中有曠古未有的大兇法寶,而且看他樣子,居然還能操縱自如,將來必定不是池中之物,這等人才,若能收之,必定對我霸業(yè)大有助益,更不用說他還幫了我們父女一個大忙?!?/p>
碧瑤連連點頭,道:“就是,我當日就和他說過了,若能入我圣教,爹一定會看重他的,他就是不聽?!?/p>
萬人往失笑,道:“他怎么會聽?他那個性子,從小又在青云長大,早對我們圣教深惡痛絕。只不過,嘿嘿,噬血珠與攝魂都是這天下間至兇之物,雖然如今被這少年莫名其妙地煉成了血煉法寶,煞氣內(nèi)斂,不露于外,但這兩件大兇之物帶在身邊,豈能毫無影響?以我看來,這少年修行未深,日夜又和這大兇之物在一起,時日一久,被這法寶內(nèi)里戾氣所侵,性子必然改變,好殺噬血,到時正道不容于他,我們再小施計策,他想不入我圣教也難了?!闭f罷哈哈大笑。
碧瑤呆了一下,一時心中也說不出是歡喜還是擔憂,竟是說不出話來了,只得怔怔望向東方,但見陽光燦爛,日正當中,古道之上,卻早不見了那一個少年身影。
※※※
張小凡離開了那個茶攤,獨自一人向東而去。
這時正是午時,陽光普照大地,過了空桑山的山區(qū),便是一片沃野,空曠而少有人煙。只有一條古道,不知曾經(jīng)被多少古人今人踩過,在這片原野之上,筆直向前延伸而去。
張小凡沒有御空飛行,而是一個人默默地走在古道之上。剛才與萬人往的對話,在內(nèi)心中對他的沖擊不可謂不大。雖然他面對著萬人往說話時正義凜然,但此時此刻,只有他獨自一人的時候,卻仍是忍不住地問自己:難道我真的是對的么?
黑色的燒火棍依然安靜地偎依在他的腰間,若有若無地,從它棒身上傳來絲絲涼意。
走著,走著,走著……
蒼穹下,古道上,滿懷心事的少年,忽然停住了腳步,仰首看天。
那天是蔚藍的,高高在上,看去竟是那樣的高不可攀。
張小凡怔怔地看著,嘴角輕輕動了一下,眉頭皺在一起,低低的,向著天空,仿佛也向著誰的深心,輕輕道:
“人活在世上,究竟是為了什么呢?”
※※※
這一路上,張小凡風餐露宿,身上銀兩雖然不多,但他餓時在野外抓些野鳥野兔,困時就找個樹下對付一宿,反正他往日在大竹峰上因為做砍竹功課,身子也算強健,倒也不覺得辛苦。
其實若是他御起燒火棍御空而行,自然要快上許多,但不知怎么,他卻并無如此打算,總覺得心頭煩悶,總有那些困擾纏在心頭,便寧愿緩緩而行,希望把自己心頭的疑問想個明白。
不過若說到這里,張小凡此刻心頭的問題,卻又如何是他這樣一個少年能夠想的明白的,任他想破了頭,總覺得師門過往的教導(dǎo)自然是神圣無比,天生就當如此,決然不會錯的;但再一想那個萬人往所說的話,卻仿佛也有幾分道理,取舍不下,真?zhèn)€是困惑不已。
若是換了其他人,比如說他的六師兄杜必書,便賊笑一聲,拋開不管,反正我身在青云門下,自然是聽青云門的話;而若是他那大師兄宋大仁,性子嚴謹,從根本上就不信這所謂的邪魔外道,那是連想一想的念頭也不會有的。
偏偏只有張小凡,骨子里性子比誰倔強,碰到了這個幾乎是對自己以往信念全盤挑戰(zhàn)的問題,便欲好好思考,想出個明白來。
如此,他埋頭苦想,走了整整三日,卻仍然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這一日,張小凡忽然感覺路上行人漸漸多了起來,凝目向前方望去,古道前頭,卻是有一個小鎮(zhèn),看去規(guī)模雖然不大,但可能是在這古道之上,人卻是不少。
張小凡心中一陣歡喜,倒也暫時忘卻了煩惱,這三日來路上都少有人煙,這時看到了這樣一個小鎮(zhèn),倒也讓人精神為之一振。
走到近處,只見鎮(zhèn)口路旁,立著一塊石碑,上邊刻著“小池鎮(zhèn)”三個字,想來是這個小鎮(zhèn)的名字了。
張小凡信步走了進去,只聽著人聲漸漸大了起來,古道從這小鎮(zhèn)上直穿而去,路旁有屋舍檐宇,也有些商鋪,不過更多的,倒是些在道路兩旁直接擺攤的小販,沿街走去,叫賣聲不絕于耳,真是一副世情畫卷。
張小凡走在人群之中,嘴角漸漸露出些微笑,年幼時還在草廟村里生活的時候,依稀便記得也是這么一番模樣,人間煙火,比起青云山上的修真歲月,仿佛也是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
“鐺鐺鐺鐺鐺鐺鐺……”
就在張小凡還沉浸在往事的回憶中時,忽然前方街道上傳來一陣震天響的敲鑼聲,把他嚇了一跳,接著便看見周圍的鎮(zhèn)民們紛紛加快腳步,向前頭一處跑去,間中還聽到有幾個人邊走邊談:“快走吧,鎮(zhèn)長召集要講話了?!?/p>
“我看就是那件事吧?”
“是啊,聽說昨晚鎮(zhèn)長和李保長、范秀才他們商量了整整一個晚上,不知道有沒有商量個法子出來?”
“希望有法子吧,不然這日子可真沒法過下去了!”
……
張小凡聽在耳中,好奇心倒被勾了起來,便也隨著人流向前走去。只見周圍人流紛紛聚集,過不多時,便有兩、三百人在鎮(zhèn)中心的一塊石臺邊上圍了起來。
張小凡站在人群中,向那中間看去,只見那石臺有半人多高,看去還算平滑,上邊站著三人,兩老一少,想來便是剛才聽說的那個鎮(zhèn)長和李保長、范秀才這三個人了。
看見人來的差不多了,石臺上三人中年紀最長的一個,站了出來,向下邊的鎮(zhèn)民們招了招手,鎮(zhèn)民們隨之也漸漸安靜了下來。
等到完全安靜了,那老人環(huán)顧四周,語氣沉重,道:“諸位鄉(xiāng)親,今日召集大家過來,想必大家也知道所為何事。自從三個月前,那妖孽在鎮(zhèn)外十里的‘黑石洞’住下,從此便不停騷擾本鎮(zhèn),到了最近這一月以來,更是變本加厲,夜夜俱來,掠去牛羊家禽無數(shù),更有甚者,三日前王家父子為了家中最后一只牛而與之反抗,竟被……唉,竟然不幸死在那妖孽手上?!?/p>
周圍鎮(zhèn)民中一陣嘆息,少數(shù)人更有破口罵出聲的。張小凡心下明白了大半,但還是不知道那妖孽究竟是什么東西。
這時只聽鎮(zhèn)長又道:“老夫身為鎮(zhèn)長,卻不能保一鎮(zhèn)平安,實在慚愧。昨晚與李保長和范秀才商量之后,以為這妖孽既然非同一般,則非我等尋常人所能抵擋,不如張貼告示,請一些修道高人回來收妖,至于費用嘛,還要請諸位鼎力支持?!?/p>
他話一說完,臺下鎮(zhèn)民們便紛紛道:“鎮(zhèn)長說的有理,是當請高人回來抓妖。”
“再這般下去,只怕人都要被那妖孽吃了,還在乎那一點錢么?”
“對,對……”
那臺上三人見鎮(zhèn)民們大都同意,鎮(zhèn)長也似乎松了口氣,道:“既然如此,昨晚我也請范秀才寫了篇告示,那就張貼出來了?!闭f完向那個秀才模樣的年輕人點了點頭,那秀才應(yīng)了一聲,從懷里拿出一張白紙,上邊有些字跡,走下石臺,走到立在旁邊一面磚墻上,貼了上去。
鎮(zhèn)民們立刻擁了過去,張小凡也跟過去看了看,只見那紙上寫著:
今有妖孽三尾妖狐,居于鎮(zhèn)外十里之黑石洞中,晝伏夜出,騷擾本鎮(zhèn),搶掠家禽牛羊,更有傷人,奈何其妖法厲害,今特請有道高人,為民除害,小池鎮(zhèn)愿以五百兩紋銀謝之。
張小凡看那落款是小池鎮(zhèn)鎮(zhèn)民,耳里聽著周圍居民紛紛表示贊同。他猶豫了一下,本有心做這一件善事,但一想到剛才那鎮(zhèn)民和鎮(zhèn)長的話,這妖孽怕是厲害的緊,自己法力低微,打不過那妖怪倒是小事,一不小心丟了性命、更丟了師門臉面,那可是自己擔待不起的。
他這廂正在遲疑,忽然聽見周圍鎮(zhèn)民中突然發(fā)出一陣嘩然,忙抬頭看去,登時吃了一驚,只見一個巨漢從外邊走了過來,所到之處,只用手輕撥,人群便像水一般向旁邊分開了去。
待那巨漢走到近處,張小凡看得真切了,只見這人看去年紀倒也不大,最多二十左右,濃眉大眼,方臉闊耳,配合了他那驚人的身材,一股威猛之氣迎面而來。
人群之中,最高個的也不過只到他的肩膀,當真便是有鶴立雞群之勢。
只見他大步走到那面墻邊,仔細把那告示看了一遍,二話不說,居然就扯了下來。
人群中一陣驚呼,那巨漢轉(zhuǎn)過身來,向周圍人橫掃一眼,鎮(zhèn)民們立刻都安靜了下來。只聽那巨漢甕聲甕氣地道:“我是‘金剛門’門主‘大力尊者’唯一傳人石頭,奉師命出來修行,今日到此,就為諸位做這一件功德事了?!?/p>
張小凡怔了一下,搜遍腦海,也從沒聽說過這個金剛門什么的修真門派。
周圍人都盯著他看,這時鎮(zhèn)長等人也趕了過來,走到這個自稱叫做石頭的巨漢面前,鎮(zhèn)長小心翼翼地道:“這位……壯士,那妖孽可是十分厲害的,并非、咳咳,并非力氣大就可以了,搞不好還有性命危險,你可要想好了?”
那巨漢點了點頭,看了鎮(zhèn)長一眼,甕聲道:“你可是不相信我么?”
鎮(zhèn)長被他巨目一盯,心下不覺有些發(fā)毛,當下硬著頭皮道:“沒、沒有,我只是想提醒你?!?/p>
巨漢轉(zhuǎn)頭向周圍看了看,片刻之后,目光落在貼告示的那面磚墻上。
“這堵墻你們有用么?”
鎮(zhèn)長愣了一下,訝道:“平日里也沒有什么用處,只是張貼一下告示而已?!?/p>
那叫石頭的巨漢呵呵一笑,忽然大喝一聲:“讓開?!?/p>
聲如驚雷,張小凡的耳中居然也是嗡嗡作響,更不用說其他鎮(zhèn)民了,個個臉上失色,不消片刻,場中就讓開了一大快空地,只有那巨漢站在中間。
只見他凝眉橫手,忽地右腳往地上重重一跺,單手結(jié)印,口里低聲疾誦短咒,一聲大喝:
“起!”
“呼”,一陣狂風,霍然從那巨漢周身發(fā)出,從眾人耳邊呼嘯而過,幾令人站不住腳,眾人失色,“蹬蹬蹬”又向后退了幾步。只見金光泛起,那巨漢赫然祭出了一根通體金色的巨大狼牙棒,橫在半空,金光燦燦,上邊刻著二字“破煞”,看去倒有幾分莊嚴。
眾人立時歡呼,張小凡站在人群之中,卻皺起了眉頭,他當年得普智傳過“大梵般若”真法,這些年來雖然無人教導(dǎo),但自己暗中修習 不綴,對佛門的修真法門倒也了解一些。眼前這叫石頭的巨漢祭出的這根狼牙棒,金光莊嚴,再看他施法手勢,和當年普智倒有幾分相象,只怕多半和佛門修真一系有些淵源。
這件金光燦燦的金色狼 牙棒,巨大無比,看去似乎比它主人還要大上一些,此時被石頭御在空中,金光大放,只見石頭圓睜雙目,法訣一指,狼牙棒在空中呼嘯一聲,當頭砸下。
眾人驚呼!
“轟隆”,巨響聲中,塵土飛揚,原本好好的一面磚墻,片刻之間,在他法力之下,化為滋粉。
“哇……”在場鎮(zhèn)民無不看得目瞪口呆,繼而個個眉開眼笑,這巨漢既有如此大法力,要除去那三尾妖狐,自然是輕而易舉。鎮(zhèn)長首先走了出來,呵呵笑個不停,道:“石頭壯士好本事,那就拜托你了。”
石頭點了點頭。
鎮(zhèn)長頓了一下,臉上忽地閃過一絲猶豫,隨即道:“不過有一件事,還希望石頭壯士能夠諒解?!?/p>
這個叫石頭的壯漢可能說話的語氣就是甕聲甕氣的,此刻依然還是如此道:“老人家請說?!?/p>
鎮(zhèn)長道:“至于那些酬勞,因為都是鎮(zhèn)民的血汗錢,所以希望能夠等壯士把妖孽除去之后,再……”
不料石頭聽到這里,一擺手道:“不打緊的,我出門之前,師傅就叮囑我說,我們是正道人士,遇有妖孽逞兇,便當義不容辭地挺身而出,當做是磨練自己的修行。至于什么錢不錢的,不必再提了,你們只要管我一頓飽飯,我吃飽了有力氣去除妖就可以了?!?/p>
鎮(zhèn)長聽了大喜,還有這等便宜事情,自然再好不過。當下連連道:“這個自然,這個自然,壯士請跟我來,一定讓壯士滿意?!?/p>
張小凡在一旁聽了那石頭的話,胸中不知怎么,一陣激蕩,當下好生慚愧,只覺得往日里師傅師娘也曾經(jīng)這般教導(dǎo)同門師兄弟,怎地事到臨頭,自己竟怕事起來,真是丟盡了師父的臉。
想到這里,他熱血上涌,只覺得自己乃是名門正派,豈能不管這檔子事,想著便要踏出一步,開口表明身份,與那石頭一起前去除妖。
不料他腳才提起三分,剛剛離地的那一刻,忽只聽身邊有個聲音,帶著幾分焦急、幾分急切,道:“啊,這位小哥,你烏云蓋頂,印堂發(fā)黑,面有死氣,大事不妙啊!”
張小凡本來滿懷信心,話到了喉嚨邊上,眼看著就要說了出來,做一番正義事情,不料兀地被人在耳邊說了這一番話,嚇了一下,生生把話給噎了回去,腳下一不留神,踉蹌一步,踏錯地方,竟是踩到了一堆狗屎之上。
這一氣非同小可,張小凡跳了起來,但覺腳下發(fā)臭,雖然隔著鞋底,心里卻是一陣發(fā)寒,只覺得身子都抖了一下。當下恨恨轉(zhuǎn)過頭來,想要看一看這說話之人是誰?
只見身旁站著一個老頭,須發(fā)皆白,面容清庸,看去竟有幾分鶴骨仙風,得道高人的模樣,讓人這第一眼看去便有了幾分敬意,而在老人身邊,還有個八、九歲的小女孩,扎著兩個沖天辮子,生的是活潑可愛,手里拿著一串冰糖葫蘆,正在津津有味地吃著。
張小凡一時被那老人的風采鎮(zhèn)住,倒是罵不出口了,正想著該說什么,卻只見那老頭看了他腳下一眼,不但沒有抱歉神色,反而更是面容急迫,道:“你看,你看,這不是大大的預(yù)兆么?”
張小凡吃了一驚,道:“什么?”
老頭看了他一眼,語重心長地道:“你難道沒聽說過:踩到狗屎,霉運逼身;十人九死,晦氣盈天這句俗話么?”
張小凡啞然,怔怔道:“沒有啊,以前我只是聽師兄們說過,是人交 了極好的運道,人們才會說他走了狗屎運來著……”
那老頭呆了一下,連連搖頭,道:“糊涂,糊涂,簡直是胡說八道?!?/p>
張小凡道:“怎么了?”
那老頭道:“既然這么說了,你平日有故意去踩狗屎的么?”
張小凡嚇了一跳,想起當日在大竹峰上時,因為自己輩分最小,時常要做一些臟活,而師傅田不易養(yǎng)的那條大狗大黃就……
當下立刻連連搖頭。
老頭點了點頭,道:“那你可有看見別人故意去踩狗屎的么?”
張小凡搖了搖頭,道:“哪有這回事!”
“對??!”那老頭一拍手,道:“如果真有狗屎運這回事,豈有人人避之不及的道理;再有,狗屎乃是時間極污穢之物,臭氣沖天,人人厭惡,一旦踩到,難道不是霉運,反而是好的不成?”
張小凡一聽之下,覺得這番話大有道理,看來以前的確是自己錯了,再一想到剛才那老頭的話,真?zhèn)€是危言聳聽,忍不住就出了一聲冷汗,道:“那老人家你剛才說我……”
那老頭皺緊眉頭,上下打量了張小凡一番,直看得張小凡心里七上八下的,這才道:“唔,看來你果然是有大兇之災(zāi),不如請到一邊,待我為你看上一相,如何?”
“看相?”張小凡怔了一下,這才注意到那老頭手邊還拿一跟竹竿,上面掛著一塊白布,寫著四個字:仙人指路。
原來是個看相算命的,不過話雖如此,張小凡心中卻沒有輕視之意,原因無他,當年創(chuàng)立青云門的青云祖師,便也是個江湖相師,當然現(xiàn)在青云門中是無人會這一行了,但青云一門一向?qū)ο鄮熓钟焉?,否則豈不是欺師滅祖?
張小凡遲疑了一下,卻發(fā)覺就在他和這老頭說話的關(guān)頭,那些鎮(zhèn)民已經(jīng)簇擁著那個叫石頭的巨漢走得遠了,當下定了定神,心想便是先讓這老人看上一看,也無不可,反正剛才那鎮(zhèn)長也說了,要請那巨漢吃飽了再去除妖,看來還有時間。
想到這里,他轉(zhuǎn)過頭來,對著那老頭道:“那好吧,煩請老人家?guī)臀铱匆幌喟?。?/p>
那老頭呵呵一笑,用手一指路旁一棵大樹下,道:“那我們就到那里說話吧?!闭f完轉(zhuǎn)身走去。
張小凡正欲跟上,忽聽身旁有個清脆聲音道:“大哥哥。”
張小凡一呆,卻見是剛才站在那老頭身邊吃冰糖葫蘆的小女孩,此刻不知為何叫了他一聲。張小凡看著她紅潤的臉龐,極是可愛,微笑地俯下身子,道:“什么事啊,小妹妹?”
那小女孩嘴角咀嚼著,吐出了幾個核,看著張小凡,臉上似笑非笑,道:“你腳下面還有狗屎,很臭的!”
“??!”張小凡登時滿臉通紅,跳了起來,拼命抖腳,把鞋上的污物抖去。
那小女孩看他狼狽模樣,呵呵微笑,轉(zhuǎn)過身子,蹦跳著走到站在樹下的那老人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