須彌山,天音寺。
偏僻的木屋之中一片沉默,普泓大師與普德大師兩人都默不做聲,法相站在一旁,臉上也現(xiàn)出錯愕之色,但也保持了沉默,鬼厲則是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面前打開的那件寶物,柔和的白色光輝,照得他的臉色忽明忽暗。
黑色的布幔包裹其中的,是一面玉盤壯的法寶,材質(zhì)呈現(xiàn)出溫 潤之極的青白色,邊緣處每隔不遠便有向內(nèi)凹進幾分的鋸齒褶皺,每一條褶皺上都會分出一條細細凹槽,向玉盤中央由深變淺劃去。
玉盤中央的白色光輝最為柔和明亮,幾乎如水一般在虛無的半空中輕輕地流淌著,在光輝的下方,赫然只見有無數(shù)塊極為細小的玉質(zhì)小方塊,密密麻麻但卻顯然是有條不紊地排列在玉盤中央,而以鬼厲此刻的道行修行看去,更是看出了那些小玉塊竟然每一面之上都鏤刻著一個古拙字體,而他卻看不懂這些字的含義。
在玉盤的邊緣,東南西北四個方向都刻著神秘古拙的圖案,有的似天空星斗,有的如深海孤島,還有的圖案,甚至古怪到根本看不出是什么含義。
但此刻鬼厲并沒有太多的關(guān)心這些小字和圖案的含義,他所驚訝的是這無數(shù)的小小玉塊居然不停流動著,沒有一面玉塊是靜止的,所有都在動,他們就像是流水一般緩緩流淌,卻又并非只流向一個方向,四面八方都是他們的方向,可是就在這樣令人炫目的運動之下,卻似乎又隱約有至理蘊涵其中,所有的玉塊都沒有發(fā)生沖撞的現(xiàn)象。
鬼厲注視良久,猛然間覺得這面玉盤上仿佛有股神秘的力量,那無數(shù)流動的玉塊在他眼中竟化作了河流山川,滔滔不絕;一會又幻化作漫天星斗,斗轉(zhuǎn)星移,蒼穹永無窮盡;片刻之后,星光瞬間消亡,他愕然處身在虛無黑暗之中,那寂寥的黑暗深處,一幕幕畫流淌而過,有前生,似來世,而腳下卻不知何時,現(xiàn)出了一個虛無漆黑而深不可測的巨大黑洞,不可阻擋的強大吸力從黑洞之中一沖而上,將他的整個身軀向下拉扯而去,仿佛永無休止一般地向著黑暗之中沉淪 ……
“呔!”
忽地,一聲斷喝,如驚雷一般在耳邊響起,鬼厲身子一晃,如從夢中驚醒,滿頭汗水淋漓,整個人如經(jīng)歷過一場大戰(zhàn)般疲倦不堪,大口喘息不止。
發(fā)出獅子口喚醒鬼厲的普泓大師眼中露出慈悲之色,輕輕合十道:“施主,你身世坎坷,俗世牽絆太多,更有無數(shù)傷心往事,心魔極重。這乾坤輪回盤乃是世間獨一無二之物,有牽魂奪魄之能,可斷生死、算輪回、定氣數(shù),實有逆轉(zhuǎn)乾坤之力,亦可令人喪神失志、心魔噬體,請一定小心了。
鬼厲低聲急速喘息,半晌過后,才慢慢平靜了下來,面前那乾坤輪回玉盤依然發(fā)出柔和的白色光輝,在眾人身前無聲地流淌著。
雖然心中震駭于這從未聽說過的異寶奇能,但想到這寶物若果然這般神妙,那么救治碧瑤的希望豈非更多了幾分,想到這里,鬼厲心中不驚反喜,當(dāng)下對著普泓大師與普德大師拜了下去,道:“弟子懇請二位大師本慈悲之心,造七級浮屠,助底子一臂之力,將這寶物暫時借于弟子救人,事后弟子定然親自回山奉還,日后更將日夜供奉,祈富二位大師修得正果!”說罷,重重磕頭。
普德大師微微抬手,但他說話雖然已經(jīng)漸漸流利,身體動作卻仍是十分麻木,手臂只是動了動,便又聽了下來。
辛好旁邊的普泓大師已然走了過去,扶起了鬼厲,柔聲道:“施主不必如此,起來說話吧!”
法相在一旁也走過來,鬼歷這才慢慢站起。
普泓大師微笑道:“普德大師既然已將此寶物拿了出來,便是同意借給你了,你且放心?!?/p>
鬼歷大喜,正要拜謝,卻聽那普德大師的聲音在此時響起,道:“施主,老衲有幾句話想對你說。”
鬼歷連忙肅容道:“大師請說,弟子洗耳恭聽?!?/p>
普德大師緩緩道:“這件寶物亦正亦邪,最能惑人心志。人心如明鏡者,堂堂而行,大有助益;反而則如方才勾動心魔,反噬己身。我與施主你相識不深,卻也看出施主道行奇深,且博識多門,諸法皆通,將來修真之潛力非同小可,成就當(dāng)遠勝我等。只是施主外強內(nèi)弱,氣盛而情虛,心魔已成大患,如利劍懸頭,施主可知?”
鬼歷默然良久,道:“不滿二位大師,弟子本不在意通達造化,修得長生。至于生死,諸多變故之后,弟子幾有生無可戀之感,俗世與我,亦如空幻,又何必在意區(qū)區(qū)心魔。弟子今日乃是世間奔波,只是心頭所系者,仍有不可舍棄之區(qū)區(qū)數(shù)人在,舍棄不得,自當(dāng)茍活以報知己。
他緩緩抬頭,淡淡一笑,道:“至于其他得,大師就不必為我操心了?!?/p>
普德大師目視鬼歷良久,嘆息一聲,閉目不再言語。
鬼歷向著普德大師行了一禮,走上前小心翼翼將乾坤輪回盤用黑布重新包好,珍而重之地放入懷中。
普泓大師合十道:“施主一切小心了?!?/p>
鬼厲點頭,忽地眉頭一皺,伸手一拍自己的額頭,笑了起來,道:“看我這記性,太過高興便什么也記不得了,這寶物如何用法,還未請教呢!”
普德大師緩緩睜開眼睛,與旁邊看過來的普泓大師對望一眼,普泓大師眼中有詢問一意,普德大師卻是輕嘆一聲,緩緩搖了搖頭。
普泓大師眉頭微微皺了起來,沒有言語,普德大師遲疑了一下,看向鬼厲。
鬼厲深深一躬,道:“請大師指點,弟子感激不盡?!?/p>
普德大師默默搖了搖頭,鬼厲怔了一下,不明所以,片刻之后,只聽普德大師沙啞而低沉的聲音道:“我將這寶物留在身邊數(shù)十年,日夜參祥,到如今也只看出其能通玄變化,定魂轉(zhuǎn)生,但卻始終參不透究竟該如何催持使用這件異寶。
鬼厲如當(dāng)頭被澆了一盆涼水,從頭涼到腳,不能置信地看向普德大師,隨后又慢慢望向普泓大師。
普泓大師嘆息一聲,道:“施主,這就是我與普德師弟一直猶豫的緣由了,乾坤輪回盤確有扭轉(zhuǎn)乾坤,倒轉(zhuǎn)因果之奇能,但向必也是因為這法力太過逆天,是以常人無法參破其中奧妙。
鬼厲怔怔不能言語,心中一片混亂,千言萬語涌上心頭,最后卻之剩下無言的苦澀之味。
許久之后,他忽然苦笑以聲,搖了搖頭,道:“不管怎樣,請二位大師還是將這寶物借予弟子以涌,不管怎樣,總是一份希望所在。
普泓大師與普德大師同聲道:“阿彌陀佛?!?/p>
旁邊法相有些不忍,踏上一步,低聲道:“張施主,真是對不住……”
鬼歷默默搖頭,忽地對著法相笑了笑,只是在法相眼中,那笑竟是苦澀之極,只聽他緩緩道:“法相師兄,你不必對我好言安慰了,其實這樣的事情,我也不是第一次了,曾幾何時,也曾有極大的希望就在眼前,卻偏偏就那么功虧一簣……”
他聲音忽轉(zhuǎn)低沉,面上極傷痛之色一閃而過,更不多言,向著普泓,普德兩位大師一拱手,深深謝過隨后霍然轉(zhuǎn)身,再不回頭,大步走了出去。
看著鬼歷的背影,普泓大師眼中神色復(fù)雜,合十輕輕念道:“阿彌陀佛,佛祖慈悲,他業(yè)障纏身,當(dāng)真是一生愁苦了?!?/p>
普德大師默然片刻,也跟著輕輕念了一句。
“阿彌陀佛!”
狐岐山,鬼王宗總堂。
小白回到狐岐山已經(jīng)三日了,在這三日之中,她的眉目之間似乎就沒有松弛開過,三日之內(nèi),慘劇不止一次地在她面前幾度上演,看著那些瘋狂而死的鬼王宗弟子以及周圍日益沉浸在恐懼之中,眼看著就算自己不瘋也有被這種可怖氣氛逼瘋的其他人,小白已經(jīng)完全肯定,這座狐岐山中,肯定是發(fā)生了什么詭異可怕的事情。
然而,最令她疑惑惱怒的,恰恰就是在這種情況之下,她居然見不到鬼王宗的宗主鬼王.
從那些鬼王宗弟子口中得知,鬼王很早以前突然下令說要閉關(guān),不再會見外客,連一般的鬼王宗弟子也見不到他。小白幾番讓鬼王宗弟子前去通報,但傳回來的消息卻總差不多,要不是前去通報的鬼王宗弟子說見不到鬼王宗主,就是鬼王傳話請小白姑娘再等待幾日他馬上就可以出關(guān),總而言之就是不出來見她。
小白雖然道行高深,但置身于如今鬼王宗這般詭異的氣氛之下,心情無論如何是好不了的,而且每日時不時就看到有人再身邊發(fā)瘋而死,這等瘋狂之地之可怖,絕非言語所能形容。事實上,小白以她千年道行,已經(jīng)隱約感覺到了蘊藏再這座看似廣大宏偉的山腹洞窟之后,
有一股極詭異嗜血的力量,正在不斷膨脹,尤其嗜每次當(dāng)她看到有人發(fā)瘋而死的場面時,那股特殊的血腥氣息就變得愈發(fā)濃烈起來。
三日之前,她剛到狐岐山遇見第一個鬼王宗弟子老李發(fā)瘋而死得時候,曾意外地發(fā)現(xiàn)某個角落里隱藏著神秘人物,其身上散發(fā)出來地那種血腥氣息最為旺盛,但當(dāng)她追從過去的時候,卻發(fā)現(xiàn)那神秘人物已然消失,并從那日起再沒出現(xiàn)過。
而此時此刻,小白已經(jīng)覺的自己的耐心就要消磨殆盡了!
石室里,小白單獨一人坐著,周圍厚重的石壁雖然同樣布滿了以前沒有的裂痕,令人觸目驚心,但仍然可以阻擋大多數(shù)的雜音,將一份此刻看來彌足珍貴的寂靜圍在這個石室之中。只是,小白的臉色卻一點也沒有寧靜的意思,相反,她臉上的憤怒之色越來越是強烈,這數(shù)日來發(fā)生在她眼前的事情已經(jīng)完全打破了她之前對鬼王的印象,門下弟子深陷于恐怖之中,而宗主竟然完全消失了蹤影,甚至連出來說句話安撫人心都沒有,更不用說采取什么法子解決事態(tài)了。
這簡直事聞所未聞之事,小白甚至曾經(jīng)懷疑過這鬼王宗是不是在她不在這段日子里發(fā)生了什么大事,有什么厲害人物暗中害死了鬼王,這才有這等亂象。否則以往鬼王的雄才大略,哪里會出現(xiàn)這般情景?只是小白想來想去,卻總覺得鬼王那般厲害的人物,斷無被手下謀反的道理,而小白始終還顧念著當(dāng)年姐妹小癡與鬼王乃是結(jié)發(fā)夫妻的情分,不想搞得太僵,只得耐心等待,誰知道一等便等了三日三夜。
“啪!”
小白面色陰沉如水,一拍身側(cè)床 鋪,隨后站起身子,逕直向石室中門戶走取。
三天了,她終于已經(jīng)事忍耐不住,決心這就要去見鬼王問個清楚否則的話,她也干脆離開此地好了,這等詭異之地,她實在是一天也不想多待。就在她快要走進石門的時候,小白忽地秀眉一皺,似乎感覺到了什么,停下了腳步。果然片刻之后,石門之外一陣動靜傳來,接著一個恭敬地聲音傳了進來:“小白姑娘在么?”
小白走上前打開了石門,只見石室之外站著一個鬼王宗弟子,二十上下,看來還十分年輕,但臉上眼圈有些發(fā)黑,亦有遮蓋不去地疲倦之色,可想而知,此人也是被周圍那些詭異地事情困擾著。
見到小白在那里,這個鬼王宗弟子面上神情更了,小白與鬼王宗宗主鬼王和副宗主鬼歷俱是非同一般的交 情,鬼王宗上下無人不知,自然對她恭恭敬敬。
小白看了他一眼,道:“什么事?”
只聽這鬼王宗年輕弟子道:“弟子是奉宗主之令,前來請小白姑娘前去相見的。”
小白到是一怔,隨即冷笑一聲,道:“他終于有時間了么,終于肯見我了.”
她口氣中對鬼王大有不敬惱怒之意,那鬼王宗弟子聽在耳中,面上掠過一絲害怕之色,頭更低了幾分.
小白哼了一聲,也不想再難為他,淡淡道:“正好我也要去見他,既然如此,你就帶路吧!”
那鬼王宗弟子像是松了口氣,點頭道:“是,姑娘請隨我來.>說著也不敢多看小白一眼,轉(zhuǎn)身向著甬道深處走去.
小白跟在那鬼王宗弟子身后向前走去,只見行路的方向正是鬼王的居所,看來鬼王果然是所謂的‘閉關(guān)’中出來,回到了他自己的屋子了.小白嘴角牽動一下,面上閃過一絲冷笑。
二人一路走去,在離鬼王石室還有十丈遠的地方,那鬼王宗弟子停下了腳步,低聲道:“小白姑娘,宗主是吩咐要與你單獨見面,我就不進去了?!?/p>
小白眉頭一皺,雖然鬼王曾有此吩咐,但還有十丈之遠這弟子就停步走人,無論如何這也是極為失禮之舉.但她轉(zhuǎn)頭看了那鬼王宗年輕弟子一眼之后,心頭卻是一怔,只見那弟子面上神情有幾分僵硬,雙手放在身旁,卻似乎不由自主地往腿側(cè)衣服上擦著,像是手心不斷涌出汗水,竟然極為緊張畏懼之態(tài).
小白默然片刻,申請緩和了下來,輕嘆了一聲,道:“好的,你去吧!”
那年輕弟子抬頭看了小白一眼又馬上低下頭去,但明顯可看出他整個人都松弛了下來,像是背上曾壓著的千斤巨石瞬間移開了,嘴角也露出一絲笑容.只聽他低聲道:“多謝姑娘?!闭f著,轉(zhuǎn)身就疾步走去。
小白的目光轉(zhuǎn)了過來,看向鬼王的石室,沉吟片刻,定了定神,向前邁出了一步,忽地,就在此刻,從她身后遠方猛然傳來了一聲撕心裂肺的狂吼,那聲音尖銳如利刃,剎那間刺破了這座洞窟里脆弱的寧靜。
小白不是第一次聽到這種聲音了,但胸口仍是猛然一沉,呼的一聲轉(zhuǎn)過身子,卻只見面前甬道里仍是空空蕩蕩,只有一個身影像僵硬的石頭般佇立在那里。遠處,狂吼聲與聞聲趕來的人聲,漸漸混合在一起,隨后是一片混亂的喝罵打斗聲,淡淡的血腥氣味,仿佛看不見的流水,又在小白的身體周圍流淌著。
只是此刻,小白暫時沒有再顧及這些,她眉頭緊鎖,卻是盯住了剛才那個鬼王宗的年輕弟子。鬼王的居所石室自然是處在比較安靜的角落,這條甬道頗長,此刻除了小白和那個年輕的鬼王弟子也沒有其他人,遠處那令人心里發(fā)麻恐懼的叫喊聲仍然不斷傳來,也不知道是哪一位可憐的人又發(fā)瘋了。
忽地,那個年輕弟子僵住的身體開始發(fā)抖,顫抖越來越是厲害,緊接著他發(fā)出一聲近乎絕望的嚎叫:“啊!……我受不了了……”
他一把拔出護身的刀刃,仿佛他身旁虛無的地方盡是要害他的惡鬼的人,狀若瘋狂地胡 亂揮刀劈砍,利刃在空氣中發(fā)出尖銳的嘯聲,不時砍在僵硬的石壁之上,留下了淡淡的傷痕。
遠處的嘶吼聲漸漸低落了下去,但人群似乎聽到了什么。開始有往這里移動的模樣。小白冷哼一聲,忽地白影一閃,人已掠到了那個年輕弟子身旁,那年輕弟子似乎也喪失了理智,下一刀就向小白劈了過來,小白左手凌空一抓,疾若閃電已抓住那年輕弟子的手腕,微一用力,登時只聽到一聲脆響,那弟子手中的利刃掉落了下來,落在地上,而他本人也全身無力般靠在石壁之上。
小白定眼看去,直視那人的雙眼,只見他呼呼直喘粗氣,眼光散亂而有些瘋狂,但除了眼底幾道紅絲之外,卻無那種嗜血的赤紅血色。
小白松了口氣,耳中聽見遠處嘈雜的聲音向這里接近,沉吟片刻,右手一揮在那年輕弟子頭上拂過,隨著白色衣袖閃過,那年輕弟子身軀一震,雙眼緩緩合上,人也無力地倒在了地上。
小白面容緊繃,霍然轉(zhuǎn)身,身子向鬼王居住的石室飄去,而在他身后,許多的人影正隱約出現(xiàn),向著這里奔來。