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茹一見到竹牌后這般緊張失態(tài),周一仙心下又自肯定了幾分先前的猜測。卻沒有理會蘇茹急切地詢問,先自輕輕緩緩地自蘇茹臂間扶起小環(huán)站穩(wěn),一只手依舊攙著小環(huán)的手臂,而后才轉(zhuǎn)頭看看蘇茹,似是沒有覺察她滿臉的急切,沒在意到那緊握劍柄的一只玉手因為太過用力已然繃出幾條細(xì)細(xì)的筋脈,銀須白眉上俱是笑意,輕輕對蘇茹說道:“女俠,此乃是小老兒一位故友所贈……”
“故友?”蘇茹面罩寒霜,冷聲打斷了周一仙,握緊竹牌的手向著周一仙一伸,寒聲道:“‘綠竹符’是青云門大竹一脈首座令符信物,向來由歷任首座執(zhí)掌,老丈的故友莫不是要將大竹首座一位贈與老丈?”語聲如冰樣冷,微微有些顫抖,聽上去竟有幾分蕭殺的寒意,全無救治小環(huán)時的溫 柔慈愛。
蘇茹對田不易極為關(guān)情,為尋田不易的下落而私出青云,接連數(shù)日遍尋卻不獲,心下焦燥日甚。如今忽然在一陌生老者手里見到綠竹符,此符田不易一向貼身而帶,從不離身,如今卻在一陌生人手上,內(nèi)中必有緣由,莫不是不易遭遇什么不測?情急之下,蘇茹幾欲失態(tài),一手握緊墨雪,心頭一陣陣氣怒翻涌,險些將要將周一仙拿下細(xì)細(xì)拷問一番。幸好幾百年修行,心神較常人堅定許多,知道是否能尋到田不易怕是要著落在綠竹符和眼前這老者身上,暗自定定神,感覺一股涼意自頂而下,透遍全身,靈臺清明了許多。只是看著周一仙的目光里盡是冰入骨髓的寒。仙劍墨雪,似是感知到主人的心意,劍身微微震顫不休,隱隱泛出龍吟之聲 。幾絲風(fēng)吹飛地上的落葉,陽光下的林野,一下子變得冷肅起來。
“首座信物?”周一仙心下泛起一絲奇異的感覺,眼神忽然變得深不可測,臉上現(xiàn)出一絲不可捉摸的笑意,目光似是在看著蘇茹又似越過蘇茹凝望著她身后有沸騰人聲約略遙遙傳來的河陽城,也不去向蘇茹手里取回那塊竹牌,緩緩說道:“青云大竹一脈,向來人丁單薄,看夫人一身道行,如果所料不錯的話,應(yīng)該是現(xiàn)任首座夫人蘇茹?”也不再稱蘇茹為俠女,語氣不疾不徐,神情亦不再是尋常相士的那般俗態(tài)。
蘇茹聞言身子微微一震,面上訝色一閃而過,蛾眉淡如遠(yuǎn)山,輕輕一皺,凝神仔細(xì)地看看前這個老者,擎一桿布幌,一副尋常江湖相士打扮,衣衫陳舊、更顯得形狀有些落魄,雖然幾綹白須飄灑,看上去添了幾分仙風(fēng)道骨,但卻決不似懷有高深道行的模樣。自己此次私下青云,一路之上已是留心隱藏自己的行藏,卻不想一下子就被這老者道破身份,卻不知這神秘老者,究竟是何來歷。心下狐疑,按在劍上的手又緊了一緊。
蘇茹驚愕的神態(tài)落在周一仙眼里,周一仙已然斷定自己所料必是無錯。暗自盤算了一下,輕輕松開扶著小環(huán)的手,回身招呼野狗上前扶住小環(huán),轉(zhuǎn)頭向蘇茹道:“蘇夫人可否借一步說話?!闭f罷看看蘇茹,轉(zhuǎn)身先自向不遠(yuǎn)處的一株樹下走去。身后野狗道人一聲哂哼,嘴角輕蔑地撇了撇,扶著小環(huán)走到一株樹下,小環(huán)虛弱的臉上露出一個頑皮笑容,對野狗道:“道長,你是不是想聽聽爺爺和人家說些什么?”野狗臉上一陣紅白變化,咧嘴向小環(huán)訕訕一笑。
蘇茹泠著臉應(yīng)了一聲,似乎是默認(rèn)了自己的身份,側(cè)頭看看小環(huán),隨即跟在周一仙身后走去,手里緊緊握著那塊“綠竹符”,似是要從竹符上感覺出一點田不易的氣息。
周一仙與蘇茹走出幾丈距離,看看離野狗與小環(huán)已經(jīng)頗遠(yuǎn),便自停了下來。周一仙整衣肅容,換了一副從沒有過的莊重神情,又是對蘇茹拱手一禮后正色道:“蘇夫人不必驚疑,這竹牌主人與老夫也確是算不得故交 ,但也非仇家,若說交 情,應(yīng)是老夫曾受其大恩,敢問蘇夫人,尊夫可是用一柄赤紅仙劍,體形較常人來得胖些?”
蘇茹心下一陣激動,點頭道:“不錯,老丈曾見過外子?”
周一仙長長嘆息一聲,沉吟片刻后對蘇茹道:“若非尊夫出手相助,老夫這把老骨頭怕是已經(jīng)埋在那處義莊里了。這塊竹牌,確是尊夫之物,尊夫救人后,似是要老夫攜此物上青云報訊?!?/p>
蘇茹愕然問道:“此話怎講?”
“一切只怕都是劫數(shù)……”
周一仙緩緩述說著,眸子里閃過一絲懼色,仿佛那處破敗陰冷的義莊,那個大雨滂沱的夜晚再度重臨;風(fēng)急雨勁里,田不易一柄赤紅長劍引萬載沉雷,集天地浩浩正氣洶涌劈出;執(zhí)一柄殘劍,陰鷙乖戾的道玄真人仿佛就在這無盡的荒野里的某處角落里冷冷的守著,等待時機擇人而噬。蘇茹在一旁聽得驚心動魄,握著綠竹符的手心里不覺已滲出汗來,聽到后來身子搖了幾搖,竟是站立不穩(wěn),幸而周一仙在一旁見勢不好伸手扶住才不至跌倒。
蘇茹整個人似是入魔一般,呆呆地站在那里,一雙眼睛空洞洞地虛空望著,眼底晶瑩地泛起淚光,口中喃喃念著田不易的名子,失魂落魄哪里還有半分修道高人的模樣?風(fēng)吹過,那一襲玄色披風(fēng)籠罩的身子在風(fēng)里看去竟是那樣的嬌弱。周一仙在一旁看著,暗自嘆息不已,這般伉儷情深,卻落個天人永隔,雖然那晚沒有親眼見到兩劍對上后的結(jié)果,但誅仙劍千年盛名,自非空穴來風(fēng),田不易的赤焰雖也是仙家名劍,但誅仙面前,想來難有幸理,莫非是情深也自遭天妒,非得被生生拆散?浮生來回一遭,多半是離析的殘夢罷。
周一仙在一旁靜靜地看著,蘇茹似風(fēng)里的一莖衰草般顫抖不已,靜候蘇茹稍自回神后方自開口勸道:“蘇夫人也不必太過傷心,當(dāng)晚老夫先自被尊夫救走,并不知兩人拼斗最終結(jié)果如何,或許吉人自有天相,尊夫如今仍是安然無礙也未可知。”
蘇茹空洞的眼睛里突然燃起一朵火花,一把抓住周一仙道:“不錯,不錯,不易不會有事的,老丈可否帶我去那處義莊看看?”
周一仙被蘇茹抓的有些生疼,掙了幾掙方自甩脫蘇茹的手,面上不由露出幾分為難來,一時沉吟未能作答。數(shù)日來接連東躲西藏,原就是怕被道玄發(fā)現(xiàn),若不是小環(huán)病重,怕現(xiàn)在還在哪處僻靜之地藏著,哪里有膽量進河陽城?而今蘇茹央他帶路再去那處義莊,又怎知道玄不是隱在附近?心中這樣想著,面上為難之情表露無遺。
蘇茹少女之時已是冰雪聰明,修行日久,閱歷更深,方才驟然聽到田不易的消息一時間雖是心神俱失,但被周一仙一語點醒,心神立時恢復(fù)常態(tài),不枉多年的修行。沒有見到田不易,心底里也自是還有一絲希望,盼著田不易安然無事,是以定是要去那處義莊看看究竟。眼見周一仙帶路有為難之色,略一思忖心下已自明白,輕拭去眼底涌出的一點淚痕,強露一絲微笑對周一仙道:“老丈若有事在身,但請將那義莊方位告知便好,小女子在此謝過老丈了?!闭f罷,對周一仙襝衽一禮。
周一仙看出蘇茹眼里升起的那一絲希望,多年游戲風(fēng)塵中已有些麻木的心里也是一陣酸楚,雖未親見,但已可斷知田不易難有幸理,蘇茹這般滿懷的希望去,去后這一團 希望怕是又要碎裂破滅,眼見希望轉(zhuǎn)為失望,這般落差,更是教人心酸。暗暗嘆息一下,周一仙點點頭道:“也好,那處義莊離此不遠(yuǎn),蘇夫人自此上了官道,沿官道向西走不遠(yuǎn)會有一處岔路口,沿左首方向走不遠(yuǎn)就是那處義莊了?!?/p>
蘇茹點頭謝過,沉默片刻忽又問道,“老丈似是對我青云一脈頗為熟悉,敢問老丈大名,不知和我青云門可有何淵源?”
“這個……”周一仙沉吟未答,眼神里一陣悠然神往,似是陷入了對往事幽幽的回憶中。
蘇茹尋夫心切,見周一仙閃爍吱唔,也不再深究,將這迷團 暫拋腦后,深眼看看周一仙道:“小女子急于去尋找拙夫,就此別過老丈了,日后有緣當(dāng)自再會。”說罷對周一仙輕衽一禮。周一仙點點頭,忽然又似想起什么,對蘇茹道:“蘇夫人此去,萬事俱要小心?!?/p>
“多謝老丈,此番報訓(xùn)之恩,大竹上下,俱是感激不盡?!?/p>
言罷,墨雪仙劍化作一道墨綠流光,載著蘇茹破空而去,蘇茹情切之下,竟不管此時青天白日下,眼目眾多,踏劍凌風(fēng)而行,只留一道玄色身影,片刻后便消失不見。遠(yuǎn)無的小環(huán)看見,輕輕喊一句“前輩……”似是不舍蘇茹就此離去。
周一仙目送蘇茹的背影離去,輕輕搖搖頭,幾綹長須在迎風(fēng)飄拂,突然間神情一變,自語道:“感激不盡,只會說說,也不留下幾錠銀子來,咄咄……”一下子似是又成了那個在小鎮(zhèn)古井里看到如山黃金的算命仙人。
云天之外,兩道流光劃過,一青一白,并肩劃過長空。青光沉靜如水,白影卻飄逸而妖嬈,風(fēng)姿絕代地在萬里中原上空飛行,在云端深處俯瞰著中原大地的膏脂沃土,遠(yuǎn)處,大地中央的一處雄偉隆起,便是青云山脈,十年而后再次飛臨,青云七峰起伏的曲線映入眼簾,鬼厲心里還會掠過一絲異樣的感覺。
兩道流光之下,忽地騰起一道墨綠光影,如照過窗隙的一道陽光,轉(zhuǎn)瞬又沒在蒼茫的荒野里。
天上的流光,和地面的流光,可曾相會過?
蘇茹按周一仙指點的方向,尋了許久也未見到一處義莊,墨雪仙劍卻是異響不已。最終在一從小林不遠(yuǎn)處找到一處殘垣,約略看得出曾經(jīng)是處房舍院落。殘垣側(cè)畔,赫然一丘新墳。蘇茹一見新墳前簡陋的墓碑,只覺一陣天旋地轉(zhuǎn),險險沒有暈去。跌跌撞撞沖過去,拔出插在上面的一截劍柄,細(xì)細(xì)一看,不禁雙腿一軟,委頓在地,墨雪仙劍,劍指那叢小林,劍體激蕩不已,龍吟之聲 ,遙遙可聞。
半響后,蘇茹方自醒轉(zhuǎn),看著手里的劍柄,放聲長哭,眼淚恣肆而下。
劍柄,赤焰仙劍的劍柄。
火紅色的劍柄,尾端雕作如意形狀,留了一眼小洞系上瓔珞流蘇,而今瓔珞已斷;握了幾百年的魚紋握柄已經(jīng)有了歲月的光澤,上面的龍形吞口里還含著半分劍刃,隱現(xiàn)毫光,約約還看得出幾分當(dāng)年仗劍萬里的豪氣,如今,卻只有不足一寸的半分殘刃。
這劍柄曾握在田不易手上,仗劍寫滿多少年的游歷歲月,仗劍行遍多少里河川大地。
一段攜手共游、看遍紅塵的的歲月,一種快意縱橫、傲嘯云煙的生活。赤焰墨雪,兩柄仙劍相生相伴如天生鴛侶,那個胖胖的身影,也成為百年不移的良伴。
此后山長水遠(yuǎn)的修行歲月里,蘇茹從嫁如墨雪封隱,田不易掌大竹一脈,遠(yuǎn)離了俗世紅塵,青云山上年華如逝水,修行也修出一段棲在云端,俯瞰浮生俗世的感情,一支響在大竹峰云海竹林間的戀曲。
而今卻思君不見,只余劍柄,孤零零插在墓碑上,凝成一曲天人永隔的挽歌。
薤上露,何易唏!露唏明朝更復(fù)落,人死一去何時歸。
一曲溫 馨的調(diào)子,何時轉(zhuǎn)作這般凄冷的薤露歌?
劍在人在,劍亡呢?
這一丘新土里,便是千百年來常伴身側(cè)的良人嗎?
蘇茹流著淚,幾度要去翻開那堆新土,幾度卻在半空里停住了手。心下知道這里面多半便是他,偏偏心里又盼著不是,想看個究竟又怕看到,這般又想又怯的猶移彷徨,令蘇茹幾乎流干了淚,終也沒有勇氣翻開那一丘新土。
迷離 的淚光里,蘇茹瞥見地上斑斑點點的紅光,卻是裂成碎片的赤焰。赤焰劍體,竟碎作這般細(xì)小的一地殘片,那一場拼斗,該是如何的慘烈?蘇茹眼前一黑,險些又是暈將過去。在地上呆坐半晌,盡力緩勻幾口氣后,蘇茹噙著淚,掙扎著站起來,步履蹣跚地一片片收集起滿地的劍片,象是撿拾起一地散落的記憶。收起所有劍片,連同那截劍柄,解下身上的披風(fēng)仔細(xì)包好。
不過幾日辰光,廝守百多年,如今竟成天人永隔?
蘇茹心里是無盡的悲傷與憤懣。
墨雪仙劍,此時竟自行出鞘半尺,毫光大放,震顫不休,直指那那處林叢,似要掙脫劍鞘飛奔而去。
蘇茹伸手抓過墨雪,看看不遠(yuǎn)處那一叢林子,心下忽然一動:“墨雪仙劍通靈,難道發(fā)覺道玄便在那處林子里?”一股怒氣瞬間騰起,充滿胸臆間:“好個道玄,毫不顧惜百年同門之情,竟下此狠手,我蘇茹與你誓不兩立?!蹦┮菜仆`,隨著蘇茹的心意光芒暴漲,散發(fā)出濃濃的寒意。
蘇茹收好殘劍,又矮身為土墳輕輕培幾把新土,悄然立在墓前默然祝禱:“不易,不易,你先等我一等,待我去殺了道玄,就下來陪你?!?/p>
半閉的鳳目里,一滴淚珠悲傷地滴落。
而后,鳳目圓睜,握緊墨雪,疾步向那處林叢緩步走去。
蓮步驚起一地落葉,風(fēng)蕭蕭而起。
稀疏的一片柳林,寥寥幾十株,但都是生長枯榮了許多春秋的老木,是以看上去也是重枝壘葉的甚是茂密。只是奇怪,此時未到深秋時節(jié),葉子竟已落了許多。脫去綠葉的枝條尚疲憊地垂著,一派蕭瑟氣象。朗朗晴空下,漸行漸近的蘇茹竟莫名感覺一刺骨的寒意,不由握緊些手里的墨雪,一陣輕顫自墨雪傳來,這封印了百年的仙劍,竟似有了靈性一般,躍躍然欲一戰(zhàn)而后快,為消逝的劍侶復(fù)仇。
走進林里,林外的一切仿佛被關(guān)在另一世界之外,天地一下子暗了下來,林葉間彌漫著一股灰蒙蒙的霧翳,蒼灰的霧氣流動漶散,霧氣間,影影綽綽盡是柳枝,柳枝灰霧間,令人感覺似是陷入一處原始而蒼茫的密林中,枝枝葉葉斑駁隱現(xiàn),竟似活的一般。蘇茹皺了皺眉,這霧氣感覺上竟有幾分熟悉,分明便是青云門秘傳的障眼之術(shù),莫非道玄果真隱身林中?想到此處,蘇茹疾疾前行兩步,忽爾清叱一聲,右手斜斜地反刺而出,正中身邊一株合抱粗細(xì)的曲柳,那柳樹真如活了一般,挨了一劍后,竟向右退去,左側(cè)霧氣兩分,竟現(xiàn)出一處清爽的空地。
蘇茹對閃出的空地視如不見,仗劍飛身直追那株曲柳而去,曲枊退去的方向一霎時霧氣翻騰流聚,轉(zhuǎn)眼間,薄霧忽然濃重如凝脂,綿綿地纏了上來。蘇茹手腕抖處,墨雪一錚然一聲清鳴,墨綠毫光大現(xiàn),萬千光芒細(xì)絲般融入濃霧里,翻騰的濃霧一下子停止的翻騰,一時間天地俱靜萬籟俱寂,忽然,蒼蒼濃霧里如春雷炸響海潮狂涌,萬千條毫光一下子齊齊炸開,凝凍一樣的濃霧立時被炸作絲絲縷縷的輕煙,閃現(xiàn)出濃霧后垂柳的姿容。樹后陰暗處也低低響起一聲驚呼“咦”。
蘇茹一擊得手,身形輕轉(zhuǎn),慢拈靈訣,無數(shù)墨綠劍光嘶嘶勁射而出,劍勢曼妙,劍氣如電,墨雪劍色碧藻風(fēng),一陣撲簌簌細(xì)聲如急雨般響起,千重劍氣將周遭的濃霧密林穿出無數(shù)孔洞,一陣清風(fēng)透林而來,地面立時灑滿斑駁的光影,林間的景象一下子清晰了許多。聲響不已,劍勢不絕,依舊在林霧間縱橫捭闔,絞碎一林殘霧。
劍氣霧影里,忽地異變陡起,在劍影里破滅流動的霧氣忽然如掉入湍急的氣旋,遽然流動起來,嘶嘶聲響可聞,憑空現(xiàn)出無數(shù)柳葉在霧流里翻飛舞動,每一片葉子都翩翩而飛,曼妙地迎上一道墨綠劍影。稀疏斑駁的光影下,漫空急飛的霧氣里,千葉紛飛,細(xì)葉如情人 般纏綿 地迎上道道劍影,虛影青葉,轟然一相逢,而后細(xì)葉成粉,隨劍影齊齊化為虛空,隱入漫空霧影而不見,柳林里,一時錚錚叮叮細(xì)響如雨打芭蕉不絕于耳,不遠(yuǎn)處,一條灰影如電,隨霧氣向林外急退。
蘇茹心下著急,擔(dān)心那人走脫,嬌喝一聲,身隨劍影,如一道墨綠電光般破霧追去,墨雪劍芒吞吐,嗤嗤有聲,霧影里,迫出一股凜冽的殺氣直刺那條身影,轉(zhuǎn)眼竟已追了個首尾相顧。頭前那條人影發(fā)覺蘇茹追來,不進反退,身如鬼魅,忽地轉(zhuǎn)向左側(cè),重向柳林深處逃去。蘇茹在后面也是腰身一擰,如仙子凌波般凌空一轉(zhuǎn),眨眼間又自堪堪追到。如此左沖右突幾次,乍離自追合,兩條身影如星丸彈射,如蝴蝶穿花,在林間追逐不已,薄霧四射,無邊落葉蕭蕭而下。蘇茹拼了一口氣,任如何也不肯放脫。
前面人影,突飛幾次不能甩脫蘇茹,忽然一聲長嘯,身形忽地加速,旋轉(zhuǎn)急上,堪堪拔出林梢時,身形一擰,急沖向下,一道淡青光芒在面前升起,劃出一道弧光劈向蘇茹,正追逐中,蘇茹只覺前面人影一失,而后青光乍現(xiàn),一道強烈勁氣劃破薄霧落葉劈面而來,勁風(fēng)嫠面如割,又異常熟悉。當(dāng)下拼盡功力,墨雪仙劍寒芒暴漲,皓腕輕抖,轉(zhuǎn)瞬間一幅太級圖案憑空生出,陰陽雙魚舞動間,一道銳利劍鋒自陰陽相交 處暴射而出,迎向那道淡青弧光,太極雙魚圓轉(zhuǎn)舞動,帶著強烈的氣旋隨后攻上。
仿佛撕裂千尺錦緞,悠長的一聲裂響里,墨綠劍芒刺中淡青光弧,青光炸裂,劍芒寸斷,周圍的枝葉被一股無形的巨力撕扯成無數(shù)殘枝敗葉,炸裂的青光化作萬千細(xì)碎光影向蘇茹激射而出,墨雪仙劍劃出的太極圖形冷然漲大數(shù)倍,旋轉(zhuǎn)間,將漫空青光盡數(shù)吞入一處旋渦,迅捷無倫地旋轉(zhuǎn)數(shù)周后消失不見。那條人影又是低低一聲驚“咦”,翻手間手里憑空多出一把斷刃,揮手也是繪出一幅太極圖形,不疾不徐地飄向墨雪所劃太極。
兩圖甫一交 接時,一時萬籟俱寂,一青一墨兩幅圖形,正中處均自向后凹了凹,一瞬間的大寂止靜后,陰陽雙魚猛然間急速旋轉(zhuǎn),細(xì)細(xì)密密的炸響由無中生出,漸生漸響,最后是悶雷樣一下巨響,兩幅圖形均自轟然炸裂,一點光芒自炸響出生出,瞬間閃過,光芒過處,霧散云飛,周遭的林木竟自被炸的七零八落,暖陽直射而下,蘇茹只感劍上傳來一股巨力,沛不可當(dāng),身形借力飄飛,落在一處枝頭,胸臆間仍是被這一股勁氣撞得氣血翻騰不止。反觀那條人影,也順勢飛起幾步,亦是踏足在一處枝條上,朗朗日光下,一襲破舊的青云道袍,持一柄非玉非石的殘刃,看身形樣貌,正是青云道玄。
蘇茹只感五內(nèi)如焚,睚眥欲裂,玉臂一抖,劍指道玄,強忍悲憤道:“不易可是毀于你手?”
道玄卻不作聲,一襲道袍裹住身形,動也不動,泥胎木偶一般挑上柳枝之上。
蘇茹見道玄不答,墨雪仙劍向后蓄勢一收,劍尖直指道玄,一字一頓地說道:“還我丈夫命來?!闭f罷,手拈靈訣,墨雪如匹練般一道光芒脫手而出,出手后幻化出千百柄利劍,漫天花雨般射向道玄。
道玄殘劍一揮,誅仙劍在空中劃出一圈青光,叮叮咚咚一陣急響過,漫空劍影消失不見,蘇茹手一招,墨雪仙劍又自回到手中,劍芒吞吐不定,直指道玄。道玄手中誅仙殘劍上,漸漸有紅絲隱現(xiàn),道玄漸漸喘息聲起,急促的喘息如同被困了許久的野獸般低低嘶吼,語聲似是拼命壓制什么一般道:“師妹――你不要――逼我”。
“逼你?”蘇茹想起自己相伴百多年的夫君便在此處毀在道玄手上,傷懷之下眼眶業(yè)已變作紅色,握住劍柄的手握得咯咯作響,急怒之下,不怒反笑,笑聲里盡里凄楚傷懷,聞之泫然欲淚。笑聲方落,劍尖揮動處又已劃出一幅太極圖形,中心陰陽雙魚靈活旋轉(zhuǎn)舞動,繞周八卦圖形乾坤互生互克,坎離虛實互變,陽光不知何時已經(jīng)隱去不見,四周在不經(jīng)意間竟漶漫生出一片蒙蒙的霧氣,如夢境一般緩緩流淌,帶著混沌初開時的神秘,漸漸聚在太極圖形里,懸在蘇茹平舉的劍尖上。原本只是一個虛影的太極圖形,漸漸似變成實質(zhì),散出淡淡的青色光暈,周圍八卦幻生幻滅,變化不已。
對面的道玄,身體似乎微微抖了下,沙啞著說道:“想不到你這式太極初生竟有如此功力?!?/p>
蘇茹恍若未聞,凝神看著劍上的圖形……
驀地,太極雙魚間,如朝陽初生般生出一截光刃,夭驕如龍,生于太極混沌,瞬間變作丈許長短,隨著一聲清脆的雷音,自蒼穹深處落下一束長長的電光,貫通天地,無數(shù)電芒咻咻嘶嘶爆響,落在那截光刃之上。所有的圖像一起亮了起來,劃破混沌的原始光芒,化作經(jīng)天長虹,貫日穿空,挾風(fēng)雷之聲 刺向道玄。
遠(yuǎn)遠(yuǎn)的天際,鬼厲與小白驚愕地對視一眼,一齊點點頭,悄無聲息地向著直貫蒼穹的電光飛來。
不及有什么動作,芒刃已是及身,勁風(fēng)吹得道玄須發(fā)皆向后飛舞,長袍在疾風(fēng)里獵獵不休。風(fēng)暴電影 中,道玄卻如湍流里屹立千年的頑石般巋然不動,右手舉輕若重,緩緩揮出,誅仙殘劍緩緩劃出一重青影,緩緩如負(fù)了千鈞重物,青影邊緣一陣輕微爆響過后,青影磨滅了許多,蘇茹劍氣帶出的勁風(fēng)便弱了許多,青影將至磨滅殆盡時,道玄似一個衰朽殘年的老人,緩緩又劃出一重青影,隨后又是一道,前后六道青影,無聲無息,緩緩迎向劍芒太極。青影過處,輕微爆響后,勁風(fēng)便自止息,仿佛一個寂靜過無形的空間,一點點蠶食了蘇茹劍下?lián)]出疾風(fēng)厲芒的空間。
第一重青影撞上了劍芒,被劍芒狠狠穿破,一志悶響后,青影四散成無數(shù)細(xì)小光影,劍光也自弱去許多,劍上的電芒僅余絲絲輕微響動,又刺上隨后而來的第二重青影,再一次炸響、消亡。及至第四重青影飛至,先前夭驕如龍的劍芒已微不可見,只余一個飛旋不已的太極圖形,被青影狠狠撞入,驚天動地一聲巨響后,青影太極一齊崩裂,巨響后,天地俱靜,凝固一般的安靜,只有兩道青影依舊緩緩飛向蘇茹,安靜,緩慢,蘇茹卻感覺一股如山的巨力撲面而來,一咬銀牙,踏斷足下柳枝,騰身幾次旋飛,飛至極高處,停了一停,又由慢至快地合身沖下,墨雪如驕龍嘶吼揮斬而出,轟然兩聲巨響后,劈破兩重青影。而后,蘇茹飛身急退,俏面一片煞白。
道玄陰惻惻一笑,喉間如困獸般低吼兩聲道:“師妹,你可知什么是真正的青云劍訣?”,說罷右手起處,竟如蘇茹一般劃出一個太極圖形,圖形亦是變幻不已,只是青光之中,隱隱有絲絲紅線,多了幾份詭異,更在太極劍芒未生出時,身法一換,倒踏七步,竟又換成神劍御雷真訣,也必口誦真訣,蒼茫雷電便洶涌而至,融在劍尖太極之上,一時間,天地變色,狂風(fēng)涌起,野云四合,四周一下子暗了下來,明亮的只有無數(shù)雷電自長空匯聚,與天地混沌之氣交 合,高舉在半空的誅仙,竟如活了一般,似一個睡了千年的狂魔復(fù)生,貪婪地汲取著天地之氣,雷電之威,舉劍的道玄,竟只如一個傀儡劍奴,臣伏在誅仙之下。
半截誅仙,此時已成這天地間的主宰,氣勢鎖鎮(zhèn)住天地間的一切。
蘇茹心頭泛起一股無力之感,仿佛在深夜的曠野里,處處都是濃重如墨的黑夜,無處可避。牙關(guān)一咬,運足全身功力,舉起墨雪,如同在黑暗里舉起一點細(xì)小的火光,淡淡照出一點希望的光芒,墨雪仙劍氣勢也似弱了許多,卻仍舊驕傲地散出尺多劍芒,不屈地指向前方的誅仙。
終于,道玄一劍劈下。
誅仙劍上,青光紅絲閃動,竟似起了一陣歡暢快意的低吟。
浩蕩長風(fēng),漫空流云,無邊的電影 ,甚至這天地間的一切,俱化為劍勢,撲天蓋地的壓了過來。劍意綿綿,密不透風(fēng),不留一絲逃脫的縫隙,劍勢沉重如負(fù)載了天地之威,沉寂了千年的青云劍訣重臨世間,只是,劍頭所指,卻是青云弟子。
蘇茹拼盡一身修為,連換數(shù)種身法,均也無法破開這籠罩天地的綿綿劍勢。墨雪仙劍只能撐出尺許毫光,抵御著洶涌而來的巨力。這巨力澎湃洶涌,漸漸蝕滅那一點毫光。蘇茹只覺身陷一處絕大力道的壓制中,身邊的虛空盡成實質(zhì),絕大的壓力浩浩不絕,沛然難當(dāng),漸漸面上血色盡失,嘴角緩緩一絲血跡流出。心頭一片空白后,忽然想起自己的丈夫,臉上竟有一絲笑意:“不易,我就來找你了。”
生死將判時,誅仙劍意籠罩的天地外,忽然起了一道異光,黑白兩氣盤旋交 替,劃破長空,突入誅仙萬千劍影中。
道玄忽感手中誅仙似是拿捏不住,竟欲脫手而飛,劍身傳來一股奇異的陌生感。大驚之下,強自收攝誅仙,握緊脫手欲飛的誅仙飛身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