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yuǎn)處,樹林的黑暗里,躡手躡腳的周一仙與小環(huán)悄悄躲在高大的樹木背后,陰影之中,看著場中眾人。
小環(huán)皺眉悄聲道:“爺爺,你不逃命,反而折回來到這危險的地方看熱鬧做什么?”
周一仙眼睛還看著場中,小聲道:“我早聽說這些妖怪洞穴中多有財寶,只是往日一直無法可施,今日好不容易有這許多人幫我們開路,哪里能不來看看,說不定就有油水可沾。”
小環(huán)粉白的臉上沒好氣地道:“要是我們油水沒沾到反而碰上了妖怪怎么辦?”
周一仙回頭笑呵呵地道:“沒關(guān)系沒關(guān)系,爺爺我身懷當(dāng)年青云子祖師密傳土遁、水遁、千里遁的蓋世奇術(shù),絕對是沒問題的……”
小環(huán)低聲道:“切,明明就是騙錢不成跑路的東西,還說什么蓋世奇術(shù)!”
周一仙沒注意小孫女的話,依然得意洋洋地道:“而且你不是還給爺爺看過相嗎?說爺爺天庭飽滿,眉間有金錢紋,且手相中財運(yùn)線直而粗,正主大富之相。呵呵,今晚就要應(yīng)驗(yàn)了,小環(huán),爺爺對你的相術(shù)可是大有信心的啊!”
小環(huán):“……”
“咦?”周一仙忽然似是吃了一驚,轉(zhuǎn)過頭去看向場中,只見此刻張小凡已經(jīng)欺身而進(jìn),燒火棍泛著黑光,疾沖向那柔媚女子。
“太極玄清道!這少年居然是青云門下?!?/p>
“什么?”小環(huán)一聽,登時來了興趣,也往場中看去,只見妖聲大作,雙方正斗法不休,便問周一仙道:“原來和我們是同一個祖宗的,他厲害嗎?”
周一仙凝神看去,臉上貪錢的嬉笑漸漸隱去,神色漸漸沉靜,皺眉道:“這少年年紀(jì)不大,但我看他法力,似乎已到了”玉清境“第五層境界,奇怪?”
小環(huán)看了爺爺一眼,別人不知道,但她卻知周一仙雖然性愛貪財,但一生漂泊,這份見識卻是非同小可,當(dāng)下道:“看不出這個人倒是一個奇才。”
周一仙沉默片刻,卻微微搖頭道:“我看這少年資質(zhì),差倒不能說差,但頂多只是中上,卻絕然不會是當(dāng)年青葉祖師那種開天闢地的天才,按理說,以他的資質(zhì),在修真道法的進(jìn)境上不可能會這么快的!”
小環(huán)呆了一下,一時不知道該說什么好,只得轉(zhuǎn)過頭,繼續(xù)看向場中。
石頭在地上怒聲喝叱,金光閃爍,妖魅四避。張小凡卻是騰空而起,燒火棍青光與黑光交 替,沖向柔媚女子。
那女子一雙如水眼眸只看著他,雪白長袖揮出,竟是抵住燒火棍,二人前沖,一轉(zhuǎn)眼間,不知是有意無意,竟是貼身而近。
張小凡吃了一驚,只看著那女子一張柔媚已極的臉龐近在咫尺,隱隱幽香,暗暗傳來,更有夜色里那動人心魄的眼眸,恍如瑪瑙翡翠一般美麗,倒映著自己的身影,一時間忍不住心意動搖。
“你,在那井里,看到了什么?”就算是在這斗法的緊要關(guān)頭,那女子的聲音卻彷彿依然是柔和而帶著些媚,軟軟地鉆進(jìn)耳朵。
張小凡心旌動蕩,神志幾乎為之所奪,緊要關(guān)頭,他面上忽地金色一閃而過,便立刻平靜了下來。
三尾妖狐眉頭一皺,卻只見張小凡大喝一聲,在空中橫飛出去數(shù)丈之遠(yuǎn),落到地上,與石頭并排而立。
石頭看了他一眼,有些擔(dān)心地道:“這妖孽狐媚之法頗為厲害,要小心?!?/p>
張小凡心有余悸,點(diǎn)了點(diǎn)頭。二人向空中望去,卻只見三尾妖狐依然凌空立在半空,衣裳隨風(fēng)輕舞,便如畫中人一般,美麗無比。
遠(yuǎn)處的周一仙眉頭一皺,吃驚道:“這少年定力好強(qiáng)?。≡谌惭灏倌甑佬械暮闹g(shù)下,居然還能鎮(zhèn)定心志!”
小環(huán)卻是嘴角一撇,道:“那有什么,你沒看那大個子好像也沒事一般?”
周一仙道:“你懂什么,那大個子所學(xué)和佛門頗有些淵源,而佛門真法正好最講究寂滅定心之道,對這狐媚惑心妖術(shù)天生便有抗力。
但青云門乃是道家,在這點(diǎn)上便差了許多,以這少年的修行,居然能有這份定力,實(shí)在少見、少見!”
“是嗎?”小環(huán)歪頭想了一會,又向場中看去。
三尾妖狐緩緩從空中落了下來,面上雖仍有微笑,但眼神中已漸漸有沉重之色。只在剛才那一會工夫,她與這二人激烈斗法,已然察覺出這二人看來年紀(jì)雖然都不大,但道行都是不低,那個大個子道法彷彿出于佛家一系,很是頭痛。
另一個少年,心志卻是出人意外的堅(jiān)定,自己最得心應(yīng)手的狐媚之術(shù),看來竟是難以派上用場了。
碧瑤站在一旁,本來正欲出手,但見張小凡已恢復(fù)正常,便停住了腳步,冷冷注視著。
月華冷冷,透過樹葉,灑在那個柔媚女子,看去有些孤單的身影上。
有幾分淒清。
她微微低頭,長而細(xì)的睫毛彷彿遮蓋著自己那柔弱的心思,又彷彿傾聽著這深夜樹林中的隱隱幽聲,輕輕道:“我和你們無怨無仇,為什么要來殺我呢?”
石頭踏前一步,整個人看去便如一只猛虎一般,喝道:“你這妖孽,禍害人間,攪的小池鎮(zhèn)上人心惶惶,還不該死嗎?”
她抬眼,望來。有風(fēng),輕輕吹過,拂起她的衣角。
“你要?dú)⑽遥闶且驗(yàn)槲沂茄龁??”她望向張小凡,深深看去:“你呢!你又是為了什么??/p>
張小凡想也沒想,道:“你為惡多端,我是正道中人,為民除害,義不容辭!”
三尾妖狐沉默了片刻,淡淡一笑,忽然道:“少年郎,你今年幾歲了?”
張小凡呆了一下,皺眉道:“你問這個做什么?”
她輕輕抬手,把落在鬢邊的一絲亂發(fā)小心收拾,蔥玉一般的手指,劃過黑色的發(fā)間。
“這些話,是你那些正義凜然的師父說給你聽的吧!像我們這般的妖怪,一直都是為禍人間的,一定是要剷除的,對吧?”
張小凡皺眉,師門的教誨的確就是如此。只聽對面的三尾妖狐繼續(xù)道:“可是若是我說,這些話是錯的,你會怎么想?”
張小凡哼了一聲,不屑一顧,正要反駁動手,但就在電光火石的一刻,在他心頭,忽地掠過那日與萬人往所談?wù)摰囊环?,登時人如被電擊一般,呆了一下。
難道我所知道的,就一定是對的嗎?
到底什么,才是真正的天道,才是真正的正義?
“小心!”忽地,旁邊的石頭一聲大喝,風(fēng)聲乍起,妖聲大作。
三尾妖狐便在張小凡一怔神間,忽地騰身飛起,白玉一般的手掌,化做五指鋒利之爪,凌空破嘯而來。石頭大吼一聲,正欲御法,卻就在這電光火石之間,周圍上下左右一片妖聲,漆漆黑暗之中,無數(shù)妖目閃爍,風(fēng)聲刺耳,不知有多少妖怪襲來,一時竟是分身乏術(shù)。
三尾妖狐認(rèn)定了張小凡似是他們二人中較弱的一人,一經(jīng)決定,便驅(qū)使妖物先行纏住石頭,自己全力先解決一個再說。
眼見著風(fēng)馳電掣,利爪即到那少年眼前,便是連遠(yuǎn)處,彷彿也隱隱傳來低低的驚呼聲。卻忽見張小凡抬起了頭,三尾妖狐與他目光相接,心中一動,但還來不及想些什么,便只見在自己與張小凡之間,陡然出現(xiàn)了一根黑色的、閃爍著隱隱玄青色光芒的棍子。
下一刻,她的利爪與那棍子撞到了一起。
沒有人能夠形容那種感覺,外人看去,甚至沒有預(yù)料中的那種驚天動地的大響大動作,在那個彷彿凝固的時刻里,只望見身在半空的那女子衣襟飄飄,五指成爪,抓住了那根黑色的燒火棍。
她雪白的肌膚,突然之間,像是完全失去了血色一般,冷然白了下去,幾乎成了透明。
前方,竟彷彿是一個深深無法見底的惡魔漩渦,在夜色中盤旋不止,獰笑著要把她吞噬下去。
她昂首,尖嘯,聲音淒厲,隨即整個人沖天而起,化做白色身影,終于沖開了那如惡魔一般的青色光暈,落在了遠(yuǎn)處。
然后,她霍然回頭,一臉驚愕,一臉肅殺,死死盯著那個少年,還有那一根在半空中緩緩轉(zhuǎn)動的燒火棍。
遠(yuǎn)處,小環(huán)倒吸了一口涼氣,輕聲道:“好厲害的法寶,這是什么東西?。敔??”
她問了兩聲,卻發(fā)覺周一仙根本沒有回答,轉(zhuǎn)頭向他看去,只見周一仙眉頭緊皺,也是一臉的愕然。
小環(huán)吃了一驚,伸手拉了拉周一仙,道:“爺爺,你怎么了?”
周一仙人抖了一下,似乎才從剛才的畫面中驚醒過來,但神色間卻仍是驚疑不定,吶吶道:“這少年究竟是什么人,青云門下怎么會出了這樣一個古怪弟子?”
小環(huán)看了他一眼,道:“怎么?”
周一仙看向場中,道:“那少年手中的法寶大是古怪,剛才祭起的時候,那煞氣居然比三尾妖狐的妖氣還盛,這等邪物,怎么會……”
小環(huán)張大了口,向那場中看去,忽然眼角余光看到,輕聲向周一仙道:“爺爺,你看那個女人?!?/p>
周一仙怔了一下,順著小環(huán)手指看去,卻見一身水綠衣裳的碧瑤,默默站在一邊,旁邊石頭與眾妖斗的不亦樂乎,震天動地,但她卻沒有向那里看上一眼,一雙眼睛只望著張小凡處。
特別是看到張小凡祭起燒火棍后,臉色更是奇異,似是歡喜,又似有些擔(dān)憂,彷彿還有些猶豫樣子,臉上神色陰晴不定。
周一仙看了兩眼,道:“那女子對燒火棍有意思了,你小丫頭看什么看!”
小環(huán)奇道:“什么燒火棍?”
周一仙道:“就是那個少年了。”
小環(huán)不服氣,道:“奇怪了,為什么她對那少年有意思,偏偏就我不能看了?”
周一仙瞪了她一眼,正要好好教訓(xùn)一下這個不聽話兼早熟的孫女,忽只聽場中又有動靜,連忙轉(zhuǎn)頭看去,再也不管小環(huán)了。
場中,張小凡眼見那妖狐退卻,大好機(jī)會,自然不能錯過,轉(zhuǎn)眼間已然欺身而進(jìn),燒火棍呼嘯而來,三尾妖狐眉頭一皺,臉色彷彿又白了一分。
眼看張小凡疾沖而來,夜色更濃,風(fēng)聲愈急,那女子柔媚臉龐之上,兩道淡淡秀眉,彷彿也鎖了起來。只聽她一聲輕叱,袖袍飛舞,白玉般的手指伸縮彎曲,并指如刀,凌空劃下。
“呀!”
尖嘯如山,突如其來,如針般刺入眾人耳鼓。
漆黑的樹林中,突然迸發(fā)出無數(shù)幽芒,仔細(xì)看去,竟是從那女子身后黑暗處,如潮水般涌出無數(shù)妖物,尖叫不絕,面目可憎,沖向張小凡。
轉(zhuǎn)眼之間,張小凡幾乎就被這妖物給淹沒了。
眾人失色,但就在片刻之后,卻見張小凡竟在一片黑壓壓的妖物之中,人隨棍走,竟是破群而出。燒火棍青色光芒所過,除了一些體形稍大、看去有些道行的妖物還敢抵抗,其他妖物竟是不敢上前。
這一下眾人更是驚駭,但張小凡全力施法的時候,心中卻忽地一陣苦澀:這“攝魂”乃是焚妖物陰靈厲魄以煉之,看著此刻這些妖物面對燒火棍本能的恐懼樣子,只怕那萬人往所說的話,多半便是真的。
三尾妖狐眼見著這無數(shù)妖物,竟彷彿也不能阻擋張小凡,臉色更是蒼白。正在這時,稍遠(yuǎn)處的石頭大吼聲中,金光閃爍,莊嚴(yán)肅穆,遠(yuǎn)遠(yuǎn)看去,竟彷彿化作伏魔之大能金剛,睜眼瞪目,騰身而起,破煞法杖再次插入地上。
“轟隆”聲中,金光四射,這一次周圍地方塌陷的范圍更大,幾達(dá)三丈,而閃射而出的滅魔金光也更是耀眼繁多,如電閃雷鳴。
哀號聲中,周邊包圍著石頭的妖物頓時有一半化作烏有,剩余的大驚之下,多有逃開。
石頭落下地來,巨大的身軀甫一站定,便是大口喘氣,顯然這等大威力術(shù)法,對他的身體法力消耗也是極大。但他畢竟身體強(qiáng)壯,轉(zhuǎn)眼間便似乎緩過氣來,雖然還是有些氣喘,但看了一眼周圍,便向張小凡處沖來。
三尾妖狐眼角余光看到石頭沖來,眼前的張小凡亦已到了不遠(yuǎn)處,一跺腳,便欲閃身退去身后黑暗之中。
不料就在這個時候,黑暗中白光一閃,突然飛出白茫茫一片飛花,風(fēng)聲凌厲,三尾妖狐嚇了一跳,一時不敢輕動,只得站住腳步。
定睛一看,卻是剛才一直站在旁邊那個身著水綠衣裳的年輕女子,不知何時已經(jīng)斷了自己的退路,漫天的飛花如雪,此刻漸漸收斂,盤旋到她身邊,在那清冷月色之下,漸漸凝成一朵可愛小花,夾在她美麗指間。
背后,腳步聲響起,她回頭一看,只見張小凡與石頭已然趕了過來,成犄角之勢,把她圍在中間。
原先的小妖們,此刻都已經(jīng)不知去向,竟是只剩得她一人,彷彿帶著些孤單,默默站在這些人類的包圍之中。
她微微張了張嘴,彷彿帶些遺憾,卻沒有說出什么話來。即便是在這個時刻,她柔媚的臉龐上依然有無雙的溫 柔美麗,不曾失去分毫。
她看了看碧瑤,又看了看石頭,但最后,她的目光,那如水一般溫 柔的目光,依然落在了張小凡的臉上。
張小凡凝神戒備。
她卻什么也沒動,反而輕輕柔柔地又問了一句:“少年郎,剛才在那井中,你究竟看到了什么,可以告訴我嗎?”
周圍人都是一呆,不曾想到這妖孽究竟為了什么,卻對張小凡在井中看到之物或景象如此的感興趣。張小凡還未說話,石頭已經(jīng)在旁邊大聲道:“張兄弟,不要上她的當(dāng)!”
張小凡點(diǎn)頭稱是,默然不語,右手一抬,就要作勢沖上。
三尾妖狐望著他,忽然輕輕嘆息一聲。
張小凡忽地心頭一陣迷惘。
月光如水,輕輕照下。
那女子低頭顧影,細(xì)細(xì)的睫毛,掩著她柔媚的眼睛。
那如水的眼波,盈盈蕩漾。
然后,她抬頭,伸手,入懷,緩緩拿出了一件事物出來。
眾人凝神望去。
這是一件半個手掌大小的事物,呈圓形狀,外邊是一個碧綠顏色的玉環(huán),青翠欲滴,一看便知不是凡品,而在玉環(huán)中間處,鑲著的是一片小小的似鏡非鏡,赤紅顏色的薄片,中間更雕刻著一個形狀古拙的火焰圖騰。
整個事物,那玉環(huán)倒占去了大半,而在玉環(huán)兩邊,還各有一道紅色絲穗,系在環(huán)上。
周一仙呆住了,真真正正的呆住了,小環(huán)感覺的出來,自己的爺爺從沒有像今天這般,如木頭般一動不動。
她心里有些害怕,悄悄拉了拉周一仙的袖子,道:“爺爺,你怎么了?”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周一仙呆呆地看著場中,直盯著三尾妖狐手中那件古怪法寶,聲音彷彿帶著呻吟,道:“這分明是‘焚香谷’的鎮(zhèn)谷奇珍──‘玄火鑒’啊!這法寶乃是世間至陽至剛之物,更是焚香谷一脈千年來除妖伏魔的無上利器,怎么、怎么會在這妖狐的手里?”
小環(huán)怔了一下,不由得多看了那玄火鑒幾眼,道:“那法寶有這么厲害嗎?”
周一仙忽地出了一口長氣,吶吶道:“這世道真的是變了,正道門下弟子手里拿著的是煞氣逼人的邪物;妖孽手中的,反而是無上神器!”
“切,我還以為你為什么感慨呢!”小環(huán)嗤之以鼻。
周一仙怒道:“你說什么?”
小環(huán)道:“這么老土的話,你說出口居然還不臉紅。都什么年頭了,還顧著當(dāng)年正道邪道的區(qū)別!”
周一仙瞠目結(jié)舌,一時不能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